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过大脑地动作从我手中连串而出。我的利剑劈翻两个尚还有战斗力的匈奴人,又一路飞刀,伤了他们的战马。最后托住摇摇欲坠的古钦洛伊,用绳索将他牢牢捆绑在马背上。在那些匈奴人恢复元气之前,猛踢古钦洛伊地战马。我也跟着已经昏迷的他一起冲向了远方。我们在一片绿洲上停下。我吃力地将他从马背上松下绑来,他跌在我身上,几乎将我压翻过去。我打开他的皮甲,血肉模糊的刀口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上的伤势不轻,加上马背的颠簸,伤及了内脏,幸而身体健壮,呼吸心跳还算正常。我走到旁边一个大湖边,用自己的手帕绞了一些水。又把自己头上荀郅为我包扎的绷带解下来,破旧染血的棉布落在湖心,渐渐沉了下去。我看到湖水中。自己这几天被仓皇地逃命、孤单的心情、思念的折磨折腾得满脸菜色,神采全无。后面传来那个匈奴人地呻吟。我把滴水的手帕放在他干渴地嘴唇上让他湿润一下。接着开始为他清理伤口。我蹲在古钦洛伊地面前:“你怎么样?”他看着我,目光仿佛没有焦点。我用力摇他:“你给我醒醒,我救了你,你不会死的。”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谁要你救?”我闷然,是啊,他并不需要我救,我却很感激他让我绝处逢生。我说:“我辨不清方向了,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认路也有其他方法地。我只是想试试看,如果,他确实是真心救我的,他现在不能不管我这个问题。“没用的女人。”他讥嘲我?我等着他把话说完,他支起身体左右转了一圈,说:“黑水泽。”他……是真心要救我?我的身体微微一松,坐在地上。这里就是黑水泽?我站起来,这里就是几天前我和霍将军曾经相约见面的地方。宏大的祁连山雪水一路歌唱而来,注入了这个方圆十数里的黑水泽。蓝色的天空上,云朵的西面边缘正开始一点点泛红,丰盛茂美的草场逐渐增添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泽。远处,风沙吹蚀而成的巨大山崖呈现出一种古怪嶙峋的面貌。我站在黑水大泽边,金波浩淼,金光闪耀。璀璨的晚云在天空中、湖面上共同演绎出神话般的瑰丽与神秘。傍晚的黑水泽,美得惊心动魄……可是,它越美,我就越恨它!这里,是我和去病相约见面的地方,它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黑水泽平静地仰望天空,坦然、明澈,丝毫不因为我的怨懑而有半点的波动。它从远古起便滋养着这片土地,生命的得失,时间的流逝,天上人间的所有故事,在它的怀里,不过是一片银色的小小涟漪。一队大雁在高空中衔尾而飞,夕阳刚下,淡淡的明月已经在天际出现。天上的日月都能互见,我和去病为什么不能相见?我双眼模糊,望着澹澹湖面天水相接之处,对着黑水泽大声喊:“霍将军——”古老的湖泊没有一丝反应,我向湖水中走入几步:“霍——去——病——”“霍——去——病——”黑水大泽上,平静的湖面被我的搅动,出现了一圈圈波纹,因没有阻挡,那波纹从湖面上划开去,组成了一个个逐渐扩大的浑圆,远处的水鸟随着波纹轻轻荡漾,连翅膀都不曾扇动一下天云轻舒,水波平缓,半江如镜半江红。我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踏波声,我抬起头,一匹战马的轮廓出现在黑水泽红云映照的浅水中,战马上年轻的将领有仿若钢山一般的剪影。他站在波光涟漪的最边缘,收缰回首,夕阳的暮色将他雕塑成古铜般沉郁雄伟的轮廓。他远远看着我,笑容灿烂:“丫头,终于等到你了。”我呆呆地望着他,仿佛看着黑水泽上方的海市蜃楼。我不敢说话,更不敢走上去,生怕搅动了空气,一切都会消失在无边的空茫中。第三十二章 列疆岂肯付劫灰破阵假军司云柯收起缰绳,回首看我,嘴角是灿烂的笑容:“丫头,终于等到你了。”他回头打个唿哨:“连旋!”一匹战马从他的身后冲出来,唏律律在黑水泽平静的湖面上欢腾出一声长叫。我看到它银色的长鬃在夕阳中闪闪发光,五花的身体在夕阳中强壮轻捷——“阿连!阿连!”我涉水跑过去,一把抓住了阿连的马鞍与缰绳,跳上了阿连光滑美丽的脊背——“阿连!阿连!”——阿连在黑水泽的浅水中扑腾出一片金光灿烂的兴高采烈,扑腾出分而重合的快乐——“阿连!阿连!”我喜极而泣,搂住阿连不听话的马脖子:阿连回到我身边了……可是,我的霍将军呢?我停下马:“云大人,就你一个人?”云柯点头:“还有关云飞,受了点伤。其余人都冲散了。”“是吗……”我想起了古钦洛伊,“云大人,我和古钦洛伊在一起。”我把救古钦洛伊的事情简单说给云柯大人。“他?”连云大人都倍感意外,“你还救他?”云柯说这个人行事诡秘而奇特,还是杀了他为好。“云大人,也许,古钦洛伊是真心降服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对已经降伏的匈奴士兵有一点儿信任。我们正说着话,关大人也骑着马向我们踏波而来。“这个人不会真心顺服的。”关云飞说,“最擅长看人的解昭当初就这么说过了。”他说完一阵沉默,解昭已经战死沙场了,其余几个不知道去向。他们都是很要好的兄弟,所以霍去病才将他们调派在一起保护我。我想起了生死悬线的荀郅。感到了内疚。“那你们怎么还用他?”看着天色,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赶回黄土崖。“这些事情是霍将军决定地……”他们跟着我来到古钦洛伊躺着的地方。“霍将军?”我连忙问他们:“对了,黄土崖一战你们到底怎么样了?我掉下山崖不知道结果……”我们已经走回到了古钦洛伊躺的地方.他蹲在地上,姿势有些怪异。关大人走过去:“黄土崖那里……”“小心!”我用剑挡开古钦洛伊地突然袭击。他趴蹲的那种姿势我一看就知道具有攻击性。云柯怒火中烧:“古钦洛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是已经投降了汉朝吗?”我替他可惜,我觉得他现在似乎既不见容于匈奴人,也对于汉朝依然有仇恨之心,既然如此。何必当初投降呢?“投降?”古钦洛伊一声狂笑,不顾自己胸口地伤口崩开,“我古钦洛伊怎么可能臣服于你们这些汉人?”“我们军中很多人都来自于匈奴,高不识、仆多不都是吗?你努力一点一定也可以做上校尉的。”我拦住两位汉族军官的利刃,示意他们暂时按捺下火气——看在他救我的份上,很想给他一条生路。“他们算什么匈奴人?”古钦洛伊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强烈鄙视地态度,“他们不过是匈奴族低贱的属国奴隶罢了!他们所在的鄢支属国、祁和部落从来就是我们大匈奴马下驱策的卑贱羔羊!”“你们都是匈奴人!”我对高不识印象不错,觉得他果敢也机敏。“我们呼衍氏的子孙从来不正眼看这种有奶便是娘的孬种!”“古钦洛伊!你自己不也是投降过汉朝的吗?!”他真是越说越过分了。“我是在给你们带路……哈哈哈哈……”他怪笑起来,眼角慢慢渗下一点泪水。“……带路……我要你们统统死在雪山上……”雪山上……我陡然回忆起了雪山上他那狂烈的表情:“你……你……”“霍去病!”他叫了起来:“霍去病!”他的头仰望祁连山地方向,他的眼睛里映出祁连山的清白雪峰:“祁连山大神,天祁连。你到底要我们匈奴人怎么做?”他不顾自己身上地伤口,嘶哑的吼叫起来:“霍去病。你究竟是天神还是魔鬼。你为何可以穿越祁连山地六月雪?!”他双手举天,胸前汩汩流血。形容非常可怕。我从他地瞳孔里看到濒死的信息,我向后退去。他大吼大叫,大声哭嚎:“难道,长生天真地要把匈奴族的命运,交在汉人手中吗?……霍去病……五百年一现的苍狼神居然不是大匈奴的勇士……”他已经陷入昏聩,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疯了。”我说,走上去避开他狂乱挥舞的手臂,一把尖刀扎入了他的心脏。他突然吃痛,眼睛猛然睁大,他看着我的双眸又好似非常清醒:“苍狼的女人……好……”他的这份清醒让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刀已经扎了进去,我入手的这个位置他活不过两秒钟。自从确定他并不曾真心降伏汉朝起,我就动了杀念,生怕他暴露我们的行踪。刀体略搅,他的眼睛顿时变得灰暗。我侧过刀身,让血浆不要直接喷射到我的身上。然后,将他的身体平放在地面上——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他不肯把握是他自己的事情。关云飞吃惊地看着我平静稳定地做完这些事情:“你……”云大人似乎并不意外,他曾经和霍将军同赴祁莽川,见到过我与月氏左庶长的一战。“呼衍氏是什么意思?”我站起来,古钦洛伊的话令我感觉到了匈奴帝国似乎有着他们特有的某种秩序。云大人说:“呼衍氏是匈奴族的四大贵族之一,专门负责祭祀。祁连在匈奴语中是指苍天,祁连山就是他们心目中神圣的天之神山。匈奴人中,只有他们这个部族的勇士拥有登上祁连山绝顶的特权。这也是霍将军决定让他带路过雪山的原因。”我明白了,匈奴人非常信奉神灵,古钦洛伊作为匈奴族专司祭祀的呼衍氏族,他们对于神灵虔诚的敬畏远远超过其他人。古钦洛伊祁连雪山上受挫,还有那金光照在霍将军身上的自然奇观令他的信仰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所以他一会儿为了忠于祁连山大神的选择而救我,一会儿为了匈奴人的尊严而自杀,一会儿又因为对于汉军的天然仇恨而刺杀云大人……总之,他已经因为信奉的神明不再看顾匈奴人而头脑混乱了。“匈奴人好像都挺顽强的。”我见惯了部队中的匈奴降将,有时候几乎忘却了他们狼族的本性。这个古钦洛伊让我又一次见识到了匈奴人狡诈顽强的草原民族血性。云柯说:“最顽强最凶残的匈奴人都在漠北。”关云飞说:“我们都等着去大漠,彻底端了他们的老窝。”他的眼睛望着东北方:“漠北……”遥远的名字……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么远。关大人却沉浸在了这个遥远的地方:“霍将军一定会带我们去漠北,让那里从此再无匈奴王庭!”关大人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他曾经家有良田,“文景之治”轻徭薄赋的宽松政策,让他靠马匹生意维持着很宽裕的生活。就在他年过半百,儿孙满堂安享人生的时候,元朔四年,漠北匈奴人北犯云中城,两个业已成年的儿子因前往云中交接生意而死于战火,他相濡以沫的妻子无法承受丧子的巨大打击,一月后也撒手人寰。从此,他成了无家可归的鳏夫。适逢卫青大将军龙城大捷,皇上开始全面召募抗匈人马。关云飞仗着贩马多年练就的好身板,顺利加入了大汉朝征匈的军队。河西匈奴不是他的仇人,漠北大沙漠中,才有他心心念念要斩杀的刻骨仇敌。云柯轻轻拍拍自己老哥的肩膀,关大人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一件事情心中悬挂很久:“荀大人……在我们失散的黄土崖下。”我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云柯和荀郅同出安定,他们之间的交情决定了云大人一定会去救他的。事情过去了不过一天,当初我不救他只是因为没有条件,现在不同了,我们有很好的战马,他们两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他们停住了马步,关云飞说:“那,一定要去救他的。”第三十三章 风云千里曾射雕我提醒他:“有伤者的地方可能会招来野狼。”荀大人生还的机会非常少,这也是我犹豫到现在才说出来的原因。关云飞的眼睛闪过一丝尖锐的光芒,他说:“有野狼我也要去。”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果然要去啊……我如梗咽喉:按照我的生存逻辑,我不大会去冒险救一个人。“那就一起去。”我跳上阿连的马背:“多个人可以有些照应。”既然决定去,那就拿出最好的姿态。纵身上马的瞬间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死亡对我来说本是家常便饭,我也没有尝试过和什么人建立起感情,可是,感情这东西无孔不入,我这么一块超级铁板都被腐蚀出来了一个洞。先是陈天鹰……霍去病……然后是小吱、璇玉……现在,就连战场上的战友也开始加入这个行列……我担心自己会爱心泛滥开去,给自己惹来无数麻烦,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运气去应付——此时,我忽然发现关、云两位大人身材都帅得很,宽阔的肩膀,雄壮的体魄,有力的手腕,还有他们身下的健马,都带给我无比的信心。霍去病的队伍里,每一个士卒都是精挑细选的,跟在这样的队伍里,呼吸都会觉得很爽快。我相信我们就算白跑一趟,也应该能全身而退。嗯,这次就任自己的爱心泛滥一次吧,毕竟人家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既然决定做人了,再继续按照怪物逻辑生存的话,霍将军会讨厌我的。我在心中诚心祈祷。这一次命运不要对待荀大人太残忍。我们一路说着折转方向向西行,天色晚了,我们也已经疲惫难言。这一路上好像是个风口。不管走哪边,那巨大地风从遥远的戈壁深处吹来.卷起飞沙,滚起走石,令我们歪歪斜斜难以行走。时近傍晚,河西朔漠的沙尘暴在狂风地吹激下,向我们展开了狰狞的面目。云柯见天气恶劣难行。抬眼望出去,密密麻麻地沙尘令人难以辨别方向,决定找寻歇脚避风的场所。他担心一旦迷路,反而更会坏事。“我们走那里怎么样?”我看到在异石纷呈的成片山崖中,有一座古城站立在万仞绝壁之上,在风沙的呼卷中若隐若现,散发着神秘的气息。那是月氏国地黑水古城。“我们贴着这座城的石壁下面走,这样不会走岔道路。”我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说:“来的时候我留心过线路。这里的路我能以这座古城为标识。回到黄土崖下去。我们完全不用另找地方躲避风沙。”“去那里?”云柯大人踯躅了一下。云柯说:“我听说里面地形复杂、几十年前就流传着有鬼魂出没,连河西匈奴人都不敢轻易进入。”云大人曾经向一些常年游牧在黑水泽附近的匈奴降将了解过情况。黑水古城,是月氏人遗留在那里的一座弃城。据说。月氏人黑水大战溃败之后,西迁妫水。有大量财物无法带走留在了这座古城中。因有此诱惑。匈奴族曾多次派人前往探查,但是。每一次都有去无回,连尸骨都无法寻找。黑水古城慢慢变成了一处禁地,大家都说那里有月氏王英羽和他部下的死魂灵,他们死得惨烈,尤其是那月氏王,传说他的阴魂受到禁锢难以安息,常年在黑水城中飘荡。进入这个古城地人一旦被他的恶灵所附,便会自相残杀而死。“我们又不是去那个里面。”我告诉他们,关于这个黑水古城灵异事件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他们那些少数民族最迷信,总是喜欢给一个地方蒙上各种神秘色彩。霍去病在筹划黑水会战地时候,问过教我匈奴语的那个小当户解也关于此处地地理人文。解也地一名族兄因也精通月氏语,今年五月曾经在族长的胁迫下进入黑水古城寻找传说中地财宝。解也说,他们在古城中心的巨石阵中先是遭遇风灾,然后又遭遇狼群。那族兄侥幸逃出一条性命来,最后仍然重伤死在家中。他向着家人指天发誓,说那群狼是有人操纵的,是一名白衣男子在月色下驱策狼群,使他们全军覆灭。他临死前,再三警告他们族人不要再去骚扰那片土地。霍将军听完这个情况,当时就分析开了。他觉得,河西月氏人势力弱小,不可能在黑水古城保存足以对抗匈奴军队的力量。他认为,这种故事很有可能是匈奴部族自己刻意传出来的。黑水古城作为月氏人抵抗匈奴的最后堡垒,也许其中埋藏着什么可以充实军需的财物。漠北匈奴族如今没有心力料理这里的事情,就编出这样的谎话让其他匈奴部族暂时也不能涉足这里。说到这里,去病笑:匈奴族必败,他们以部落联盟为国家根基,这种四分五裂的统治方式早晚分崩瓦解。话说完,他的目光就沉没在面前的沙盘上,沙盘上,休屠王、浑邪王、稽且王、濮王……他们也是一个个部落的联盟……他们也必败……云柯用手臂遮挡着不断向我头上扑过来的砂石:“走那里试试看吧。”关大人嗯了一声。古城非常大,我们走了大半夜还是没有走出这一带。到了后半夜,风沙越发肆逆狂烈了,我们准备休息上一两个时辰,等到天亮风沙平静的时候再出发。我和关、云两位大人一起来到黑水城一面砂岩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蜷缩下来休息。这里有一片干草丛,适合隐蔽。“我来望风。”关云飞大人带着资深斥候的专业姿态四处巡查了一下状况。其实我也不需要谁望风,把耳朵贴在地面上睡觉,异常的响动说不定我比他先发现。不过,人家恪尽职守,我可不能剥夺了别人的责任感。我缩身躺倒,睡起了觉来。云柯见自己的兄弟为我们放哨,也放心地睡着了。我听到一种闷闷的声音,好似是马蹄在草原上行走。我轻声爬起来,关大人看到我的动作,虽一愣,旋即明白我比他先发现了什么。我气得瞪他,又生自己的气,还自以为自己警惕性高呢,直到别人靠得这么近才发现,我真该找块豆腐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汉朝的豆腐金贵着呢,不大容易找到。关大人对于自己失败的望风,显出了满脸歉意。此时,风沙已经稍稍安宁,我们不敢做出大的动静,只得龟缩在原地,希望对方不要靠得太近。一小队战马向我们的方向走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们走入这个干草丛,我们的行踪难免被发现。还好,马蹄及时停下了,我看到当先的男子一身黑甲,虽然面貌不熟悉,可是看得出是一个小月氏颇有身份的武士。他身边一个女子白衣宽袖,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面,她额前勒一根银色珠链,上面镶一枚月牙形美玉,衬得一双俏目明若湛水,唇若点朱,不是那个花尚公主又是哪个?她明慧的双眸望着不远处的黑水古城,一点亮亮的星火在其深蓝色的瞳孔间闪烁。第三十四章 空城一夜惊风雨他们身后三四个马身处站着一队月氏士兵。那领头的武士正与那女子说话,方向朝着我。因这几日跟解也学习月氏语,为了纠正我的发音,我看着他的口型进行练习,所以我对月氏语的口型非常熟悉。此时虽然他们说话很轻,我无法听见。但我视力超常,他的话我能够“看”个八九不离十。“花尚公主,您一定要深思啊!”武士面色焦急,似乎正在劝说这位固执己见的公主。此时,一匹快马穿越队伍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花尚公主回头一顾,顿时失色:“阿御,你来干什么?”“阿姐,我要跟你一起去黑水城!”花御小王子身上泥土狼藉,黑水古城与月氏人所在的祁莽川尚有几个匈奴部落隔离,小王子穿行不易。“胡说,你是月氏人未来的王,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冒险的事情?”花尚公主面显怒容。“什么王,不能够驾御赤姆,根本不能成为月氏王!”花尚公主不提此事便罢,提到了,小王子越发懊丧。“阿御,真正的王者不仅仅在于祖先的承认,而是你是否能够为你的族人谋平安,谋幸福。我为公主的这番话悄悄击节叫好,我从古钦洛伊的身上看到了他们这些少数民族对于祖先神灵的深深崇拜。公主能够拨开繁冗,有这点见识,我就觉得她很该当这个部落的首领。再加上她熟悉了解各种语言,熟读各地经史,单这一份心力也着实让人感慨.小王子抬头道:“所以。我才要跟阿姐一起去黑水古城,找到那个人”花御小王子如乃姐一般露出坚强之色,“身先士卒。这是月氏王世代相传的勇敢!当年的英羽王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黑水古城里真地有月氏人?而且,这个月氏人似乎对他们整个部族都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花尚公主浑身重重一颤。说:“留在部落中,保证小月氏三万老幼的性命安全才是最重要地!”花尚公主见弟弟依然倔强决然,耐心劝服他,“你看,简扬哥哥我都没有让他来。阿御。身为王者,你要分清楚孰轻孰重。”我现在知道,月氏语中的“扎基”就是哥哥地意思,看来,他们兄妹与那个简扬关系很亲密。我猜测在黑水古城的“那个人”,大约是解也口中驭狼的白衣男子。那小王子急道:“阿姐,谁不知道,阿朗跟赤姆一样,根本就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一记马鞭狠狠抽在王子的脸上。花尚公主怒道:“你怎么敢冒犯祖先神明?”小王子知道自己情急说错了话,捂住满脸地鲜血羞愧难言。月氏人的事情真麻烦,我只求他们之间快些结束。尽早开路,再这么憋下去。我和两位大人可以不发出什么动静。我们的那三匹坐骑就很难说了。你看,阿连的马脸上叮了一只小苍蝇。它快要晃脑袋了……花尚公主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命令几个士兵将小王子架回去,回头对着弟弟说道:“阿御,如今花哲澜已经死了,我又不在,部落里群龙无首只能靠你了。汉匈正在交战,双方都会派使节前来,稍有言语不慎,无论汉匈双方谁胜谁负,都有可能对我们不利。你若不能担当,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说完,纵马迩去。小王子因乃姐说话重了,站在原地不敢跟去,呆立半晌这才策马,郁郁而去。待到月氏人走远,我和云柯从草丛里站起来,阿连终于可以不停地摇头,甩开那些讨厌的草蝇。我抬头望望天空:“风小了一些了,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我一手拉着马鞍,一手抓着缰绳向马背上爬去。我的话说错了,黑水古城地狂风又一次嚎叫起来了。那声音如同一个低沉的男子在远远念着久远的梵咒。天地世界忽然更加暗无天日了,也许,这就是黎明即将到来之前地黑暗时刻吧一时之间,似乎有一股寒凛凛的感觉从后背爬上来,昆吾剑光滑地剑鞘反射着我身后地黑暗,我恍惚看到一点白色的光点在不远处一掠而过。我地手指捏紧了昆吾剑,剑身在古老的剑鞘中通灵一般地微微颤动。我静默很久,凝神感受身边空气的波动——周围一切都似乎很正常。我问云大人:“你看到什么没有?”他的方向正面对着那白点晃过的地方。云大人摇头:“没有。”可是,方才我分明感觉到有人在暗处接近我们。不管有没有人隐没在暗处,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还紧张什么呢?我放松状态,对身后的两个人道:“天快亮了,这里的风也该停止了。”只要风停,只要天亮,一切又会恢复夏日的平静与温暖。我的手再次搭上阿连的马背……忽然,一道凛冽的光芒向我身后刺来。我回身躲开,刀锋眼看着就要砍入阿连的后背。捏簧,起剑。龙吟声中昆吾剑弹跃出鞘,亮点在夜空中划起一线流星-横劈过来的战刀被我迎刃挡住了,战刀与我的宝剑相格在一起,静止在空中。阿连发现处境危险,连忙跑开些。尖锐的风声从黑水古城的山壁上遥遥而来,在刀剑交合处低啸,发出咝咝的细响,仿佛有毒蛇在我们之间吐信。“关云飞,你要干什么?”我看清偷袭者,一把撞开他的战刀。关云飞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变成了一个可怖的表情:“我……要杀了你!”我的长剑遥遥对准关云飞的咽喉,剑尖颤抖在黑暗的长风之中——这里有月氏王不肯飘散的阴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恶灵附身……自相残杀吗?第三十五章 君子提剑死知己昆吾剑在他的战刀边旋转起一团团银光烁烁的电光,他的普通战刀无法抵挡我上古利器的锋芒,顺锋避让。我也侧面让开,只与他刃身相交。“关大人,”我说,“偷袭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他不说话,只是对我一路砍削,我与他交战数个回合,渐渐从他的套路中寻找破绽。他是一个骑兵出身的战士,又是半路出家,这注定了他在平地上不是我的对手。“唰唰唰!”昆吾剑在他的身上划开几个充满致命威胁的破口,他的铠甲连接线被我破开了几处,他连忙后退数步,稳住马步。“杀了你!”他狂暴地叫了一声,又向我冲过来。云柯大人试图抱住他,被他双手撕拉着甩开。“关大人,你是带兵的将领,也是骑马的好手。你不要在平地上浪费你的好才能。”他擦擦肩膀上被我划开的伤口,重重哼一声:“一个玩物……”“你说什么?!”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巨响——这也太震撼了吧?“一个玩物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他把战刀一肃,刀锋暴烈向我席卷进攻。关云飞的话语呼的一声冲入我的脑门,我的头脑豁然若白雷劈裂。眼角眯起弧度,冰凉的杀机从我的肺腑中生了出来:“玩物……”居然可以这样污蔑我与去病之间的感情?我手中的剑势缓慢下来了,充分利用宝剑的快刃不断与他碰撞,只要稍有机会便会破刀而入,切断这个家伙的喉咙,让他知道信口雌黄、污血喷人地后果!“弯弯姑娘。手下留情!”云柯旁观者清,看出我杀念已动。我清醒过来,现在不是互相残杀的时刻。剑锋堪堪让过关云飞的快刀.我让他,他却不让我。我只得将剑锋一扁。又一次逼开了关云飞地攻击。我没有兴趣与他游斗,真气一振,剑芒嗡然作响,昆吾剑如同银蛇般一顿狂搅,关飞的刀身被迫与我相撞。断成了两截。断刀在空中划出凌厉地风声,贴着关云飞的耳面而过。“关大人,你觉得你能够杀了我吗?偷袭都不奏效,面对面你更没有机会了。”他的连番进攻都被我仗着昆吾剑之利化于无形,深知大势已去,望着我直喘气。“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能够躲过?”我们如今身处险恶之地,我不想和他凶兵纠缠,尝试从心理的战略上瓦解他对我的杀意。他方才偷袭已经尽了全力,确实有些不甘心:“为什么?”昆吾剑地剑鞘反光外加我的视力异常令我不那么容易被人偷袭。此外。他自己也有一定的失误之处,我习惯了防备他人。“是你自己泄露了你的想法。”我说道,“你方才观察地形。决定躲藏位置的行动,说明你一定是有经验的斥候兵。既然如此。月氏人接近我们的时候你怎么会不及时发现?你坐岗放哨如此心不在焉。怎能不让我生疑?”“真是小看你了。”“我也小看关大人了——行事的手段可以卑鄙如斯!”“手段卑鄙?”关大人大吼着,“我关云飞这条命要死也要死在战场!我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触犯军法!”我苦笑。自己何至于被霍去病的部下痛恨如此:“关大人是上战场杀敌地好汉子,既然,我在大人眼中不过是个……”那个令人反胃的词语在我的喉咙里滚了一滚也无法吐出来,这就是古代男人看我地眼光:“大人不怕脏了你的手?”“为了霍将军除去你这个祸害,我关云飞不在乎这一点肮脏。”我心中仿佛什么东西被搅动了一下:“这关霍将军什么事情?”他哼了一声不与我说话,一付要杀要剐任君择夺地表情。一团久已遮蔽地阴翳在我心中慢慢铺散开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也意识到我在军中,对去病有诸多不利与他的因素,所以曾经选择主动离开军队。可是,一直以来,这只是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没有想到,今天我要面对他将士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关云飞老牙紧咬,一付不打算跟我多罗嗦的样子。我走一步歪棋:“你说说我怎么成了一个祸害,如果说法合理,我死给你看。”“你敢死吗?”他没想到我这么说话,禁不住开口。“理由充分就没有问题。”我将剑往脖子上一架:让我听听看,能有什么理由能够让我死?“霍将军是战场上的军神,不该被你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他一说完,手中的断刀向我脖子上的剑撞过来,准备将我追毙于自己的剑下。他是真的十分厌恶我,只要有半分机会便不会放松。脖子上横架的宝剑掉刃而出,刺向他的眼睛。剑身波动,猱身而上……关云飞眼睛被剑光刺激地一合,长年训练的手臂立即也翻腕迎来……我避过他尖锐力沉的断刃,身体擦着他的刀身刺拉拉摩擦过去,剑的尖锋紧密地停留在关云飞的胸前,随时待入——他的刀刃也如他所愿,点向了我的腰,可惜他的刀身短了一截,离我的要害还差一个手指的距离。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我展现的搏杀技巧令关云飞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女人说话果然不算数。”他冷笑,“我算准你不敢死。”我的剑向前一挺:“是你的理由不合理。霍将军一直在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干涉他。”“你妨碍了他!”关云飞说:“霍将军是唯一能够带着我们打大漠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他!”我望着眼前这个固执疯狂的男人,他的脸上眉宇间,除了仇恨我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心被仇恨填得满满,他除了要杀灭漠北匈奴人,再也没有了其他生存下去的理由。他是如此,霍去病也应该如此吗?我说:“真可笑!我哪里妨碍了他?我有这个能耐妨碍他吗?”“我了解霍将军!没有你的时候,他不会扔下大队伍孤身去祁莽川!”发……生……误~会~了……唉!我真是比窦娥还要冤:“他孤身去祁莽川是为了我吗?他是想为军队争取同盟力量,他是希望最少的牺牲获得最大的胜利!你还敢说你了解他?!”我的目光看向云柯,他应该很清楚那件事情上霍去病的布局。关云飞早不动手,晚不动手,我们在黑水城中他就动手……难道说……我问:“你打算杀了我,便说是月氏王恶灵附身?你觉得霍将军会相信你的话吗?”“相信不相信是他的事情。”关云飞说道,“可是至少他有了一个不杀我的理由。霍将军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将领处以军法的。”他还真是了解啊。关大人,虽然你我之间是一场误会,可是我也不能让他白白误会一场。第三十六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可以看出来,他对于霍去病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认为我不过是霍去病随军携带的一个玩物,就如同他的蹴鞠,他的玉食美酒罢了,必要时候就应该抛弃。他们这个朝代的男人,看待随军女人一向是这种态度。李广老将军曾经在军中斩杀高级军官偷偷携带的随军军妓,以警告这些人专注战场。吴王丧国,沉湖的是西施;玄宗误朝,缢死的是杨贵妃;汉朝不兴,远嫁的是王昭君……男人们从来就善于将过错推在女人的身上,关云飞只是做了他这个时代很合理的一件事情。我也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可是,我不能让这种局限性来伤害我的尊严。“关大人,你误会我没有关系,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霍将军。他去祁莽川真的不是为了我。云大人,你先做个证明。”云柯及时递出肯定的目光,关云飞这才稍稍收敛。“霍将军不跟你们明说,只不过不希望这点失利给大家造成什么影响。他是一个始终把军队的利益放在最前面的人。他不会为我死,却为你们出生入死了千百回……”沙漠中遇上卫山部的那场意外中,去病绝然撇下我的背影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说:“即使到现在,我和他同生共死这么多次,他的心思仍然没有变——只要他的性命还在,他还会为你们再出生入死千百回!”“你……”关大人点头,“这是自然……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对于你们当然不算什么。”他这话太冲人,我暂时忍住,自有话对付他。“对于霍将军,我就像你的妻儿对于你一样。关大人这么大的年纪,你为什么走上战场?你参战为了亲人。你要打大漠匈奴也是为了他们。你伤心,是因为你不再拥有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仇恨。因为匈奴人令你永远孤单,再也不会有含饴弄孙、承欢膝下地机会了。”关大人的目光骤然收缩,痛苦的记忆令他地脸色灰暗。我的亲情攻势有了作用,触动了他内心最隐秘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