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眼睛看看那位守卫兵,兵大哥目不斜视。永远正视前方。似乎身边的霍侯爷和面前的小使女之间的交谈被他完全屏蔽了。 去病招手让我走过去。 越桑宫女听见我们这里有了声响,也回过头来看,看到去病,脸上露出来一抹完成任务的松快。 她正要开始卫轻衣指示地那一段罗罗嗦嗦的话,去病抬手制止了 她:“你可以回去了。” 越桑张了张口:“她是……她……” 去病地眼睛只一沉。空气立刻降温了十几度。我好久没有看到他的这项“特异功能”表演了。忍不住偷偷发笑。 那宫女这一回又张了数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怯怯地行了一个礼。去病眉头一动:“回吧。”越桑忙转身走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一个很凶的人?” “我凶吗?”去病没想到我会有此一问。 “你看。这宫人方才带着我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越桑拿着卫轻衣的鸡毛当着令箭,这一路上带 可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看。 “我只是嫌那些女人在耳朵边叽叽喳喳烦罢了。”去病问,“腿脚能够走路了?”先检验察看我站立地样子,我说:“习惯了一下就好了。” “也要小心一些。”他看我站得挺稳,放心道:“方才看到你一个人傻乎乎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怎么进来地?”原来是看见了我,特地落在后面跟我说话呢。去病其实是一个做事慎重细致的人,只不过被他那骄人的光芒给掩盖住了。 “你怎么会看到我?”这里穿着比我显眼地女子太多了,难道他没事情尽看宫女不成? 他笑:“怎么会看不到?”他笑容中透着得意:“你站在哪里我都看得到!” “你站在哪里我都看得到。”我咀嚼着他这句话,看着他的笑脸,纵然身后是深宫的瘦月,内阙的冷云,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遭是多来 的——我怎么可以去怀疑他对我的心意呢? 他又问我:“来这里什么事情?” 我笑着摇头:“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忽然很想见见你。” “这么简单?”他笑容里带着三分责备,“这么做终究危险。你要来宫中,我随时可带你来,何必冒险?” “不知道。”我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你我之间就该这么见面的。” 他听不明白我的话:“既然来了,我让元宝给你安排一个座位。横竖来的皇室贵戚多,不如你在这里吃些玩些,晚上我们一同回家。” “回家?” 与他说了不过几句话,我只觉得心里似乎点着一个小小的红油蜡 烛,一下一下舔烁着温暖的火苗。 我点头:“好。” ~~~~~~~~~ “帝临中坛,四方承宇,绳绳意变,备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数以五。海内安宁,兴文匽武。后土富 ,昭明三光。穆穆优游,嘉服上 黄。” 在李延年领唱的曲调雍容的《帝临歌》歌声中,皇上刘彻缓步走到未央宫的丹陛之上。有又宽又长的茱 纹红金羊毛 毯铺地,仿佛皇恩浩荡,从龙座宝案一直延伸到每一个官员的面前。 皇上高踞殿堂最高处的龙椅,两边则是穿着深色品服的官员所在的位置。他们各自按品阶落座,每人面前都是一个虎纹饕餮兽油漆画的大案,摆满了新鲜果品,美酒佳肴。 文臣在左,武将在右。 前殿上一般文臣比较多,因为大多数武将常常戍边在外。今天的武将则铁甲烁烁地压满了大半个朝堂。 此次河西二战中,凡是荣升为校尉以上的军人都被请到了这个朝堂之上。去病这些天最烦恼的就是这武将的封赏问题,虽然大汉朝有明文论功行赏,但是战争中有些事情是讲配合,情形比较微妙的,有时候赏多未必一定对,赏少未必一定错。 武将按照宫里的规矩,整齐端坐,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各怀心思。 我被元宝安排到了一个偏旁的座位上。此处以帘幔隔绝,一排排坐着的都是女眷。按照我的要求,元宝给我找到的位置是与一些官职较低的夫人们坐在一起,有些甚至是放外任的官员内眷,大家彼此都不熟 悉,各自默默吃着案桌上的美味。 好在案桌上的饮食精美,我还不太算无聊。 ~~~~ 有空去百度霍去病吧踩踩,本文大多史料为霍吧出品,他们待我很好。第十五章 一醉千年是酒泉我们这里虽然都是身份比较低的内眷,反而离正殿的距离稍近,仗着自己的眼神出众,我可以清晰看到皇上的动作。 金萱银著北望台,皇上刘彻站起来,双手微微一摆,诺大的未央宫殿上,顿时如同被梳 过了一般鸦雀无声。 皇上的声音撞击在空旷的宫殿中,带起神祇一般庄严的回音:“各位爱卿,博望侯自西域出使归来之后,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打通河西走廊,让我大汉国威盛名远扬,光济万国。这一次河西大捷可谓我大汉朝开朝以来的最漂亮的一仗。朕自承袭皇位以来,开新政、建明堂、御外侮,等待的就是今天。” 他的目色遥望着未央宫前深沉的夜空,“这一天,朕等了整整十九年,我大汉朝等了整整五十年。白登之围、雁翎之辱、马邑之败、送亲求和,每思及此,朕深感上愧先祖,下愧后人。今日我大汉男儿终于卸下了匈奴单于的一个臂膀,取下了甘州。朕决定,将甘州改名为‘张 掖’,让中原子民世世代代记得,是我大汉朝在这个元狩二年的夏天——” 他霍然抬起双臂,向着天空大声道:“是我大汉朝的铁蹄‘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大汉朝的臣子们纷纷站起来,他们双眼包含热泪,随着自己的皇上高声喊出了这淤积数十年的郁气。 皇上喝命一声,一张杏黄色的大绫从墙壁上,如金色流水一般汨汨跌落而下,露出去病与那些钦天监官员费时费力描画出来的河西完整地图。 但见。东起昆兰。西至池头,北至弱水,沿祁连山北麓,一道狭长而肥沃地草场出现在大家地面前。氏池、昭则、临武、金靖,一个个原属于匈奴的地方都被重新标志上了汉朝的名字。 皇上的手臂在地图上挥舞:“待全数拿下河西之后,朕决定要在河西设郡府,管理河西一带的治安,以保证与西域的交通通畅。”他转向博望侯张 ,“张爱卿同钦天监的官员一起将此处分列成了四郡,以甘州十六州为张掖郡。”他的手指在西北处:“此处听说有月牙泉水、鸣沙之山。可谓盛大而辉煌,特设敦煌郡;另为扬我大汉武威,此处设武威郡……” 大家交换着赞赏的目光,频频点头。张 望着那地图,不觉用衣袖偷偷扪去两颗渗出的老泪,西域啊。坚守使节十数年,出使归来又数 年。长夜留连谁家燕,眼看着就将成为大汉地疆土。 他身边的堂邑父离开故土的时候还是一个匈奴青年,如今也渐入中年了。因感动于张大人的归汉之心,心甘情愿放弃自己家乡,来到汉朝。眼看着这地图又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皇上的手指落在祁连山麓山丹草原的一带。脸上地笑容深刻:“霍爱卿。” “臣在。”去病从案桌边上微侧其身。 “朕听说。去病在这里,将朕的御酒倾倒入湖水中犒劳全军将士,可有此事?” 皇上地目光扫向武将所在的位置。很多参战的将士想起当初“岂曰无酒,与子同饮”的豪情,仿佛一切都已经成为昨夜的隔梦。有几个兴许是想起了那日同饮一湖水地同伴如今已经葬骨黄沙,脸上掠过淡淡地一抹肃情。 皇上刘彻把玩着手中造型雄浑的异兽青铜大爵:“朕就把那一片地区命名为‘酒泉’,如何?” 酒泉? 浪漫与豪情,共同铸就了这铜铁一般铿锵美丽的名字! 酒泉! 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仙;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肃静中,去病忍不住高喝一声:“皇上,好名字!” 安静一旦被打破,全场立刻轰然炸响:“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 浓烈地酒香从未央宫的大殿前传来,皇上高举一杯酒:“诸位爱卿,让我们为酒泉郡干一杯!” 靴风沓曳,文武百官纷纷起立;罗佩琳琅,名门淑媛袅袅而站,同饮这一杯数千里外的酒泉之酒。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放下杯子,拿起毛笔,饱蘸金丝朱砂,在那张新画出来的地图上,浓墨重彩地写上:武威、敦煌、张掖、酒泉。那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仿佛铁剑 刻入历史的竹简。 “将朕的颁赏诏书拿来!” 元宝领着一干小黄门,低头趋步引出一堆整齐码放在朱漆方盘的杏黄色绢绫。 “骠骑将军听赏!”皇上正色拿起第一卷黄绫,徐徐展开。 去病站起来,走出案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毫不在意地接受着成千上百双眼睛的默默的投射,昂头挺胸如标枪一般站立在皇上面前。 刘彻望着爱将,眼睛里如醇酒一般流淌着浓郁的光芒:“今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带回降者二千五百 人。”众人专心聆听着皇上述说这位年轻将军的战绩,刘彻微笑着继续说:“擒获五王,五王母,单于 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皇上陡然提高了声音:“此战,共斩获敌人首级三万两千;而出兵之师损失仅为十分之三。” 皇上的双眸似可放光:“诸位爱卿,这才是真正的以少胜多!此战打出了我大汉国威,我大汉朝从此威蔼四灵,洞曜三光!” “威蔼四灵,洞曜三光!” 众臣也为如此光辉如骄阳般的战绩而感动,那些参战的士兵们更是恨不能以声洞穿这未央宫前殿的巍峨屋顶。他们以参与此战为荣,他们以跟随霍去病作战为耀。 “现在,朕赐封去病五千四百户!”皇上似乎很少称呼去病的官位,很多时候都是直呼他的小名,连这个封赏的庄重时刻亦是如此。 在场的文武百官,宫廷淑女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细节有什么不 妥,大家都被这豪奢的赏赐深深震惊了。去病年纪轻轻,冠军侯初封两千五百户,今年春天加封两千两百户,现在又一口气封了五百四千户。短短两年,这位弱冠少年就成了大汉朝第一个以自己军功封为万户侯的汉朝最炙手可热的显贵! 去病也有一些意外,不过,仅仅是意外而已,再无其他。 他走上一步:“臣,谢主隆恩。” 我发现,即使站在皇庭之上,去病的膝盖依然金贵得不愿意随意弯曲。皇上也没有让他跪拜行礼的意思,说道:“赐座。” 有宦官传上金色的坐垫,去病回到自己的案桌之后。 他身后那些来自战场的军人们满脸都是激动之色,他们知道,皇上对霍去病如此高的封赏,按照惯例,这一次他们也将得到不菲的待遇。 皇上又拿起一卷黄绫,这一次封赏的是赵破奴。 一个个封赏下去。 诺多的嘉赏诏书宣毕,我看到诸位武将都满意地微笑。 去病也松下眉头。他上报的军功封赏都是无数次推敲而成,听到皇上尊重了他的意思,他的心中舒展了许多。第十六章 十二阶上咏武德声喧弹玉罄,幽燕动弦歌,一场场胜美的舞蹈在我面前展开。 一段旖旎的舞蹈结束之后,皇上吩咐停止歌舞:“去病,好久没有见到你舞剑了,趁着今日高兴,给朕舞一段!” 去病没有推辞,这大约是他在大殿上常干的活计。他拔出腰间佩挂的昆吾剑:“请皇上赐乐。” 今天朝堂上很多都是去病河西出征的部下,见到自己的将军要当场舞剑,大家的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也不觉提起了兴致,伸长了脖子看去病舞剑。 殿堂之上,忌兵忌凶,去病收敛起满身杀气,化作稳健豪迈的剑器之舞。 鼓声振振而起,去病站在空阔的殿堂之上,如玉山擎天,起剑之势流风回雪,凌铄苍穹。 但听得轻拢慢捻,宫廷乐队一阵阵急管繁弦如风雷纷沓,去病翻转腾跃,步步中节。剑势越走越急,渐渐如暴雨狂风、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众人正看得剑花飞舞,眼目缭乱之时,但听得铿然一声,管弦金鼓四下无声。 去病也霍然收势,傲立中常。 稍顷,大家从精彩的剑舞中清醒过来,皇上带头击掌,朝堂上下顿时掌声一片。 去病正要告退。皇上抬起手臂,对着空中轻轻一击。 去病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大家只听得满场忽然传来一阵阵由远及近的闷雷,初听如雷,再听却是鼓。大家向乐池中望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二十张大鼓。其中五面立鼓鲜红的鼓身上。描龙绘凤,铜钉耀目。 大家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片彩浪,原来有五色地旗幡从未央宫地殿前出列,仿佛一道道红黑黄绿紫的彩虹迅速涌出,很快就停留在去病身边,缠绕不已。 这是一些手执旗幡的青年男子,他们个子一般儿高下,神采俊扬。鼓声一重,他们飞身亮相,叱咤高吼。表演起了干戚之舞,此舞蹈刚健浑厚,别有风味。 殿堂上响起了众乐人的高歌,那歌声带着铁器则则的金石之音,撞击在殿堂上,配合着眼前数十男子如奔流、如怒海、如暴雪的刚强劲 舞。隐隐然仿佛能够令人重回战场。 那来自河西战场的战士们,一个个看得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去病也为这舞蹈的豪情所感,重新起势。有鼓助兴,他来了精神,将一支白芒舞得天云散雪,飞华夺目。 这五行旗幡舞本来不过是一场配舞。可是。这些手执旗幡的舞蹈男子,进退旋转隐隐有风雷之势,出步回身。似有金戈之意。去病的身形被他们渐渐缠绕入了深谷。去病为其锋芒所感,那已经收纳地剑锋闻风而动,簌簌然又抖动起漫天银光。 因去病的杀意被逗起,舞蹈越发变得精彩。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白色猛龙被五彩绳缠绕不已,去病的剑光渐渐被淹没。 雷雷的鼓声突然一阵节奏变化。 在咚咚咚咚密若骤雨的鼓点中,五行舞者朝五个方向分散而去。 其中有一个鼓点声一开始混在群鼓中不令人注意,可是,那鼓点一捶一击都在去病的落脚点上,一点一划都恰如其分地寻摸到了去病地剑诀。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从去病地身上移开,再次向旁边那一直不为人注意的乐池观看。 只见一色儿摆开的红油牛皮面大鼓之中,一个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乐手,正在随着一个站在高处的主鼓之人,敲击着鼓面。 我仔细一看,那敲击主鼓地正是卫轻衣! 她也如那些敲鼓地男乐手一般一身黑色劲装,亮皮小靴,带钉束 腕,那黑缎的束腰带足有五指之宽,边上镶嵌着绝细的红色滚边,越发显出她地英气飒爽中透着妩媚。 去病也感觉到了她将他的节奏把握得很准确,不由微笑起来。 他索性随着她的节奏翩翩而舞。 那剑芒闪动处,与鼓槌的红巾飘舞丝丝吻合;那鼓皮震动之时,恰与他的靴风踏曳之处相契。 文武百官都会心微笑起来,满心畅快地看着这一场意外地节目。只有我看着,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我自己也是习 看得出卫轻衣是将门之女,身上的功夫不算低,最难得的是和去病的动作特别吻拍,这是从小到大一起长期训练才有的默契。 风闻去病的武功骑射都传授于他的舅舅,卫青……卫轻衣作为他的长女…… 我分神紊乱之际,耳边传来一记重响,原来是卫轻衣敲出一声定捶之音。 去病停剑矗立,看着自己的表妹,长袂飘飘如临江之仙。 卫轻衣将鼓槌轻轻放在牛皮大鼓旁,走出乐池。 卫轻衣身上穿着劲装,虽然按照现代的审美观念来看,她腰细婀娜,步步生莲,但是站在未央宫前,总有一些不太符合礼制。 只见她不知道拉动了身上的什么机关,在众人的低声讶呼之中,我只感到眼前被一片月黄之色映作满池荷香。 她满身的黑玄短衣,已经变成了玉髓绿色的长袍。 她的身体顿时被包裹在这如碧池新荷一般的翠色里。红鼓绿裳,粉面秀发,这突如其来的窈窕身段与娇艳面容,仿佛满池波光中,破水而出的一朵香莲,化作全场最惊人的美。 全场安静,仿佛时间停止。 我头痛欲裂,觉得这个手法是如此熟悉,心慌意乱之间说不出哪里见过这瞬间换衣的情景。 朝堂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凝固在了此刻,目光牢牢盯着卫轻衣,似乎她是此处唯一灵动的精魂。 卫轻衣施悠悠从红色的乐鼓包围中走入殿堂,盈盈而拜:“皇上。” 久见世面的皇上刘彻连忙定下神,笑:“轻衣啊……” 卫轻衣等着他说话,见皇上再无下文,继续说道:“皇上,这就是臣女预备数日的贺礼。皇上觉得还趁圣意否?” 那聪慧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调皮,皇帝刘彻早已开怀而笑:“轻衣,朕看这舞蹈进退裕如,阵脚稳健,似乎有兵法在其间?” 卫轻衣浅浅一笑:“皇上这一次宴请的都是河西战场上归来的英雄,臣女略略薄技,只是献丑而已。” “此舞叫什么名字?”皇上看到新鲜的舞蹈总是很感兴趣。 “回禀皇上,高祖以武力争夺天下,以德行服慑天下,臣女这个舞蹈名叫‘武德之舞’。”卫轻衣站在殿堂中,绿色深衣在风中如绿水荡漾,“此舞分六十四节,曲副八 之数。其舞步以兵法入内,致慈爱之心.立威武之战.以卑其众.练其精锐.砺其节.以高其气。舞阵分为五选,异其旗章,勿使冒乱,坚其行阵,连其什伍。所以方才表哥的剑气不能使他们分开。” 皇上听得频频点头,对去病说:“去病,轻衣如今是越见长进了,这些兵书看来没有白读。你什么时候也要多读一些《孙子兵法》、《太公兵书》,这样用兵方能更为进退有序。上次我让你读兵书,你却说作战要根据实际情况因势而动,现在你看处处受制。” 去病将宝剑无声地慢慢收入剑鞘声中,不慌不忙说:“皇上,臣蒙皇上恩赐,常随御驾出猎上林苑。臣看到皇上使用最趁手的苍鹰总是扑猎时勇猛有力,可是回到皇上的肩膀上,就会收起利爪。” 他的眼睛掠过那些旗幡在手的宫廷舞者,闪出不屑的神色:“皇 上,臣的剑只伤战场上敢于与大汉朝作对的北方匈奴,而不是这些宫廷上舞蹈的宫人!” 皇上一怔,随即眼睛里的赞赏之色更盛,大笑:“好一个霍去病,原来你看不上这些纸兵之道,不屑动手而已啊。”他转向卫轻衣,“轻衣,你这舞蹈只能看,经不住打。不过,你也不必介意。” 皇上转对去病笑道:“去病。” 去病站正,听皇上有什么说法。皇上道:“你如今已经成了大汉朝的万户侯,可是府邸内至今没有一位可充掌内务的夫人。我意下将轻衣许配给你,如何?”第十七章 金风玉露此相逢一石惊起千堆浪,卷起多少冰雪在心头。 天雷劈裂,地崩塌陷,这样的感觉却只属于我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满意快乐的笑容。 有大臣在地下戚戚:“冠军侯年少功高,侯府中的确需要有人。卫姑娘又是卫大将军的爱女,皇上此番撮合实乃天作良缘。” 众臣子皆互相诺诺,朝堂之上一时喜气越发融合。 我坐在自己的褥垫上,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只觉得眼前金红绿玉,满目的富贵,也有满目的疮痍。 未央宫前暖烛融融,我看到一个蜡烛的如意头儿结得老长,有执事的宦官前去料理。我没有看到殿堂上红纱幔帐,喜气洋洋,卫轻衣半羞着脸面站在殿前,正待拜谢皇恩浩荡。 去病的声音终于出现了:“皇上,今天这筵席是宴请我河西战场上的大好男儿。去病此战能得胜,他们的功劳殊多,皇上不该将为臣的儿女私事放在此处,喧宾夺主。” 这么明显的拒绝,皇上的脸色立刻如同灌了生铁。我发现皇上也有让温度骤降十几度的能力,他说:“河西将士们可不会觉得这是喧宾夺主,这也是朕今日恩赏的一部分!” 看到皇上动了真气,满朝文武立时哑然。 去病忽然跪了下来,虽然知道古代人在皇上面前跪下是十分平常的事情,看到他现在跪下来,我还是觉得心里酸痛。我只得将自己的感官都抛在脑后,以自己曾经最熟悉的那种置身事外的麻木,面对着眼前说不清情势地场面。 “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怎么?”皇上地唇角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弧线。“是觉得轻衣不够好?” 我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说。只看到卫轻衣,包括卫皇后、平阳公主、卫少儿都齐齐变色,我再往武将所在的席位上看,公孙敖他们几个与卫氏一派的将军们也面色失常。 我忽然想到了卫家的支柱——卫青,他若在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我看到卫皇后是最早将容色收敛起来的人。我想,卫大将军在场,我从他脸上一定也会什么也看不到。 去病没有看着表妹,卫轻衣当场被拒婚,何等颜面无光?她的双眼转向去病。如泪似泣。我这样立场的人看着尚有几分难受,去病纵然避开了卫轻衣的泪眼,我能够看到,他的目光中早已有了不忍之色。 可是,霍去病从来就不是一个行事犹豫之人。 “皇上!这和表妹……”他故意顿然,让众人明白轻衣在他心目中地地位。“这和卫家表妹无关,是我早先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哦?” 众人的目光依然像无情的剑。射向了卫轻衣,她的脸上苍白如同败纸,那细密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已经沁出了血丝。 我似乎感到皇后她们地目光向我的方向射来,这个宫廷里千错万缕地关系很难搞清。我是皇上的近侍宦官元宝带来的。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 去病转向我的方向,很坚定地向我走过来。 我从案桌后面站起来,全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我。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来自朝堂地目光,冷若冰霜,暗藏寒剑,被这样阴毒如蛇地目光扫过,我只觉得一生无颜再站在此处。 去病走到那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内眷饮宴之处,因这里都是些女子,他停下了脚步。我想,这一段路要我自己走向他。 我走过一排排带着讶异、审查的观察目光,也走过曾经为自己蒙上地一层层保护膜,我终于来到了去病的面前。 他举起手,我也抬起手,我碰到他的指尖,那指尖有些发凉……我看到他的眼,清晰明澈如同水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沉重的心情,忽然在此时释然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们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我轻舒一口气,伸长手臂,正待将他的手握个满掌。 “报——”一个急切的声音从未央宫前殿的十二玉阶之下传来。 “报皇上——河西、河西、匈奴密报——” 现如今关于匈奴的问题才是当前的第一问题,去病关心心切,立即撤下手转身看那名前来传令的羽林军。 我的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握了一个空,身体也有些失去重心,我向前微微一倾,伤腿突然增加压力,一股电流般的疼痛传来。我自己让自己站住,感到自己握空的手掌一片冰凉,比去病的手指更冷。我的眼睛里满是酸痛 不出流泪的理由。 皇上自然也很关心匈奴密报:“谁送来的?” “是大行李息在黄河边筑城时收到的,快马送到建章营后,卫青将军亲自赶回来的。” 卫青是骑奴出身,他的战马特别好,他亲自将密报送回来,可见事情之紧迫。 “宣他进殿!”河西之战刚结束,此时正是双方关系决定时期,皇上侧倾身体道。 寂静的殿堂上立刻传来了战靴踢踏的声音,一个高大魁梧的戎装将军踏着一路霜华,背映着未央宫的熊熊火光,逆光而上。随着他的渐渐走进,他的轮廓渐渐清晰。 面沉如水,鬓角如裁,随便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根顶住天地的腾龙之柱。 “爹爹!”卫轻衣的声音如乳燕鸣破寂静之林,绿色的身影扑向那魁伟的男子。 卫青一把扶住女儿,他低头看看伏在身上无声抽泣的女儿,他轻轻将女儿从身上拉起,用大手掠过她已经咬破了的嘴唇,他的眼睛如巾帕一般掠过轻衣的脸面。 仿佛有神秘的力量注入了轻衣的身上,她一把擦干眼泪,随着他一起转过身,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风泠泠,露寒寒,她的眼睛里湿泪未干,她脸上柔软的线条却透出了一股难得的刚毅之色。她刚经历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大的羞辱,只消他的父亲一眼扫过,她便重新恢复了她这份决不输与任何皇家娇女的傲气。 卫青看女儿如此争气,脸上有一点笑容。他的脸不笑的时候如棱棱石山,一旦笑起来就是暖暖春华,仿佛一幅笔意沉着的春江山水图,令人目不能罢。去病的目光就陷落在宽远长厚的卷轴之中,没有再看我。 卫大将军向着皇上单膝跪拜:“皇上,这封密报是李息将军从黄河岸边连夜送来的,臣不敢耽搁,请皇上过目。” 刘彻命人接过那卷牛皮卷,展开一看.脸上的表情莫测其状。 他合上牛皮卷,命人先放在一边:“给大将军赐座。” 因同为武将,卫大将军转身的方向正朝着去病,去病看着卫大将军,我不清楚他们舅甥平时相见是什么场景,我只看到卫青没有看过去病一眼,脸上根本没有任何波动。 我走过去一些,拉住去病方才为了匈奴急报而松开我的手。手指握住了,可是——他竟然稍稍挣扎了一下! 我诧异了,以为自己的感觉出错了。我重新去拉紧他,去病回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我的影子已经不再清晰,仿若琉璃中变幻不定的碎光。 我的心顿时凉透,如一桶冷水醍醐灌顶。 我自觉将手指从他手中放下来——已经够了。 为了匈奴的军报他可以放下握住我的手,因为卫将军的到来,他甚至不愿意再接受我。我正要转身离开这个泱泱殿堂,去病重新抓住了 我:“弯弯,我们一起去见过皇上……还有舅父……”他的声音都有了一些颤抖。 我坚持要将手挪走,两个人动作幅度很小地扭扯了一会儿,这一点时间他又恢复了常态,手上加了几分力:“跟我来!” “不。”我轻声而坚决,坚持要将他的手移开。 “听话!”他立刻火了,黑色的眼睛里烁烁闪动着怒焰。 我看着他,心想他只会对我凶,看见皇上和卫将军就成了一条虫,低声说:“你要想好,走过去了你别想回头了。”朝堂上的情形很明确,选择了我,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当场闹翻,拂逆龙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