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低声说:“没有想要回头!”他用力拽我,将我连人带过去,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这是我在河西遇上的姑娘,我打算娶她为妻。”他的声音如朗月下,击响了一枚易碎的玉罄,冷落清秋,天涯恨远。 我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去迎合他的话。去病见我没有应有的配合,将我的手拽了一拽,我侧头看他。他的脸上忽然展开一抹笑容,那笑容中写满勉强,还有数分苍白。 我正在犹豫思虑如何回应之时,他的手指在我的指间轻轻一挠。 他知道我这里很受不住这么挑逗,我触痒难忍,终于不禁“笑”了一下……待想到他此时,形同众叛亲离,心中又不免一酸…… 金风玉露,光华月霁。这一挠一笑又一酸之间,已走过了人间的无数。第十八章 梧桐落叶满长安红叶轻击在屋檐上,飘飘而落,旋转在我的面前。 依然是红多绿少,依然是斗柄朝南,依然是红鸾星动,依然是人间吉时。 皇上命去病、卫青、李蔡、张汤、桑弘羊等等大臣,随他到宣室殿去“商量”事情,特别命卫皇后将我带回椒房殿,于是,卫少儿、卫长君、卫轻衣、平阳公主,甚至太子刘据……所有与卫氏有关系的都一股脑儿进入了椒房殿的丹枫阁,一起坐在这里等待皇上最后的品裁。 侍女们端上并不逊于宫宴上的点心吃食,我看着却觉得苦涩。 平阳公主侧过脸,只当我不曾存在,卫皇后神态自若地让宫人好好照顾太子。卫少儿拿眼睛不断 我,似乎只有她对我比较感兴趣。卫轻衣早已擦干净了泪水,也净了面,容色平常地坐在一边,还在给太子剥一只橘子,轻声与太子说着体己话。 “闳儿,莫要乱跑。”一个女声传来,只听见一片轻快而凌乱的脚步声过,椒房殿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后面跟着一个绝色的女子,她笑微微地拉住那孩子:“皇后娘娘,闳儿就喜欢乱跑,说要来找轻衣姐姐玩儿呢。” “王夫人哪。”皇后命人拿褥垫给王夫人,“孩子都这样,让他过来罢。” 王夫人的孩子尚小,所以没有出来参加宴席,她一边坐下,一边仔细看我,含笑说了几句,推说要带儿子去早睡。又推故走了。谁都看得出。她是来看此处瞧热闹的,难为她还撺掇了孩子一起来。卫少儿冲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发现屋子里除了刘据与卫轻衣低低的说话声,她地哼声太突兀,忙掩口。 皇后卫子夫眉头微微皱过,又恢复平常,她地头发很美,灯光下如一段上好的丝绸。 走廊里传来了男子皮靴踏动的声音,大家立刻都将目光投射到门口。 去病一脚跨进椒房殿的大门,见大家都在看着他。沉一口气走到卫皇后面前:“臣叩见皇后娘娘。” “平身。”卫皇后观察着他的气色,去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他脸上皮肤完整,我至少可以肯定,皇上没有抽他的耳光。他按照各人的身份一个个见礼后,来到我的面前:“弯弯,走了。” “去病。”卫少儿身为母亲。似乎不得不说些什么:“这姑娘什么出身?哪里人氏?你总要给……”扫了一下平阳公主和卫皇后,“总要给我们长辈一个交待吧?” 去病不耐烦道:“这跟你们什么相干?”我发现他跟母亲说话的模样并不是太敬重地。卫少儿被他唬了一唬。缩了回去,又看了看身后的皇亲国戚,说道:“大汉律令,良贱不得通婚……” “母亲,什么是良?什么是贱?”去病逼前一步。卫少儿顿时语 塞。连皇后也面色不够灵活。因汉朝尚有一些奴隶制度的残存,所以并不提倡良贱通婚,有身份的男子若娶了身为奴人的女子。极易受人耻 笑。卫少儿自己就是因为属于平阳府的家奴,所以去病地父亲在她身怀六甲之后,狠心抛弃了他们母子。 皇上刘彻是个例外,他将卫子夫立为皇后之后,便利用职权将他们卫家全部提拔为宫廷贵族,况且他是个皇上,没有人敢非议他。 卫少儿面上一红,咳了一声道:“去病,你要娶谁我也管不得 了!”她的袖子一摆,嘴里犹在嘟哝,“这事情我本来就办不成……”去病将目光扫向其他亲戚,看起来卫少儿是一个挑出来地出头鸟。 “舅母,”去病走到平阳公主面前,“舅母,这一次轻衣……”卫轻衣别转身体,似乎又在拭泪。去病说,“表妹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否则……” “否则怎么样?”平阳公主拉住轻衣,“你也别怨我替她抱不平。你自己看看,轻衣哪一点不如那个丫头?”轻衣直往后躲,她的额发散落在面前,那微翘的鼻尖儿楚楚可人。 “我性子急,脾气也不太好,表妹跟着我也会吃苦。”去病吭哧吭哧居然开始找自己的缺点,我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我就活该跟着他吃苦头么?可见此事他对于卫家姑娘地愧疚有多深。 “表哥别这么说,你要是这么说了,弯弯姑娘不就委屈了么。”轻衣不再躲了,侧过有些泪光地眼睛,“皇上也是一时兴致,只怪我们从小……兄妹惯了。我……也是……拿你当哥哥看的。”一个“你”字,分明就没有将他当成什么哥哥。 去病没想到她在此时还在为他说话,僵在那里,一时回不了神。过了一会儿,对卫轻衣郑重说:“对不起。” 轻衣长长的睫毛垂下,洁白地肌肤上落下淡密的紫影:“有表哥这三个字,轻衣……知足了……”那最后几个字说得细若蚊 ,珠泪含在眼眶中,欲滴未滴。连去病也挂不下脸,他霍然转身,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我的脚虽然慢慢走路还可以,可是跟着这么一顺儿小跑非常吃力,加上方才在未央宫前殿曾经晃过那么一晃,我如何跑得动,在门槛的地方就一下子就被他带倒在地上,骨头缝里一阵阵碎裂之感。 我的泪水立刻全部挂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脚疼哭的,还是心里难过哭的。 他本已走出好几步,发现我跌倒了,又大为光火地退回来,伸出手拉我。看见我的泪水,凶道:“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我扔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走路,可是腿伤让我走了几步摇摇欲坠。去病看出我的腿还是没有好,又着急起来.他从后面走上来,也不管他们那么多亲戚看着,将我搂扶住:“回家去!给我好好躺着。不许再出来了!” 我的脊背靠在他的身上。我们的身体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们自骠骑将军府分离,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为何我恍若隔世? 冷风中我看到卫大将军踩着落叶走过来,他大约是来接卫轻衣和平阳公主回府地,他与我们迎面相向,却仿佛视若不见。 我们与他交肩而过…… 卫将军地步子迈得十分有力,十分矫健…… 也许是卫大将军盔甲上那一抹风尘带来的错觉,也许是卫大将军发梢还带着建章营的铁戈之气,明明面前是平静无波的水。明明这里有温润无形的月,去病与他之间连目光的交接也没有,甚至卫将军还在微笑。 可是,我却能够感觉到,破月、溅水,一段寒冰疾击而出! 立在丹枫阁前。他们仿佛两个江湖齐名的剑客,正站在波光粼粼、红叶渗血的对决场中。他们的宿命之战已经名动江湖。震惊天下,可是,却无人能够见到他们交手。 去病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出鞘剑,卫将军是一柄深沉浑厚地入鞘刀。这把长剑亮若秋水,那柄沉刀深如墨铁。 这剑。已经伤人; 当剑的锋芒已弱的时候,卫将军回头看了去病一眼,也看了我一眼。 空气中似乎传来碎裂的声音…… 碎——空——斩! 去病脸上的表情如同被人抽了一掌。眉梢微微打颤,黝黑的肤色中立时透出一抹苍白。我看到去病目光破碎,心思空茫,那一眼似乎斩去了他地神魂。 我将手臂环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如同搂住我今生地至宝。臂膀的温度让他因暖意而恢复了目光的平静。他的唇抿起一层微柔的起伏。 我尚在揣测他地心意,他地手在我的膝下轻轻一抄。 重心失去,人若浮在云端…… 满天星斗散落眼前,我忽然看不到了丹枫阁的红叶。 原来,他将我打横抱起来,我地裙袂在他的肘边飘若仙裳。他就这样抱着我,侧让过身边的一根红柱,向着椒房殿外绝然而去。 我透过去病的肩膀向后回望,灯火阑珊中,椒房殿里丹枫阁中坐满的都是人,满室佳眸,我只看到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去病。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卫少儿。 “皇上到底怎么说的?” 我和去病一起坐在“金月”的马背上。因怕颠着我的腿,他让马走得很慢,我靠在他的胸前,只能听到他的心跳,我觉得憋得发慌感到孤独,遂寻了话跟他说。 “没什么,他答应了。”去病漫不经心道。 我仰起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上雄才大略,怎么会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跟我过不去?” “可是,他刚才的模样很凶。”皇上将我召到殿上的时候,他的神态似乎我会随时被他问斩于市。 “先施其威,再施其恩,弯弯,没有事情的。”去病宽慰我。可是我看到他的所谓漫不经心,其实是心不在焉,他似乎在想着什么,让我无法猜透。 长安城因今夜的晚宴,难得开了宵禁,可是,官寺的大道上依旧空无人一人。金月的马蹄声在石板上撞击出的脆响,空若禅音,无形无 状。 两边的梧桐秋树已经大半萎落,扫叶的人要明日早起的时候才能扫沐,所以这里的落叶满天满地,风一吹,数片落叶落在我的面前。我用手轻轻挡开:“长安城怎么到处都是落叶?” “秋天么,自然落叶多。” “去病。” “嗯?” 我抚摸着“金月”闪亮的马鬃,我说:“我们是不是今世有约?” “干吗这么想?”他感觉到了我的忧郁,不再陷入沉思,将自己的头靠拢我的。我的感觉,就是他的离魂又回来了一般。 “我希望只和你好这一生。” “来生来世也在一起不好么?” “不好,”我摇头,“我只和你好这一生,所以我们每一天都要珍惜,每一点缘分都要看重。来生……”我靠着他的胸望着秋叶飘满的长安夜空,“来生,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他很断然,然后给我找了一个理由:“你的眼睛那么好。”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说:“我现在好像眼睛没有以前好了。”我伸出手看自己的掌纹,很用力才能辨认出一点点,“本来晚上看东西都是清清楚楚,这几天……” “又不打仗,要眼睛这么好干什么?”他说,“你放心。你站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你记不记得在陇西的蹴鞠场上?” 我笑:“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说完却觉得辛酸,其实不过是今年二月份的事情,为什么大半年的时间我却觉得比一生还要长? “你第一次穿了女孩子的衣裳挤在人堆里,有那么多汉奴站在木栏边,还有很多士兵……可是,我一回头就看到你了!就象一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一样。”他轻笑着啄吻我的发丝,“你见过天上的星星丢掉过吗?所以,你丢不了的。” 话音刚落,我看到天际一道白线闪过,是一道流星在空中慢慢划 行,深色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哀伤的弧线。 去病停住了,因为他也看到了。 他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说了一个不合适的比喻。 他的双臂将我搂在怀里,慢慢的,一寸一寸收紧。仿佛有一团浓云包裹着我,我看不见了近处也看不见了远处。 我们像两个因无助而倍感寒冷的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似乎要用我们那一点体温去温暖彼此不知道的未来。第十九章 隔帘无处说春心弯弯,不要再为了昨夜的事情烦恼了。”去病一场早锻炼结束以后,看我依然郁郁躺在床上。大约练武能够让他精神恢复吧?我看他又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真羡慕他的自我调适能力。 我本来也可以做到的,可是,今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胃里难过。 我只得郁闷地继续躺在床上休息,生怕一起来便会呕一个天翻地覆,那多难看。 他走过来拿着我的手:“别再多想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让开一些,他便在我身边侧躺下来。靴子也不脱,就悠闲地搁在了锦云绸缎的褥子上。我想了想问:“我不去未央宫,会不会好一点?” “别傻了。” 他笑着道,“你在不在根本无所谓。皇上怎么会让我娶卫家的女儿?舅父怎么会让轻衣嫁给我?这个晚上我算是想通了。” 我听得糊涂,肠胃里的翻腾将我憋得有些眼泪汪汪的味道:“我不明白。” 去病说,“你不需要明白。”他转过身,捋开我的头发,让我的脸全部露出来,“有我在。你可以永远都不明白这些事情。” 他大概是想吻我吧? “嗯……”我竭力压抑下喉咙的酸苦,我习惯把自己身体的不舒服压抑下去,即使是去病,我也不喜欢说出来。我还伸手推开了他。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晨曦中他终于看清楚了我的神色。 “饿。”我想不出什么事情能够让我产生这种感觉。 去病吩咐将早饭弄过来,饭菜的气味一过来,我就忍不住反胃了。 昨天晚上去病一直心思不在没有好好用晚宴,所以他真饿了。狼吞虎咽了一小碗饭以后。发现我一筷子都未动。 “吃啊。” 我让自己的鼻子离饭菜远一些:“昨晚吃太多了,有点吃不下。”我将饭碗推得老远,“你自己吃,我留着午饭一起吃了。” 他说:“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 我摇头:“我只是憋着很难受,去病,你应该把昨晚地事情跟我说清楚,我们是站在一起地。” 他带着厌烦的表情弯了弯嘴角:“你还在计较昨晚?” “当然。”我也不坐好了,抱起双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放下碗筷。看我当真心结难开,说:“说出来也没什么,你只消记着,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反应不够快,连累你了。” “连累?”我一直以为是我连累了他。 “弯弯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是个阳谋。” “阳谋?” “就是……”他看着我皱眉头的样子。笑着凑过来拉住我的眉毛,让它们朝两边抚平。“就是明明知道事情会这样的结果,可是还必须踩进去。” “什么结果?” 去病似乎不愿意说,看我追问得紧,说道:“昨天未央殿是皇上在逼着我们卫霍分权,这也是我所求。”又说。“这事情你就当成闲话听听作罢。别太上心。” “你和舅父……” 昨天的事情,那高高坐在未央殿上的男人才是主角? “是。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我和舅父形同父子,在军营里同进同出。我的一刀一剑都是舅父亲自口传身授?舅父的儿子生得晚,我又没有父亲,从前我觉得这样很好,现在情况发生转变了。” 他有些懊恼:“当时就该想到的!我推测过皇上会以什么借口分开我们——实在没料到,他……”他提起皇上,情绪复杂:“他竟然去利用轻衣。” 我不喜欢看见他为轻衣烦恼地样子,淡淡的酸意袭来,我丢开手。 去病没有注意,重新捉住我的手,握在掌心说道:“皇上自从十六岁当政以来,就逐步废黜丞相的权力,要的就是朝权集中在自己手里。可是,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自己来做,朝权不得不下放。下放而不失权的办法就是让朝廷中各方势力有所牵擎,皇上便能在这张自己编成地权力网中随意行止了。” “舅父错就错在军功居高,同时又和朝廷众人关系良好,弄得卫氏人心依附权势太大。他在朝堂上虽不树敌,却无形间成了皇上最大的政敌。皇上岂容他有这份威信?这才被皇上排挤,失去了上河西战场地机会。” 我沉默了许久,听见他这句话就表示不赞同了:“皇上让你打河西不就是为了出奇兵,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吗?他不是说舅舅的战法已经被赵信他们摸熟了,必须换人吗?”赵信投降匈奴后,带去了很多汉朝军队的信息。 “最小地牺牲?最大地胜利?蒙些外人罢了。”去病微微一笑,看不出一点儿快乐,我不喜欢他这种笑容,“若真是这个目的,河西二战的时候,就该把我和舅父都放上前线才对。结果他派地是什么人?” “飞将军李广,还有公孙敖。”我扭头问他:“要是说舅舅的战法被匈奴人摸熟了,那李广将军跟匈奴人打了几十年的仗,岂不是被匈奴人摸透了?” 他道:“从前看你没有将才,现在倒是长了些小聪明。老李将军还好歹轰轰烈烈战了一场,那既无胆色又无战谋的公孙敖又有什么奇招可以使出来,拿着上万的人马辎重性命去胡糟蹋?”他总结道,“皇上这么做,存心冷落舅父,放点颜色给他看。” “如今,轮到我头上了。我现在还算是卫家的人,我的军功越高,卫家势力便越大,皇上对卫家忌惮已深,只怕早晚要弄出一股新的势力来与我们抗衡。” “我觉得朝廷上没有谁可以跟你们抗衡啊?其他那些打仗的将军都无法胜任匈奴之战。”按照常理,旗鼓相当才能够针锋相对,现在的霍去病谁能撄其锋芒? “有些事情不需要胜任,皇上只要有这份心思,他从来就不缺乏这点手腕。”去病说,“当年,为了平衡窦家和王太后两家的势力,那国舅田蚡不过是个淫色贪婪庸能之辈,皇上可以任他安插亲信,甚至到了卖官 爵的地步,就是为了以他来牵制丞相窦婴。” “在河西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与其等到皇上觉得我和卫氏混在一起势力过大,为了牵制我,从他的那帮贵戚里拉出一些个不入流的东西来辱没我,我还不如自己先主动出击……” “离开卫氏,同时把舅舅当成你的政敌?”我想通了,他打仗是主动出击寻找敌人,连朝政都玩这一套。 “河西二战之后的封赏名额我最放心思的,里面重用举荐了不少从舅父那边脱离出来的人,他们在舅父那里得不到什么机会,在我这里却步步高升。这样我们两方就可以分化开来,如此一步步走出来岂不是更为妥当?彼此都留存着体面。”他冷然而笑,“可是皇上,比我急切得多了。”他笑,“弯弯,你是不是说过我和皇上君臣同心?” 我点头。 他说:“我们这一次又君臣同心了是不是?” 我再次点头。 “可是,他们不应该拿轻衣当棋子!”去病眉头深锁,肯定是想到了卫轻衣那盈盈欲滴的模样,“昨日将她逼成什么样了……” “喂!不要再说了!”我连忙打断他,我看不了他这满脸的烦恼,更何况这个烦恼是为了一个旁的女人。 他还在嘀咕。 “霍去病!你再这样我会妒嫉的。”这个人,对待我的感受简直粗线条得不行,我必须跟他将我的想法说说清楚。 “妒嫉?有什么好妒嫉的?”他一头雾水地从“轻衣懊恼症”中抬起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怒道,“还不够妒嫉的啊?” “少胡说!轻衣性子爽朗,堪可结交……” 我恨得捶他的肩膀:“你还说!还说!”什么“爽朗”?什么“堪可结交”?他说的是卫轻衣呢还是我啊? 我开始掐他了:“不许说了!” “那个阿朗呢?”他跳得比我还高,“河西怎么回事情?那个阿朗到底是什么人?” 嗯?他不知道阿朗就是齐,我侥幸地吐吐舌头。摇头。晃晃眼睛,暗示: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把我按在床上:“不要去妒嫉别人了……”用邪气十足的目光欣赏着我的挣扎,“我们现在让别人妒嫉个够怎么样?” “不要啊……”我尖叫起来。第二十章 潇潇稠雨凉吹颊我不知道去病是如何应付皇上的,这几天他倒是比较闲,一直呆在家里。可是闲人不闲心,他也似乎很心神不宁呢,仿佛总是急切地在等待着什么。 到了第五天,终于皇上觉得冷落他的时间也够了,召他入宫的旨意到了,我看他忙不迭地装扮了便匆匆去了皇宫。皇宫里上早朝的时间其实很早,天上的星子在淡淡地闪烁着。 我等他走出了房门,才从被子里坐起来。我觉得自己这几天这么硬撑着也不是什么名堂。我叫过小桐,把自己的情况跟她说了。她是普通女孩子,生活在正常的环境里,也许应该比我懂一些。 “是害喜了吧?”小桐神秘兮兮地说。 “啊?”我一开始还有些不可芶同,小桐说:“侯爷跟你每日这样,很容易的……”看我比白痴强不了多少的眼神,她抱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还是去找医师确定一下比较好,我去给你找家里常来去的陆太医过来。” “别。”我生怕事情没有一撇,弄一个满院子张扬开去,我尚不曾拜过礼。我说:“我们去外面找一个。” “官寺区可找不到什么郎中呢。”官寺区相当于汉代贵族住宅地,基本上没有什么独立诊所。 “姑娘,卫家小姐来看你了。”小萝在门口说道。 我说:“这么早?”我让小桐给我找衣服穿起来,出去见客。 天色浓云密布,黄叶在空中如散金一般飘零,卫轻衣穿着淡淡的白色深衣。 那是一种薄如纱翼的衣料叠叠而成。透出里面内袍的红色滚边与精致竹花。胸前交襟两边,垂下两根细长地樱桃红丝蒽,素雅中透着一点儿艳润。白衫如瓣,娇红似蕊,乌云在她身后慢慢汇拢,如水墨画中一笔轻盈地白色牡丹。 她穿白衣真好看,我想。 她也注视了我一会儿,方才开口:“椒房殿的时候没有认出姑娘,是轻衣无眼,还望姑娘海涵。” 我也随着她行礼而对行一个礼。小桐看我没有接待过客人有些不知所措,走过来:“卫小姐走这边,姑娘上了茶了。” 我们在骠骑府的冷香阁里坐定,此处望出去一片梅林,只是现在还不到梅花开放的时刻,树枝上秃然无物。显出了梅枝傲骨虬结,浑然天成的美。 “你叫弯弯?”她望着我。没有笑意,“很特别的名字。” 我忽然想到自己为何不及早改名,这个名字是属于齐的,我笑一下:“名姓不重要,姑娘只要认得我这个人就可以了。” “是啊。”卫轻衣喝了一口茶。“名姓能够不重要。这其实是一种福分,姑娘是有福之人……”她垂下蛾眉,“从前。父亲没有成为将军前,皇后没有成为皇后前,卫姓对于我们来说是负担;现在,还是一种负担。” 我们是情敌,我对于这样的相处非常不自在。 “你,”她立起眼睛,“你为何喜欢表哥?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什么理由?” “可是,我有理由。”她的眼睛里如同有一点点燃起的火苗,“我们从小一起练武,一处玩耍,一直到他十二岁去了军营。他一有空就会回将军府小住。那时候他没有家,我们家就是他地家。他没有父亲,我父亲就是他的父亲。就连去皇宫他也会带着我一起去,我坐在轿子里,他骑在马上,我们就像是一家人。我从小到大那么喜欢他,为了成为他的女人,我做了许多努力……为什么?!” “卫姑娘,”我看她激动,结结巴巴说,“霍将军说过,他们……他们是不会让你成为他的……” 卫轻衣笑道:“他可真是跟你无话不谈呢。连这个也告诉你?”我无法应接她的话语。 她双眼异样含光,如点心烛:“若表哥执意要我,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知道。”我希望她心里好过一些,“可是,这样霍将军会很难与皇上相处地。”那天在殿上,他那么难过。 卫轻衣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我:“你了解他多少?你这么说?”她地脸色绯红,仿佛我说了什么对她表哥大不敬的话。 我被她吓住:“卫,卫姑娘。” 她怒道:“他十六岁那年,皇上在甘泉宫拜望神君,皇上宠爱表哥,让他焚香沐浴之后也去甘泉宫,询问前程以求赐教。”她问:“你知道神君对表哥怎么说?”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立刻现出真身,还将自己打扮得美丽如仙子,说表哥寿数不足,唯有与她交接,才可保得绵延寿长。” 我差点站了起来:“简直是!”我按下身体,“她……她说的话可信么?” 她冷冷摇头:“你可真够孤陋寡闻的。这个神君原是长陵女子,死去爱子之后便死去了,然后转化为灵。昔日赵国平原君将她事若神仙,她所言必应验,六国之破,唯有平原君地子孙延续了尊荣富贵。后来王太后将她延请于甘泉宫广合殿,当时只能听到她说话,不能看见其人。还传说,皇上得以继承大统,也是神君让王太后娶了堂邑翁主陈娇。你说可信不可信?” 我地心越听越寒,这字字句句都是在告诉我,这个神君所言往往属实,若真的属实,去病岂不是…… 如果关系他的性命,我宁愿他与那什么神君……十六岁,与我相见尚有四年之久,我管不上这样地事情的…… 可是,我知道去病必定没有同意,否则轻衣就不必说方才那番话了。 果然,轻衣说:“表哥对她说,他以为神君乃是精 之人,所以斋戒祈福,现在欲淫此行,断然不成。说罢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去甘泉宫广合殿了。” 她仿佛在声讨我,“你根本不了解他,才会说出那样混账的话!表哥视情之重,连神明也敢藐视,更何况其他人!”她太激动了,不顾身份骂了我。这让我看到她温婉背后的烈火之性。 “我只比表哥小一岁,也早到了婚嫁之年,我一直说家里三个弟弟不懂事,继母又贵为公主,难让她料理这些俗务。我自己将自己耽搁下来就是在等着表哥战事停歇,将我娶回去。他平时寻常女子很少上眼,只跟我说说话,年岁到了,我们自可顺理成章……” 她的声音被一种很愤怒的情绪,弄得失了声,“真是没有想到,河西二战,他打赢归来,已经与你的感情如此……”她略略挑拣了一下词语:“就……这般了,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面对她的咄咄逼问,我无可回答。 “你又是一个‘不知道’?”她都已经开始冷笑了。 “卫姑娘,下雨了。”天上的浓云终于无法支撑在天幕,哗啦一声落了下来。漫天都是银色的雨丝,许多溅进了冷香阁。卫轻衣正坐在靠窗的那一面,身上半边立刻被秋雨打湿了。 我看她毫不躲避,站起来去拉她:“卫姑娘。” 她甩手将我推开,我担心被她推倒,顺着她的势偏让开来。她感觉到了我的溜滑与灵活,戾气一盛,竟然对着我动起了手。她是从军中的武功练习入手的,拳风长直,路线比较刚猛。 我担心地大叫起来:“小桐!小萝!”一边在她的拳下闪避不已。 小桐小萝就站在门外伺候,小桐拉住卫轻衣:“卫姑娘,你不要跟我家姑娘动手,她……”事情还不清楚,她就要满世界给我丢脸么? 小桐看我对她一瞪眼,忍下话。小萝说:“姑娘是来做客的,让侯爷知道会不高兴的。” 卫轻衣狠狠撤下手掌:“我看你除了容貌长得象样一些,还有什么拿得出手,你这样怎么能般配我家表哥?琴棋书画,你精通哪一样?出入周旋,你熟悉哪一家?表哥……表哥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你!” 她站在风雨中,衣裳被风雨打湿,那半面湿衫贴在身上,勾出她身体美好的轮廓。卫轻衣一把推开门,向着风雨交加的院子里奔跑出去。 “卫姑娘!卫姑娘!”守在门口的那些家奴们都追喊了起来,我听见霍东来总管在吩咐套车,送卫姑娘出去。 卫家姑娘带着对我的极度失望与蔑视,离开了骠骑将军府。 我站起来,叫小桐:“把窗户关起来吧,再过一会儿,这些毯子都该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