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又快又猛,我被踢得如一只皮球般激射起来,箭一般扎入了两百月氏兵战马正在奔腾的圆圈中。 “吼——”月氏士兵看得清楚,同时大吼起来,他们掌控中的战马仿佛骤雨一般密集踏动起来,这大约也是他们的规矩,一旦败者落入这战马奔驰的包围圈里,所有人都会带着一种践踏生命的邪恶快感,尽情驱策胯下的战马,以便把更加危险的死亡赠送给那个命定的失败者。 战马圈越跑越快,马蹄擂地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两百月氏兵带着杀戮的快感,如魔鬼一般咆哮狂笑起来。 简扬也为这份残杀生命的快乐所激,发出几声大吼。他们不因我是女人而有丝毫的怜悯,他们不因我是孤单一个人而有半点的同情。他们肆意践踏着,叫骂着,享受够了对于失败者的凌辱,这才慢慢停下了马步,重新集结成准备归去的队伍。 马腿间,一团小小的满是灰土的东西滚了出来。先是像一张软饼子一样贴在地上,然后渐渐拉长,有些像人形了。 简扬注意到了,抬手让大家安静,战马的惯性令士兵一时无法停歇,周围零乱纷杂的马蹄声将地面搅出一片片泥土飞溅,很快将那好不容易有些人形状的泥饼子又一次埋得没头没脑。 我满头尘土满身泥沙地慢慢爬起来,因躲避那些密集的马腿攻击而冒出的浑身热汗将我污染得不成人模样。我从战马间摇摇晃晃站起来,在众人目光的投射中一步步走回场子的正中间。 我抬起左手,上面泥沙混着鲜血,我没有注意,擦了擦满是尘土的脸,脸上更是肮脏得可怕。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看着我这个从马腿地狱中归来的恶灵般的人物。 我看看周围,我知道我能够活着,并不意味着我便能够走出包围圈。我现在已经是简扬的手下败将了,按照方才决斗的规矩,我虽然没有死于战斗,也应该被活活处死。 我等了一会儿,简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的右手抬起,一团被鲜血和汗水包裹上了泥沙的灰东西被我提到了面前。我左手慢慢抽出里面的丝絮。因为受伤,也因为方才的奋战,我的手很抖,抽了好一会儿才将丝絮抽了出来。他们不作声音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丝絮飘落在地面,我手里的那团灰东西轻灵灵地被我提高。 “丁零——丁零——丁零——” 清澈如流水的声音,在风中流淌开来,这应该是他们平时非常熟悉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投向了简扬,他身下的乌龙宝马胸前的威武铃已经被我摘下,正在我手中动听地歌唱。 威武铃的位置,离战马的要害处非常近哟。 我看着乌龙踏雪马:“好马,我——不杀!” 呃……其实是不敢杀,杀了简扬的坐骑,他们恼羞成怒说不定会活剁了我。 简扬一个轻微的手势,月氏人的战队裂开一道口子,黑甲黑马纷纷让开,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窄窄的通道。我估摸着他是打算放我走了,擦了擦鼻子里流下来的鼻血,向那条通道走去。 我没有坐骑,我和月氏人之间这种仰视的角度使我的形象特别不伟岸。我找了找,阿连迫不及待地斜穿出来,先在我的身前打了个半旋,然后才撒着欢儿来到我的侧面,让我骑上它。 我嫌弃地看着它,我还算有三分像人,它倒好,七分像鬼。阿连不但满身尘土,而且它的马尾也被撕裂了一半,看起来方才它也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搏战。我觉得,我就是骑上一团土坷垃都比骑它强一些。 我可以想象,搭配上了阿连的我,造型一定会变得非常之猥琐。 不容我有其他圜转的余地,“哐——”我的面前,无数月氏弯刀同时交错,让我浑身抖了一抖,照这个架势,似乎我再不及时逃命的话又会被他们就地解决。 我只得收起对阿连挑剔的心思,跳上战马鼓励自己扬眉吐气平视前方,睥睨天下无所畏惧——虽然暂时形象差一点儿,可是,我有气质我怕谁? 那月氏弯刀的刀阵比我的头顶略低一些,牢牢阻挡在我的面前。 我想他们大约是要我低下头服一个软。这个时候,我已经非常疲惫了,不想激怒他们以免节外生枝。服软就服软呗,我回头看向公主和简扬,乖乖低下头,微弓着背走向刀阵。 “锵啷锵啷锵啷……”刀背与刀背之间摩擦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 我郁闷了,我都这么乖了,他们还要怎么样?斜头看看上方摩擦得金属碎屑都在直往下掉的弯刀,恨不得一把全部撩开。 “锵啷锵啷锵啷……”声音越发摩擦得难听起来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噪音,手中向着那些弯刀密集的地方用力向上一撂,只听见耳边“哐啷啷——” 仿佛眼前盛开出一朵银光灿烂的莲花,无数交错的弯刀如同水潮一般从我的刀下纷纷溃退,我还在发愣,周围响起月氏士兵震天动地的吼叫:“吼!吼!!吼!!!” 我回头看到,简扬对着我遥遥举起战刀,随着自己的士兵一起向着我欢吼。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这个刀阵并非是为难我的,而是奉献给胜利者的一种特殊荣誉。 我高兴了,也举高战刀,跟着月氏士兵一起欢吼。月氏弯刀此起彼落形成一片错落有致的欢腾的海洋,将我拥簇得仿佛刀尖上的女王。我心中欢畅极了,热血开始沸腾,激情开始燃烧,我犹如一把久未磨砺的宝刀终于得到了这一刻的大放光明。从长安到河西,我一直以为平常的生活才适合自己,现在才知道这站在刀锋尖端的奔放舞蹈,这才是真正属于我——弯的生活! 简扬在刀海的对面轻抚小王子的头,对着我又是一举战刀。 小王子跟着他也迟疑地、慢慢地举高战刀,他的脸色青白不定了许久,终于冲着我一声大吼,被擦去泥土的脸非常白皙,瞬间染上一层胭脂般的红晕。 原来,简扬是在劝说他向我感谢救命之恩呢。只有公主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淡淡地站在队伍的中间,看着简扬为我掀起的这股热潮。 “当当当当……” 一阵阵金铁破器之声从刀阵对面传来,一把把弯刀好似风吹过的麦穗,被劈头打歪,一段段分开。 刀光分开处,战刀反射着月色的如瀑银光。红绸飒飒,黑甲连锁,英伟的汉朝将军,横刀立马站在我的面前。月色增添了他的清冷,晚风成就了他的暗沉,霍去病站在一丈开外,远远望着我,令我立刻安静了下来。 还有什么比这种时候遇上他更让我开心的呢? 我迎着风对霍去病大声说:“看到没有?我打赢了!”我快乐无比地操纵着阿连向他跑过去,两马靠近,他伸手抓住我的马嚼环,两匹马立刻交颈在一处。 “去病……”我兴奋地有点喘气,“他们……我……” 我的话没有能够说完整……我的满脸笑容如同一朵遇上了冰霜的花,不知道该开放还是萎缩,僵硬成了一个尴尬的表情。 他凝视着我这幅乞丐风格的后现代造型,黑色眸子里一点幽光收拢起来,越来越亮,很快滚成了一个闪着霹雳怒火的眼神。我知道,他是不打女人的……可是,他的那种眼神凶猛得好似要将我狠狠揍上一顿。我怕他真的抽我一巴掌,以他的力气非把我抽晕了不可。 我非常想逃,他的手却攥紧着我的马缰绳不让我自由。他的手无法克制地越拉越重,阿连因难以忍受他的大力压持而痛嘶一声。他惊醒,猛然松手。 “你!”他的怒气如滚雷一样在声音里翻动,“怎么弄成这样?”目光落在我血泥模糊的左手上。我连忙掩住,伤得不算太深,是我自己忘记包裹一下了。 被他这么一来,我满腔的快乐全被赶跑了,心里也很不高兴:我弄成这样怎么了?又没有死? 倒是他,河西战场上正在白热化,放着队伍不带,他没事情溜达到这里来干什么?第二十二章 苍狼灵貘斗青云(一)去病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能够若无其事地越过我,走过刀阵,来到了公主他们那边。 月氏士兵在简扬的示意下,重新对我们进行了包围。头大无脑的霍去病轻衣简从只带了五个随行士兵,我们一下子又被控制了在对方的上百兵马之中。 霍将军的眼睛全场看过,看到那小王子也骑马站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再往左右看了看,便猜出这里说话最有分量的是谁了。他对着公主抱拳道:“对面可是花尚公主与花御小王子?” 小王子点头:“是。” 霍将军睫毛一抬,对他们懂得汉话似乎非常满意。霍将军审视了身边黑色的双尖角盔甲兵,转过头对公主道:“花尚公主,你们要摆脱匈奴人的奴役,就要跟着我们汉朝人。” “你是谁?”公主的药劲儿大约忍过去了,虽然卷发都汗湿湿地沾在额头上,不过声音恢复了常态。 “霍去病。”霍将军一定是意识到自己孤身陷在敌阵中,此举十分冒失,直接以真名通报,希望对方能够听到他的威名知难而退。我个人认为这种做法………更冒失了。 “汉大………霍将………”结结巴巴的汉语再次从简扬的口中响起,白糟蹋了他那个好听的声音,不过,他脸上的表情的确很震惊。 ==================== 大漠的夜晚凉爽透骨,大漠上静静对峙的两队人马冰冷彻骨。 戴着双角尖盔的队伍足有两百多人,霍将军却连我在内不过七个人,其中有我的保镖之一,云柯云大人。其余几个虽然不是领兵的将领,也个个都是他斥候队的精英人物。 简扬扎基的眼睛盯着霍将军,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仰头看看霍将军,这个男人的心思我就更猜不透了。 不过,几天不见他好似清减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想念我所以瘦了?瘦了越发帅了,我担忧地看看那花尚公主,她双眸中也闪现出了惊讶的光芒。似乎难以置信眼前这位少年男子就是那威名震烁河西的汉朝大将。 她可别和我抢啊。 我满脑子的玫瑰加香槟,后背突然被霍将军的手指捏痛,他嘴皮微动,脸色铁青:“弯弯,你是不是杀了一个叫花哲澜的人?” 玫瑰凋谢,香槟打翻,我嗅出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息,他是神仙吗?怎么能看出这个事情? 我边转眼珠边说:“那个人奸诈又贪婪,”实事求是地添油加醋道:“他还羞辱我,不杀他杀谁?” “小王子是谁救的?”他又问,因对方也懂汉语,他看起来挺防备他们的。 “我。” “你?”去病提起精神仔细看了看我的样子,冷笑:“你救了他还弄成这样?”我耷拉下眼皮,这种情况他还不忘记嘲讽我。 他了解了情况,便将我硬邦邦地晾在了一边。对月氏人说道:“公主和小王子精通汉语,看来对我们大汉朝必定是十分关注。” 花尚公主恢复了公主作派,从容一笑:“那又怎么样?我不但懂得汉语,楼兰语、龟兹语、乌孙语都熟悉,难道说我便要投靠这些国家不成?”公主冰雪聪明,已经猜透了霍将军要说什么。 霍将军见她风度颇好,微笑道:“西域小国没有我们大汉朝的实力,公主纵然与他们修好,也难保小月氏国的平安。” “怕死就去妫水了!”小王子插言,“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受苦?”小东西好勇斗狠,却沉稳不足。 “大汉朝的实力?大汉朝有多少实力?”花尚公主勾起蔑然的目光,带着王族女子的傲气道,“河西本来就是你们汉人的领地,匈奴人本来也是大夏朝的子孙。是你们自己,常年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杀伐征战,将河西的大片河山拱手相让。不仅如此,‘白登之围’高祖被制,你们打不赢匈奴人,便以自己王室的公主远嫁匈奴,美其名曰‘和亲’。男人打仗打不过,拿着女人的名节身体去换得一时苟活的平安。我们若与你们修好,难道你们也拿着我们去和亲,搜刮我们的财产,当作礼品去讨好你们斗不过的敌人?” “公主说的已经是过去的旧事了,当今天子雄才大略,不允许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霍去病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打垮河西匈奴,让河西从此再无匈奴王廷!” 简短而干脆的话语确实是霍将军的风格,我却觉得诧异:他一向以武力在刹那间便定夺胜负,今天却这般饶费口舌。 “接下来再打我们?”花尚公主凛然而对,“当日你们的秦昭王得范雎之计,远交而近攻,终于一统六国执天下之牛耳。霍将军那天投书所说的,只怕也是你们古人之计的重演,花尚虽然不才,也知道这里已经是我们月氏人自己的土地,我不会让这里落入他人之手。” 为什么这些月氏人要滞留在这个匈奴势力盘踞的祁连山下呢?我觉得这位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却好似很缺乏政治家的风度,跟汉朝的大将军这样一句顶一句就有好处了吗?小姐跟我说过,最后河西是被霍去病收复的啊。 这边,公主一字一顿地作最后表态:“我们不会和任何国家合作,包括汉朝在内!” 霍将军见形势不利于己方,也无心议和,说:“霍某能够与月氏公主王子面晤,也算不曾白来一趟。我们日后再会。”对自己的士兵使一个眼色,让大家迅速撤退。 我在边上察言观色,大脑电波噗噗噗闪动着。 他目前正在策划与河西草场东端实力最强大的匈奴王部进行会战。我猜测着他方才看小王子的表情,大约是得到了小王子陷落在匈奴人手中的消息,特地前来解救,然后以此为筹码令月氏人同意与他共同对抗匈奴人。 霍去病亲自出马,且带的人数非常少,准是打算争取时间,抢先来救花御小王子。 而月氏人这边,不但出动大队人马,还王爷、公主、将军一股脑儿蜂拥而至,是因为他们此次救小王子志在必得。 结果他们两路救援队伍全都迟到了一步,那小王子功夫不错,自己逃了出来,又得到了我的帮助消灭了匈奴追兵。公主本想放我,却因言语不通引起误会再加上那个哲澜王爷的从中作梗,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幸亏我险胜简扬,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现在,小王子已经安全回到了自己的部族中,汉军与月氏人谈判的先机已失,所以,去病已经决定不再假月氏人之手去对付匈奴人了。 “¥%#!”一直保持安静的简扬排众而出。 他对着花尚公主一番低语,眼波不断向霍去病这边扫来。去病看到他的作为,目光簌簌跳动起来,仿佛一名熟练的猎人不慎让自己的猎物脱套之后,又一次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他收敛住自己的目光,平静地等待着公主做出决定。 ===================== 据责编所说,明天会进入包月。在此感谢起点读者和编辑的肯定与鼓励。 建议大家不要单为《骠骑行》包月,不值得。可以在起点里多淘几本好书再决定,这里的作者很优秀,是七月望其项背而不能及的。愿大家读文快乐。第二十二章 苍狼灵貘斗青云(二)今天还是不会上传包月,先更新了再说。 =================== 我正在猜测简扬打算做什么。 公主说:“我们草原牧人一向敬重武力出众的人。霍将军可愿意接受我们简扬左庶长的挑战。” 我可没觉得这个简扬的挑战是多好的事情,我跟他们都动过手,知道这两个人的武功和力量都在伯仲之间,简扬对于霍去病来说,着实是一个难缠的主儿。 “好。”霍将军泰然而应。 霍将军的手将我一抄,让我骑上他的坐骑。他自己双足一弹,攀上阿连的脊背,阿连高兴得马屁股一阵乱颠,浑然忘了自己缺了半边尾巴的丑陋形象。 简扬从公主身后策马而出,两人对峙在大漠的风中,双方彼此重新打量了一番。 少顷,霍将军划开一个圆弧,对简扬说:“来!” “稍等一下!”花尚公主从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一把金色的弯刀,以一种贵族般的典雅姿态交给简扬:“这是哲澜王爷的宝刀,你拿去用。” 简扬接下那把金刀,我看出来正是那个花哲澜死鬼的刀,我尝到过这把刀的味道,知道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连忙提醒了霍将军。 简扬有了宝刀在手,气势更胜。 公主给了自己的勇士一把难得的宝刃,我认为我也很应该给霍将军什么帮助。可是我身上尽是战场上搜罗来的残兵断铁,专门供我飞刀偷袭的,哪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为他鼓劲? 我左右看了看,终于看到了一样东西,我想,这样东西对于霍将军的取胜一定大有裨益。 我说道:“慢着。”跳下马背,来到霍将军的脚边,摸上阿连的马褡裢,从里面拖出来一根长长黑黑的皮绳。 这可不是一般的皮绳哦,你看,全部都是生牛皮绞成的,虽然已经磨损处处,皮开肉绽了,可是——我用手狠狠拉拽了两下,证明皮绳的牢固性非常可靠。 我抬起手,把这根脏乱差的烂皮绳交给霍将军:“给你拿去用。” 众,默然。 霍去病根本不打算接,闷闷哼一声用鞭子拨开我。 我宽容地笑了:他不知道用法,且让我来教他。 这第二次随军出发,我才注意到,西汉时期没有成形的马镫。马镫对于骑手特别重要,将双脚放在马镫里,才可解放双手任意骑射。我把皮绳在他的高桥马鞍上以绳结套扣扎定,再缠绕到他的脚上,形成一个简易的马镫。 “怎么样?”我问,“好使吗?” 英气逼人的霍将军……脚踩两根烂皮绳…… 众,不忍卒看…… 霍将军一开始恨不得把我踹出三丈远,不过我手脚松快得像松鼠一样,使他没有拒绝的机会。等到我拴完结,他毕竟是个对骑马和马战非常敏感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用意,遂由着那皮绳踩在脚下。 他见对方有宝刃在手,便将手中粗拙的战矛收在马架上,从腰间抽出护身的宝剑。 花尚公主望着霍将军手中,那嗡嗡不止的三尺长剑一经出鞘,便如同一股清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的秀目闪动:“昆吾剑。”霍将军没有想到她能够识得此剑,对她的博学多闻很有好感,微笑着一颔首:“公主好眼力。” 昆吾剑剑身上布满菱形梭纹,剑尖锋利富有韧性,镶金龙吞口上宝光闪烁,纹饰古朴缠绕。 只要月氏人不亮出那把挥金断铁的好刀,霍将军便不会取出这把御赐的上古名剑应敌,他不经意间显示出来的这一份自信恢宏的气度,令月氏战士们的双眸中隐约流露出掩盖不住的敬佩之情。 公主说道:“这把昆吾剑相传是周穆王天子时期,西方戎族所献。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抿起好看的嘴唇。 既然是周穆王的剑,汉王室有所收藏并不奇怪。而皇上转赐给霍去病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公主说话的样子,似乎这把剑别有深意。 风声沙沙,马蹄雷雷,两百月氏战士再次用弯刀和战马圈出一个长达七丈,宽约五丈的场地。我和公主并骑站在角斗场的一端,两个女人谁也故意不看谁。 明明不是我自己在场上决斗,我摩挲着自己的左手,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和顾虑。去病以主将之身在此一搏,会不会带来什么恶果呢? 场子中央的两个男人已经开始将杀气投向了对方。不仅两名年轻的将军杀气相向,就连他们的坐骑也怒目相对。阿连方才的气势输于简扬扎基的那匹乌龙踏雪宝马,此时,马毛抖擞,马腿激昂,似乎准备在霍将军手下扳回一局。 月氏战士仿佛黑色的铁流在我们身边奔腾。 他们中间,有河西草原上最烈的马;有河西草原上最快的刀。他们两强相对、利刃相向、快箭上弦、一触即发! 草习习,风萧萧,烈火在明灭。仿佛知道这个夜晚注定上演一场风火赫赫的大戏,天上的明星没有了颜色。 …… “锵啷——”重重的金属之声摩擦得我们一个个牙龈发痒。 宝剑与弯刀被他们两人挥舞得如潜龙入渊,如蝶舞翩影,草屑被他们的劲气震荡得簌簌颤动。 如果说,那天战场上霍将军与酋涂王、单桓王的战斗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印象,现在则是清晰在面前的近身搏战。霍将军和简扬乍然而合、倏忽而分,看似轻若蜻蜓点水,其实却是雷霆万钧的瞬间碰击。 两个人都走的是大开大阖的刚猛路线,却又举重若轻,灵捷洒脱。 双方都是宝刃,皆以刀背剑脊进行碰撞试探,不肯轻易直劈。 简扬经过了来回几次冲杀,眼睛里亮彩大盛,简扬没有想到,在他眼中宽袍缓带的汉族人居然也有这样勇猛的武士。爱武之人有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总是比较兴奋的,简扬正是那种遇强愈强的人。 他的金刀挥舞得如同一个金色的飞轮,金玉一般的声音从锋刃中不断传出,即使是霍将军也不敢硬碰。 霍将军也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小月氏人势力被压制于匈奴人之下,没想到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月氏人居然有这样的好武艺。他眸中的赞赏之色无须掩盖。 战局渐渐进入了闷局。 剑光收束,仿佛亢龙有悔,霍去病的剑气遁入空茫。 宝刀华滋,仿佛神龙无尾,简扬的刀光无定无神。 简扬扎基的褐色长眉微微攒起,他发现霍将军改变了方式。双方的勇猛与力量很难分出胜负,霍将军一收方才的犀利锋芒,安收青峰,整个人处于一种气逸神凝的状态。锋芒虽然收敛,却仿佛组成了一张银色的密网,让他全身上下无懈可击。 简扬扎基作战经验何等丰富? 他已经判断出此时的霍去病不是那么好随意攻击,他的刀光映射着月色,泛出如流水般汩汩而动的光芒。可以看出简扬不但处于严谨的戒备中,更将真气灌满刀身。 破!一声嘶响,简扬的弯刀路线诡谲,在重重曼曼的攻击中,划出一条金线横扫去病的战马。 我关心阿连,不由倾身而看。 好似有银龙盘绕而出,霍去病被迫主动出击,简扬札记微微扯起一记笑意,沉着应战。 如海啸遇上礁石,劈裂天地的惊涛骇浪从简扬的手中迸发出来,气概万丈! 霍去病迎势避剑,岿然不动,拟以静制动。 谁知道,简扬的弯刀角度奇异,行刀出人意表,他手中的那把金刃又快口特别长。“嘶啦啦啦——”一阵阵拉响从两人的刀刃间传出,这是一次逼迫得霍去病无可避让的刃口相撞。 刀剑分开,我眼尖,看到金色弯刀毫无损伤;昆吾剑却有了小小的豁口。去病剑身匆忙避让,逊输一招。 公主说道:“我们月氏国十年前就给大汉朝送去过冶铁练金的‘婺粉’,怎么?你们没有派上用场吗?”她说的是张骞出使西域,会面妫水以北月氏国的事情。不过,我们都看出来并不是兵器的问题,而是简扬找准了出力点,以真功夫伤了霍去病的剑。 我说:“战场拼杀靠的是骑兵集体作战,霍将军并不靠单打独斗取胜。”我一语点出骑兵战争取胜的真病,她看了看我:“据我所知,大汉朝中女子最没有地位,否则,以你的能力在我们月氏国至少可得一个女官做做。” 我估摸着他们是母系社会后期,所以女子地位甚为崇高。我说道:“有能力在,做不做官有什么要紧?”就去病当的那个官儿我还不希罕,整天筹措东运筹西,身上压着几万人的性命,有什么意思? 公主讥笑道:“你好不容易赢了我们的左庶长,却在你男人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你说这要不要紧?” 决斗场上,两个男人刀来剑往;决斗场下,我们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烦不烦?我瘪了瘪嘴巴不去搭理她。 这边,霍去病和简扬已经斗到了精彩处,我们也无心说话了,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战斗上。第二十二章 苍狼灵貘斗青云(三)这边,霍去病和简扬已经斗到了精彩处,我们也无心说话了,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战斗上。 如果说,方才简扬充分发挥了西域弯刀擅走弧线的特长,斩得头筹,那么,现在轮到中原武术大放异彩了。 中原剑法,以精妙的点刺见长,那惊天巨浪的激烈搏战中,去病手中密若光幕的剑雨豁然出现一缕细波,锐利无匹锋芒大盛。 简扬扎基看准方向,应刀而格,谁知剑尖扁利,变化最是繁复。简扬扎基刀身一空,暗叫不好,脸上已经一片凉气。他连忙压下身体,乌龙踏雪马连步后退,才避过这一次攻击。 只觉得对方的力量源源不断,如同天降暴雨一般无休无止地向他攻击过来。 简扬扎基也的确了得,抽刀让步,战马在他的策动下踩出几步妙步,攻击之势已经被他化解开来,不但化解,手中的战刀重新找到切入的方向,趁着霍将军的剑势已经走老,向他的身体斫去。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借助皮绳马镫的固定作用,剑光芒动中霍去病马背凌空。 他的剑势在攻守之间瞬间转换,他对于那临时马镫利用得恰到好处。避刀、回身、转飞、反攻,这一气呵成的潇洒自如,连一直在为简扬叫好鼓劲的月氏士兵也情不由禁地高喝一声。 阿连马步相错,借着霍将军的剑光,用宽阔的马胸膛逼住了那乌龙踏雪宝马的马腿,简扬如同陷入了霍将军人马共同操纵的剑光陷阱。 简扬气势上已经低落,平身而退。哪容他退,霍去病不断进攻,剑势如高山大川连绵不绝。宝剑轻灵盈动的变化,与霍将军威猛绝伦的天生勇力结合得刚柔并济,恍若天璧。 简扬暂时无法估算他的底气,马步连退。 霍去病马镫牢牢踩在脚下,双腿无需夹持用力,全身都能灵便自如。他剑身勃飞,霍霍出招,寸土不让!简扬纵然武功高强,终究在马战上输了一份灵活。 就在这剑芒布满天空,所有人都被霍将军的昆吾剑笼罩住身心的时候,霍将军蓦然剑光一黯,宝剑龙吟止水,捏了一个沉稳的剑诀,挺立当场。双腿抻直皮绳马镫,控制住因猛攻而略有紊乱的阿连。 只一霎那,人与马组成一个攻守互宜的姿态,凝重而优雅。 简扬扎基正在单手操纵马步,身体绷紧在马背上,此瞬间的凌乱与霍将军恰恰组成了一个气质上的明显对比。 西域常年处于征战之中,刀法以实战为主,极少有花哨的动作。这些月氏人何曾见过这样力度与美感相融合的中原剑术套路?新鲜好看之余,这种大汉朝的军人威仪、大国风范更是令人心折。 简扬控制住马身,两眼炯若星火。用月氏语对着霍去病笑喝一声,显然他已经进入了棋逢对手酣畅淋漓的境界,充分享受着两强对战给他带来的厮杀快感。他身边的两百月氏士兵也随着他喝啸声连连高呼,吼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气势直逼入九天青霄! 简扬重新踏马纵上,霍去病立刃再战。 金刀银剑交错闪烁,眨眼之间两个人又厮杀成火光灼灼的一团。 “简扬会输。”花尚公主轻声道,脸上的表情幽幽难言,此时她才发现,同意让简扬挑战霍去病是多么错误的事情。 我没有说话,心里说:“不,输的人铁定是霍去病。” 我觉得,他们这次比武的结果一定会很令人乏味,因为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正大光明之徒,他们此番对仗皆另有所图,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我有一点受欺骗的感觉,方才白白为去病担忧了一场。 我圈起手臂,作壁上观。 现在我应该担心的不是他会不会有危险的问题。 我很应该好好担心担心我自己。 如果,我此次单独行动,能够潇洒离开河西那他自然无话可说,如今这么狼狈的情况让他撞见,就他方才对我那不嗯不哈的臭嘴脸,可以想见我接下来的那个饥荒才叫难捱呢! =========== 把二十二章传完整一点。第二十三章 立马关亭试一望简扬弯刀连转,一股牢牢的粘力使去病手中的宝刃难以施展开来。霍去病腕力一沉,身体也压着阿连四肢微微一弯,带起的下压之力力量充沛,令人难以抗拒。简扬的粘力被他破去,简扬手一松,似乎难以承受这点压力,手中的金刀便会脱腕而去。 霍去病看出来对方有意在他手下输这一招,哪里容他自行撤刀,掌中的力量添一把旋转之力,那昆吾剑当啷一转,竟然将简扬即将脱腕的金刀重新压回到他的手中。接下来的打斗实在不堪入目,他们不是在比赛谁能挑去别人的兵器,而是在比赛,谁能令自己的兵刃先脱手。 他们招数极快,动作也巧妙,几番来去居然没有人看出破绽。 “日——”一道银光从霍去病的手中飞了出去,他因失去兵刃而策马后退几步,避开简扬的攻击。左手顺势在空中一捞,重新掌握了昆吾剑。垂剑合抱双拳,霍将军摆出一个锐意诚服的表情:“左庶长好功夫。” 简扬“得胜”,金刀在头上一举——“呕!”两百月氏兵大吼起来,为他们的左庶长赢得胜利而高呼。我对着他们两个嗤之以鼻,作秀作得这么天衣无缝,也只有他们这种人了。 欢呼声平定。 “霍……”简扬看着霍去病很希望多说几句话,终于还是蹦出了那句他唯一熟练的汉话,“不错!” 霍将军也看着他,微笑点头:“不错!”两人目光交错许久,却因语言不通再难有什么话可说。去病含笑退到我身边,简扬也回到了公主的身边。 去病跳下阿连,来到我的面前,撑起我的腰将我一把抱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与人打了一场,心中的气平顺了许多,知道关心女人了。 他的铠甲怎么没有弄脏呢……我盯着他锃亮的盔甲发呆:他的铠甲怎么没有弄脏呢……他明明打输了架,怎么还熠熠生辉?我明明打赢了,怎么灰头土脸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