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轻衣笑接:“就跟老子教训儿子似的。” 陈阿娇也忍不住一笑:“而且,是一个霸道成性的老子,在教训一个自以为是地霸道儿子。他就没感觉,霍将军跟他实在是很像吗?话说你们家去病……” 轻衣姐姐看着我笑。我假装转过脸,心里很是得意。只是不好显露——就是我们家去病,怎么样? 陈阿娇说:“……和皇上,他们本来就有些如此,皇上是真喜欢他,比自己儿子还要喜欢呢。” 卫轻衣想到了刘据。脸上暗淡。 陈娘娘说:“弯弯是快要行礼了吧?你看到轻衣的衣裳没有?你找柳姑娘给你设计结婚用的衣裳。” 说起女人都关心的婚礼啊。衣裳啊,大家立刻热情起来。阿娇姐还大展绘画才能,画了几件衣裳样子。说我一定能成为本年度最炫的新 娘。 我将衣裳效果图藏好,心里全是美好的憧憬,只觉得这次来宫中不曾白来一趟。末了,又重托了阿娇姐,好生搭救小吱。 ~~~~~~~~ 走出长门宫地时候,暮柳云深,晚星欲上。 卫姑娘要去椒房殿拜会卫皇后她们,我们在桂宫门口的朱栏门前分手,我自己出宫,卫家地马车先送我回骠骑将军府。卫姐姐说,表哥必在宫殿门口等着我,让我先去未央宫的金马门转一转。 暮风吹来,秋色气爽,我留心看前面有没有熟悉的身影。果然有呢,长袍翩然如游云,峨冠巍然如高山,站在朦胧月色中,好一个诗意怅然的悠悠隐者。 转过头来,毛已半秃,生满皱纹,一皱起来满脸猥琐。 “东方先生,”看见他就想笑,“我给你见礼了。” “哪敢哪敢?”东方朔倒退一步,行一个大礼,“皇上的红人是霍将军,霍将军地红人就是姑娘,姑娘如今是红人中地红人,我东方朔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受你的礼?” 我问:“东方先生得到了赏赐,为什么不早点回去,告诉那姑娘如今你有钱可以娶她,让那姑娘放心?” 东方朔笑了笑,正待说话,我抢着说:“哦,我明白了。东方先生如今虽然娶她的钱绰绰有余,可是要让心爱地姑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尚差着一段距离。今天在武台殿前,弯弯无知,冲撞了东方先生,很应该拿出一点诚意来向先生表示道歉。所以,改天我会派人上门道歉,带上一些锦缎布匹,以作谦礼如何?” 东方朔立住,眼睛望着我直转:“那就多谢了。”他说,“霍将军已经来了。” 我转回去一看,果然看到去病站在宫墙之下。我跑过去:“去病,走了,回家。” 去病的神气看起来很不佳,他把我一拉,快步走了起来。我跟不上:“你慢点,慢点啊。” “我慢点?”他气冲冲道,“你又私自入宫干什么?” “我……”我开始语塞,得拿别的话搪塞他才行。他说:“你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在宫里消息比你来得快吗?你不好好呆在家里,来这里乱闯,错了一点半点如何是好?比如,那个陈娘娘。她和卫皇后如今隐隐有中宫对立之势。你在中间搅什么?”陈娘娘他在河西与我一起见过,他小时候曾经见过她,所以当时他的神色就不太自 然。 “我 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不就是小吱的事情吗?”他很不耐烦,“多大地事情,你不会让人通知我?”自从那天我无法找他,偷偷入宫以后,他在府里安排了可以入宫见他地带职武官,让我有事情便可以及时告知他。我心中一个凛然,原来,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本来就知道小吱。注意到这件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说:“小吱的事情我会帮你营救的,你来宫里到底折腾些什么?” “真的?” “自然是真的。” “你不会惹祸上身吗?” “那小吱是刘姓宗亲,皇上也没有杀他之意。当初削藩之际皇上的所作所为,只是情势所逼。”他声音放低,“我熟悉这里,我很清楚如何行事。倒是你,如此冒失!” 算了吧。被皇上教训成那样还叫“清楚如何行事”? “是因为,有些事情不方便让别人转告。”我转着眼珠道。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他不信邪,愣头问道。 我微笑,不说话。他被我笑得汗毛倒竖:“弯弯,你干什么?”我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悄悄说:“有了。” 他马上明白过来,将我从他身上拿开,几乎蹦了起来:“真的?真的?”一队巡逻士兵从我们身边走过。明晃晃地火光照在我们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火光,他的脸红如火云。 他像一只困兽一般在树荫底下转了几圈,说道:“先跟我回家去。”拉起我就跑,跑了几步想到我不能跑,把我托起来:“什么时候发现有的?” “自然是一发现就来找你了。” “弯弯,太好了!多久了?” 久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我闷了一会儿说道:“一个来月。”他停下脚步:“才一个来月?……据说要十个月才能……”他陡然闭了嘴,从河西到长安,不过一个来月而已……我害臊得将脸藏起来,他将我往上一托:“好像是……嗯……快了一点……”疑惑:“怎么这么快?婚礼怎么办?” 我击他一掌:“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还好意思嫌弃?” “哪能嫌弃。”他把我抱紧一点,“先回将军府,我们把事情商量商量。” ~~~~~~ 回到将军府,正用晚饭。去病忙着将翟先生请来,为我把脉检查身体。翟先生自然先贺喜了他,又得了他的赏钱。去病高兴之余,将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都赏了一个遍,从此我未婚先孕的丑闻就被他这样不负责任地散播开了。好在两个人都脸皮够厚,只顾欢庆,也不顾别人地杂言碎语。 最后我们开始商量到了重要的事情上。他地态度很决然:“一切从简。” “什么?”我非常惊讶,他是一个最喜欢铺张豪华的男人,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皇上为我们主持婚礼,让我成为长安城最让人羡慕的新 娘。我摇头:“我还要让柳姑娘为我设计最漂亮的衣服呢。”阿娇姐画地衣裳效果图还塞在我地怀里,我掏出来给他看:“你看,多漂亮,不穿着它们结婚我会遗憾的。” “你打算怀着我的孩子去磕头吗?”去病对这些美丽地衣裳不屑一顾,推开,“如果举行完整的大典,你至少要磕两百多个头,要跪着敬一百多盏长辈茶。你受得了,我的孩子可受不了。” “啊?”我瞠目结舌,“这么可怕?” “还有三日回门,六日入沐,九日入祖祭……弯弯你肯定无法支撑的。我在自己府里摆点酒,也别请长辈了,轻衣他们几个同辈请过来热闹一下就可以了。你呢好好休息,我陪他们喝酒喝个通宵。”去病只顾自己盘算,“皇上知道我有了儿子,照顾你还来不及,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我愤怒了。 他一愣:“你别生气啊,看伤着孩子。” 我说:“怎么能够不生气?我以前不在意的时候你一个劲儿跟我说要让我如何体面,如何荣光。如今我在意了,你却什么都不给我!” “怎么什么都不给你了?你们母子平安是最重要的。”去病烦躁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弯弯,我不懂你,以前说什么都不要了,现在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想了一下:“会不会怀孕了,脾气改变了呢?” 去病歪着头看我:“好像是的。” “所以,你接下来要宽容我、体贴我、关心我、爱护我,不能让我生气不能让我烦恼。我不开心了呢你要哄我,我不舒服了呢你要照顾我!”我理直气壮地提了一连串要求,以前可从来不敢这么嚣张。 去病乐呵呵地边听边点头:“没有问题的。” 他特地坐起来,把床榻上的被子枕头都铺放得整齐一些:“夫人,请安歇吧。” 我快活地钻进被子里,露出一个头说:“知道了,多谢夫君。” 此时烛火未灭,红纱摇动,我们两个双目相对,他过来捧住我的 脸,一顿狂吻。兴尽意足抱着我说:“弯弯,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怀孕真好啊! 去病忽然一皱眉头,我借着烛光看他表情难受:“怎么了?” “翟先生让我这些天暂时控制房事,怎么办?”他表情严肃认真地问我。 “怎么办?凉拌!”我笑,“反正你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 “好你个死丫头,不想活了是不是?”他的手已经破开了我的被子…… 青春年少是样样红,虽然没有鸾凤红烛,虽然没有喜幔高悬,此时的骠骑将军府却是我此生最美丽的地方。第三十二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去病一早就去了未央宫,我心里虽然担心他为了我而冒险行事,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帮上他。只能对他说,小吱这件事情自己也有错,能救则救,不能救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担忧地看看我:“弯弯,这句话应该劝慰你自己才对,你看看你自己,脸色都黄了。” “这是正常的反应。”提起我们的孩子,我就觉得甜蜜,“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到时候我猛吃猛喝你可别嫌养不起我。” “大不了我再去打一回仗,挣几千户邑回来,你几辈子都吃不完的。”他顺手搂过我。 我将脸贴在他的胸甲上:“不打仗也够我吃的了。我是属鹿儿的,只要你在,吃草也会长肉的呢。” 长安城的官寺大道深处,有青朦朦的晨雾,远处,传来报时的梆子声:“笃、笃、笃、笃,邦——” “四更了,你快去吧。”我推起他。他翻身上马,威武铃在晨风中摇动,声音悦耳如歌唱。 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深处,不一会儿,又有别家上早朝的马车车队从我身边走过,这就是长安城官员妻子的生活,难怪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盛宴与酒会,富足的物质背后是寂寞的生活。 这一天我没有去什么地方,就是和小桐他们一起在府中张罗一些家务。 “夫人,将军让人捎信来,说那件事情你放心,他今晚不能回府了。”小桐她们在去病的要求下改了口,去病决定在本月月末之前举行“婚礼”。当然就是那个“一切从简”的婚礼。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婚礼如何举行并不重要。所以,我现在提前进入“将军夫人”的实习期。 ~~~~~~~~~ 第二天将近辰时地时候,我正在家中等待消息。 “夫人,有一个长得很特别地姑娘在门口。”负责瞭望的小萝进来报告。 我连忙走了出去,果然远远看到了璇玉姐姐的背影。她肯定早就想进来了,不知道在外面踌躇了多少时间呢。我追了上去:“璇玉姐 姐!”她转身疾走,而且,听我走得快了,她也走得快,她本来就有些武功。一施展开来我实在难以应付。我让小萝她们停下:“我自己 去。” 没有了外人,不知道她会不会停下来跟我说话。 我跑着跑着跑出了官寺区,前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正是布阳里的东市。我走到人群中,璇玉姐姐的背影在人流中若隐若现,我现在只是普通人的视力。睁大了眼睛仔细寻觅,生怕丢了她的踪影。 我的脚下被青石绊了一下。等到抬起头,璇玉姐姐的踪影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我知道现在见她本无益,自己对自己说,不见就不见吧,转过身。看到她就站在我身后。我悲喜交加。扑上去紧紧拽住她:“璇玉!” 几天不见了,她本来苗条饱满地身躯变得形销骨立,连背也似乎微微驼了。她的脸上兜着纱。看不清楚面目,我忙说:“霍将军答应救小吱的,你不要担忧……”我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所有小吱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人流攘攘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太清楚。本来已经习惯了比常人敏锐地视力,现在恢复了正常,反而像个近视眼似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去拉她地手:“你都听见了吗?” 璇玉姐姐后退而去,我的手拉了一个空。 因为跑了一阵子,胃里开始恶心,就在我对付身体的不适之时,她从人群中无声无息地消逝,我却既不能看到她,也不能抓住她…… 我一个人郁郁地回到了府中,我不知道方才我说的话,有没有让璇玉姐姐放下心来。我知道我该相信去病,可是璇玉姐姐呢? 我让霍金备上马车:“我们去南市。” “夫人,你现在……”霍金尚是未婚青年,这种话不方便说,只得求救一般看向小桐。我一摆手说道:“所以才要你们都去啊。我是去找一个人,她应该很早就会到南市等着,我们可以在午时之前,就将她带回来了。”那种场面我不希望璇玉姐姐受到刺激。 霍金听这么说了,才放心地去套辕驾马。 南市早已聚集起了人头攒动,很多无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看谋逆地人如何人头落地。我先让霍金再去确认了一下被处决地名单,依然还是有刘敞的名字。我沉吟起来,去病说有眉目了,必然已经解救了他出来。我问:“那皇榜是不是新贴出来的?” “不是,三天前就贴出来昭告天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大概皇上同意了放人,因小吱不过是一个小小从犯,所以不高兴专为他撤一张榜? 我走到马车车夫地位置上,高高站在那里四处眺望。小桐说道:“夫人,站在这里太危险。”我说,我会站稳的。 这个南市到处都是商铺小摊,没有高楼可以供我找人。我的头上戴着一个蒙纱的竹圈帽,长长的披纱从帽檐上覆盖下来,遮住了我的容貌身形,在风中飘扬出丝纱的轻柔。 抬目高看,那里的石台就是犯人处决之所,斑斑青紫的石面上,仿佛能够闻见血的气味。 我按住嘴,这石台的联想,让我产生呕吐的感觉。我想起刚才就是这样的感觉让我没有抓住璇玉姐姐,我压抑住难受,竭力四处寻找着。我也发动了家里的仆人找她,可是,我估计璇玉姐姐还是会遮着她的脸。若是那样的话,他们肯定 样,一眼就能够认出她的形容身貌。 伏羲之车,渐渐从半空升到头顶,我被晒得双颊发烫,背上却一阵阵凉飕飕的。 午时将近。做完了早市的人们都渐渐围拢了过来。石台前地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难以寻找璇玉地踪迹。小桐小萝她们催促我下来了好多次,我都不愿意。 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阵非同寻常的喧哗声,从东面徐徐走来一队黑沉沉的车队。旁边红旗滚滚,刀枪并列,正是从上林沼中递解出来的行刑队伍。 我的心中一阵收紧,虽然知道这些人里不会有小吱,可是我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向那边望去。无数臭鸡蛋、烂白菜向这些囚车砸去,伴随着长安城老百姓一句句出于发泄的咒骂声。那囚车队伍立刻变成了一个缀满了垃圾的长队,有一种破烂腐烂的死亡气息。 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辆囚车里,里面地人身形特别矮小,仿佛是个 儒! 我几乎从马车的辕驾上掉下去,我一把掀开自己帽檐上的薄纱。那辆囚车里的人蓬头垢面,身形短小。我从马车上爬下来。帽子上的纱绕在了轴承中,我用力拉断,扔下帽子,向囚车跑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靠近那囚车的,我只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不断涌动地人潮中。那因死亡的刺激而变得非常高涨地人群中。我如一片孤叶,根本不知道霍府的人在我身后如何大声叫唤,如何看着我消失在人群中。 我就在那个时刻。看到了璇玉姐姐。 她什么掩饰都没有,一把长发如瀑一般披在身后,一身素白的粗布衣裳。她定定地看着那装着 儒的囚车,囚车从她面前慢慢过去,她的头也随着慢慢转过去,然后,她开始不断拨开人群,追着那囚车而去。 人群喧嚣,我看到她在不断地叫着,有时候是“小吱”,有时候是“敝公子”…… 我尽我所能挤到了她地身边:“璇玉姐姐,璇玉姐姐。”她停下 来,回头看着我,却仿佛不认识我。她猛然转过身继续追着那囚车:“敝公子……敞公子……”她哀楚地声音淹没在人群“杀了他!杀了 他!杀了他!”的高声呼喊中,细微如蝇。 我始终跟着她,我很想看清楚那囚车里的到底是不是小吱,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恨起霍去病来,是他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是他让我放心地睡在他地怀里,否则,我安排一下,带着霍金他们几个劫一次法场,一定强过此时的无计可施。 囚车停下了,囚犯被押解出来,他们身上穿着触目的红衫,背上插着血红的斩标。璇玉姐姐和我被重重士兵排挤在外,她扑了上去,想要穿过人群来到那石台上,见小吱最后一面。 我终于拉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腰:“璇玉姐姐,霍将军说他已经救下小吱了,这个人一定不是小吱!” 璇玉姐姐这才看到我:“你说什么?” 我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声说道:“璇玉姐姐,你不要着急,霍将 军……” 璇玉姐姐却不听,她冲上去像是要看看那个侏儒到底是不是小吱。我想拉住她,她跟疯了似的将我用力向后一甩。我不知道怎么,平时从来不怕这样的推力,这一次我在她的手下,弱不禁风一般跌了下去。我看到周围都是人群向我挤压过来,我眼看着要被踩踏在众人的脚下,想爬起来又浑身拿不出一点力气来。 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平常的身体了,不应该贸然跑到这混乱的地方。人群左推右搡,我在人们的身体底下不断躲闪,越躲越无力,我只得把身体团起来,以最消极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孩子,等待承受那无法想象的踩踏。 就在我以为一切不再能有转机的时候,我感到一股气力从我身后传来,我仿佛从深海中升起,重新冒出人群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我回过头,一张匈奴人的面孔出现我的面前,深蓝色的眸子如同海水的星光。 “齐?”我惊讶,却来不及惊讶,“你……你帮我把她拦下来……” “你怎么样?” 我哭:“我没有事情……你别让璇玉姐姐丢了……她必定有了存死之心……” 齐说:“你还说自己没有事情?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将我紧紧护在手臂之中,璇玉姐姐已经冲到了守兵的身边,被一个认为她在扰乱秩序的高大士兵一巴掌掀得倒跌出去。 齐正好带着我赶到,他拉住了她。还用点力气制服了尚在挣扎的璇玉姐姐。我大概已经迹近昏迷了。用残存地一点力气抓住她:“小吱……不在……不在……去病说地……他救……你等等……等等啊……” 以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然后就是白蒙蒙的一片。 等到我重新睁开眼睛,我还在人群中,璇玉姐姐站在旁边,是一个轮廓孤峭的侧影。我一醒过来,齐就将我扶直:“小弯,你怎么样?”我左右看看:“我晕了多久?”声音轻得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身边忽然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爆喝,还有璇玉姐姐立刻发出的凄惨哭声,她茫然抓住我的手:“弯弯。你让我等霍将军!你让我等的!他人在哪里?公子已经死了,公子已经死了!” 齐将她的手臂狠狠拉开:“你没看到她刚昏过去!”我闻到新鲜的血腥味,还有满场欢 斩杀罪犯地欢呼声,我明白这批囚犯刚刚被处决,脑子又开始混沌起 来,我以意志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让自己陷入昏迷。 齐只顾着照顾又要昏过去的我,我听到旁边有人在尖叫:“血! 血!血!有人自杀了——” 璇玉的白衫上。一片殷红色的鲜血如火莲一般从衣衫的深处不断开,周围不断有人逃离这里,我地身边渐渐有了空隙。我不明白,他们这么热衷于观看死亡,璇玉姐姐不正是又表演给他们看一场同样真实的死亡么?为什么要奔逃呼走成这个样子? 我们地身边忽然都空了。只剩下齐抱着我。还有璇玉姐姐倒下的身体,她的血一直在流,我和齐站的地方都是一片鲜红。齐扶着我用足尖在璇玉的身上点了几个止血地穴道。我因为紧张。紧紧攀住他。 “放下她!”我们身后传来地大喝。 齐带着我慢慢转过去,霍去病带着一队人马站在我们身后,卫轻衣软甲束身也在旁边。她惊讶地看着齐抱紧我的手臂,去病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自己地地面上,看着另一个男人抱着自己的妻子,他的眼睛装满了杀人的目光! “去病!”我求之不得地叫道,“你快让军医看看璇玉姐姐,她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去病知道是误会了,叫我:“你快过来,在那里算什么意思?” 我点头,推开齐打算走过去,手臂却被齐控制住了。他对着霍去病大声道:“不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更加使劲去推他:“你要干什么?!” “我把小弯让给你,是以为你会对她好,你会保护她。”齐的眼神凶光并不逊于去病,“可是,我一路上跟过来看到点什么?!她先是因你而受伤,接着在宫里因你而受凌辱,她的朋友出了事情,还要她自己东奔西走!霍去病,我这一次出现,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带她走!” “你别这样!”我担忧地看着去病,他听见这个话,一定会被活活气死的,我说,“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月底我们就要成亲的。” “我知道。” “我肯定和他在一起的,你把我带走我还是会回来的。” “我也知道。”齐低下头,眼神已经柔和。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道剑光在我和齐的脸上闪过,战马扬起铁黑的大蹄,几乎踏上了齐的头。齐与我分开又合在一起,他的手将我的双手反缚在身后,阻止了我的反抗,然后右手如电,捉住了去病的剑。 仿佛为了故意示威,他握剑的方式很见技巧,近看他是拿着我压在去病的剑锋上让他无法施展,而远看,就仿佛他赤手空拳抓住了去病的快刃…… 去病的脸色好难看,他和我距离一点儿不算远,可是,我却无法靠近他。齐拥有的是阿朗的身躯,那是一个半兽人一般天生神力的躯体,再加上齐多年受训的精粹……去病的眼睛火苗直喷…… 去病的战马受不了双方的大力,一声长嘶,抬蹄再次踏向我和齐。这只是一匹普通战马,金月这几天正由专门的骑奴带着在军营受训。 齐毫不动摇,将我向着战马的马蹄轻轻一送。去病突然撒手,昆吾剑立刻落在了齐的手中。去病强拉着战马倒退出数步,战马强大的踏跃之力被他拉转了方向,使我免于马蹄之祸。他满脸的青筋都在跳动,死死地盯着齐,什么话也不说了。 昆吾剑在齐的手腕上转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弧线,齐把剑扔还给他:“你的剑我不要,我要的是小弯。” 忽然齐的脸一偏,脖子已经被我手中的短刀擦破了一条皮。因他闪得及时,没有伤到动脉。他用力一捏,我唯一的武器就掉在了地上。我咬着嘴唇喘气,这一击已经花费了我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神很平淡,平淡地令人心中发毛:“你为他向我动刀?” 冷然而笑:“你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他将我拽到身后:“霍去病,小弯跟着我了。” 我在他身后叫:“我会杀了你的!” 齐当作没有听见,拉起我就走。 去病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动。 我喊声里有了哭音:“我一定杀了你!去病你救我……” 齐说:“你没这个本事,他也没这个本事!”他将我一把背在身 上,顺手掀翻一名军士,跳上马背,带着我向城门口狂奔出去。似乎是想到我经不起这样的速度颠簸,将我放在身前,手臂腾空垫住我,以减缓战马奔跑的颠动。 我无法逃脱,正要说话,他用一块布头堵住我的嘴。双眼的蓝光闪动着黑色的无底深色,带着我一路向长安城的城门冲去。 我多么希望这里有电话,霍去病一个手机打到守门校尉那里,就可以立刻关上城门?可惜,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正是午间时分,没有特别通知,宣平门、霸城门、清明门、洛城门……十大城门都是敞开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齐带着我,毫无阻拦地越过长安城唯一的屏障——城门,向着城郊一马平川一泻千里。我试图回头,只怕自己无法再回到这座城池。第三十三章 万里楚云和马嘶楚云空寂,万里渺然。齐带着我向着长安城的郊外飞马奔驰,风声在我们的耳边狂掠而过。 我听到身边,有无数的马蹄声仿佛鼓点敲击,从旁边不断包抄过来。回头一看,齐的战马两旁,已经被整齐奔跑的骠骑营骑士渐渐包围了起来。 随着一声战马的嘶叫,去病驾驭着战马从我们的身边追赶而来。 齐意识到了危险,他的腰力忽然绷紧,他的背拱起。我立刻感到耳边的风声呼呼直响,身下的马蹄声四蹄乱打,声音密如雨点,速度快得仿佛要离地而起。去病的马蹄依然不依不饶,踩着更为密集的急点从我身边狂掠过来。 齐斜飞他一眼,脸上露出冷漠的笑容。他用力一夹马肚,我被堵住的嘴不由发出一声闷闷的呜咽。我感到风声越发激烈了,强大的离心力似乎要将我压入齐的身体。 秋日树叶的风响化作了锐叫,乱石的踢飞变成了厉啸,似乎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直线,无数事物化作利箭,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铛——啷!”火光四溅中,齐挡开去病挥来的一剑,刀剑如同炸雷一般在耳边炸响。火星蹦在我脸上,烫得生疼。 去病见没能将齐一剑掀翻,大喝一声.马蹄骤快。两匹都是军中上好的战马,分不出伯仲,两个人都是凶悍的战士,分不清强弱。 齐虽然护着我略有妨碍,但是,我也往往成为他的挡箭牌,去病数次几乎得手。却因为不能伤我而差之毫厘。 马身越颠簸越快。去病的脸上也越来越焦灼。去病忽然放弃了追袭,手中的剑朝天一撩。 我们身边地骠骑营铁骑兵仿佛无数黑箭从我们身边并发。我们就奔跑在万箭齐发地危险空间中。 “吼!吼!”四百骠骑营的士兵一起高喝起来,我知道去病论单打独斗,跟怪物出身的齐是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只得采用他最熟悉擅长的战场群体作战。 可是,我在齐的马背上,去病的作战方法是撕裂对手,粉碎对手,让对手死无全尸……然后,现在我也是他对手的一部分。骠骑铁骑夹持着我们向前飞奔。齐似乎在他们的压迫下。不得不随着他们的方向而向前奔跑。 “断崖!断崖!断崖!” 满山呼号起来,西北高原上,沟壑纵横处,一道宽逾一丈的天堑断崖出现在狂奔地人群面前。 去病、齐、还有身边四百骠骑兵一个个毫无退缩之色,强腕捏起马缰,双腿夹紧马身。骏马们神采飞达地高高人立而起,那粗大昂藏的马身似乎要将所有人都升上半空。我们仿佛数百冲天迫击炮弹,向着高空呼啸而去—— 我们真的如飞鹰一般,脱地而起了! 我的衣裙在身上被怒风收压得成了一张薄纸,我们呼吸的地方成了一片真空。地心引力在这场驰骋中间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轰——”如同巨石坍塌,仿佛惊雷暴响。数百上千粗大的铁蹄重重自半空落下。将地上地一切踩得灰飞烟灭。我们重新从翱翔的天鹰化作地上地奔马。 呼啸而来、直贯心扉的长风告诉我——我们越过了山崖的罅隙,来到了一个更为宽大的山原。 霍去病毕竟是长安人氏,仗着对地形比较熟悉。他的四百骠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阵排行,抄近路,越边锋,将齐和我团团围拢在荒原之中。 齐带着我不管不顾地从东面突围,霍去病地战马已经追上,马鬃飘扬之间,我只感到黑气相向,两匹战马几乎迎头撞上! 双方都是一声震破苍穹地怒喝,两匹战马被他们猛然用力定住。 气卷云岚, 张 合,自卷自舒,风波不定! 真是一场怎样的站立啊? 广风四合,列草低伏,飞星骤坠,潮波倾覆! 四周的一切都忽溜溜地急速涌动着,只有我们三个人两匹战马站在一切地波动中,如深海孤岛一般,任天翻水覆依旧岿然不动。 我悚然直起身:“去病!”可是,我的口被堵上,窒息般地甩头。 他们两个如同石雕钢塑,没有人一个人发出一点儿声息。他们的双眸中,射出的是冷静与暴烈相绞成的目光,似乎要化作实质把对方掐灭在荒原中。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我真想尖叫起来。 我叫不出,也没有人来回答我。我只听到四野滚滚、有迅速汇拢的潮水,带着罡风乱骋的混浊气息向我们猛扑过来。 风开始怒吼了,战马开始嘶叫了。我一定是看错了,去病居然让他的四百骠骑军向着他与齐双方对决的战场发动了笔直的冲击。 去病和齐的眼睛赤裸裸地怒目而视,一双深黑,一双湛蓝,都是清澈冰 ,冷若钢刀,看不到害怕与犹豫。 四百骠骑军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继续向着我们奔过来,虽然距离尚远,可是那战马呼喘的声音已经惊心动魄而来,那马蹄踏碎硬石的蛮力已经遥遥传来。 他们两个站在风口浪尖,要以骠骑营的冲击为时间限制,展开一对一的野蛮对抗! 我在齐的身上恨不能撞开他们两个。骠骑营的冲击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打算死在这里吗? 周围的战马砂石旋走如飞,似火飞扬;他们两个决战的气氛却冰冷如月,冷凝如磐。 我的目光投向领军冲击的骠骑军,他们的将军就在冲击线上,他们怎么可以以这样可怕的速度向前飞奔…… 突然,两个人的唇线同时勾起,有一点冷蔑,也有一点……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