长门宫中已经不清寂了。 皇上走入长门宫,并没有要人通报,要陈娘娘出来迎接。而是自己直脚走了进去,隔着漫漫纱帘,阿娇姐端坐在朱漆油案之边,拿着一枚棋子正在思考。 皇上从她身后走去,卫姑娘正要站起来,皇上示意她安坐。 他看了看棋子的布局:“这是什么棋?与六搏之弈似乎不太一样。” 陈阿娇漫不经心抬起头:“是啊,皇上要不要试一试手?” 卫姑娘立刻站起来,让开位置。皇上在棋盘上一看:“重新开一局。” 我看皇上对于这种棋子还是有所了解的,很快就把陈阿娇的位置圈得处处危机,无法连接。 皇上见又赢了一串子,笑着一枚枚拾起来,丢入棋盒中:“阿娇,你的棋艺还是不如朕。” 阿娇姐微笑:“臣妾从来就不如皇上。”我觉得她面对皇上地笑容特别淡定,仿佛经过了几生几世地沉淀与轮回,输赢都不在心里。倒是皇上,虽然故作平静,终究似乎短了一些什么…… 阿娇姐的目光幽幽转过长门宫红柱白棚的宫道,昔日地冷宫虽然由于皇上的驾到,有了蓬荜生辉的味道。可是,当初的记忆,怎能轻易抹去。 “今天,朕让你来测一个字。” “皇上请说。” 皇上的手指蘸入茶水,在案桌上写下一个“主”字。 陈阿娇也从自己的茶杯里蘸一些水,将那“主”字上的一点拉开为一横:“皇上,这天下只有一个王,方能称主。” 皇上脸色淡淡:“哦?” “所以,这一次河西归降,只有一个王能够入降大汉。”阿娇姐说出了最重要的内容。 “……”皇上沉吟了。 “你是说……”皇上的话未完,只看着阿娇姐。阿娇姐轻轻点头:“霍将军镇得住的。” 皇上不让自己的表情流露出来,可是,我看到了他有隐约释然的表情。 他释然了,我却紧张起来。 方才诸位大臣所担心忧虑的事情,原来还是在河西? ~~~~~~ “卫姐姐,河西受降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我追问。 “没有事情。接受投降能有什么事情?”卫轻衣笑着摇头,“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你又能够怎么样?” 我知道我不能怎么样,只得悻悻然在大将军府燕誉堂的窗边靠住:“今天上午看皇上的模样,好像是河西有变。” “大汉朝的事情这么多,皇上需要忧虑的事情也未必只是河西一处。”卫姐姐劝解我。 “不是据说两个王要来投降么?”我记得那几天,皇上很高兴,说休屠王、浑邪王携部来降,还说河西就这两个王势力最大,若他们能够不战而降,那么河西的局面算是彻底打开了。 “去病在河西的时候,烧杀休屠王部落的牛羊,和他们决战数次。在休屠泽附近的那一场对战我没有参加,听小月氏的简扬说起,那时候双方都是仇恨滔天,杀红了眼。”我越想越不妥当,“皇上怎么还是派去病?那些匈奴人如狼一般狡猾,性子也骄傲……” “弯弯,你不会是想去黄河边吧?”卫姐姐提醒我,“你现在还能骑马吗?再说,你所担忧,皇上他们必然也已经担忧到了。” “可是,皇上他们没有亲历战场,他们怎么知道休屠人对于去病……” “弯弯,你今天睡这里吧。你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卫轻衣打算随便应付我。 “不。备车,回去。”第三十七章 日高深院恐无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想不出的办法。 “阿朗……”我在府里大声叫。 “干什么?”屋顶上传来声音,我仰头,“你下来。” 阿朗滑到屋檐边,兽骨项链、珊瑚腰带,满头卷发在风中扬起轻 尘。我问:“你不喜欢穿汉朝侍卫装吗?” “盔甲?”他摇头,两条腿从屋顶上垂下来,“一拍就碎的东西,穿着干什么?” “你不是霍府的侍卫长吗?应该遵守规矩的。”我看着他从我面前跳跃下来,兽骨在我面前哗啦乱响。他一笑,眸子有凛然的艳色:“你一个在这里乖乖听话就可以了,还要拿我一起弄进来。” 我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知道说话重了,放松笑容:“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只当我不存在的吗?来找我干什么?” “想去黄河。”我说,“朔方城西走两百里。” “霍去病受降的地方?” “嗯。”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找死别找我。” “阿朗!”门口传来匆忙的叫声,卫姑娘从门外直闯进来,顺手推翻两个试图稍加阻拦的霍府家丁。 我很伤感地看着齐:“你调教的护卫队,水准可真差。” 齐耸耸肩:“还没有开始调教呢。”拦住了卫轻衣:“卫姑娘来做什么?” “你别带弯弯去黄河。”卫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齐说,“没人要带她去。” “今天,我住在这里。跟你一起看着她。” 我和齐都看着她,卫姑娘也觉得有些尴尬:“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齐瞅着我。知道卫轻衣在。我很多手段都不能施展。 这个晚上,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外面月光如水,两个人影坐在一起玩浪漫。我推开木格窗望着他们的背影,揣测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我正要合上木窗,听到木格外传来一声打斗之声,我重新探出头去,只看到齐一掌把人……的胸前给拍碎…… 胎教、胎教……我不看血腥暴力的场面,连忙扭过头去。 “你杀了一个匈奴人!”卫轻衣地声音传来。 齐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匈奴人。他在低头细细翻检着什么:“这个人武功很高。如果不是遇上我,今天地霍府必定很危险。” “臭美吧你!”卫轻衣揶揄他。 我把窗户紧紧合上,不再听他们的声音。 ~~~~~~~ 黄河的风起云涌仍然在那遥远的地方耸动,而故事已经不再属于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就是跟着齐和卫姐姐他们两个在一起,偶然会去宫廷拜会皇上。 我居然开始钓鱼了。 很安静很安静地坐在家里的池塘边,看羽毛削成的彩标在水里沉浮。一如人间那过往无迹的云烟,在无声中翻滚。 知道历史的人。都会知道,经过了这一次黄河受俘,去病还将走上地是更为辉煌的漠北之战,这黄河边的受俘只是他军旅生活中一个小小的过往。 鱼儿在咬钩,我等着它咬钩。把钩尖上的鱼饵都吃完。然后有些狡猾的鱼儿就会吐出钓钩,重新回到自由天地之中——但是,再聪明地游鱼要吐钩。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我给了鱼儿足够地时间,没有趁它咬饵的时候将钓竿凌然拎起…… 我手中的钓竿忽然被拎了起来,我霍然站起,能够在这个时候胆敢如此贸然动我手中东西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之辈。 “皇上。”我跪迎刘彻。 “弯弯姑娘,钓鱼应该如此。”皇上满意地看着钓竿上活蹦乱跳的鱼儿,“必须抓住机遇。” 我看着那鱼儿,笑道:“皇上,我是打算让它放生地呢。” “放生?”皇上让钓丝顺过来,把鱼儿握在手中,“那你钓什么鱼?” “解闷。” “哦,去病不在,是应该想点法子解解闷。”皇上将钓竿递给身后地侍从。齐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是不愿意给皇上下跪的。 我看着那条被侍从放入银盘的红鱼,如果不是我拿它做戏,它现在也不会有这样地性命之忧;如果不是皇上,它现在必已在水中自由游骋。 人生的环链一节连一节,一旦断裂,碎珠满地。到时候,谁来收拾呢? 我知道还要好好拍着这个皇帝的马屁:“恭迎皇上到亭子里小坐。”卫轻衣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来往穿梭给皇上送上点心。 “这霍府的东西吃起来跟卫府很相像。”刘彻吃了一点小食说道,“弯弯,你既然已经成了霍府的女主人,这些事情要亲自打点才好。”他对身后的卫轻衣说道:“朕的皇姐最擅长此行,大将军府少不了她的打理。” 我连和卫轻衣交换眼色都不敢,我低头道:“是,我会好好尽力照应霍府的。”他在责怪我和卫府走得太近。 “是该好好照应了。”皇上说,“这一次黄河消息已经传来了。” 我低头听着,皇上说:“那休屠王乃是漠北大单于伊稚斜的表兄,虽然此次镇守河西不得力,但是,他似乎还认为自己尚有周旋的余地,与浑邪王在黄河投降地发生了冲突。”他问,“弯弯姑娘认为此时应该如何处理?”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问一个女人军国大事,我按常理推断,这不过是个他的一个设问句:“霍将军人在黄河,对于此事必有自己的处理方法。” “你倒是乖觉,不多说一句。”皇上说,“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低头想了想,说:“我猜,霍将军必是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两方争斗一场。大汉朝毕竟有一万人马坐镇黄河,等到 蚌相争,我大汉朝自可稳收渔翁之利。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匈奴族以狼为尊,性情最是阴狠狡诈,他们的投降本就有一些令人生疑,让他们双方角斗,便可让一切真相大白;其二,就算他们并不真心投降,双方斗一个两败俱伤,河西最后的匈奴部落也元气大损,对于以后的战事有利而无弊。” 皇上袖子一甩,笑:“你说错了!” 我当然说错了。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说正确话的人,在这个朝代,我只可有妇人之见,妇人之仁。 “你知道去病是如何做的吗?”皇上的脸上很兴奋。 我作出期盼的目光。第三十八章 北风吹云昼多暮皇上说:“朕的骠骑将军让一万汉朝铁骑站稳阵脚,自己带了几个随从冲入了数万人混乱的匈奴部落。先杀意图谋反的休屠王,再保护诚心投降的浑邪王乘辇车渡河。然后,全身从数万匈奴人中退出来,下令射杀八千试图反抗的匈奴骑兵。十万匈奴人!河西的十万匈奴人,自此再也无人敢有些微的反抗!”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站在黄河岸边孤胆深入,独剑制服匈奴数万乱众的人不是霍去病,而是他自己。 “这就是朕的大汉将军!这就是朕的大汉铁骑!”皇上的袖子如同飞翔的火鸟,博带在秋风中猎猎而动。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周围的人都识趣地跪了下来。我没有跪:“皇上,您让霍将军去黄河,是为了招降而不是为了挑起河西新的战端。霍将军如此行为,主要是皇上的指挥得当。” 皇上停下了兴奋的手臂挥舞,转过来看着我:“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这么想的,是霍将军这么想的。”我这才慢慢跪下来,“按照常理揣度,遇上两部匈奴族自相残杀,最上之选似乎应该袖手旁观,以便得到最大的军事利益。霍将军所为,确实是超乎于我等妇孺女子所能想象。”我抬头看着皇上,“弯弯目短识浅,所以直到现在才想通,霍将军是皇上的将军,为大汉朝竭尽全力是他一直最放在心上的事情。” 我说,“皇上征服西域的胸怀,是容纳天下的胸怀。河西匈奴族既然有心投诚,不管是真是假。皇上已经秉承天意。摆出大国之恢宏姿 态:我大汉朝已然将他们视作汉朝子民。因此,大汉朝地将军必会在危急时刻,站出来挽救数万匈奴降民地性命;大汉朝的铁骑当然会为他们的安危而一搏。皇上,霍将军只是做了皇上希望做的事情。如果,他眼睁睁看着诚意投降的匈奴人再遭蹂躏,这必然不是皇上希望见到的局 面。弯弯大胆揣度,经此一役,大汉朝的宽容之心、强悍国力已经美誉广布天下,皇上的漠北之战必胜无疑!” 皇上上下看了我一番,默默无言。 我也低下头不说话。霍府中一片宁静。只有秋鸟在远处鸣叫。 “大汉朝的子民……”皇上微微沉吟,“中原、西域三十六国、东瓯、南越……”他 然转身,走上来将我拉起来:“东方朔说你绝非凡人,当日一套‘长平拳’朕只道是以武服人,原来还有这样的见识。” 我顺着他地手臂站起来。 “好好好!”皇上点头,“你现在可以做朕骠骑将军的夫人了。” “难道我以前不是吗?”我反问。 皇上一愣。旋即笑了:“没事情多来宫中坐坐,嗯?” “谢皇上隆恩。” 皇上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了。去病看见朕,也不总是三叩九拜的。”他眉一展,“更何况,听说已经有了身子。入宫也可以与陈娘娘多讨教讨教,她在医理上很有见识。” ~~~~~~~~ 目送着皇上的金座龙辇从霍府门前的官道遥遥驰去。齐悄悄来到我的身边:“你可真算是适应了这里地生活。” “我从小就很能够适应。” “你……”齐说。“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喜欢吗?” 我摇头:“不喜欢。”我说,“不过,这是我地战场。我不会退避更不会输。” 齐无声地笑了笑,转手拿出一卷竹简:“霍去病的来信,还有一张腰牌。” 卫姑娘看了,说道:“这是上长安城楼的腰牌。” 我抓起竹简,打开一看。去病有力如铁的笔墨在青青的竹片上,浓墨如刻:“酉时一刻将驰章台门。” 我一把抓起腰牌就向外跑了出去。卫姑娘拉住我:“你去哪里?”我说:“去病马上要过章台门了,让我去城头看他。” “傻瓜。”卫姑娘笑了,“他这是先回建章营,今日路过长安城。等安置了士兵,至多明天必回长安,你们又可以见面地。” 我还是要去地,此时正是天色将暮,要到清平门必须经过东正街的集市,马车在那里行走非常不便。我拉开卫姑娘的手:“还是去看看地好。”卫姑娘还要叫住我,我已经走远了。 我是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可是,人生谁能够处处如愿呢?我手中的绣简被我捏出一层薄薄的汗,我的手中有了这么一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东正街上正是九月份的集市,此时的大汉朝沿用秦朝历法,以一年的十月份为首,也就是说不过十几天就该过年了。这秦历九月的集市特别热闹,针线、小吃、糖人、小杂碎……一个个小摊铺在我面前晃过。 我的心里只有不远处的章台门。 巍峨的章台城门终于在薄薄的暮霭中出现了。馄饨、烧饼、蒸糕各色吃食小摊升起的洁白乳雾不但没有为它染上一点儿烟火气息,反而如云如雾,让这座城门在云山雾罩间,仿佛遥远的天门。 我在城门下绕了半圈,找到了戍城的校尉军官,将腰牌给他看了。 校尉名叫任安,他看了神色淡然:“将霍夫人带上城楼,好生照管。”去病自河西二战归来,许多卫将军府的门客门生都投靠了霍府,去病也为他们在皇上美言,皆获得了很不错的提升。只有这个任安依旧固守在卫大将军府中,在长安城中颇有好名声。 我走上了城台,此时正是入暮酉时。 长安暮暮章台柳,清秋何处有柳色?我等了不多一会儿,便听到城墙下传来隆隆的车马之声。如果是从前的我,必然可以从这片黑暗中分辨出去病,我会对他微笑,向他招手,告诉他我看到他了。 可是,因为怀孕,所以,现在我什么也看不到。暮色笼罩着整个长安城,我只看到野野烁烁的火把,还有黑压压的兵马人群从城门外冉冉而过。我随着那些人群慢慢转移身体,因不能够见到去病,而心中有些失望。我扶住城墙,脚踩上女墙,稍一用力,打算站上城墙的最高处。 “霍夫人,站在女墙上太危险了。”任安一身盔甲出现,制止我这个冒失的举动。 “我站得高一点,这样霍将军可以看到我。”我说,“借个凳子给我垫垫脚……” 任安疑惑,我才想起他们没有凳子。 “我来扶你上去。”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将我托到了城墙的女墙上。 因他如鬼魅般忽然显身,任安戒备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私上城楼?” 我怕他们起冲突:“他是霍府的侍卫长,是来保护我的。”任安不依不饶:“你们只有一张腰牌,上城楼的只能是一个人。” 我只得与他说上几句,任安这才勉强同意了。如此这番折腾,我已经分辨不清城墙下面,那乌鸦鸦的人群中,哪里是中军,哪里是两翼,哪里是守备,哪里是帅部…… 我只好在女墙上踮起脚尖:我不能看到他,希望他能够看到我。 风从脚边走过,宽长的飘带在夜色中如同白练起舞。 我看不到去病,我想,他应该看得到我。我向着他可能在的地方竭力张望。他从他的战场凯旋而归,我在我的战场上也不辱没自己。战后,我们是否可以拥有那稍微的平静? 忽然,一缕劲风从我侧面滑掠而过。齐顺手便将那箭捉住了,交在我的手中。我连忙随着箭风转了一个方向——原来他在那一个方向。 那里有火把,有骑兵,密密麻麻一大堆人,我想去病一定在那里看着我呢。 我拿着那一支箭,抚摸了一下: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他会这么做——用射箭告诉自己的女人,他所在的方向。 齐说:“霍去病受伤了。”他补充,“如果,这支箭是他射的话。”第三十九章 拂去尘沙十万里怎么会让一个受伤的军士射箭向我报信?我的心中猛 前本来就晦暗不明,似乎有一种眩晕。我拉紧齐的手:“齐……带我下城墙。” 在任安的一声惊呼之中,齐带着我从城墙上笔直地跳了下去,仿佛一团白色的柔云在空中一个飘悠便落入了章台门下的深深暮色。 齐的脚在城墙上轻轻一点,我们下冲的猛力便立刻减缓了。我的脚落在地上,如夷平地。脚一沾地,我们立刻如飞一般向着那支还在源源不断向建章营滚去的军队靠拢。 也许是齐的身手太过诡异,整齐有序的军队中拦出一队人马:“来者何人?” 领头出来的是在河西二战中非常熟悉的云大人。 云大人看到我站在齐的身后,面色微变,说道:“原来是霍夫人,随我来吧。”他命人牵过一匹马,邀我上去。齐将我带上马,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适合骑马了,齐轻身而上,将我托在他的臂膀间。云大人神色一愣,齐不耐烦地说:“你动作快一点,霍去病到底怎么了?” 云大人脸色肃然,我和齐此时的动作在他眼中看来十分不合礼制。可是,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再多言,只道:“帅部已经走过了,我带你们追上去。”我的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齐拉动缰绳,跟着云大人还有一队护卫在行军的霍部军队中向前奔跑。黑色战甲,墨色刀剑,天风萧萧,一片黑色沉沉暗暗。我怀着紧张的心情。终于在半盏茶的时间之内追上了帅部。 硕大的“霍”字帅旗在夜空中呼卷出黑色地张扬。帅旗下看不到那骑着战马“金月”地高大身影。 我找了一找,在旁边的一辆马车上见到了霍去病。 门帘高高卷起,他斜坐在马车中,依然一身戎衣,鬓旁的头发略 松,红色的火把下脸色被映出异样的鲜艳。他手旁握着一把黑色的弓,边上一个箭壶歪倒,随着那马车的颠动,一根一根箭在滚出来。 “去病!”我从马背上跳下来,追上了他的马车。长安城外秋草缠结。我慌乱中跌了下去,连忙爬起来。他的马车已经停下了,他伸手拉我上去:“上来。” 听见他的声音,我地心变得平静了许多:“你怎么样?” “还好。战场受伤很平常。”他说,“只是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我的手一挥。身后的车门帘便合上了。马车内里的空间矮小,我爬着凑近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似乎在笑:“弯弯。看见你真好。” 没有了火把焰色的干扰,他的双颊微微下凹,泛出一层令人担忧地青色。我把他脚边的箭收拢起来,想插入箭壶中,把我们这个小小地空间收拾得干净一些……插了几下没能够全部插进去。我想我笨手笨脚 了。抱歉地看向去病。心想他一定会笑话我的。 去病没有笑话我,他只说了一句话:“跟我去建章营……”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马车里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马车外车马 。战马呼吸喷动声,还有士兵手中兵戈移动的金属微响……所有的一切忽然将这个马车里衬托出死一般的寂静。我试探着叫了几声“去病”,声音空空地撞在马车木板上,连回音都没有。 箭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手里滚落了下来,有几根跌出了车厢。我摸索着打开车帘:“军医……在吗?”我不想让自己地声音变得颤抖,只问了一句。 “霍夫人,霍夫人。”翟先生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心中顿时放松:“你在啊。”他纵马靠拢我们的马车:“我在。” “霍将军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翟医师说,“你应该也懂得外伤吧?” “你告诉我情况。”我不敢去看,翟医师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霍将军一路命令我们尽快回长安,没让我给他治伤。” “霍夫人,他一路催着赶路……霍将军的脾气你是知道地……”翟先生有着深深的无奈。 “你们就这么听他的话!”我尖锐的声音在夜空中陡然划响,“你们医师有医治病人的义务!他混蛋你们也跟着混蛋!……”我心里有苦味 来,不管去病伤得怎么样,从黄河到长安,十几天的 误的,不该耽误的,都统统被生生地耽误了! “全军听令!”我一把掀开车帘,“驻马停营,就地驻扎。” 我叫去病的亲兵:“张充在不在?让张充安排扎起帅帐来!” “回禀夫人,张大人已经战死了。” “别人呢?搭一个帐篷啊……”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有一些撕裂般的虚弱。 车帘一推,齐坐上了辕架,我看到他连忙扑了过去,“你帮我救救他……只有你能够了……齐……” “哭什么?”齐把我推入马车,“让他们把松明火把点起来,帐篷搭起来,我来看看再说。” 我又开始怀疑他:“你不是医师……你不是……”我推他搡他,状若着魔。 “弯!你再这么一付崩溃的样子,小心我把你打晕。”齐举起拳头说,“好好呆在一边,别出声音。” 翟医师问:“你又是什么人?”河西二战之后他并没有跟着去病一起在长安城郊外与齐对过阵。齐说:“我叫阿朗。” 翟先生点头:“黄河边上,霍将军护送浑邪王回来的时候大约就中了流矢。当时老夫见他似乎情形不对,曾经想为他医治,他不肯就医。还立即下令返回长安。军报里也不肯写上,若是写上了皇上一定会命令他就地疗伤的。快马骑了八日,前两日才无法支持以马车带步。” 齐当然听得出,霍去病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重到他自以为医药无治,所以赶回来的…… “箭头应该还没有被取出,侍卫长既然武功过人,翟某想,替他取箭疗伤的人选非阁下莫属。”翟先生头脑十分清楚,“只要能够救回小侯爷,翟某这条命可供阁下驱策。” 齐听完,嘴唇浮起一层浅笑:“先生,你对我这么放心?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到底如何?” “公子是个磊落豪性不输于霍将军的奇男子。你虽然心中深爱霍夫人,却不会趁人之危,决不会让她受丧夫之痛。”翟先生不慌不忙。 我想翟先生误会了,可是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事情,我说:“阿朗,你救救他。” 齐低头揭开霍去病的甲冑,那对于生死边缘线把握极其娴熟的怪物之手,已经摸到了他想要摸清的情况。他说:“弯,他自己耽误太久,我不一定有把握。” 我点头,拿袖子堵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怕干扰了他。 齐却不动手,只回头看着我。 我想他一定觉得我这样很没有出息,我把袖子从口中抽出来,虽然牙关咬得几乎出血,还是能够比较平静地应对他的目光。他伸出手,狭小的马车空间中,他的手轻轻摸上我的肩膀。我虽然用了最大的力气控制自己,可是,那肩膀还是有一些轻微的颤抖。 “救救他好不好?”我哀求他,“你的手法一向很准。如果我的眼睛好,我会亲自动手的。” “你真的能?” 我很肯定地点头:“一定能。他就算要去地狱,我也要拖他回来。” “如果他一定要去地狱,你会不会跟他走?” 我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只觉一听此话便心痛如 ,泪水哗啦哗啦往下流,然后摇头,表示不会。 齐看了看情况,说:“这马车里光线太暗,我们还是到帐篷里打上火把比较好。” 齐把去病带出了马车,我也跟着爬下马车,我又一次拿着袖子堵住嘴,这一次是因为奔跑与刺激,可能动了胎气,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呻吟出来。我还想握着去病的手,看着他一点点摆脱这近乎昏迷的沉睡。 走在前面的齐叹了一口气:“弯,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爱一个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