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竹简上临摹汉隶,去病拿起来一看:“弯弯,你写的什么?” 我怡然支颚:“练习书法。” “书法?”他不太明白,看了一眼。大笑:“狗爬。” 我怒。将毛笔在他脸上戳过去。对于这个手法我给予了一点儿应有的技巧,他却没有提防我真的下手……于是,骠骑将军府多了一头超大地黑猫,蹲在房门外地小池塘里舀水洗脸。 去病喜欢弹琴,他的房间里收集了不少的古琴,“漪澜暮雪”、 “天月”、“长烟”、“雁归云”……一大堆据说是非常好的琴,我让人把琴一张张拿过来都试了,我发现都不如“芙蓉瑶”,甚至不如快雪楼上弹奏的“琉璃玦”。 真恨自己当初迂腐,如果把“芙蓉瑶”拿下来。我随便一拨拉就是非常动听的乐曲,现在说不定可以多显示一门技艺呢。 “叮叮叮咚……咚……” 使女小桐撑着眼皮才没有在我面前睡着。一开始,我拿着“漪澜暮雪”,飞雪流水一般用精妙的指法弹出这一段的时候,她还显出非常惊艳的表情。 后来,“天月”琴上我也是这么一段; “长烟”琴上我也是这么一段; “雁归云”琴上我也是只会这么一段……她终于知道。我就是那陈咬金的三板斧。小桐跟我年纪相差不大,因为去病地关系。起先对我惧怕有加。可见去病在家里是一个多么仗势凌人的大少爷。在家里也是高来高去的,家里的人个个都见他畏惧如毒蛇猛兽,洪水恶海。 待与我相处久了,加上我的腿伤让我不得不多与她交流相处,也就形成了同龄女孩之间的小友谊。 看着小桐索然无味地表情。我郁闷地垂下手指:我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多出色的才女了。 我决定等到腿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问韩说把那张琴讨回来。 既然做才女地梦想已经如云消散,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打算做一个霍府当家女主人,将这个骠骑将军府打点得井井有条。 骠骑将军府是一个新成立不久的府第。霍去病从前的十九年,长期混居在继父陈掌的詹事府、卫青舅舅的大将军府,更多地时候则是往长安城郊五十里地地建章营里一钻了事。 去病在今年二月初行的冠礼。 汉代将男子二十岁作为跻身成年人的标志,因尚未到真正地成年,所以又叫“弱冠”。皇上亲自为他行了加冠之礼,然后让他独立出来建屋居室,紧接着将他拉到河西战场打河西第一战。 虽然是一个新府第,但是身为食邑五千以上的高级贵族,这个府第中配备的家将、家奴林林总总也有一百来人。 我命拿过家中所有人等的花名册。约略看了一下,总管霍青,副总管霍东来,一个是从詹事府拨来的,一个是从卫大将军府上拨来的,这是他母亲与舅舅双重关心的表示;皇上为了让他的府邸更有归属感,亲自下旨所有的下人都随去病姓霍,由此可见皇上对他的恩宠形同子嗣。 霍府中身份较高的男仆共十名,分别名为“风雷云山海、金木水火土”,详细询问之下果然如我推测,都是分别从詹事府和卫大将军府拨来的。再询问一下,便可知,“风雷云山海”出自卫府,“金木水火土”出自陈府。 “霍金?” 我啪地合上竹简:我还牛顿、爱因斯坦呢! 我疑心这些名字不但不是去病自己起的,而且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名字。他自己总是带着随行亲兵进出府门。 我很难想象,他会容忍一个大名叫“祸水”的男人在自己的家中来来去去的。 这样的家,哪里有半点家庭的味道?连一个旅馆都要比它亲切一些。第八章 侯门一入深似海“那个最爱说话的叫霍海、力气比较大的叫霍风,有重活可以叫他干;看起来最忠厚的叫霍水……”小桐正在给我介绍,这姑娘自二月份入府以后,没怎么见过男主人,每天就拿着一双俏眼儿朝霍家男家奴身上瞟。 这里的两位总管身负陈夫人和卫大将军两份重托,再加上皇上的钧旨在身,对于霍府里的下人管束甚严,现在我来了,因为无聊总是逗着大家一起解闷,小桐的话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我们私底下都说,霍金最像侯爷。”小桐说到得意处,望着霍金走过窗户的笔直脊梁,双颊飞起两朵红云。 我又不是没见过霍金,一张扑克牌脸,只有鼻子高得像座山,哪点像去病啦? “出门赶车可以让他做,他对马匹最熟悉。”小桐继续说道,“听说,霍金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成为军队里的士兵,不过霍侯爷好像没注意过家里人……” “小桐,你是不是要我给霍金说几句话?”我猜测着她的小心思,“然后,等侯爷把他选上了,再告诉他是小桐出的主意。” “姑娘真坏!”小瑶鼻儿一皱,作势要跺脚,冲着我拿腔拿调的。 “当兵有什么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靠在幔帐里,想到河西战场上数次的生死难明。我虽然对于去病因为有一些历史的了解,遇上危险的时候知道他总归会化险为夷,可是事到临头,仍然感到无力与绝望。 “你去把两位管家叫来。” 两位霍府长者来到了我的面前。两人先对视一眼。然后肃然站立。霍青腰直如板,显然为军人出身,霍东来体形略胖,面白有须,有三分书卷气。 “平时府里是怎么打理的?” 霍东来说:“内务都是老奴料理,出外行车安排是霍青料理。” “账房里地账本拿最近地给我看看。” 他们又对视一眼,霍青说道:“弯弯姑娘,侯爷吩咐得很清楚,姑娘只要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老奴们自会处理。”我狐疑地看着他们。 霍东来看出我对他们的想法。说:“姑娘别以为我们对你有什么想法。一般来说,府里的大小事务并不需要你操心……”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吞吐。 霍青直率一些,说:“就算姑娘成为了侯爷夫人,这些事情都不需要多加劳烦。大将军府的平阳公主,虽然是将军府女主人。从不为这些事情操心。姑娘只要等伤好了以后,出去多拜访拜访亲戚好友。不时在家开一些宴席宴请客人即可。” “这么轻松?” “这也不算轻松。”霍东来说,“出入往来,人情送往,一丝一毫都差不得。这才是姑娘要学的东西。” 霍青说:“长安城里,许多人家都是夜夜笙歌。天天酒筵。我们骠骑将军府因没有女主人,侯爷也不理会这些事情。等到皇上那边旨意下来,姑娘的身份挑明。平阳府、詹事府、大行令府、司隶府.光这些亲戚就要有十门上下。霍侯爷如今在皇上面前有军功,不但城里的豪门贵戚会来,中山国、真定国、上党郡、魏郡、常山国,这些属地都会有人来拜谒贺喜,到时候,姑娘身上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我开始头疼了:“长安城里的贵族每天都是过些这样地日子?” “詹事府如此,大将军府亦如此。”霍东来面无表情。 我闭眼冥想了一下,这就是我嫁给霍去病的婚后生活。打扮得如同一个玩偶,挂着玩 笑容,每天浪费金银丝绸,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你们去吧。”看着他们走到门边,我忽然问到:“两位管家,你们觉得我嫁给霍将军有问题么?” 霍青慢慢转过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稍顷,说道:“姑娘,霍府是小侯爷的府邸,你应该问地不是我们,而是小侯爷的想法。” “我知道。”我点头,“只是,我不太熟悉这里地生活……”我迟疑着,我觉得我的腿受了伤其实也是一件好事情,如果懵懵懂懂一下子进入这里的生活环境,我的心里一定很难适应,“谢谢两位管家,让我知道了如何来适应这样的环境。” 霍东来地眼睛微微转动,见我说得恳切,想了想方说:“姑娘有了这样地心思,定然可以做得很好。” 霍青说:“小侯爷在卫府我是看着长大的,多少年给他选妻都被他一口拒绝。现在他有了中意的人,阖府上下都替他高兴。姑娘,我们都会帮助你地。” “我再冒昧地问一句。”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这里都是两边府上拨人过来的,大将军府上和詹事府上知道我吗?” 霍东来的脸上严肃了起来:“我们都是霍府的人,这心思也都在霍府上。只要小侯爷没有亲口吩咐让消息传达上去,没有人会故意传出 去。” 霍青说:“姑娘,你今后的身份牵系很大,既然姑娘冰雪聪明,也看出这里关系着几家的利益,几家的利益还通着宫里。别看有些事情不过是闺帷之间的事情,这大汉朝里,所有行事都要谨慎小心才是。” 霍东来前思后想了一会儿,说:“有些事情也不妨说给姑娘听。” “管家请说。” “元朔五年,卫将军自定襄回兵,皇上赏赐了千金。王婕妤正受到皇上的宠爱。有一个叫宁乘的跟大将军说,大将军居功并未许多,能够成为万户侯,且三子都位列侯爵,是因为皇后的关系。现在,王婕妤受到皇上宠信,但是家人却依旧未尝富贵,希望将军将皇上所赠的金银给王婕 做寿。” “然后,大将军就照做了?” 霍东来点头:“做了。而且,皇上龙颜大悦,特地问了是谁出的主意。” “还要问是谁做的?卫将军没有说吧?”自然应该不说,将这个功劳揽为己有才对。 霍东来说:“将军是个老实人,说出了此主意乃是门下宁乘授意。皇上当场赏了那个宁乘为东海都尉。”他退后几步,“战场上的将军也是朝廷中的臣子,更是皇上的亲戚。姑娘,这些关系,你应该懂得,也必须懂得。” 霍青说道:“眼前就有事情要出来了。卫长公主马上要下嫁平阳侯曹襄,我们骠骑将军府也许需要姑娘出面。平阳侯是平阳公主的长子,卫长公主是皇上的长女,双方都与霍府关系密切……” 我本来听着只觉得沉重,此时心中轻松,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宗喜事?” 我一直还颇为忌讳卫长公主对于去病的那份令人担忧的感情,就这样悄然化解了。那公主婀娜中透着英气,又是这般的身世,实在令我很是烦心了一场,现在才知道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 第九章 绣幕茫茫罗帐卷我醒来的时候去病回来了。 他一回来,府中灯火通明,下人来来往往。虽然都不敢高声说话,可是那脚步匆忙往来的模样,显出了大家对于男主人又畏又喜的心情。 小桐、小萝、小瑙、小谷这四个小丫头也是忙里忙外地添着乱:小桐送进来两趟洗脸水;小萝光点心碟子就换了三遭;小瑙没有事情在门口晃悠了好几圈;小谷在门口接应着姐妹们……几个丫头如同脑袋上长了天线的小雷达,一看见去病回来,一个个尽量往我们房间附近挤,想要探听一些闺房隐秘,以便发挥她们的八卦才能。 去病随手就把她们统统轰了出去,说:“怎么才十来天,这个府里就变得怪怪的。” 我担心去病责骂她们,搞得府里没有了生气,那我岂不是活得更没有劲了:“她们和我好不好么?你看,我也没个朋友什么的。” 去病笑道:“等能够走路了,去一趟百乐门,你不是老念叨着要他们来吗?” 他提醒了我,我道:“说!你为什么请不来他们?” 去病摇摇头:“你那个璇玉姐姐待人怪怪的,你自己去吧。” “璇玉姐姐怎么会待人怪怪的?”我想一定是他乱讲,“小吱怪一些倒是可能的。” 去病不跟我理会这些小事情,脱了外袍:“我洗沐去了,过一会儿来。” 我问他:“去病,你不介意我和‘他们’来往?” “‘他们’?”去病想明白了,随意道,“你爱和谁就和谁去。我管?”他坏坏一笑。“只要晚上回到这里来就可以了。” “去病!”我想想不放心,“我知道这长安城不比河西,处处都是人情陷阱……” 他忙着去洗澡,打断我:“皇上用我,要的是我去打仗,又不是去玩什么人情陷阱?弯弯,你别跟着旁人转。” 我觉着去病天真,抱着被子不说话了。 可是想想,他这么直来直去也未必有什么不好。皇上欣赏他,要用他。怎么会随意打压他呢? 去病不多时就回来了,带着一股清水的味道,鬓发还有一些潮湿。他掀开我的被子在我身边躺下,捏着鼻子道:“臭死了,几天没洗澡了?” “今天早上刚洗过。” “是吗?我不信。” “你自己呢?才洗了那么几把就干净了么?我也不信。”我支起身体嗅嗅他地头发油不油腻,“未央宫里那么大。肯定藏污纳垢地。” 他有一股淡淡的气味,混杂着水的淡香。就像草原上日出之前带着露珠的青草。我觉得很好闻,多嗅了几下。 “你敢诬蔑皇上的宫殿?弯弯,你这张嘴可要留神。”他看我距离很近,立刻给我的嘴巴予以密不透气的袭击。 我不甘示弱,立马咬还他。 然后。松衣解带。开始进行例行的公事,说不定还要互相打分。这一次一定给他打个低分,我想看看他沮丧的表情。 -------------------------- 可是分数打得太低。他立刻发火了:“怎么这么差?” 我尽量顶住他怒气:“你……表现差嘛。”自鸣得意地欣赏着他懊恼的表情。 他哼了一声,我笑到一半变作了呼痛之声,身体再次被他以猛力贯穿。 等到被他挑逗起地高潮退下,我又恨又怒将他乱捶:“霍去病,换了别的女人早被你折腾死了。” 他皮燥肉厚,对于我的抓挠毫不在意。 还骄蛮地不肯出去,带着任性之气,心恬意恰地继续享受我身体的柔软、发丝的味道:“你又不是别的女人。” ~~~~~~ “弯弯,你地脚快好了吧?”去病开始盘算将丑媳妇带给公婆看,“先见我娘。舅父这个月在虎贲营里,月底方能返家。”我摇头:“就算骨裂愈合了也要休息一段时间呢,我可不愿意瘸腿去见你的长辈,会留下不好地印象。” “他们不会,我就是带个丑八怪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我抬起身体:“我是丑八怪么?!”他笑,压住我说:“事情早些定下来,我好安心去建章营。皇上又招了一批士兵,这次人数多,让我 与匈奴人作战的经验来对他们进行针对性训练。” “我能去军营里吗?” “不能,在河西的时候属于特殊情况。建章营会分为几个部分,几位老将军都在,你过去了不会自在的。” “去病……”我两枚食指顶在一处,盘算着,“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开心?” “是啊,所以早些将你娶进门,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其实……我们就这样不可以吗?”我真有些不愿意成为霍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他翻身过来:“你听了什么了,怎么这么说?”他地脸上有了一抹愠色,“你自然应该与我在府中揖拜天地,我们地孩子也应该光明正大继承我的爵位,让天下人都羡慕他。” “老脑筋!”真是跟他无法沟通。我拉下被子,以背对着他自己睡觉去了。去病坐着生了一会子闷气,又觉得不妥:“弯弯,弯弯。” “做什么?”我故意团紧被子,“我困了呢,想睡了。” “你每天躺着就是睡觉,哪里又困了?”他不让我睡,“告诉我,谁让你心里起疙瘩了?” 我想他向来是一个不愿意多理会别人心里如何想,只管我行我素的人,如今问出这句话来对他而言真是颇为不易。去病为我而改变着他孤傲冷绝地性子,我似乎也该作出一些让步才对。我转过来,搂住他: “没有什么,就是不能相信你会真娶我,试探试探。” “试探?这种事情也有好试探的么?”去病已经很生气了,“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 “相信了呢。” “相信?那方才为什么给我打这么低的分数?”他耿耿于怀。 “嗯……”特为气气他玩儿的。 “不会是嫌不够吧?” “哎呀!”我的头摇得快掉下来了,“不要了……” “皇上有诏——”一条公鸭嗓子穿了进来,我们两个均脸色一变。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光顾着去病回来感到高兴了,忘记看时辰。去病说:“糟了,今日皇上在盘寿宫开夜宴,明天还要在未央宫摆庆功宴。我说回来沐洗的,跟你生气便忘了时辰。” 皇上这一次的庆功宴是要将那些战场中校尉以上的军士都请到宫殿中去,因这些人多数为不曾见过世面的莽汉,这些天在军营里学习基本入宫规矩,所以十五天后才择了吉日开宴封赏他们。 我故意跟他犯别扭:“你是忙着跟我生气,方误了事情的么?” 去病忙忙穿起来:“皇上现在精神头儿好,每天都有不少新鲜主意,我看他的样子,恨不能亲自上战场才好呢。”我说,“皇上喜欢你,是因为你能够替他实现驰骋疆场的梦想罢?” 他趁着套靴的功夫吻我一下:“等筹划建章营北营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好好行大礼,到时候我问皇上讨上一个月的假……” “皇上舍得一个月不见到你么?”我很怀疑,“你舍得一个月不去军营么?” 他干笑一声,叫人来服侍他上冠束袍,出去了。估计今晚皇上与他又会畅谈至深夜,然后“伴宿”宫中。 我心通气顺地躺在床上,心下开始计较自己今后如何生活在这个府中。 我从旁边的钱囊中掏出一个三铢钱。 这些天桑弘羊大人正在推行新币,这些三铢钱接下来都要回炉不予流通了。 我将三铢钱拿在手中,正面写着“汉兴正通”,心道:如果这一掷是这个正面,那么我就循规矩蹈,过上一辈子藏头缩尾的日子。如果是反面,我就随心所欲,交我想交的朋友,做我想做的事情。 三铢钱在空中一个转圈,落在我的锦被上。 我用手按住,我稍稍移开手指一看,凉了半截:果然是——正面! 我将这枚三铢钱握在手心:明天我打算去一趟百乐门。 ——何必为了那些不知道尚在何处的人情陷阱,将自己一生搞得了无生趣?一旦事到临头,我相信自己也能兵来将挡、见招拆招。 第十章 玉钩阑下香阶畔我拄着一支木棍,从百乐门的台阶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走下一步台阶,我又回头去看百乐门那黑漆深浓描金绘彩的大门,那些熟悉的东西,一下子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 我叹了口气,璇玉姐姐连送我都不愿意出来。 小桐迎上来:“弯弯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点点头,被她搀扶着来到马车边,挪上去坐好。霍金一扬马缰 绳,马车就快跑起来了。我在一摇一摇的马车里掀开窗帘,向外望去,百乐门的漆油大门在喧喧嚷嚷的人群中渐渐湮没了。 ……“弯弯,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 …… 璇玉姐姐的话在我心头萦绕,小吱还是从前一样待我,璇玉却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情。我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也许,是和她一半的匈奴血统有什么牵连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理解了她的苦衷。 我将手从车帘上放下来,长安城的闾里还是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热闹,两边的十六集市上摆满了各地商品。我想起自己还欠着春山画堂的银子呢。我让霍金先带着我回到骠骑将军府,从账房上领了钱放在马车上。 “去春山画堂。” 本来打算仗势欺人,就此赖掉这笔欠债,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我要通过柳殊儿去将那把“芙蓉瑶”要回来。美女需要化装,才女需要包装,要做美才女需要花一点心思。 时近深秋,春山画堂里面的万千银杏树如同金冠华盖。秋风吹过。那纷纷飘落的金色片叶,将粉墙重檐装点得满地碎金,远远望去,恍若天境。 一辆布幔朴素,车辕结实的马车在我们旁边徐徐停下,我看到那拉马地两匹马皆身高腿长,马目清亮敏锐,一看就知道是难得地好马。比霍府的辕马似乎还好上那么一筹。 马车门帘掀开,柳殊儿从里面下来,身后的小丫头拿了一点钱打赏那车夫:“我家姑娘让我赏你的。”那车夫笑着点头。一赶马车离开了春山画堂。 我看到马车边一个风角灯笼,现在是白日没有点上,灯笼又干净又齐整,上面一个“卫”字很清晰。我想,原来是卫大将军府上的马车,难怪那两匹辕马如此神骏。 “柳姑娘!”我先在马车上欠出一点身体。看她站住了脚,这才从马车上挪下来。靠在马车边。 “你怎么了?”她看我腿脚不灵便,掩口笑道,“是战场上受的伤吧。你的侯爷似乎待你不够好?” 我说:“战场上难免意外,所以这些天都没有来还钱。”轻轻巧巧解释了这些天赖账不还的理由。 柳殊儿笑道:“你我关系,谁会在意这些?”口中这么大方。人却侧头望我的马车:“在里面吧?你不要动。我进去着人来拿钱。” 我拦住:“这样我多不诚心,我家使女会送过来的,你不请我进去吃口水?” 柳殊儿地目光转了两圈。方笑道:“好吧,你现在还不能叫霍夫人吧?要不然可以开正门迎接呢。” 我说:“开正门岂不要上好茶,上美点,又要柳姑娘破费。我是特地来还债的,不必这么麻烦了。”两个吝啬的女人手挽手,故意作亲亲热热状准备进去。 我特别吝啬是因为我不喜欢来春山画堂消费的男人们,不愿意将去病战场拼打流血的钱送入这种地方,她吝啬应该是天性使然。 “柳姑娘。” 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声音出现在我们地身后。我连忙站住脚,回头看到韩说将军广袖飘拂端坐在一匹毛色如雪的马上,潇洒俊秀宛若天人。他地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停住了,很有礼貌地微笑欠了欠身。 此人养眼得让人感到有些奢侈。 “抢钱的姑娘也在?” “又没有抢你的钱!”正要任胸中的一股厌恶之气向他反唇相讥,忽然想到琴在他手里,端正一个神色,敛衽道:“原——来,是韩将 军,小女子见礼了。” 韩说见我前倨后恭,大笑道:“原——来,今天是还钱地。” “谁说地?”柳姑娘拉着我连忙进去,“你去找你的琳儿。” 我怎么知道他们之间为了我抢的钱曾经发生过纠葛?我站住脚: “韩将军,去不去我们那里坐坐?”我被柳殊儿拽着疾走,道:“你那张……”忙收住口,还是再找机会比较妥当,被他知道了我地企图只怕更会为难我呢。 “嗯?”韩说看着我们感到好笑,拂拂衣袖打算进去,想起了什么事情,似乎非常不经意道:“柳姑娘,卫家的小姐今日进宫,你怎么不去?” 柳殊儿对着他摆手、努嘴:“她去她的,与我什么相干?”挑起眼皮,“韩将军怎么不去?” 韩说淡淡笑过,今天是皇上河西战场有功之臣的庆功盛宴,他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 “进宫?”我问,“卫家小姐,是卫大将军的女儿吗?”联系起她方才乘坐的马车,我立刻猜到了她去了何处。 “是啊。”柳殊儿说,“卫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卫轻衣。” 卫轻衣?我脱口问道:“是不是那天平阳侯府上给霍将军敬酒的女子?”我一向以为那天的黄衣女子是卫长公主刘 “是。”柳殊儿参加过许多的晚宴,可是一提起这件事情,她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柳殊儿索性告诉我:卫轻衣是卫青大将军与前妻所生的女儿。 卫将军与这个妻子关系很好,三年前因难产死去。卫青官封大将军后,卫伉被皇上封为宜春侯、卫不疑被封为阴安侯、卫登被封为发干侯之后,卫青对这个女儿深感无以补偿,对她加倍疼爱,再加上她在卫府中属于年纪稍长,乖巧懂事的姑娘,也是继母平阳的左臂右膀。 我问柳姑娘:“你告诉我,卫家的姑娘入宫与霍将军有什么关系?”今日是去病在宫廷上最光耀的时刻,不但是他,他的将士们都要在这个皇宴中得到皇上正式的封赏。 卫家姑娘在这样的时刻进入宫殿,我相信不是简单地看亲戚这么简单。 柳殊儿说:“确实有关系。”第十一章 只恐梦在愁时断“我能不能入宫?”我问柳殊儿。 “入宫?你拿什么身份入宫?”柳殊儿问我,眼睛里闪烁着让我看不懂的用心。 我的目光转向了韩说。 韩说摇头:“我不能带你去,我自己都不会去。” 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让去病挑明身份。 卫轻衣…… 她是卫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去病对于卫将军的感情我是知道 的……卫将军失去了爱妻,对她可能会有弥补愧疚之心……那姑娘我也算曾经见过,我知道她也是一个敢于追求自己所想的女子…… 完了。 我的身体向后微微一挫,连忙掌住。柳殊儿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样的事情还是要看霍将军本人的意思如何,不过……”她转个话锋,“我看卫姑娘的心思,怕不是好随意搪塞的。” 我一甩袖子:“小桐,扶我上车。”我只能回府将自己关着去,也许事情并不会像我所想的那样发展。 “弯弯姑娘,等一会儿盖侯府的王夫人会过来取新作的衣裳,你要不要跟她进宫?” 我两只脚顿时被冰冻住了一般:没有任何办法进入宫中,我似乎也就死了这份心思,可是,有了机会我真希望马上见到霍去病:“盖侯是什么人?” “盖侯王信大人是皇上的亲舅舅,他的二儿媳就是王哲渊的夫人,江都王翁主刘徽臣。”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我面前滑过,我听而不知所言,木木地看着柳殊儿。 柳殊儿看我。摇头道:“这么些事情你都不懂得。你如何在长安城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