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实摇摇头:“说不上,对我来说,他们的情绪太激昂愤怒了。” “这是一种渲泄,多听点摇滚,真碰到愤怒的时刻,倒可以早些冷静下来。” 任苒疑心他意有所指,可是也无话可说,闷闷地“哦”了一声,正待进去,他突然说:“这支乐队不错,我第二次看他们演出,你听这首歌——” 只听看上去十分瘦削而表情清冷的主唱正弹着电吉它唱着: “——我没你悄悄想象的那么独特, 有了我,你是否也没有找到预料中的快乐;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 我们的未来如此变幻莫测, 你却说,大家总要学习它的规则; 谁来告诉我怎么习惯一个又一个妥协, 做到与所有不如意讲和……” 这首歌没有前面歌曲那么强烈的节奏与含混的发音,隔了一条走廊,音乐声不再显得震耳欲聋,歌词经主唱那高亢而有爆发力的嗓音唱出来,一下触动了任苒,她呆呆看着小舞台,感觉一阵轻微的战栗,手指抚向自己右手肘上的伤痕,似乎能摸到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完全没注意到祁家骏匆匆走出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身不由己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后,才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啊阿骏?” 祁家骏瞪她一眼,烦躁地说了句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得跟着他走,同时禁不住回头,只见祁家骢仍然站在原地,并没看她,抱着胳膊看向舞台,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以什么方式离开。 一回到他们的座位,任苒马上看到司凌云正冷冷看过来,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司凌云是本地人,号称法学院的系花,身材姣好,相貌漂亮,理所当然颇有几分高傲,早就对这段时间祁家骏照顾任苒过多,对她颇为冷落感到不耐烦了,不过碍于任苒是受了伤,她不便发作。 她本来期待生日晚上有个浪漫约会,可以与若即若离的祁家骏将感情拉近一步,然而祁家骏又叫上了任苒,让她隐隐不快,好在他还请了同系一帮同学,也算给她争了面子。 她决心表现得大度。可是任苒整个晚上都表现得心不在焉,跟她讲了一声生日快乐就再没说什么,祁家骏时时看向她,关照她的时刻远多于关照自己,现在她又公然跟祁家骏牵手回来,旁边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不看表演,彼此交换着诡异的眼神,让司凌云顿时大怒了。 恰好到了乐队休息时间,DJ换了节奏相对舒缓的音乐,总算能听清彼此讲话了。祁家骏冷着脸问任苒:“你出去这么久是在跟他聊天吗?” “我们只是碰上了打个招呼。”任苒没法计较他的态度,不自在地解释着,同时悄悄推一下祁家骏的胳膊,想提醒他注意司凌云看过来的恼怒目光,可是这个动作落在司凌云眼内,带上了别的含义,简直如同火上浇油,把她的最后一点冷静烧没了。 司凌云一下站起了身:“你们这是干什么?玩暧昧有意思的话,也不用挑现在到我面前玩来侮辱我吧。” 任苒涨红了脸,祁家骏则一脸莫名其妙,皱起眉头说:“司凌云你说什么呢?” 司凌云哼了一声:“祁家骏,她说跟你只是兄妹,可别跟我说你们爱好禁忌感情……”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祁家骏烦躁地斥道,他只有一个看似温文有礼的外表,其实性格从来不算温和,在这里看到祁家骢后,更是心情欠佳,提不起精神再哄谁。 司凌云气得眼泪在眼睛中转动,拎起背包拔腿就走,周围同学面面相觑,全都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女生打圆场地说:“祁家骏,你赶紧去追上她,这么晚了小心出事。” 祁家骏一动没动,任苒只得在众人视线之下再狠狠推他一把,他总算站起身追了出去。 今天来的大部分是祁家骏与司凌云同在法学院和经济学院的高年级同学,任苒跟他们本来不熟,此时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全说不上善意,她也待不下去,只略多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说:“你们玩,我先走了。” 这时那支地下乐队重新登台,音乐再度响起,竟然没一个人跟任苒说再见,她狼狈地离座出来,不免颇为沮丧。 作者有话要说:全是丢在存稿箱里,到时间自动发的。 上一章不好意思设置错了日期,周日发了,接下来发文时间仍然是每周一三五 网友:秋秋 评论: 《灯火阑珊处》 打分:2 发表时间:2010-04-12 18:38:54 所评章节:4 有一处觉得略有不妥:女主冲下楼整个过程时间短促,在撞到疑似楠竹的时候应该还在家门旁边不远处,而女主的父亲却没有马上冲出来(起码从文中没有给我这一感觉),而是在疑似楠竹打了电话以后才到,是否显得这父亲对女儿的反应太过迟钝或是淡漠呢?——如有说的不对之处,大大千万不要见怪,无视就好。 回答:怎么会见怪呢?理由嘛,这种情况下,他追上去也跟女儿无话可说,只会火上浇油;而且他住学校内,料想女儿不过是去宿舍;最后,反正大家都恨季方平嘛,不妨想象季拉住他——你看你看,我忍了这么多年,你女儿还是这态度 第四章(下) “你男朋友追着一个女孩子出去了。”祁家骢仍站在原处,眼睛里隐含一点笑意,仿佛准备好了看她发作的表情。 任苒懒得说什么,翻一下白眼,嘀咕道:“你真有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清,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祁家骢居然跟在了她身后,一边拿手机给朋友打电话,说他有事要先走一步。任苒哪里还敢招惹别人的男朋友,慌忙站定摇头:“你别跟我一块儿走,等我先走了,随便你爱怎么走都行。” “怕你男朋友误会吗?” “我怕你女朋友误会。” “女朋友?”祁家骢诧异,随即笑了:“别担心,我跟她刚认识不久,而且她是成年人,接受解释,懂得妥协。你不一样,我怕你一个人跑出去蹲在哪个角落里哭就麻烦了,这一带晚上治安并不算好。” 任苒既尴尬又恼怒不已,可是想起一个多月前对着他的那通痛哭,实在没有底气反驳,只得默默随他走出来。 临近初夏,外面空气新鲜清凉,让人精神一爽,祁家骢指一下街对面:“我的车在那边。” 任苒站住脚步,笑道:“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不必了。我这就上出租车,直接回学校,洗白白上床睡觉。请放心,我今天心理状况良好,虽然算不上愉快,但是绝对不至于要去蹲墙角或者咬被子角偷偷哭。” 酒吧门外霓虹招牌变幻不定的灯光打在她微扬的脸上,那是一张干净、年轻的面孔,秀丽的眉目间带着倔强和一点儿戏谑,说完之后她拔腿要走,祁家骢伸手拦住了她:“喂——” 任苒作诧异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你这样关心我,会让我误会的。” 祁家骢轻描淡写地说:“你上次答应过要给我洗车,今天兑现吧。” 任苒大吃一惊,只见他顾自走向街对面,她只得跟上。 大模大样停在路边的那辆奔驰看上去灰扑扑的,溅满了泥泞,的确需要清洗了。她疑惑地看看车再看看祁家骢:“这车多久没洗了?你不会一直等着我洗车吧?洗一次车多少钱?我现在给你好不好?对了,你好象喝了不少酒,你确定能开车吗?” 祁家骢不理她一连串的问题,打开副驾车门,示意她上车,她犹豫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他发动车子,车上音响顿时响起,放的是激烈的英文摇滚歌曲,强劲的节奏充斥于车厢内,显然他无意交谈,任苒也乐得沉默。 他开了二十来分钟,果然拐入一条并不算宽阔的街道,靠左边一排简陋的门面差不多全是洗车店和汽车美容店的招牌,灯火通明,前面停满了各式车子,小工正喷泡沫、用高压水枪冲洗,忙得不亦乐乎。 他将车钥匙丢给一个工人,对小心绕着地上横流污水想找个干净地方站的任苒说:“这边来。” 他伸一只手过来,她搭住,随着他手臂向上的力道跳过一滩水,跟他走进几个洗车店、快修店之间一个不起眼的暗绿色格子门前,发现上面挂了简单的黑色篆体字招牌:绿门咖啡馆。 她好不惊讶:“这种环境开咖啡馆吗?” “进去看看。” 祁家骢推门而入,风铃一响,里面的确是一个仅十来个平方米的小小咖啡馆,咖啡豆、肉桂的香味扑鼻而来,陈设十分简朴,带着家庭气氛。室内摆了五六个台位和一个小小的吧台,没有一个客人,吧台内的坐着一个系了绿格子围裙的女服务生,正听着收音机里放的音乐节目,闲闲翻着一本杂志,见有客人进来,只爱理不理扬头看一眼,没有任何起身迎客的表示。 祁家骢示意任苒坐下,然后走到吧台前问那个相貌漂亮的女服务生,“苏珊,今天供应什么?” “下午才磨的曼特宁。” “好,就这个,两杯。” 祁家骢回到座位:“这里咖啡很地道,不过规模有限,不能想点什么就有什么。曼特宁口味比较苦,你可能会喝不习惯,待会儿多加点奶和糖。” “我知道。”任苒神情黯淡地说。 祁家骢看她一眼:“好了,洗完车就送你回去,别胡思乱想以为我有什么企图了。我是真怕你跟男友吵架了伤心,一般对女孩子来讲,男友变心比爸爸交个女朋友要来得烦恼得多才是嘛。” “什么男友变心?”任苒先是一怔,随即恼火地瞪他,“你别胡思乱想才对,我是想起了我妈。” 祁家骢有些意外:“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妈以前不喝咖啡,只喝茶。我爸爸在我4岁的时候去美国当了两年访问学者,在国外喜欢上了喝现煮的咖啡,他回国后,我妈差不多每天给他煮咖啡。”她苦笑一下,“她真是很爱他,可是这样也挡不住他……外遇。” “这件事是很让人不愉快,可是如果什么都能让你起伤感,那你男友会觉得很要命的,怎么哄都哄不好你,反而随时可能面对你的情绪化。” “我没对他情绪化……” 她本能地反驳,但马上打住,突然意识到,最近祁家骏对她十分体贴,而她却表现得既任性又阴郁尖刻,完全做不到像过去那种无话不谈,说完之后放下心事释然。相反,在冷静打量她、洞悉她的反应,随便一句话就能激怒她的祁家骢面前,她竟然很容易讲出心事,似乎完全不设防备,这种表现的确算得上十分情绪化了。她悚然而惊,紧紧闭上了嘴。 咖啡送了上来,两人各自加了牛奶方糖搅拌着。任苒端起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点酸味,浓郁的醇香一下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那时刚上小学,在她父亲任世晏感叹速溶咖啡没喝头以后,细心的妈妈就买了虹吸式咖啡壶,又是查资料,又是去咖啡馆品尝、请教,很快能煮出地道的咖啡。她经常会吵着要尝爸爸独享的饮料,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喝,可爸爸拗不过她,多半趁她妈妈忙碌时,悄悄往她牛奶里掺上一匙咖啡,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努力回忆,从什么时候起,那只虹吸壶开始被闲置一边,家里早上不再飘有煮咖啡的香味?那时妈妈是已经病重得不再能为丈夫尽义务了,还是伤心绝望到不再有这个闲心?她当时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她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又有了氤氲湿意,只得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端的咖啡,等待这个情绪过去。 当然,曾弥漫她家的咖啡香味与旧居窗外的樟树气息一样,是完全属于她个人的记忆,在现在这个阶段,她很容易触景伤情,可是也确实没必要把伤感暴露到别人面前。 祁家骢一声不响起身走开,进了吧台,跟服务生说了句什么,推开一道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端出来小小一碟松饼放到她面前:“吃吧,店主的制作,一般不对外发售的。” 任苒已经平静下来,她看看松饼,再看看站在桌边的祁家骢,感激这个善意,又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眼里这么幼稚可笑吗?” “这话怎么讲。” “你十足觉得我是一个情绪化的孩子,稍不如意就会大哭,需要用点心或者糖果来安抚了。” 祁家骢失笑,摸一下下巴:“你并不幼稚,可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她无话可说,仰头看向他,咖啡馆内暗黄的灯光将他乌黑的头发照出隐隐光晕,他双手撑在桌上,略微俯下头,平时淡漠的面孔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意,神情破天荒没有带上惯有的居高临下。 在他的目光之下 ,任苒的脸一下红了,费力地挣扎着说:“我最讨厌别人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尤其他还不老。” “你是18岁吧。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快25岁的男人足够老了。” 她没法辩驳这个逻辑,只得嘀咕:“随便你,反正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任苒,”这是他头一次对着她叫她的名字,她的心一下加快了跳动。他声音平和地说,“当一个心地坦白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她的心激烈跳动,再也抵挡不住他的注视,低下了头,面前那碟巧克力松饼上洒了雪白的糖粉,看着诱人,闻着更是香味扑鼻。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而且也并不打算抗拒美食以证明什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称赞道:“很好吃。”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也从吧台内那道门里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子,穿着白色衬衫,深色长裤,样子十分普通,唯一与本地男人区别开来的地方是西裤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四夹背带。任苒觉得,她只在美国电影里看到过这种装扮。 “家骢,帮我介绍一下你女朋友。”他操着略带闽南腔的普通话,笑咪咪地说。 任苒未及抗议,祁家骢已经简单地介绍了:“任苒。这位是咖啡店老板,叫他老李就行了。” 老李对任苒点点头,笑道:“任小姐,请慢慢品尝,以后有空可以随时过来,家骢的朋友要吃点心没问题的。” 任苒也笑了:“我倒是很想过来,可是我要能一个人找到这条街就是奇迹了。” “你不是本地人吗?我也不是,五年前我来这里时跟你一样,”他哈哈一笑:“不过现在把我丢在这城市哪个角落里我也不会迷路了。这条街叫华清街,并不难找。” “咖啡馆取名叫绿门,跟欧亨利的那个短篇小说有关系吗?” “真让我惊喜,现在还看欧亨利的人似乎并不多了,尤其这篇相对冷门。” “我妈是学英文的,以前教我读原文,所以看过。” 老李大笑:“没错,欧亨利的《绿门》:信步而行,可能迎来命运的改变。我开这间咖啡馆时的确想到了这一点。你不像苏珊,”他指一下那个美丽的女服务生,“人家问她为什么这里叫绿门,她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人家说,因为门刷了绿漆咯。” 苏珊毫无难为情之意地反驳:“我的解释来得最直观好不好,哪像你们这样跩文跩得不着边际。” “好吧,非色盲小姐,你总有道理。”老李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有事失陪先走一步,两位请慢用。” 祁家骢跟他显然熟不拘礼,点头道别,然后掂块松饼扔进嘴里:“老李是台湾人,你如果想喝咖啡就过来,他记忆力惊人,肯定记得你的。” 任苒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选择这么差的环境开咖啡馆,有生意吗?” “他并不指望这个挣钱,而且店里主业是卖咖啡豆和咖啡粉,兼煮现磨咖啡给人品尝,平时光顾的都是等着洗车的人,后来口味地道,在本地做出了一点小名声,生意也过得去。” “你在本地待了多久?” “一个多月。” “居然找得到这么偏的小店,还跟店主交了朋友,真厉害。” 任苒没有刚来此地时的抗拒,可是对这个大而杂乱的城市仍然没有亲切感,熟悉的地方仅限于大学一带,不免要佩服别人融入异地的速度。 “我跟老李早就认识,”祁家骢正要说下去,手机响起,他看下号码,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男朋友打来的,显然不是找我,你接吧。” 当时手机还没大规模普及,任苒家就在学校中,没觉得有买一个的必要。她拿过手机按了接听,只听祁家骏的声音焦灼传来:“祁家骢,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要打任苒的主意,她很单纯……” 任苒的脸一下涨红了,压低声音说:“你胡说什么呀阿骏。” 祁家骏一怔,马上说:“小苒,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这就回学校。”她挂了电话,将手机交还给祁家骢,“不好意思,我……” “我送你回去。” 祁家骢若无其事地叫苏珊过来结帐。 两人出来,车已经洗好了停在路边,小工递车钥匙给祁家骢,任苒忙不迭掏钱包,拿钱付洗车费。祁家骢一脸忍俊不禁,却也没有阻拦她,只是给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直接送她回了学校,一路上依旧放着摇滚乐,两人再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几个有趣的留言: 女主太可怜了——我会写出可怜女主来吗?功力大进啊,可喜可贺; 作者倾向大儿子,真小言啊——嘿嘿,多可爱的判断。。。 另外,本章看到作者一向的恶趣味没有:苏珊,绿门 第五章(上) 任苒急急走向宿舍,已经快到门禁时间了,她一向守规矩,没试过晚归,生怕会被关在门外,到时不知道怎么去叫那个明显脾气不算好的宿管阿姨开门。 然而祁家骏迎面拦住了她。 “你跟他上哪儿去了?”他语意不善地问她。 任苒不自觉有几分理亏的感觉,“没上哪儿,就是到一个咖啡馆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咖啡。” “然后呢?” “然后……吃了几块松饼。” 祁家骏一下被她明显的避重就轻惹火了:“在酒吧还能算是偶然碰上,你准备怎么解释跟他一起去喝咖啡?” 任苒急了:“我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走以后,你的同学全不理我,当我是空气。我坐不下去,当然只好先走。出门碰上了他,一块儿喝杯咖啡,然后他送我回来,就这么简单。” “任苒,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来路?” 昏暗的路灯下,任苒只见祁家骏额头青筋直冒,眼睛里喷射着怒火,她没领教过他对她发这么大火,不禁有些胆怯了,低声嘟囔着:“你跟我说过嘛,他不就是你爸爸的另一个……” “够了,”祁家骏狠狠打断他,“你跟他只见过一面,居然就敢上他的车,你未免太胆大了。” 这时不停有晚归的同学向宿舍跑去,同时好奇地看向他们。 任苒老大不自在地央求道:“阿骏,你小点声好不好?别的同学该听到了。” 祁家骏盯着她,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走,她身不由己跟着他,“干什么啊阿骏,宿舍要关门了。” 他根本不理她,拉着她一口气走到篮球场那里,才放开她的手:“坐下。” 任苒气鼓鼓地在长凳上坐下:“你今天疯了吗?动不动把我拖来拖去的。就算跟司凌云吵架了,也不能把气往我身上撒啊。” 祁家骏并不坐,低头看着她,“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任苒的脸不受控制地一红,自然没能逃过祁家骏的眼睛,他越发起疑。 “你是说他跟你就对坐喝咖啡,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吗?” “哪有你这么刨根问底的?” “别忘了,我出去约会回来,你连我跟女朋友一次接吻持续几分钟,是法式深吻还是蜻蜓点水亲一下都要问。” 任苒被堵得哑口无言。当然,她好奇心强盛,很想知道现实的恋爱与书本上描写的有何不同,身边又没有闺蜜,只有祁家骏经验丰富,闲极无聊之下,她有时的确会事无巨细问个没完。 “那怎么一样,我跟他又不是在恋爱,”她生气地说,“说的都是些不闲不淡的话,我拿什么跟你讲啊?” “你只管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是不是不闲不淡的废话由我来判断。” “他叫我不要太情绪化。” “你有对他情绪化吗?还有呢?” “他说我还是个……孩子。”任苒挣扎着讲出来,突然觉得当时听来很自然的话经自己转述给第三人听,变得有几分肉麻。 祁家骏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他说当个心地坦白的孩子没什么不好。” “他对你有企图,小苒。” 任苒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同时又给逗乐了,“你可太八卦了,简直跟我们宿舍的于丽一样了,哪个男生不小心多看她一眼,她就能分析出人家对她有意思了,哈哈。” 祁家骏冷笑一声:“你太单纯,根本不了解男人,男人是不会把企图写在脸上的,他对你讲的那些话,明摆着就是要取得你的信任,让你不再警惕他。” “阿骏,这太可笑了,我和他根本不熟悉,既谈不上警惕,也谈不上信任。他比你还要觉得我幼稚,根本对我不屑一顾。我觉得你是对他有偏见。” “你答应我,再不要去见他。” 任苒闷闷不乐地说:“这个你放心吧,我跟他总共才见两次面,还都是偶然碰上的,我上哪里去见他?你今天可真古怪,阿骏。” 祁家骏在她身边坐下,叹口气,放缓了语气:“小苒,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抛开我跟他那种尴尬的关系不提,他也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危险?指什么?”任苒既困惑,又有些好奇。 “你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吗?任叔叔把我找去告诉我,祁家骢很早就开始做期货、私募,手头掌握了金额庞大的基金,还参与了证券市场的资金拆借,虽然呼风唤雨十分威风,不过也踩了政策的红线,惹下了麻烦,我爸爸坚持让他跟任叔叔见面,分析他可能面临的法律风险。” 任苒听得怔怔的,疑惑地问:“你是说他做的是犯法的事吗?” “任叔叔没有细说,只说他是在走钢丝,虽然不至于违法,可是也没有法律保障他的权益,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大祸。” 这些事情离任苒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了,她怔怔地看着祁家骏,祁家骏却将头扭向了一边。 “总之,你不要再见他了,回去休息吧。” 任苒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去食堂时,都有人指指点点兼悄悄议论她了,更不要说在图书馆与自习室里,竟然有人借故走到她跟前来,和她旁边的人闲扯几句,瞟上她几眼,打个转再离开。 “这就是那个经济学院的任苒。” “小女生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嘛。” “听说祁家骏给女朋友司凌云过生日的那天晚上,她争风吃醋,硬是气跑了当晚的女主角。” “司凌云可是法学院出了名的美女,没这么弱吧。” “你还不知道吗?任苒的父亲是法学院最有风度的教授任世晏。” “哦,难怪一个一年级新生就敢插足了。” “据说司凌云很恼火,火速接受一个旧同学的追求了。” “任苒的爸爸任教授可真是成熟气质男人的典型,有型有款得让人向往啊,听说目前还是单身。”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咖啡,谢谢terrixie1979 的指正,磨咖啡粉时间会在原稿中改过来,但虹吸壶不会改,请注意本文时间背景,此时还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当时个人煮咖啡用虹吸壶不错了,另外,我一好友是正宗咖啡发烧友,试过很多器具,直至今天还迷恋用虹吸壶,称纯粹是个人喜欢 关于苏珊的身份、绿门的规模及所处环境,也注意年代,到后来的变化是与时间进展有关系的,这个不是BUG 另外某位读者问及《我的名字,你的姓氏》一文何时恢复更新,一般讲是出版三个月以后。 另外那个负分嘛,作者的淡定是读者修炼出来的,看到后居然没啥感觉了 既然JJ设置了负分,读者当然有权打;既然作者把文放到了网上,就得做好任人评说的准备 请便请便 已经写了两年文,我对自己写什么,能写到什么程度,有个什么水平,基本有了认识,不会因为编辑追稿或者读者追文夸我就以为自己文豪、作家了,当然更不会因为某个披马甲的人贬我就以为自己写得一文不值了 最后谢谢所有指正、鼓励的读者。 第五章(下) 任苒除了准备考试,就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心不在焉,这些风言风语陆续刮进她耳朵里,她迟钝得要想一想才知道,祁家骏与那位风头美女司凌云之间出了问题,而她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她从小到大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不免又惊又怒。 紧接着同宿舍的室友开始拿她开玩笑:“任苒,你以前都说跟祁家骏只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朋友,现在和青梅竹马擦出火花来是什么感觉?” “有火花吗?我没看到啊。”她试图开玩笑搪塞过去,“你们看到的话,拜托告诉我一声,我也饱一下眼福。” 然而同学只撇一撇嘴,“我说呢,祁家骏前段时间照顾你照顾得那么无微不至的,果然中间有玄机。” 另一个同学打趣道:“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这话被你和祁家骏再次证明了是真理。” 她抗议得连自己听起来都虚弱:“哪有这回事,还真理?太莫名其妙了。” 没人理会她,倒有人凉凉地说:“可见所谓兄妹情其实就是暧昧的幌子。” 马上又有人接口:“我以后的男朋友要敢乱认妹妹,我马上把他拍飞。” 众人笑成一团,任苒对她们看似并无恶意的调侃完全没有办法,她发现越是落力辩解,别人越是怀疑,正所谓越描越黑,她只好索性闭口不言。 刚好祁家骏打电话叫她出去吃饭,她赶过去,恼火地问:“你跟司凌云到底怎么了?” “分手了。”祁家骏语气平淡地说。 从中学开始,任苒见证过他与历任女友的分分合合,对这消息并不吃惊,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如果误会我的话,要不要我跟她解释一下,我当时心情不好,确实搅了她生日聚会的气氛。” “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最烦女孩子恃着几分姿色就骄纵,巴不得全世界围着她转。” 任苒上下打量他,做大吃一惊状:“咦,这话你也说得出口,难道你不是奔着人家的姿色才去追求人家,倒是爱上了她的心灵美吗?” 祁家骏哼了一声:“你不觉得姿色这个东西对我来讲,根本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他有无可争议的英俊容貌,对他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任苒倒是根本没法打击,她只愁眉不展地说:“你们分手就分手,可是把我扯了进去,我太倒霉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 任苒告诉了他那些议论跟玩笑,他浑不在意,倒哈哈大笑了:“跟我扯在一起怎么了,难道很辱没你不成?” “我一直说我们是纯洁的兄妹情,现在好了,在这个学校,我们肯定成了一对众人公认的假惺惺的狗男女了。” 这个说法逗得祁家骏更是大笑不止,笑过之后,他突然正色说:“小苒,不如你干脆就做我女朋友吧,省得他们白嚼舌。” 任苒板着脸说:“拜托你,没幽默感不要乱讲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是说认真的。我交女朋友也交腻味了,从初中到现在,不外乎是老一套,吃饭散步看电影,她撒娇你去哄,没意思。我们以后总是要在一起的……” 任苒吓得指住他:“打住打住,你玩腻了是你的事,我可还没开始,你别指望摆出一副曾经沧海看破红尘的样子来套牢我。” 祁家骏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才慢吞吞地说:“小苒,如果现在有男生追你,你去试着恋爱我不反对,只有一点,你得记住。” “你该不是想叮嘱我要守身如玉等你娶我吧。” 这次祁家骏没有被逗乐,他的神情甚至是严肃的:“你答应我,千万别接近祁家骢。” 任苒受惊更甚,同时脸不由自主红了:“你在胡说什么啊?怎么又提到他了?那天晚上你又是拷问,又是教训,又是逼我下保证。害得我跟楼管阿姨说了半天好话才被放进宿舍。我都说了,我跟他总共见过两次面,连他电话都没有,他完全拿我当无知少女看,你来教教我怎么接近好不好?” “我每次提到他,你的表情就不正常。” “这话用来说你才对,我完全不懂你为什么总要提到他。阿骏,他跟你的生活没关系,你自己也说了,他从来不在你家出现,也没染指你家的财产。你何必多想他。” 祁家骏神情阴郁下来,过了一会才说:“没错,小苒,不过我没办法拿他当成一个跟我生活无关的陌生人。我家里人从来不公然谈论他,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我爷爷、我叔叔会悄悄议论他的才干,感叹我只会吃喝玩乐,大概以后不可能有他的成就。” 任苒握住他的手:“阿骏,别理他们怎么想,会做生意会挣钱又不是评价人的唯一标准。” “我对家里的公司没兴趣,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分财产什么的。钱这个东西,我生来就有,从来没觉得重要。可是他比我来得更直接。我听叔叔说,当初我爸爸跟我妈妈交涉了好久,提出让他大学毕业后,接手一部分家里的生意。他直接就拒绝了,说这种出口加工挣一点薄利的生意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果然他后来掌握的私募资金大得让我爸爸、我叔叔都惊叹。” 任苒想,一个硬气得视他父亲为路人的私生子能在25岁不到的年龄就开昂贵却老气横秋的奔驰,做的不是传统的生意倒也不难理解,这似乎也能解释他那种超乎年龄的淡漠镇定。 “你又在想什么?”祁家骏不客气地捋一下她的头发,“我告诉你,其实上一代的事,我左右不了,也没兴趣管。我对他没成见,只希望不跟他有任何瓜葛就行了。可是你千万别对他有什么玫瑰色的幻想,他不适合你。” 任苒悻悻地躲开他的手:“我也不适合他,你少来扮我爹乱操心。” “说到你爹,任叔叔让我跟你说——” “你又来了,我可警告过你,别跟我提起他。” “小苒,你不回家,不接你爸爸的电话,难道预备跟他永远断绝关系吗?任叔叔真的很难过。” 任苒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也难过。可是没办法,我现在根本不想去面对他。” “你从小就不记仇,生一点气,隔天就会忘记,从来没有这么固执冷漠。小苒,我觉得你要放不下这件事,自己就不可能再开心起来。” 任苒看向远方,默然一会,说:“开心没那么重要,非要放弃原则来交换。” 祁家骏看着她,沉声说:“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跟自己的血亲和爱的人讲原则。我不想你这样,小苒,你妈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任苒一下窒住,她根本不能去想她妈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心底就有抑制不住的疼痛感,酸涩愤怒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翻涌,差不多一点点小事都能触动她的回忆,让她无法自拔。是的,这是她的原则跟底线,她没法妥协,更没法释怀。 她努力挣扎出一个冷笑:“那你觉得我妈妈希望我怎么样?是原谅我爸爸、接受一个新妈妈吗?” “新妈妈”三个字被她咬着牙带着恨意说出来,祁家骏无言以对。 “阿骏,我知道你瞒着我,始终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原谅你了。可是我不可能原谅他,请你体谅我的心情,别再跟我说这件事了。” 祁家骏知道,任苒仍然处于伤心愤怒之中,她再不像那晚一样直接指责他,似乎轻易便原谅了他的隐瞒,可是她并不打算把同样的宽容给她父亲。他能理解她的感受,然而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不安,清楚意识到,她有某一部分内心向他关闭,拒绝跟从前一样找他分担所有心事了。 他看着她这段时间明显清瘦下去的面孔,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抬起头,倒有些抱歉了:“阿骏,我最近脾气大概很讨厌,又害得你跟女朋友分了手,谢谢你这么忍受我。” “居然跟我道谢这么客气了,小苒,我从来没觉得我需要忍受你。” 他很少这样郑重讲出来,任苒一怔,笑了:“你看看你这忧心忡忡的表情,还说不是忍受。你要再交女朋友,可千万再别拉我去凑热闹了,不然我早晚会把自己弄得天怒人怨,被人拿白眼横还是轻的。要是弄到最后连你也受不了我,那我在这城市就一个朋友也没了。” “胡扯,别的人怎么可能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 他们相互之间太熟悉,反而不习惯如此正式的表态,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祁家骏连忙转移话题:“小苒,不是我非要提任叔叔,马上放假了,你暑假准备怎么过?难道还是不回家住宿舍吗?这样可不好。” 任苒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平时还罢了,到了放假还滞留宿舍,却不回近在咫尺的家,就意味着公然跟父亲决裂,把家里的矛盾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个规模并不算很大的学校里,势必会十分引人注目。 她没有我行我素到那一步,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关,一下便默然了。 “要不然这样,放假了你跟我一块儿回老家吧。” 任苒迟疑:“我和爸爸整整两年没回去,家里房子太空,我也害怕一个人住那里。” “可以住我家,那么大的别墅,又不是没房间给你。” 她突然心内一动,父母都没有兄弟姐妹,老家也没有直系亲属,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便带她搬迁到这里,甚至过春节都不回去。逢到清明与母亲忌日,他会在家中摆上两盘新鲜水果,带她点上一柱香。她害怕墓园的气氛,也接受怀念的心意重于形式,并没有一定要回家上坟的观念,可是联想到那天在她家中季方平说过的话,她不禁要想到,父亲远离家乡,大概也的确是想让她远离真相。 “喂,你跟我爸妈都熟,他们肯定欢迎你,去住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她勉强一笑,“好,那就回去过暑假好了。” 祁家骏十分高兴:“我提前去订机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青青子衿的长评,对于作者来讲,能有读者关注故事情节以外的人物性格特征,简直是一种荣幸 。 明天是哀悼日,不宜更新,提前到今天更新了 愿地震死难同胞安息,生者早日重建家园 第六章(上) 这天,任苒去图书馆还书,她刚回宿舍,同宿舍的于丽正好出门,对她说:“有人找你,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她上楼一看,坐在宿舍她桌边的竟然是季方平,她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套装,长卷发绾成了一个一丝不乱的发髻,仍旧化着精致得体的淡妆,拿了一个银灰色的手包,落落大方地坐着,与多少有些凌乱的女生宿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来干什么?” 季方平微微一笑:“小苒,我想找你谈谈,你看是在这里,还是换个地方比较方便?” 任苒不想理睬她,可是知道没办法在不惊动宿舍同学的情况下打发她走,只能说:“我们出去说吧。” 她看也不看季方平,率先大步出去。她穿着平跟凉鞋,自然走得又快又急。季方平踩着高跟鞋,努力加快脚步,试图与她并行:“谢谢你肯出来。” 任苒并不看她,嫌恶地说:“虽然我妈妈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不要跟居心叵测的陌生人说话,更不要跟他们走。可是她没料到,有一类陌生人比较皮厚,哪怕你不理睬她,她也会自己登堂入室,不告而入。我就算不想出来,又能怎么样。” 季方平对她的嘲讽恍若不闻:“我的车停在前面,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坐坐怎么样?” “不用了,我没兴趣跟你坐。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在这里说吗?”季方平挑起一边眉毛,看看周围,临近放假,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似乎并不方便吧。” “那取决于你想跟我说什么?有些事,恐怕在哪里谈,都说不上方便,更不会有你希望的结果。” 季方平失笑了:“小苒,在你父亲眼里,你也许永远是个小女孩。可在我看来,你是成年人了,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任苒站定,上下打量她,季方平做律师多年,从来不缺少自信,自然在她的轻蔑眼神下保持着镇定。然而,任苒头一歪,突然笑了:“季律师,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34岁了吧?” “没错。” “34岁——”任苒做了个小小的惊叹表情,“很成熟了,最近我对成年人的心机印象非常深刻。而且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有备而来,从妆容到衣着,全都无懈可击,大概更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管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可能都有全套说辞拿出来对付我。” “小苒,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 “不好意思,你想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我还只十八岁,我父亲对我的判断非常合理准确,跟你一比,我的确就是一个小女孩,不谙世事,不知道人心会险恶丑陋到什么程度;我的心理一向非常幼稚、脆弱,根本经不起别人处心积虑算计。所以我不打算跟你谈,不给你任何说服我的机会。你请回吧,以后再别来找我,不然我就直接去央求我父亲:可怜可怜你的女儿,别让你的情人来骚扰我了。” 季方平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看她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只得急急跟上去:“我今天要跟你谈的不是我。这段时间,你完全不接你父亲电话,也不回家跟他碰面,他很难过……” 她是律师,为了上庭,专门练过发声,声音十分清朗,虽然没特意提高,可是旁边有相熟的同学路过,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免诧异看过来。 任苒怒气控制不住直往上冲。最近的确有人问她怎么周末也不回家去住,她都是随口应付过去,却没想到季方平特意找来是说这件事。她当然不想让同学听到,于是不回宿舍,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走。 季方平仍然一步不慢地紧随在她身后,嘴上保持着流利:“……你父亲很疼爱你,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何干,要你来喋喋不休?” “我跟你父亲的关系,对你有冲击,我完全能理解。但一件事归一件事,你不能把对我的怨恨发泄到你父亲身上。” 任苒站定脚步,讥诮地笑:“这么说,你是来劝我跟我父亲和好的吗?” “对。” “好吧,我告诉你,我跟他和好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跟你彻底断绝往来,你愿意做这个牺牲,成全他的父爱吗?” 季方平笑道:“小苒,你父亲说你非常善良,心地平和。” “你是想说我父亲看错我了吗?也许吧。毕竟骨肉至亲并不意味着相互了解,我一向也看错了他。” “你不应该对我提这么不合理的要求。” “你认为你们的关系很合理吗?” “以前或许我们有不对的地方,可是现在来讲,当然完全合理。” “你能这么坦然,真让人佩服。我不想说你什么了,保持你们的合理关系去吧,别再来烦我了,对我来讲,你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个完全不合理的存在,我讨厌你,不希望再看到你。” 任苒的的冷漠并没能击退季方平。 “小苒,你恋爱过吗?” “太可笑了,你是认真要扮演慈祥继母的角色,跟我谈心吗?” 季方平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以你父亲对你的疼爱和你对我的抵触,我猜至少目前我大概没什么指望当你继母。其实我也没有给人当现成妈妈的瘾头,我只是非常爱你父亲,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你如果认为我不由自主地爱他是一种罪过,那我无话可说。” “你想让我理解一份不由自主的爱,这倒并不难。我没恋爱过,不过我想,世界上应该有能将人淹没的那种感情存在。” “对,就是被淹没的感觉,小苒,如果有一天,你也体验到这种感情,大概就能……” “大概就能理解你吗?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你大概忘了,除了爱情,这世界上还存在道德这个东西,我们都没有随心所欲伤害别人的权利。以我父亲的条件,爱上他太容易了,你以为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对他发花痴放电的女学生还少吗?可是他是有妇之夫,你的那份不由自主的爱没你想象的那么神圣,对他来说,是一种打扰;对他的妻子来说,是一种侵犯;对我来讲,的确就是一种罪过。” “你以为我没有负疚、没有挣扎过吗?” “我对你的心路历程没兴趣。” 季方平勉强一笑,“小苒,我今天来,不是请求你同意我和你父亲交往,我认为那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根本无须求谁。我只是提醒你,你父亲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对不起你母亲,而且他为你做出了很大牺牲,你也应该站在他的角度上想一想,不要一味自认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可以毫无顾忌用亲情来惩罚他。” 任苒直视着她,清晰明确地说:“我不理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其实是在惩罚我自己,季律师。当然你这样理直气壮侵犯他人生活的人,是不会理解我这一点感受的。不要再来打搅我了,更不要跟我提起我妈妈,你不配。我厌恶你,看到你就觉得恶心,这样说够了吧。” 她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不明白为什么不停问我是不是悲剧。 JJ发文时,风格选项里有悲剧一栏,而我没选那一栏,就是这样。。。 第六章(下) 任苒在放假以后,挨到她认为任世晏不在的时间回家,打算悄悄收拾行李。然而一开门她就发现,父亲正在书房内打电话,声音平和地传了出来。 她当然不想跟小偷一样退出去,正准备径直进自己卧室,却听到任世晏说:“家骢,我认为这件事的波及范围恐怕会进一步扩大。” 这个名字让她不由自主地站住,隔了一会儿,只听任世晏接着说:“我一个朋友在北京另一家证券公司任首席经济学家,我刚跟他通过话,按照他的说法,此次喻洪良被隔离审查,事件背后的资金黑洞不可估量,给业内拆借带来一系列连锁性反应,按你所说,你的那部分私募资金虽然没直接卷入,可是以你跟他的资金往来,一样有被冻结的风险。我想资金链断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间或只有任世晏说“嗯”、“哦”。任苒完全不能理解那些陌生的名词,可是却能从她父亲声音里听出不祥的意味。 任世晏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提醒你注意这一点,你有什么打算?” 过了一会儿,任世晏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当然,你一直是在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请务必跟你父亲说一声,他一直很为你担心。好的,别客气,再见。” 任世晏挂了电话走出来,看到女儿,显然既意外又惊喜,“小苒,吃过饭没有?我带你出去吃。” 任苒摇摇头,垂下眼睛不看他,走进自己房间,拿出一个箱子收拾东西,任世晏跟了进来,再次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闷声不响,胡乱往箱子里放着衣服。 “我知道你不想原谅爸爸,可是,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任世晏的声音恳切,带着一点儿恳求。她仰起头,在那天以后,第一次正视父亲。眼前这个男人,一直被她母亲深爱着,被她崇拜着,被他的同事和学生折服仰慕着,他仍然相貌英俊,甚至鬓角边一点隐隐的白发也增添了他的气度,他看着她的眼神中满含她熟悉的疼爱之情。可是现在落在她眼内,却只让她觉得陌生而迷惑。 “谈什么呢,爸爸?”她轻轻问,站起了身。 “小苒,我一直试图把这件事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得来面对你的质问、怀疑。我只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任世晏苦涩地说。 “于是你安排了一切,带我远离家乡,搬到这里来,预备等到你当鳏夫当到足够合适的时间,再介绍你的……情人给我认识,也许那时我都会觉得你孤单了太久,应该开始新的生活,我甚至有必要求你再婚了,对吗?”她的声音仍然很轻。 “对不起,小苒,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要求你马上谅解,不过……” “爸爸,你很在乎我的感受吗?” “我绝对不愿意你受伤害。” 任苒紧盯着他:“那妈妈呢?” 任世晏痛苦地移开视线:“小苒,你妈妈去世了,让她安息。” “她只去世了两年多而已,而你和季律师来往了八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判了你妻子死刑,让她提前安息了?” “别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我的确受了伤害,可是你好象忽略了,在这件事里受伤害最大的那个人是我妈妈。” “小苒,成年人之间的事,我很难跟你讲清楚。不过,我曾经跟你妈妈商量过离婚。” 任苒哆嗦了一下:“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你11岁的时候。” “就是七年前喽,那时候你也玩了一年婚外情了,”她努力回忆着,可是除了母亲突然被确诊为癌症,打乱了她家生活以外,充斥于她脑海的全是祥和安宁的日子,她没有觉察到家里气氛有什么不同。她短促地冷笑一声, “而且,既然你们并没有离婚,那你跟别的女人还是不折不扣的苟且,长时间的偷情,没什么可开脱的。” 这个斩钉截铁的指控让任世晏哑口无言。 “是呀,成年人之间的事,我不理解。我也没法去问我妈妈了,为什么她不答应离婚,而是咽下这个耻辱?为什么她不让我分担?” “知道她生病后,我再没提过离婚。你妈妈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那是当然。”任苒咬着牙,压制住满心的酸涩,“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能坦白告诉我吗?” “我尽力对你坦白,不管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你爱妈妈吗?” 任世晏发现,坦白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妈妈以前告诉过我,你们也是由同学到恋爱才结婚的。或许你不像妈妈爱你那样爱她,可我知道妈妈爱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她能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里听出上楼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甚至躺在医院病房里,外面走廊上那么嘈杂,她也没弄错过,我试过,我完全分辨不出来。如果这都不是爱,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任世晏咬紧了牙,痛苦地扭开脸,然而任苒不打算放过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像祁伯伯、赵阿姨那样相处得冷漠,动不动吵架,我也许多少能理解一点儿,毕竟没有感情绑在一起,大概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我使劲回忆,根本记不起你们有过争执。” “我和你妈妈达成了共识,不在你面前吵架。” “那么背着我还是吵过吗?” 任世晏摇摇头:“我们有过……交谈,但算不上争吵。” 任苒失神地看向书桌上放在一帧方菲的照片,她特意选了妈妈病情加重前拍的一张侧面相,照片上的女子看着远方,神态温婉宁静。 “爸爸,妈妈生了四年病,你照顾她看上去也很尽心尽力,从来不抱怨,连护士都夸你是模范丈夫优秀男人。你当然不会是为了得到别人夸奖这样做,对不对?你们应该是感情很好的,这一点,我没理解错吧。” “我和你妈妈之间当然是有感情的。” “那你为什么你要背叛她?” 任世晏发现,面对女儿明亮得没有杂质的眼睛,坦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微微苦笑了:“小苒,你以后就会知道,感情非常复杂,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那我和你,大概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任苒蹲下去,重新收拾着箱子。 “小苒,这个暑假我要去北京参加学术研讨,还要跟编辑确定我一本书的最后定稿,你回老家后,就住阿骏家吧,不要一个人回家住,不方便,等我工作完成了,也会回去一趟的。” “我差点忘了,哈哈,我跟阿骏,也是你周密安排的一部分吧。我毕业,跟他一块出国,以后最好嫁给他,你就可以无牵无挂过你的幸福生活了。”任苒合上箱子,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看着任世晏,“是这样吗?” “别因为我迁怒阿骏。” “你太多虑了,阿骏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妈妈生病住院,赶上你出差的时候,他一直陪着我;我被你带到这里来,没一个朋友,只有他天天打电话给我;他还特意为我来这边上大学。他瞒着我,也是为了我好,我不会怪他。可越是这样,我越不会按你的如意算盘去利用他的友情,自私地霸住他。” “小苒,你不明白吗?阿骏是爱你的,你跟他在一起,爸爸才能放心……” 任苒提起箱子,不屑地说:“你太急于打发掉你女儿了,任教授,其实没必要,我这就走,给你们腾位置出来。” 她已经走向门口,却停住,回到书桌边,取出一本书,那是方菲在最后一次住院时看的托马斯﹒哈代的小说《远离尘嚣》,书是从她工作的图书馆借的,任苒在母亲去世后,从她枕边拿起来,再没还回去,而是一直带在身边。她将书放进背包,再开抽屉,从最下面拿出一本存折:“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我拿走你不会介意吧。” 不等任世晏再说什么,她提了箱子,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收到青青子衿两篇如此有份量与深度的长评,光用开心两个字来形容已经太轻轻,不多说了,谢谢 另外,文中人物的想法不等同于作者的想法,我要想直接强调什么,就不写小说写杂文了 就是这样。。。 第七章(上) 任苒回到宿舍,根本不想去食堂吃晚饭,闷闷地躺下,戴上耳机听音乐。祁家骏打电话过来约她和同学聚会,说是陪几个毕业班的师兄吃告别晚餐,她完全没有心情,“去了也是白给他们打趣,我不去了,你别又喝得醉醺醺的啊。” 一年级学生对于放假回家的期待似乎来得强烈一些,同宿舍的女孩子都已经走了,宿舍里十分安静,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走廊上间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很适合放松休息。 任苒只觉得心内堵得满满的全是心事,连舒缓的音乐落在耳内都嫌呱噪,她不耐烦地扯下耳机,翻身坐起,靠到床头,拿起了那本《远离尘嚣》翻开。 这本书出版于一九八二年,装帧简单,朴素的暗绿色封面左上方印着一位女士乘着马车离开的背影,内页是作者托马斯﹒哈代的肖像,他留着大胡子,一脸严肃,看不出年龄,不像一位作家,更像一个乡绅。 母亲去世后,任苒不是第一次翻开这书了,她看完目录,翻到第一章,标题“说说农夫奥克——一件小事”下第一个段落印入眼帘: 农夫奥克微笑的时候,他的嘴角便向两边拉开,几乎到了耳廊的旁边,眼睛眯成了缝,两眼漾出的皱纹在他脸上延伸着,像是草草画就的朝阳所射出的光线。 ——任苒再度有些颓然了,这当然不是吸引她阅读的风格。如果一定要看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那她宁可去看简﹒奥斯汀,至少那里面有吸引她的人物、情节与风趣的对白。 然而她母亲方菲在最后的时间里,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直看着这本书,看得十分入神,有时甚至是喃喃念诵着。 任苒耐着性子看完第一章,见那位农夫在被路过少女的美丽撩动心神后,判断对方的毛病是“虚荣心”,她实在没兴趣看下去了,重新回到简短的内容提要:这位动心之后由于天灾趋于赤贫的闷骚农夫爱上女农场主,并开始为她放羊;女农场主却迷上乡村中一个英俊的唐璜式人物并与之结婚,乡村唐璜曾对另一个天真少女始乱终弃;而另一个农场主疯狂迷恋女农场主,并精神错乱地杀了乡村唐璜,被判终身监禁,最后女农场主嫁给了一直爱她的农夫。 她跟其他大部分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子一样,对于乡村田园生活没什么向往。一个农夫跟一个女农场主的罗曼史,哪怕简介称之为“戏剧性的故事”,也实在没法吸引她看下去。 任苒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母亲一直在想着什么。 她知道,父亲是母亲的初恋,两人在恋爱两年后结婚,并没有什么波折。这样的内容似乎与母亲的生活没有什么重迭影射之处,那么母亲应该不是想从书里找到解决现实问题的答案。 然而,读如此节奏舒缓而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能帮她淡漠病痛带来的折磨吗?更重要的是,能让她不去想丈夫经年累月的出轨背叛吗? 也许是这本书而不是其他书陪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只是一个巧合,毕竟母亲在图书馆工作,又酷爱阅读。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任苒便深深自责了:你因为年少无知,因为只顾自己伤心害怕,完全没有察觉母亲的心事,任由她独自一人在承受绝症的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同时,也保守着秘密,不肯让你受伤害。现在你又想轻易逃开,继续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孤独与绝望之中。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流淌了下来,将脸埋到双手间,再度哭了起来。 母亲去世后,任苒数次哭到将近昏厥,不仅白天精神恍惚,需要祁家骏的陪伴,半夜她还经常从梦中哭醒,很多次都是任世晏闻声进来,紧紧抱住她,安慰着她,让她知道,有人与她分担着共同的伤痛。 花了那么长时间,她才走出巨大的悲伤。然而现在,她又陷进了再一次失去母亲的感觉中。 更重要的是,她同时失去了对父亲的崇拜与爱,不可能再有一个父亲能够在这种时刻来安慰她了。 她已经成了精神上的孤儿。 这种绝对的孤寂无依感,才是听到季方平与任世晏对话后,对她生活最大的打击。 不知道哭了多久,泪水干涸,任苒爬起了身,她觉得再这么独自待在宿舍里,她只会更加抑郁,而这寂静也会更加难挨。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 她拿上毛巾去水房洗了脸,背上一个斜背的牛仔布包,走出了宿舍。 财经政法大学位于江南闹市区,校园并不大,她不知不觉走了出来,顺着街道慢慢闲逛,学校门前的街道照例都是各式门面,书店、服装店、小餐馆、网吧、小型卡拉OK,生意看上去都十分兴隆热闹。 置身于人群之中,她心情渐渐安定下来,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继续闲逛。这个城市刚刚步入夏天,气温日渐升高,但毕竟没到盛夏,晚风拂面,有几分惬意感觉。 她漫无目的地走出好远,感到有些累了,却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宿舍。她站在转角处,看到对面一家咖啡馆大大的招牌,突然心念一动,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后跟司机说:“去华清街。” 她到了华清街街口便下了车,慢慢往前走,辨认着一个个杂乱的小门面,一边怀疑着自己的记忆力,终于看到了被重重待洗的汽车包围着绿门咖啡馆。 她推门进去,里面只坐了一个顾客。苏珊跟上次一样,坐在吧台内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翻杂志,听到门边风铃一响,抬起头来,显然记得她,却有些诧异:“祁家骢和老李去吃饭了,你们没约好吗?” 她一怔,有被人一语道破隐秘心事的尴尬,摇摇头:“我没跟他约,就是想过来喝杯咖啡。” 苏珊好笑,却并不多说什么:“今天供应的是蓝山。” 任苒自我解嘲地笑道:“现在哪里还有真蓝山豆?” 苏珊也笑了,她有着惊人白皙的皮肤,五官轮廓分明而细致,显得成熟冷艳,容光逼人,只是一笑之下,才带出了几分稚气感,看上去年龄比任苒大不了多少:“你比我懂行多了,老李也说准确应该叫综合蓝山,其实是哥伦比亚豆,跟牙买加蓝山没什么关系。可是谁在乎这点区别呀,分得太细了真奇怪。” 任苒的咖啡知识全来自于父母的闲聊,对口味并不挑剔:“谢谢帮我来一杯。” 过了一会儿,那个客人结帐走了,苏珊煮好咖啡给她送过来,又跑去吧台那边接电话,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仍听得出来含着甜蜜,隔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突然对任苒说:“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店,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任苒倒无所谓:“我可不会煮咖啡,有客人来了怎么办?” 苏珊笑道:“你以为这里散客很多吗?只有一个人说好来取预订的咖啡豆,可又临时取消了。万一有客人进来,你就说今天咖啡供应完了,没事。” 任苒被这种漫不经心做生意的态度逗乐了:“你不怕老板说啊。” “老李自己也经常干随心所欲关店门的事,不会介意的。我男朋友找我,我好几天没见他了,去去就回。” 苏珊毫不掩饰兴奋之意,漂亮的面孔上散发出光彩,任苒点点头:“好。” “你只帮我接下电话,如果有人预订咖啡豆或者咖啡粉,你记下品种数量和时间就行了。”苏珊麻利地收拾着东西,让任苒坐到吧台里来,顺便递给她几本封面花哨的娱乐时尚杂志,“这是我的品味,时常被老李笑,你要是觉得闷就翻一下,不喜欢搁一边没关系的。” 苏珊一阵风似地跑出去,带上了门。 任苒坐到她的位置上,端起咖啡杯,小小的啜了一口,将咖啡含在舌间,品着综合蓝山那略带甘酸的味道。其实,她对咖啡并没来得及培养出嗜好。母亲在世时,总说她年龄小在发育,不适合摄取咖啡因。随父亲搬过来后,任世晏似乎也无意费事煮咖啡,改喝速溶咖啡了。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过来喝咖啡。现在这里只她一人,她不能不对自己坦白承认,她确实在潜意识里想见到祁家骢。 她的脸一阵阵发烧,想,这难道就是祁家骏调侃的所谓春心萌动吗?那个男人对她而言,差不多仍然是个陌生人,而且隔着年龄、阅历的差距,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心情如此烦乱,却起了这样的闲心,简直有罪恶感。 任苒将下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无所事事地转动着咖啡杯,决定等苏珊一回来就马上离开。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高压水枪冲洗喷水的声音。小小的咖啡馆内开着空调,头顶一只木制风扇缓缓转动着,放在吧台上的收音机声音低低地放着一档音乐节目,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宁静,加上咖啡的香味,让她恍惚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 风铃一响,她还没抬头,就听到老李的闽南腔传进来:“进来喝杯咖啡。” “不了,我打算去酒吧喝酒。” “你最近喝酒太多了。” 祁家骢呵呵一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乡不宜频行,而且我这倒霉的身体,也不能奉陪你了。你既然决定要走,我就不多说什么,凡事小心。” “别担心,眼下应该还没到那一步。”祁家骢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仿佛谈话的内容只是天气而已,“我已经给秦总打过电话,他明天赶回来,我跟他把后续事情处理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