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讷对杜桦身上的医院药水味感到很奇怪,问他怎么有这种味道,他辩解说是母亲来裕城看病,怕给她添麻烦,大姐不让告诉她,现在走了。一开始,她信了,转念一想,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对劲。 只是觉得不对劲,她却压根就不想深究。 特别出乎冷子虞意料之中的是,严初霜的父母对她结过婚,并且比儿子大六岁这种情况毫不在意,听儿子说是冷子虞当年偷偷赞助他的事,婆婆还抹开了眼泪。冷子虞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二老的开明,将身上带的钱只留下火车票钱,全部给二老留下,还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和严初霜一起帮助家里种地,手上的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等回到裕城市里,她的双手都不敢沾水了。 两个人再回到单位,冷子虞的直觉告诉她,有不对劲的地方。让她最觉得不对劲的就是江楠小人得志的猖狂相:在单位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对手下人呼来喝去的,尤其是对刚刚回来的严初霜,说他不跟她打招呼就走,摆明了这是眼里没当她是主任。他不跟她打招呼是怕刺激她,直接和老彭请的假,老彭转告给江楠。严初霜对江楠的态度非常不满,如果不是考虑到影响,严初霜能和她吵起来。 单位里还起了绯闻的传言,说江楠和洪生在一起如何如何。冷子虞心想:可能她是因为这个才情绪不够平静的吧。她以君子之心地想:绯闻一定是假的,不过大家看江楠和洪生走得过近而已。为了息事宁人,冷子虞劝严初霜离开杂志社,找新工作,三个人在一个单位工作,搞得大家都不好过。严初霜找新工作很容易,几天工夫就搞定:到精英软件公司工作,也就是吉利的公司,工资还比这里高上许多。临走前,他请同事吃饭,请的人中,只有江楠没到。酒喝得差不多时,他把已经领结婚证,并且定下婚期的事情告诉给同事。 知道严初霜要结婚消息的江楠三天没上班,没有人知道原因,再上班时,她戴了副墨镜。 可能是受此打击,她变得低调了许多。 唐倩倩出院后好几天,杜桦都不敢去看她,他得留出时间对付方维讷。他没找到事情做,不是找不到,是找到的他嫌工资低,不想干:哪有开着名车给人打工挣一千多块钱的?他觉得是会被人嘲笑的。况且他也并不是十分在意有没有事干,唐倩倩早就告诉过他,刚开张的小生意不错,看来一年之内就能赚回十几万的本钱,第二年就能盈利。这几天,他留在方家笨手笨脚地干家务,晚上,他不让方维讷出去应酬,回家吃他做的饭。方维讷一看,一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杜桦都能干家务了,心情好了不少。 还没等方维讷的心情更好,情绪更高,几次约杜桦都约不出来的唐倩倩找到了维讷公司,一见方维讷,撒开了泼:“你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老公都不爱你了,你还死把着不放?自己也不照照镜子,你哪一点能和我比?怎么说 离婚就又不离了?”她顾不上廉耻的话说得方维讷摸不着头脑。 可是,方维讷很快就清醒下来,她任凭唐倩倩骂,从她那骂句中了解到杜桦对两个女人的欺骗行为。唐倩倩一个人骂得没劲,人家根本就不理会她,她也失去情绪和耐心,一下子坐到地上。 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方维讷不冷不热地对她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可是你要明白,第一,我不是杜桦的妻子,我们是 同居关系,所以,谈不上离不离婚的事;第二,我们现在坐在一条被杜桦欺骗的船上,我们本来要结婚,是他不同意我婚前财产公证的条件,我们才没有结婚,至于你们为什么不结婚,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唐倩倩开始还不相信,想打电话让杜桦过来当面对证,被方维讷制止:“你要对证,别在我的公司里,你要和他结婚,我也不会拦你们。你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今天晚上他必须搬离我的家。你要是想对证,那就看看是不是今天晚上他就住到你那里去。” 唐倩倩一听有道理,就打道回府,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等杜桦。 方维讷立刻带上换锁师傅回到家里,什么原因也不和杜桦说,像上次一样,把车钥匙收回,把他的东西装到皮箱里,让他走人。 不知方维讷此为何来的杜桦使出杀手锏,用迷离的眼神看方维讷,可是没有用。方维讷从头到尾,都不用正眼瞧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孩子的父亲要回来。”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故意不说明白,没说“我的前夫要回来”,只说“孩子的父亲要回来”,让杜桦自己想个明白。杜桦以为人家夫妻要复婚了,留着实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他一走,换锁师傅就把门锁给换了。 果然,杜桦晚上到唐倩倩那里住,满脸的喜悦之情:“这下子可搞定了,以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唐倩倩一言不发,任着他表现,小打工妹留了个心眼,想用旁观的行为看杜桦的表现是不是像方维讷说的那样。 方维讷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任何人都不见,一个电话也不接,一个人梳理情绪。 三天之后,方维讷精精神神地出现在公司,从她的脸上,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发生过什么事情。有人告诉她,说杜桦找过她好几遍,还让她务必给回个电话。 方维讷厉声说道:“今后,谁也不要提这个人,也不要让这个人进公司。” 没人敢违背总经理的命令。 为了保险起见,唐倩倩明里假意奉迎杜桦,暗地里请私家侦探调查杜桦和方维讷到底是什么关系。 私家侦探的报告很快就交到唐倩倩的手里:方维讷没有一句谎言,并且,杜桦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老板,公司里没有一分钱是他的,连汽车都被方维讷收回。一看这份报告,唐倩倩气得浑身发抖,她并不在意杜桦是不是大老板,在意的是有人真爱她,给她一个农村妹子在意的明媒正娶。她没有对杜桦立刻撒泼,而是直接打电话给方维讷,开口先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询问起杜桦的情况来。 方维讷口气平和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杜桦这个人,请你以后不要和我谈起他。你要是有其他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唐倩倩撂下电话,有些发蒙,以她的智商和社会经验,想不明白方维讷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前前后后想了好几天,终于作了决定:不和杜桦计较,给他留点面子,只要他娶她,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她把精力放在催他结婚上。 眠息一冬的蝉又开始欢快地叫了,冷子虞打开窗户,尽情地听着“蝉乐”。 除了蝉来惊扰她,再也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找上门,所有的聒噪都退避三舍,将好心情留给准备两个月之后办喜事的冷子虞。何况,蝉叫得越欢,说明婚期越近,冷子虞人生一大喜事就要来临。 蝉叫得正是时候。 严初霜的新工作很忙,晚上动不动就加班到十点多,他热爱这份工作,想起冷子虞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你应该干你的专业。”她说得真对,他真正热爱的还是和专业有关的工作。吉利对他的工作相当满意,说下个月也就是7月份要派他到美国总部学习一个月。他不敢说出婚期,怕学习时间与婚期有冲撞,吉利不高兴。他和冷子虞一商量,她说:“以工作为主,哪个日子结婚还不行?兴许,到农历七月七,也就是8月4日你正好回来了呢,岂不更好?” 晚上,冷子虞时不时地站在窗口望上一望,看严初霜回来没有。 刚一进小区大门,严初霜下意识地往自家阳台望,正好看见冷子虞向他挥手,他三步并上两步走。到了家,他先搂住她亲一口,才去洗澡。 两个人刚躺到床上,严初霜的手机就响个没完没了,他下地拿手机。 “你好!我是江楠。”江楠的好像喝了酒,口齿不清地对他说话,“我特别想见你,你能出来见我吗?我在……” 还没等江楠说完,严初霜回头看了看冷子虞,才说话:“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已经上床睡觉了。” “那有、有什么关系?怕她吗?她有什么好怕的?我在恩薇酒吧,来看看我好吗?”江楠的口气中充满着伤感,让人不忍拒绝。 严初霜不想见她,觉得两人一见面,保不好吵起来,他狠了狠心,说:“真的,我刚回家,很累,明天早上还得上班。江楠,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我不想电话里说,见见我,好吗?”江楠的口气中带上了乞求。 “我不能这么晚去见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出来见我?”江楠好像有些清醒,口气换成平日里的骄矜。 这种口气惹恼了他,他什么也不说,把手机合上,关掉。 冷子虞一听是江楠来的电话,还是这么晚来的,她让严初霜去见她。严初霜拍拍她的头说:“见她干什么?一见她就挨呲,还当我是她手下呢?你呀,心眼好得没原则,人家是你情敌,你还让我见她,傻不傻?” 冷子虞将手伸到他的胸上,抚摸了几下,才说:“我傻?我才精呢,因为我相信你,你去见她,证明我们的感情好得没有人能破坏得了,这才能让她彻底忘了你呢。” 还没等严初霜再说话,家中的电话响了,他一接,还是江楠的。她说:“你说,你见不见我?” 严初霜生了气,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放下,还扯断了电话线。他上了床,钻进被窝,紧紧地搂住冷子虞。 两个人刚亲热到一半,冷子虞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江楠有点不对劲,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将严初霜的激情全部击退,他烦躁地扭过身子,以背向她。她将他的身子扳过来,还没忘了刚才的话题:“真的,我的直觉很准的,江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心事,没有人能帮,只能找你?” 严初霜假装打起了呼噜,她爬起来,使劲扒开了他的眼皮,说:“她可别出什么事情呀!” 私人生活 第五部分 第二十章 智者独清(1) 冷子虞想一上班就找江楠谈一谈,替严初霜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脚刚往江楠的方向迈出,董玉壶叫住了她,悄悄地告诉她单位里发生了重大事情。她听市委的一个朋友说,宣传部和新闻出版局对城市之光杂志社的工作相当不满,说杂志尽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舆论导向有问题,几次开会都将杂志社批得非常厉害;上个月上面的人来调查杂志社群众对领导的意见时,同事们对领导班子非常不满,提了好多的意见,上面可能要整顿杂志社的领导班子。这个情况老彭肯定心里早就有数了,新一轮改革势在必行,改革的目的就是往下面推御责任。董玉壶问冷子虞知不知道新一轮改革的一些情况。 冷子虞告诉她:“我从来不主动打听单位里的人事变迁,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你也不要打听,一打听,老彭知道,反说你多事。对上面的事要学会装糊涂,给领导造成个印象,你只知干活,不晓其他。老彭爱用新人和老实人。” 董玉壶点了点头,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一年改革好几次,结果如何?哎,不管了,只要不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我就混一天算一天,说到我头上了,我可不是好惹的。” 冷子虞说:“老彭就是说到你头上了,你也不要反驳。” “那可不行,大不了走人呗。”董玉壶细腰一扭,一脸的满不在乎。 冷子虞转身打江楠,刚说了个话头,就被她止住:“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昨晚没给严初霜打过电话。” 还能说什么?冷子虞只好走开了。 杂志社的改革从来就是没有太多征兆地实行开来,呆个两三年的人也就适应了,想当回事的人就当回事,想不当回事的自然不在乎。好比眼前的改革,领导班子头天召开班子会,洪生基本上跟着老彭转,向梨春一个人明白真理握在谁的手里没有用,第二天,领导召开全社大会,公布中层干部人选。有时也会走走过场,弄个竞聘上岗什么的,大多数时就是稀里糊涂,不满意的人领导会暗示中层干部,不聘他,这样的人没了岗位,自己呆着不舒服,就会走人,却正中领导下怀。 对此,冷子虞早就麻木不仁了,她不多言,不多语,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此番安排中层干部,江楠换到了二部当主任;原二部的吴胡被老彭划入“有上告嫌疑”之列,没有中层干部的位置给他,让他等着中层干部聘用;一部室主任由原总编室主任康辉担任,总编室撤消,康辉是个女同志,快退休了,本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冲到前台,可是没办法,老彭拿她平衡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冷子虞继续担任首席记者,单列出来归老彭直接管,专门采写时政类稿件。 会上,老彭把董玉壶不点名地狠狠批了一通,说她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写情感类的别的写不好。董玉壶一听,“啪”的一声,将本子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大声地质问老彭:“你是不是在说我?” 老彭被她这一逼问,无法不应。董玉壶扳起手指头,一二三地一一说出,哪一次都是老彭让她写的,如果领导不同意发她的稿件,她的稿件也不会出现在杂志上,现在凭什么把责任推给她?还是她自己不爱写跟领导提了好几次,可是领导非要让她写。老彭被她气得脸通红通红的,说不出话来。其他的人为董玉壶暗中叫好,她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冷子虞心想:小董说了也没有用。 董玉壶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当领导的自己心里不知道杂志应该往什么方向走,怪罪起手下来,你们怎么当的领导?” 洪生一看老彭因为没道理说不出话来,想打个圆场:“小董,有什么意见会下提,领导还有事没有公布完呢。” 董玉壶杏眼圆睁,怒目相向,吓得洪生的眼神不敢和她对视:“洪副总编,你不是分管办公室吗?我得问问你,我们三个月都没领到工资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管的?还有,我们的稿费、编辑费都半年领不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也是手下的责任吗?” 大大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董玉壶尖锐的话说到了领导的痛处,说到了员工的心里。董玉壶一看,三个领导谁都不说话了,站起身来,说:“现在我向领导宣布,董玉壶辞职不干了,我要回家干正经事——生孩子去!” 几个年轻的再也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董玉壶的行为给杂志社以很大的震动,张文杰、康宁、姜华等人立刻找到办公室要辞职,新格局遭遇到很大的挫败。人们都认为,这下子,新格局就得被迫流产。冷子虞可不这么看:社会上竞争非常激烈,缺什么都不缺人,旧的走了,新的还会进来。她找董玉壶谈话,低声劝她:“疖子坏到份上了,伤也就好了。据我分析,单位马上就会有大的变化。你现在别走,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马上就会变动一些事。你要是走了,单位损失的是一员大将,对发展更加不利。” 会上发完了火,气也就消了的董玉壶嘴里嚼着饼干,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笑嘻嘻地说:“冷姐,谢谢你的好心,主要是我自己干够了,我不善于处理政治关系,也不像你能忍则忍。”她俯到冷子虞的耳边,悄声说:“我真的怀孕了,想生下来。不能再上电脑干活,胎儿怕电脑辐射,留下来也没有意思。领导要是对我好,我还觉得应该卖卖命,他这么对我,我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我老公想往北京调,在裕城生完小孩我们打算就走。” 一听这话,冷子虞“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董玉壶的性格实在是有意思,她掐了一把她的胳膊,说:“你呀,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说话也不要太直,觉得好就干,不好就走人,别说一些没有用的话。你说的意见早就有人背后提了,谁没提过?你凡事要考虑考虑结果。” “管他呢,我自己痛快就行!冷姐,你在政治上有大智慧,我不行。不怕,现在是市场竞争的社会,我还怕没有饭吃?”董玉壶收拾完东西,上办公室要工资去了。 冷子虞尝到了智者独清,然后孤独的滋味。 年轻人在佩服董玉壶敢说真话的同时,拿冷子虞作起了对比,悄悄地议论她是个“虚伪”的人,眼神中透出了不屑。 他们还不自知:退步有时是为了进步,独善其身有时是为了今后更大的作为。 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从善如流? 董玉壶会上提的意见,领导心里早如明镜一般,提了,就能管用吗? 人们不明白,冷子虞也不能说出口,意见她也向上级反应过了,现在她是想保存力量,等向梨春或者是其他的领导上任后,再图个人和单位的发展。真像董玉壶那样一摔东西就走人,痛快是痛快了,可就能改变杂志社的状况吗?董玉壶这种性格的人走则走,领导不会心痛半分的,说不定巴不得这么心直口快的人走呢。况且,董玉壶摔东西走人有她个人的原因。 蒋艳丽更加看不惯冷子虞,上次被她拉到了方维讷面前,自己有多没面子啊,尽管方维讷没有责怪她,冷子虞事后也想安慰她,可自己的心里非常不好受。冷子虞是个极少说心事又太会处理大事的人,这样的人过于圆滑,有失真诚。基于此,蒋艳丽拉着几个要走的年轻人,叨咕起冷子虞的所谓“虚伪”来。年轻人点头称是,可再也说不出冷子虞其他的毛病。 冷子虞悄声劝慰董玉壶的情况被江楠上报给洪生,洪生转而上告给老彭,添枝加叶地说她们二人“同流合污”。正在气头上的老彭把火气转向洪生:“你怎么老嘀咕冷子虞?我不是同意你把江楠留在手下当主任了吗?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出来她是个什么人?她能跟董玉壶说什么?人家在一起共事很久,大不了就是告个别呗。你赶快弄钱,给大家发工资。”老彭的火气消了不少,对冷子虞的怀疑却也不是没有了,这个,他顾不上多想,他有更大的事情要忙呢。 吴胡想到康辉手下,康辉不肯,再找江楠谈,江楠不敢用他,两个主任嘴里都说是领导决定用谁,她们才敢用。他转而到老彭那里争取也当个“首席记者”,老彭没同意,拖延他:“会安排你的,会的。”吴胡心里的火气大部分都冲向冷子虞:凭什么你不当主任就能当首席记者,我不能当?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在发泄的同时又不能将不满直接冲领导,以免被人“告密”,他跟李文和、蒋艳丽暗中联手,三人一拍即合,越说越投机,大有冷子虞才是“罪魁祸首”之势。 当天,冷子虞就觉察到了自己在单位里被孤立的滋味,她不声不响,也不找任何一个领导谈话,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整理稿件。 唐倩倩几次催杜桦领结婚证都没成,气得她对杜桦说出找过方维讷的实话,杜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维讷已经知道了唐倩倩这个人,怪不得找她她不见呢。他的脾气变得乖戾起来,经常无缘无故地对唐倩倩发火,唐倩倩最后逼问他到底娶不娶他,他不说娶,也不说不娶,只说要到上海散散心,等回来再说。 三天后,杜桦回到裕城市,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小打工妹唐倩倩,她已将美容院里所有的东西变卖,留下空架子,悄悄走人了。美容院的法人是杜桦,唐倩倩还留给他没有账面上没有一分钱的烂账。他们住的房子里只剩下杜桦的随身衣物,连方维讷送给他的值钱的衣服都不知被唐倩倩弄到哪里去了。杜桦身上只剩下一万多块钱,急得他到处找唐倩倩也找不着,他只好找上唐倩倩农村的老家去。 对于唐倩倩这么一个女人,杜桦太自信了,心想只有他能玩弄和甩掉唐倩倩,她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的,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唐倩倩敢卖掉美容院里的东西,携款逃掉。两个人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他自觉能拿捏得住她,她单纯善良而又无知,对他流着眼泪说了不知多少次“我离不开你”这样的话,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敢把钱交给她开美容院,自己背着方维讷当老板。 这天杀的唐倩倩! 杜桦坐上火车,直奔唐家。 她领他见过她的父母,因为觉得他已是她的夫婿,为了安抚她,他才跟着去的。 见了唐家二老,还没等杜桦发火,二老抡起了锄头和铁锹威胁起他来:“我闺女让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来找?就拿你钱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告公安,我们正想告你强奸罪哪!”杜桦一看这架势,成了缩头乌龟,直喊唐倩倩出来。 唐倩倩出来,骂道:“你这个大骗子,还敢骗我?你现在就是要和我结婚,我还不结了呢。我把东西卖了五万多,揣在自己腰包里了,你敢怎么样?那是我应该得的青春损失费。” 杜桦哭求唐倩倩回头跟他好,她硬着心肠说什么也不肯。 没办法,杜桦回来后把美容院彻底关掉,将租的两室一厅退掉,重新租了个一室的房子。他到人才市场,将简历留在那里,想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闲着没事,他借口想女儿,给万小红打电话,探她的口气,看有没有复婚的可能性,这一探,没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万小红故意这边跟他搭着话,那边跟屋里的另一个男人说话,还笑着告诉他那是她新处的男朋友。 一个人生着闷气躲在屋子里,整整抽了两包烟后,杜桦才抖擞起精神:我不能败,不能败,永远不能败! 杜桦的工作不太好找,好的公司,人家嫌他年龄大,次的,他自己还不想干。 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杜桦以前的朋友一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大多数都退避三舍,离他远远的,生怕他给添麻烦。他想托朋友帮助找工作,人家嘴上答应,并未付诸于实际行动。 思来想去的,他竟然想起求冷子虞,冷子虞电话里一听是他,二话不说,把手机关掉。恨得杜桦一个人骂道:狗屁东西!连恨带骂地,他将自己情场失利、事业失败的所有原因竟然都算到冷子虞的头上:要不是她找到方维讷对证,方维讷能知道实情吗?她是故意给他难堪的!要不是知道实情的方维讷冷静地处理了“他”,唐倩倩又能知道实情,能甩掉他还把钱卷走让他吃个哑巴亏吗?所有的恶果都因冷子虞而起。 杜桦这么一想,觉得应该出出气,臭摆冷子虞一下也成啊。他给蒋艳丽打电话,蒋艳丽不爱理他,还批评他不该骗方维讷。他故作深沉地说:“冷子虞这个人哪,怎么说好哪?”把冷子虞过去当过“二奶”的事讲给她听,蒋艳丽一听绯闻,来了精神,继续打听下去,杜桦胡诌起来,说冷子虞当年为了当官,用色相迷惑厂长。蒋艳丽又打电话给方维讷求证,方维讷说可能是吧,可是这事不要再传出去,冷子虞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传言毕竟是传言,谁也没有在现场看过,况且杜桦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 如果不是方维讷这么说,蒋艳丽第二天就能把冷子虞的绯闻传得满世界都是。她好不容易才憋住。 憋住的前提是杜桦的为人。 绯闻算是被蒋艳丽给憋在肚子里,她看冷子虞的眼神却透露出了十足的鄙夷,潜台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吗? 蒋艳丽的那种眼神把冷子虞看得直发毛,思前想后最近怎么得罪她了,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正当冷子虞为自己在单位里的孤立而感到不自在时,严初霜被吉利派到美国学习了,两个人一算时间,婚期不用改,他一回来两个人就结婚。单位里人心慌慌的,冷子虞索性把主要精力放在准备婚事上。他们不想大操大办的,买些衣服和布置一下房间也就行了。 还没等杂志社新格局热乎起来,形势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上级宣布,还差一年退休的老彭退居二线当顾问,由向梨春接替一把手的位置;洪生调到局里工作,暂时没有正处实职予以安排;新派来一个副总编;上级马上就会组织人考核关于提拔冷子虞的事;至于有人上告的领导经济问题,由 审计局来人查……杂志社员工的情绪随着这突然到来的利好消息高涨起来,大家顾不上彼此的明争暗斗,将视线转移到老彭和洪生的身上。 缠绕在冷子虞身上的孤立之索解除了。 除了冷子虞和向梨春,单位里没有人主动地以个人名义到老彭的办公室里看上一眼,老彭觉得十分心酸。冷子虞过来帮他收拾东西,感动得他口里直说:“小冷,我没有看错你,你是我惟一没有看错的人。江楠是我提的,吴胡是我接收的,康辉跟我干了十年,可,只有你来看我。” 冷子虞才说:“彭老师,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栽培我。当年,您完全可以不把我的人事关系调过来,即便那样,我也会留在这里干的,就像现在那些和单位只有聘用关系的年轻人一样。” 老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说:“谁没有私心?我对你好还有一个原因,你长得太像我的女儿。”他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照片给她看,上面有个小姑娘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她是我和前妻生的,十几岁时就跟她母亲到日本定居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跟我联系过,我也找不到她。” 一番话说得冷子虞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善弄权术的老彭居然也有这么重感情的时候,他整过很多人,那些人因为他有的调离新闻出版单位,有的失去公职,有的像肖晶那样提前退休,可惟独从来就没有整过冷子虞。她心想:世事是多么的难以预料啊!过去人们传言,老彭看上的是我的姿色,可谁能知道,他是拿她当女儿的一个替身!她又想起因为和老彭的绯闻而间接丧命的范云天,恨恨地想到:人性有善也有恶,善与恶会随着环境的好坏而突显一个侧面,杂志社在老彭的领导下始终是个政治空气紧张而复杂的单位,环境的恶劣让人们将人性中的恶尽显出来,人们把对老彭的恨、对单位的不满借着一个女人天生的容貌极不负责地发泄出来,绯闻间接地杀害了范云天,人性恶毒的那一面堪比蛇蝎的毒液。 新官上任三把火,向梨春大刀阔斧地行使起权力来,对大家承诺:一定要把杂志做成全国一流的期刊!他私下里找冷子虞谈话,告诉她最近局里就要下来人考核她。 中层干部实行真正意义上的竞聘上岗,编辑部只设一个,坐回主任位置的冷子虞心里当然高兴。江楠并没有因为没当上主任而走人,她成熟了许多,乖乖地在冷子虞手下干。 还有半个月就到了8月4日,农历七月七,也就是冷子虞的婚期,严初霜月底就能回来。她觉得,触手可及地:升迁和结婚这两件喜事。 不免,一向低调做事的冷子虞也喜上眉梢了。 冷子虞脚步轻快地第一个到了单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份打开的杂志,她一只手按着打开的内页,另一只手翻着看了看封面,是全国知名刊物《人世间》,心里奇怪:是谁放在桌子上的?她抬眼一瞧,发现似乎所有人的桌子上都摆着一本打开放的杂志,心里更加奇怪,扫了几眼被人打开页的内文。 这一看,冷子虞觉得全身如同掉入冰窖中! 第二十一章 失实的报道(1) 让冷子虞感到震颤全身的正是简锋一直以来威胁到她的东西:公开隐私。 那本以纪实和情感故事为主的著名期刊上登着简锋和冷子虞所谓的过去,从题目上看,就够悚人的:《“十大杰青”之一的女作家:当过“二奶”的忏悔晚不晚?》问号用的是比字要大一号的字体,像个拔去引线的手榴弹一般嚣张地看着冷子虞。她粗粗地扫了一眼内容,知道了大概后,她凭直觉,觉得别人桌子上打开的杂志也是这一本。她的胳膊越过隔断,将邻座的杂志拿起来,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她想将别人桌子上的杂志都收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编辑们陆陆续续进了门。 冷子虞拿着杂志往外跑,她觉得头脑混乱,连脚步都趔趄着,经过她身边的同事跟她打招呼,她也看不见似的只顾奔跑,她大睁着眼睛,脸上喝了酒似的红红的,出了门,她打的直奔家的方向。 回到家,她才颤抖着双手翻开杂志,细看报道内容。 文章标题下面写着: 口述:青云 整理:雨荷 这并非真名实姓,“青云”让冷子虞联想到《红楼梦》里的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文章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写的,大概意思是:青云现在是某市颇赋盛名的报告文学女作家,某杂志社部主任,现在,正为往事而悔恨不已。早年,她为了钱和当科室小头目,出卖色相,巴结厂长,当了厂长的“二奶”。因为不能给厂长生个儿子,反遭始乱终弃。她的初恋情人因此离她而去,新处的男朋友也离开了她。她当“二奶”的行径败露出来后,气死了老实巴交的父亲,气疯了母亲,母亲摔下山崖而死。为了重新做人,忘却往事,她离开了老家,来到一座新城市当了杂志社编辑。十年来,她事业上小有作为,出了一本为特困大学生呐喊的报告文学,当上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可是,她的内心世界一直处在痛苦的挣扎之中,个人生活也很不幸,丈夫死于非命。现在,她刚处了个年纪比她小很多的男朋友,两个人感情非常好,就要步入婚礼的圣堂之中,她徘徊在跟不跟对方说实话的矛盾的十字路口上。 文章没有出现一个真实的地名、人名以及照片,包括女作家书的名字,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篇事实并非完全准确,从字面上看却也并非是进行人身攻击的文章,文章从头到尾充满着人性的关怀,好几个自然段都是女作家在扪心自问的心理独白,好似哈姆雷特那句著名的语句:“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青云的内心独白概括起来不过是:“为什么我当年要那么做?现在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 在杂志社工作了十年的冷子虞一看就明白:这是一篇精心操作的文章,文章看上去无伤大雅,实际上是有意为之。究竟是谁写的?是简锋?那么他有什么便利的条件进入杂志社,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上一本?要知道,杂志社每天八点半上班,门卫八点整把编辑部的门打开,外人要是来找编辑公干,不到上班时间,门卫是不会让进的,难道,是简锋找了杂志社的人帮着做的,以此报她不跟他结婚之仇?他是威胁过他,不是又不想做了吗?如果是他找人写的,十有八九是不会出现“给厂长生个儿子后,我就想离开他”这样的细节,她不能肯定是简锋所为。又想到:是官场失利而又知道冷子虞一星半星过去的洪生?他现在人在和杂志社共处一楼的局里,可他没有这样的文笔,是找人写的?她也不能肯定。再想想,是不是方维讷?听蒋艳丽说,她和杜桦已经分手了,难道是方维讷恨自己而找人写的,然后通过洪生之手放到杂志社的?如果是这对表兄妹联起手来做的,一个要报情仇,一个要报官仇,在自己马上要经过上级的考核之机做这样的事,很明显是不想让她轻松地通过。不用问,同事们一看文章就都知道“青云”是冷子虞本人,可是,洪生至于坏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他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哪,有事情可以找组织上谈,不满意,他可以从上头再行运作…… 冷子虞的眼前飞速地闪现着往日的白眼、青眼,歪眼、斜眼,还有,爱人严初霜一回到裕城,马上就会被绯闻包围得透不过气来的那种情景。 是的,他是说过,他不在意,可是他并没有尝到过被白眼包围的滋味,范云天不爱她吗?不够男子汉吗?仅仅是传闻就把他逼到了西藏。那么今天,严初霜是不是也会像当年的刘大龙一样带着愤怒,带着遗憾,被白眼相胁,不得已地,落荒而逃? 还有,当不当官,本不在她图谋个人发展的第一位上,可是,同事们会就这件事情怎么样看她?怎么对待她?私下里议论是在所难免的,以前的议论是凭空的议论,现在的议论是将在公开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拿在手里,证据确凿地议论,这叫她如何承受? 还有,一向视她为冰清玉洁的向梨春也会看到这篇文章,他会怎么看她? …… 冷子虞被自己的思想折磨得头昏脑涨,直到向梨春找她的电话打来:“小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别哭,别怕,过来上班吧。” “我不去,你再提个新主任吧,我不想干了。” “你别这样,别怕,啊?”向梨春诚恳而又耐心地说,像个大哥哥似的,“ 我会让同事们把手中的杂志交到办公室的,然后告诉他们,这是有人在用不正当的手段陷害同事。过来上班,好不好?” “不行,真的不行。”冷子虞在电话中哭了起来。 “那这样,我让康辉替你几天,我现在就打电话到《人世间》杂志社,问问是谁写的文章。你先休息吧。” 向梨春一放下电话,马上兑现对冷子虞说过的话:将杂志收回,说这是有人胡写的,目的是在陷害别人。他没有说出“冷子虞”的名字。然后,他亲自打电话给《人世间》杂志总编,对方说:“作者的名字不能透露出来,这是我们单位的机密,谁问都不能给。你说的那篇文章,既没有真实的地名,也没有人名,不要对号入座嘛!作者是当故事写的。” 气得向梨春怒喝道:“你们不是写新闻纪实的吗?怎么连故事都登出来?” 对方根本不在乎,说:“可我们有‘情感故事’这个栏目啊,写的是故事,当什么真哪?” 向梨春摔下电话,想:他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事想告上法庭都没有门,文章里没有具体的地点和人名,告谁去?他立刻叫上司机,开车到冷子虞的家去。 向梨春好不容易叫开了她家的门,她一直立在门旁不开门,让他走。向梨春只好说:“小冷,让我进去说句话,我今天并非想以领导的身份跟你讲话,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跟你谈,把门打开,好不好?” 冷子虞一听,不得已开了门。 向梨春一看她的脸,颊上都被她擦泪给擦红了,在小心翼翼地谈话前,他再三声明自己今天不是领导,而是朋友。他说:“文章内容是不是真的,我根本就不会问你,把杂志摆在每个人办公桌上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有个人目的的。你不能不去上班,不上班在别人的眼里说明你心惊了,不是自己做过的事,你心惊什么?千万不要用别人的龌龊来惩罚你自己……” 向梨春的话音一落,冷子虞的头脑顿时有些清醒:逃避正好给背地里议论的人以把柄。她怔怔地看着他,没过几分钟,她的思维又钻进牛角尖当中,哭着拼命地摇头,说什么也不到单位上班。向梨春一看,她的精神受到的打击太过沉重,转念一想:也难怪,搁到谁身上谁都会难过的。从她的口中,他知道严初霜正在美国,他怕她出事,立刻亲自打电话给董玉壶,让她一定要在他离开冷家之前过来陪陪冷子虞,一定一定! 向梨春不在单位的两个多小时里,杂志社内部蔓延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暗流:窃窃私语那篇文章以及冷子虞这个人。蒋艳丽开始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脑海里却不停地联想着杜桦跟他说过的话,忍来忍去的,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找到李文和小声地议论起来。 她眼睛望望四周,才说:“老李,桌子上的杂志你看过了吗?” 老李的情绪也很激动,说:“看过了,是说她吧?”他没有直接说出冷子虞的名字,想必对方一定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信吗?”蒋艳丽还有些不自信发现“真相”的样子。 “有什么信不信的。你信吗?” “有点信,这事我以前听人说过。”蒋艳丽不敢说得太确定。 “人家怎么跟你说的?”李文和更加来了精神,拉了一把蒋艳丽。 她坐在他的隔断旁长条桌子上,将杜桦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这是她初恋情人告诉我的,人家也在裕城市,他说的,能有假吗?”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哟!平时装圣女,假清纯,背地里什么事都敢做!哎,女人的日子好过哟,不像我这个大老爷们。人家都快提升副总编了,妈的,我还在一般编辑的位置上。”李文和将反感很快就和个人的际遇联系到一处。 蒋艳丽“嘿嘿”一笑,说:“你就等着有个老女人当头儿好提拔你吧。” 李文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样的人要是当了官,那这社会还有正义和真理可言吗?她凭什么管我们?” 蒋艳丽想了想,说:“你说,那文章真的是她自己口述,然后别人给写下来的吗?” “那倒是不会,她那种谨小慎微的人做不出来那样的事。这事,保不好是有人整她,写出来臭她的。要不,能给咱每人桌子上都放上一本?”毕竟是男人,还有点理性。 “就是说,里面写的不会是真的?” “事嘛,是肯定有影儿的事,可能也带了些夸张。不过,这孙子哎,也真了解她,搞不好,”他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说了下去,“写文章的人可能离咱们不远。管它是真还是假,够得上三级片的了!”李文和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抽了起来。 异曲同工地,整个单位的人都在悄悄地议论着冷子虞和那篇文章,包括康辉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她也能说上个只言片语的。 杂志走了一些人后,又进了一些新人,这些人也加入到议论中,有的人还忧心忡忡地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单位,有人将同事的隐私文章放到每一张桌子上,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说明单位的人际关系过于复杂,看看情况再说吧。 被向梨春叫过来陪伴冷子虞的董玉壶不停地劝着:“这肯定是有人坏你,暗中做了手脚,是谁,你心中应当有数,我估计你查出实证来不容易。别往心里去。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说,人美国的莱温斯基和台湾地区的璩美凤伤害了谁?顶多是伤害了希拉里和录像里男人的家人。可是,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和媒体都在做着伤害这两个人的事。这公平吗?” 精神正处在高度紧张状态的冷子虞看了一眼她,“哇”的一声哭出了声:“你怎么把我和她们相比?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我要跟的人家,是人家逼的我,文章说的不全是事实。” 董玉壶对事情究竟怎么样并不关心,从进门到现在,她也没问过是真还是假,她愿意相信那是假的,听冷子虞这么一说,她心里明白了,事是有的,可写得不全对。她轻声说:“瞧我这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说话,跟我一般见识干什么?冷姐,我说过,我处理不好大事,可你行啊,我还没看过你这副软兮兮的样子哪。怕什么?什么叫绯闻,只要当事人有一方不承认的,那就是假的绯闻。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可你得上班哪,不上班说明什么?说明绯闻是真的!” 她的话冷子虞上了心,是呀,这么呆在家里躲着也不是个事,时代进步了,人们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爱议论这种事情。我凭什么还怕?她问董玉壶:“我现在上班,合适吗?” 董玉壶一看她有了精神,高兴了,拍着手说:“怎么不合适?要不,我陪你上班,大不了,跟向总编说一声,我回杂志社。”向梨春上任后,征求过她的意见,问她还想不想回来再干。她考虑人到三十,生小孩是主要的,回绝了他,向梨春感到十分遗憾。她看冷子虞的精气神能保持多久,觉得五六分钟了,也没出变化,帮她收拾头发,找出衣服,让她洗洗脸,陪她一起上班。 洗完脸的冷子虞坐在床沿上,董玉壶帮她精心地化着妆,嘴里不停地说:“看人家刘晓庆,几次婚姻,几度事业上的大起大落,怎么了?人都进去了,小男友还不离不弃的。要我说,这刘晓庆哪,比那大思想家都厉害。没有一个思想家能改变中国人传统的思维模式,刘晓庆身体例行那么一做,改变了全中国的人哪!” 一进单位大门,冷子虞先看了看门卫,自己觉得门卫的脸上现出暧昧的表情,等她过了门岗,老觉得人家在背地里嘀咕着她。她故作取信,回转身进了门卫的房间,董玉壶随后进去。 冷子虞分明看见,门卫的手里正端着那本杂志!向梨春不是说已经把杂志收上去了吗,怎么还有余下来的?董玉壶看出了她的心思,对门卫说:“你手里的杂志是谁给你的?” “是咱单位订阅的,刚刚送到。” 冷子虞的心稍稍放下,镇定了一下,问他:“早上,我来之前,都有谁来过?” 门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平时很尊重她,实话实说:“人有几个,还有局里的同事,这事我已经汇报给上面了。” 冷子虞心情更加安定,说:“谢谢你,把杂志给我好吗?”她将门卫递上来的杂志放入包中。 在外面的情况还算好,一进编辑部,蒋艳丽毫不掩饰地看了冷子虞足足有一分钟,看得冷子虞立刻回忆以前遭遇过的眼神,父亲、母亲的尸体在她的眼前掠过。董玉壶觉出她的情绪出了大的变化,怕她走火入魔,上前跟蒋艳丽打着招呼,询问她的近况。李文和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和冷子虞讲稿件的事,冷子虞耳朵里听着,没有往心里去。没等他说完,她摆了摆手,进了向梨春的办公室。 向梨春鼓励她挺直胸膛干工作,这件事他作为领导会尽力化解,只是事情并未上升到法律,无法上告,也就无法查出究竟是谁写的文章,又是谁放到每个人的桌子上的。 在董玉壶的陪伴下,冷子虞总算在单位坐了两个小时。中间,去了趟 卫生间。女卫生间有两个门洞,门一关,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冷子虞蹲在一个门洞里时,听见外面有人进来,是蒋艳丽和康辉。蒋艳丽碎玻璃碴子一般的笑声落下后,说:“康姐,你说要是严初霜知道了,是不是就得甩了她?” 康辉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好像是不想参与进这种议论中,也许是不愿意和蒋艳丽这样的人议论人。 蒋艳丽自顾自地又说了几句。 冷子虞恍然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被魔鬼施了魔法,不停地跳着裸体舞,台下的人拼命地仰头看着台上的她,她每一个动作的起起落落都能让人们发出尖叫。然后,人们特别想知道她已经裸体的身体内部到底与别人有什么不同,高高的台子落下,众人手中握着锋利的手术刀蜂拥着冲向她,想割她心脏的人却错割下了脾,想割大腿的却错割下了胳膊…… 没有人能阻挡背后的议论,人人在说人,人人怕人说,如果人人不说人,那真的就没有绯闻在传播了。 文章里登的诽闻像长了翅膀一样,以飞快的速度传开。更让冷子虞感到可怕的是,本市一家小报的副刊编辑和报社负责人不知道文章里的主人公就在当地,将那篇文章在本周六转载刊登。等到他们醒悟过来做了一件对不起本地同行的事时,已经晚了,报纸卖光了。 这一下,冷子虞的绯闻传得就更加广泛了。 甚至,局里找向梨春谈话,问写的是不是冷子虞,领导脸上现出非常不满的神情来。他一口否定,心想:看来冷子虞升迁的事要出麻烦。 向梨春和董玉壶再怎么劝冷子虞也没有用,她死活不肯上班,也不让董玉壶过来陪伴。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疗伤。 冷子虞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抱双膝,前尘今世地,想个没完没了。 手机响了,她不想接,刚想关机,一看是简锋的电话号码,接了起来。 “子虞,我都知道了,那篇文章不是我找人写的,我也正在查。”简锋的声音很虚弱。 “是吗?”她的声音透出无限的冷漠与沧桑,是谁写的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被伤害到了,知道是谁又有何用? “子虞,上我家见见我好吗?”简锋的声音里不无乞求。 “……”冷子虞不说话。 “子虞,我要告诉你真实的真相,和你有关的,连你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的神秘的话让冷子虞无法拒绝。 她想知道任何真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真相不被人所知,谁不想成为真相的第一个知情人?况且,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的真相。 保姆带着冷子虞到了简锋的卧室,张秀兰一看是她,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简玲也跟着母亲出门,她们的脸上并无憎意,简玲甚至还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简锋的床边。 第二十二章 真相副本(1) 冷子虞面容苍白而憔悴地坐在简锋的床边,她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地呆坐着。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宝石蓝色的毛巾被。因为化疗的缘故,他的头发全部脱落了,脸上黝黑的肤色上面像挂了一层霜,脸色显得有些灰白,他的两只鹰爪般细长的手伸在毛巾被外,对着她这边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抖动了几下。他像没病以前那样精神,眼神中透出晶晶闪闪的亮光。 “子虞,相信我,不是我找人写的。”低沉的声音发出后,他看了看她。 她根本就不愿意理他:是不是他找人写的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当年不是他乘人之危,那么今天的伤害就不会有。 “你不信?”他由躺着的姿势换成了半坐式,手将一个大靠枕放在背后。 “无所谓了。”她缓缓了吐出四个字。 “真的不是我,我知道,你怀疑我。可是,你想一想,除了当年我强迫你跟我有肌肤之亲外,我还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况且那事在你算是伤害,在我是爱。” 她抬眼看了看他,觉得如果自己手中有把刀,都能刺向他。她赶快低垂下眼帘。 “我怀疑是杜桦的女朋友找人写的,她不是还找过我家亲戚问起过吗?” 这回,她开了口:“也不见得,我们单位里每张办公桌上都摆放着那本杂志,也可能是政治上和我有竞争的人。” 他的眼神陡地闪了一下,那一闪比先时更加亮:“你不怀疑我?”看她还是一副不愿理他的样子,表情有些伤感,“我刚刚出院,医生说活个五六年不成问题。有些事本来永远都不想告诉你,因为出了这事,我怕你以为是我做的而恨我。子虞,有时候,你缺少自我保护意识,有的人,至今你还认不清,比如杜桦。” 冷子虞怔怔地看着他,12年前的往事从他的口中流泄出来,仿佛是一只手,揭开尘封已久的樟木箱子,盖子打开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箱子,要想知道秘密,就必须揭开这一只。 简锋带着司机从外地要货款回到镇里,车子经过火车站时,简锋透过车窗发现了从火车站出口处刚刚出来的杜桦。他从刘小春的口中得知,杜桦是冷子虞的男朋友,经常到冷家串门。杜桦到厂长子找过冷子虞,他见过杜桦,两个人彼此认识。 简锋让司机将车子开到杜桦的身边,摇下车窗,打了声招呼,请他上车,捎他一段路。 杜桦神色慌然,表情落寞,简锋问他这次回来能呆几天,他颓丧地说:“呆不了几天,我想跟冷老师借些钱办工作用,还不知道他能借给我多少呢。” 一听钱,简锋眉头一皱,心想:冷老师人可真是不错,学生借钱都能第一个想到他。他随口问道:“你要借多少?” “两万。” “两万?!”一听这个数目,简锋不禁惊叫出声,他立刻想到,冷老师是不会有这么多钱的,两万元在当地,都能顶他十年的工资总和了,这个小子,办事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和不知深浅。 “对,一万交给学校,另一万是留在裕城市的人情费。” 简锋快速地在脑海里核计着,他立刻有了想法,让司机下车,他亲自开车带着杜桦往邻镇开去。 杜桦心中不解,问:“上哪?我也到地方了。” “帮你想办法去,你没想想,冷老师家哪有两万元?” 杜桦以为简锋好心好意地要帮自己,觉得不好再多问。 简锋将车开到邻镇后,停在一家档次不低的饭店。他从车后面取出一个黑色皮包,拎着包,拉着杜桦进了饭店的一个包间。 杜桦十分诧异:现在是早上九点多,这是吃的哪顿饭? 坐下后,简锋要了火锅,没上酒,和杜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要通过闲谈,迅速地判断着眼前这个大学生的品质和行事习惯。杜桦没想说冷子虞是他的女朋友,因为这并不是事实,简锋这么一问他,他觉得应该说“是”,一说“是”,对方可能冲着冷老师的面子能帮他。 简锋的话题突然从闲谈中猛地一转,问道:“你说是前途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杜桦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能留在裕城,又进的是大机关,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回这么个破地方,你只能当中学老师,能有什么发展前途?”他拿过黑皮包,打开给杜桦看,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钱,将包的拉链拉上后,他又道,“这是13万元货款,我要交给出纳员冷子虞。出纳员的工作性质呢,说起来很重要,也有点小权。比方说冷子虞,如果有急事,她可以从这笔现金中拿出一部分,只要快点把账顶上,就没事。吃菜吃菜。”简锋说了半个小时的话,这才第一次拿起筷子夹菜吃。 杜桦不解其意,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对方是在暗示他什么。他不开口,想让对方多说点,好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似顺口说出的话,其实简锋都是有所指向的,他说:“你这次可能是白跑了一趟,冷老师心眼再好使,也无法借给你那么多,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我听说你家很穷,读高中都是冷老师帮的忙。这世道,人家借什么都不能借给你钱,况且那么多。需要钱,得自己想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杜桦小心翼翼地说:“简厂长,您能不能借给我一些钱?您放心,我毕业后会还您的。” “我的话你不明白?”简锋故意神秘地看着杜桦,“冷子虞是出纳员,我这个厂长要是用钱,得她给我拿。”他阴阴地干笑了几声。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让我跟冷子虞借公款?”杜桦明白了大半,可他还是不明白,简锋是厂长,他为什么要暗示他这么做? 简锋微微一笑:“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继续给你介绍冷子虞的工作性质,以便你加深了解一下她的个人情况。她要是从公款里拿到钱借给谁谁谁的话,只要月底把钱拿回来,就没事的了。”他故意看了看杜桦,“我是厂长,工厂好比是我的王土,我就好比是那里的国王。我们全厂子的人都夸冷子虞漂亮,我也觉得她很美,我很喜欢她。要是年轻20岁,说不定我们俩好有一争哪。哈哈哈!” 如果此时杜桦站起来转身就走,而不是继续坐在简锋的面前,那么简锋就会立刻打住邪念;如果杜桦表明一下正确的态度,他简直就能当场拍拍杜桦的肩,夸上几句。 杜桦不,他在思索眼前的这个精明男人和他说的让人明白却抓不住把柄的话,他更在思索简锋的话能给他带来些什么。 火锅里的菜从始至终他们根本就没有吃上几口,火锅只不过是个道具,吃饭只不过是场戏。 两个男人的戏。 最后,还是简锋提议:“就这样吧,我们回白桦镇,我把钱交给冷子虞后得回家睡个好觉,这几天把我累坏了。” 和杜桦一起到红旗木材工厂的门口时,简锋让杜桦先待在门口,等他把钱交给冷子虞后,杜桦再去找她。简锋自己并没有把握,他的话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凭直觉,他感觉到:杜桦这个年轻人不可靠,即便不会顺着他给的思路走,起码说明他是个不够坚定的人,冷家看错了人! 在情人和前途面前表现出犹疑的男人,心中缺乏的是定力,缺乏的是做人一贯的原则性。 后半场戏,杜桦一个人登场上演,简锋暂时退至幕后看热闹。 杜桦一定明白简锋是设了个圈套让他进,目的是擒住冷子虞,一个在简锋心目中天使般美丽纯洁的少女。可是,没有人知道杜桦的内心世界里有没有过挣扎,有没有想起过恩师的似海深情。 这个真相只有杜桦一个人知道。 冷子虞逃也般地离开了简锋的家,她的脑海里全是当年杜桦对他她说过的誓言: 子虞,我会带你走进幸福的渊薮。 子虞,我会带你走进幸福的渊薮。 子虞,我会带你走进幸福的渊薮。 …… 父亲冷君超临死前拿着笔在纸上吃力地写道:子虞,你在撒谎!杜桦怎么会跟你借那么多的钱?不要将责任推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起责任。 母亲张安拿着扫床的条帚疙瘩,边打冷子虞边骂:你胡说!杜桦是个多么老实斯文的孩子?你竟然说他借了你两万元不还,我看你是彻底地学坏了。 父亲一生助过无数的人,有那记恩而又心思缜密的经常到家探望他,有的虽平时不到家,父亲的丧礼上却都来了,甚至,很多人连冷子虞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父亲帮助过那么多的人。 偏偏杜桦,只一个人就将恩师的女儿推入万丈深渊,还告诉她:我会带你走进幸福的渊薮。 杜桦是谁?我是谁?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每到个人事业和生活的紧要关头就要把我端出来:冷子虞是我的初恋情人。每次端出来,都给我招来祸端,给他个人带来好处;每次祸起之后,他就会消失得沓无痕迹,除非,他再有事相求,我再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还是坏人?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不自赎个人的过错,甚至,连句歉语都听不到…… 冷子虞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一个个经过的人,那些人仿佛都带上了假的面具,善良的、美丽的、多情的、高尚的、伟大的…… 车子到了她家门口,她胡乱地掏出一百元递给司机,司机要给她找钱,她说不要了,司机不肯,拉住她坐稳,找钱给她。 在司机和乘客的座位之间,她发现了《人世间》那本杂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三楼,怎么开的门,一进门,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 连自己都不完全知道的事情,别人写来、说来,却好像每个人都在现场观看过似的。 那些个掺杂着个人东西的非议化作一只只白眼在冷子虞的眼前飘荡,嘲弄着她,打击着她,她躲来躲去,怎么也躲不开。 永远也躲不开。 谁最坏? 是简锋,还是杜桦?是写文章、将杂志打开放在单位里的人还是看了文章后讥讽她的人?是过去以刘小春为代表的乡亲还是今天蒋艳丽之辈? 谁最痛? 是死去的双亲还是我——冷子虞?是刘大龙还是范云天,亦或是回国后知晓一切,马上就会跟着处在非议漩涡之中的严初霜? 电话铃声响了一气,又停下,再响一气,又停下,手机的声音也是。 冷子虞经不起任何声音的惊扰,将电话线扯掉,手机关掉。 一个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董玉壶整整一天,不知给冷子虞打了多少个电话,也没有跟她通上话,她总觉得冷子虞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黄昏,思来想去地,她拽上丈夫,直奔冷家。 直到董玉壶的敲门声把冷子虞的对门都敲出来了,冷子虞的门也没有开。董玉壶为她深感不安,心想:冷子虞能到哪里去?她的朋友不多,知己好像更没几个,市里她也没有亲戚可投靠,严初霜在国外,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至爱亲朋可以安慰她的,她有心事连我都不爱多说,只一味地憋在心里,这样下去,难免憋出毛病来。她突然想到:依她的个性,也许会躲在屋里不见任何人,一个人消化掉创痛。 董玉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冷子虞,我是董玉壶,我知道你就在屋里,不愿意见任何人。我要告诉你的是,人要正视现实,事情出来了,不是你想回避,它就不存在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这几天有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询问那篇文章里的女主人公是不是你,还有哪些他们不知道可还想知道的事情。我告诉他们,文章写的根本就不是冷子虞,你们不要往冷子虞的身上联系。这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口给封住了。很简单,是不?你是怕严初霜知道后离开你吗?不要怕,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况且,小严是个心胸宽广如海的男人。你不是说他后天就能回来吗?他的工作由我来做。但是,你一定要出来见见我,听见没有?” 门随着“吱呀”一声,被缓缓地打开了。 一见到冷子虞,董玉壶夫妻俩顿觉惊讶,她没事人似的请他们进去,嘴里还说“我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我跟你们煮红茶”这种稀松平常的话。 董玉壶的丈夫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然,聪明而又敏锐的董玉壶看得分明:冷子虞的眼神是凄绝的眼神,送给客人的微笑仿佛是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样,明明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可她两边的嘴角却仍在往上翘,好半天都没有放下来,还有,她嘴里说煮茶,却连自家的茶壶都找不到放在哪里。 董玉壶让丈夫呆在小客厅里,她将卧室的门关上,一把就搂住了冷子虞。 冷子虞抽泣着,嘴里嘟囔个不停:“他杀了我父亲,杀了我母亲,害了我的今生……” 尽管听不明白,董玉壶也不想再问下去,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了,都会过去的。人死则死矣,无论怎样,也不能生还,活着的还得好好活,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想在单位再干下去了,你也并非是个官迷,留恋单位的官职。没关系,和我一起上北京,重新开始,好不好?哎……”董玉赤将“哟”字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冷子虞的牙咬在了她的肩上,无意识发着狠地咬。 等冷子虞清醒过来后,董玉壶将她扶到床上,对她说:“你骂两句发泄发泄也好呀,今晚我陪你,让我老公回家。” 冷子虞没有同意董玉壶留下了陪她的请求,告诉她:“我喜欢一个人呆在黑夜里疗伤。”还勉强地做出个笑容。 临走时,董玉壶叮嘱她:“明早无论如何给我打个电话,听见没有?” 看见她点头答应,董玉壶才稍稍放心地离去。 冷子虞走后,简锋又差人找来方维讷,两个人见面后,方维讷才知道:城市之光杂志社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简锋一看方维讷吃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也感到有些吃惊。他将跟冷子虞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有,告诉她以前她自以为明了的事情。 方维讷哭了,为冷子虞,也为自己,她对简锋讲了一些自己和杜桦的事情后,说道:“简总,我知道该怎么做。可你要相信我,我方维讷虽然心胸有过不宽的时候,这样的事却不会做,我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那篇文章不是我找人写的,我和杜桦早就分手了,和冷子虞没有任何关系。我恨的人是杜桦,不是冷子虞,所以,我没有必要害她。” 简锋思索着,没吭声。 离开了简锋,方维讷的脑海中对表哥洪生画上个大大的问号:当时,方维讷跟他讲冷子虞的事情时,表哥一一记下线索,她就想到了表哥是有意图的,可是,她没有想明白到底有什么意图。前不久,她听洪生说过单位里人事变迁的事,也发泄了几句对冷子虞的不满,难道,就因为他个人和冷子虞对比之下的不如意,就做出这样的事?也许不是表哥做的,但愿不是他,可是谁做的,还把杂志分发给同事?做这样事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杂志社的人,表哥的嫌疑应该最大。方维讷觉得身上出了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我间接地帮着表哥做了一件坏事。 对不是坏女人的冷子虞做坏事,方维讷光是听说,都于心不忍。 何况,如果是表哥做的,那么她就成了帮凶。 她打电话给表哥询问此事,洪生声音里不无喜悦,对她的怀疑却一口否认:“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怎么会是我干的?”方维讷放下电话,心想:我也真蠢,就算是他做的,他就能对我承认? 冷子虞在地上整整呆了一宿,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睡着的都不知道。起来后,她在房间里踱着步思考事情,等有了最终的决定,她开始做准备工作。 她先给董玉壶打电话,说自己很好,请她放心。然后,她给向梨春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不想干了,请他再正式任命一个部主任干,她要出国。向梨春不禁婉惜地“啊”了一声,说:“如果是因为那件事情,你大可不必,也许会影响到你的提职,可是,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呀!” 她说:“不是,其实我早就想出国了,连钱都准备好了。谢谢你对我的厚爱。” 他说:“你别急着做决定,我让康辉先替你一段日子,她人不错,不会因为你再回来当编辑部主任而有想法的。你再想一想,别这么快就决定如此重大的事情。” 第三个电话,冷子虞打给人在美国的严初霜,告诉他:“你明天回来,如果我没有到机场接你,我就是在家里等你。我一切都好,就盼你回来哪。 第四个电话,她打给杜桦,听得出来,杜桦一听她要帮他找工作,欢喜极了,连声道谢。 冷子虞平静地说:“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呀。你今天上我家来好吗?我想亲自下厨,请你吃顿饭。我也得谢谢你呀,没把我敲诈勒索的事情告诉给方维讷,要不,我得吃官司不是?” 一听冷大美女帮找工作,还请他吃饭,杜桦更加高兴了,恨不得立刻就去。 他问:“咱俩是得好好聚聚,将误会消除一下,我们是朋友嘛!几点?” “中午12点!地点是……” 第二十三章 天使摘下了翅膀(1) 冷子虞出门采购回一大堆东西后,开始精心细致地打扫房间。 卧室和阳台的窗户被她擦得光可鉴人;地板虽已陈旧,被她趴在地上涂了一层蜡,亮亮的,滑滑的;她将床单、枕巾、被罩和屋里所有的帘换下,塞到洗衣机里,把为结婚预备的东西拿出,一一换好;结婚照已经照了,装在相框里,只是还没挂到墙上,她拿出一个小些的,摆到小书架上;卧室地上的电脑和书籍被她挪走,整个卧室显得宽阔许多;卧室窗台上,三株虞美人花已经开放,她把装着父母骨灰的两个青瓷罐放到三盆花的中间,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摆到它们的前里,在里面插上三支香…… 觉得大的工作做得差不多时,她把 客厅里的小饭桌和两只方凳端到卧室中央,仔仔细细擦过之后,才把买回来的熟食和现成的冷拼一一取出,放到四个菱形的盘子里。最后,她取出一瓶法国波尔卡红酒和两个高脚无色透明玻璃杯子,放到饭桌上。 她找出三枚虞美人果壳,洗净后放入小钢精锅中,加上红茶,添进水,将煤气灶上的火打至低档,熬将起来。觉得煮得差不多时,她将少许白糖和一包白色的东西放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冷子虞开始梳洗打扮起来。她的头发已经长过肩头,她将头发全部拢到后面,用三枚“俏佳人”镶钻别针别成一个长形发髻,穿上和董玉壶一起买的那条猩红色单吊带长裙后,开始化彩妆。 眉毛用降色眉笔画得细长,还画出了眉峰,眼线是黑色的,黑色眼线上面又涂上细细的一条紫带,长长的睫毛被她夹得弯弯翘翘;腮际打上了粉色之后,又抹了一层皮肤色的粉,使粉色若隐若现,似有还无;大红色的唇膏微微抹出了唇,使冷子虞的嘴唇看上去厚嘟嘟的,有些 性感。 冷子虞眯着眼端祥起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很满意,披上白色的长丝巾,端坐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等杜桦。 蓦地,她想起煤气灶上的东西,起身到厨房,关了煤气灶。 杜桦准时地敲响了冷子虞家的门,一见门里的她,他呆住了,以为她是为他而扮。他觉得胸中的血有些翻滚,头脑有点发热,为了调整自己出点格的情绪,他眯起了眼,假装环顾房间的样子东瞅瞅西看看。 冷子虞款款前行,引杜桦到了卧室,请他坐下。 面对如此美丽而又镇定自若的冷子虞,杜桦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对应上这次小宴,只好假装不见外似的,主动出手打开红酒瓶,将红酒倒入两个杯子中。 冷子虞将双肘支在桌子上,轻声说:“杜桦,你还记不记得我父亲每年都重写一遍,挂在墙上的字幅?那是我父亲的座右铭。” 歪着头,眯着眼,杜桦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是老子的话,什么‘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他想不起来了。 冷子虞眼神缥缈,魂出体魄,讲了下去:“‘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白话的意思是说,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为它们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自然地运行着,所以能够长久生存。因此,有道的圣人遇事谦退无争,反而能在众人之中领先;将自己置于度外,反而能保全自身生存。这不正是因为他无私吗?所以能成就他的自身。”冷子虞的思绪仿佛从天上回到了地上,微微一笑,又说,“我说得对吗?我可不像你,中文系本科生,我的本科函授学历是蒙人的。来,咱们干了第一杯酒!” “你这是……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干!”杜桦以为冷子虞是想起了父亲,由父亲联想到自己这个恩师的学生,心中暗喜,端起酒杯,要一仰而尽。 冷子虞的一只纤纤玉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止住了他喝酒的动作,对他说:“瞧我这记性,忘了把香点上纪念一下父母,来,陪我点香敬酒。” 杜桦没太听明白,也不敢多问,跟着她端着酒走到窗台前。 冷子虞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揭开两个青瓶罐的盖子,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倒入母亲的骨灰罐里,让杜桦把酒倒入父亲的骨灰罐里。 故作伤感地,杜桦摇了摇头,放下酒杯,掏出打火机,将三支香点上。 几秒钟后,屋子里弥漫着香火的气息。 两个人碰了第一杯酒之后,冷子虞很动感情地说:“杜桦,其实我应该叫你大哥,我父亲在世时常常念叨你,说你的病是喝他的红茶泡虞美人果壳好的。哎,这么些年,咱都没有一起好好地聚一聚。这都怪我小心眼,以后咱们要常见见面。我还给你准备了虞美人果壳泡的红茶,一会儿喝,可以吗?” 杜桦应声点头。 在一种伤感情绪的笼罩下,两个人好半天没说话。 冷子虞突然发问:“杜桦,你爱我吗?从前和现在?” 杜桦一听,以为冷子虞可能是在这种气氛下,想起了少女时期的往事,也可能是她爱他,从前和现在都爱。 对女人一向自信,跌倒了也不受任何影响的自信使杜桦有些晕了。 他动情地说:“从前……我们可能有些误会,我能不……从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感情。我真想帮你出国,可是你看,到现在,都……” 冷子虞嫣然一笑,算是将这个话题转移,起身到厨房。 杜桦被冷子虞那一笑笑蒙了,笑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勾魂的笑,他深信,也愿意深信,她只有对他一个人这么笑过。 是的,冷子虞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故意娇媚地笑过,刘大龙、范云天、严初霜,他们不需要她这么笑,她也不愿意对他们这么笑。 再回来时,冷子虞手上垫着毛巾,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她把茶放在一边,说:“太热了,放凉些,你再喝吧。把酒倒上。” 杜桦有些感觉到了,今天她是彻彻底底的主人,不像从前,就算是到了她的家,他也是她的主人,是能操纵她情绪的主人。这个,他并不反感,此时此刻,相反,他很需要,他需要任何一个女人对他的一点点好,有了这一点点,他的自信,就会有更多。 “这第二杯是庆祝,”冷子虞站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人世间》杂志,将写自己的那篇文章翻开,递给杜桦,“庆祝有人替我炒作,还不用我出钱,我的书可能更好卖了,钞票也会大大地进来。” 杜桦看了几分钟,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合上杂志后,端起了酒,要和冷子虞碰杯。 冷子虞娇羞地一扭身子,杯子离开了他的杯子,说:“你发表点意见啊!” 对着冷子虞做出来的动作,杜桦的心简直就要提到嗓子眼了,连忙说:“我没意见!祝贺你,大作家!” 冷子虞坚持这一杯酒不跟他碰,扭着身子喝干了酒,边喝边用秋波荡漾的眼神看杜桦。 杜桦只觉得眼前像挂了一块肉,他看得见,估计也应该能吃得到,可就是不敢出手取,心里有十只小兔子在跳似的鼓励着他,他使劲地按着那十只小兔子,把酒杯一放,“霍”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竟然抓住了对面冷子虞的一只肩膀。 冷子虞只眉毛一动,眼睛一立,就让杜桦自动自觉地把手拿下,他嘴里自我解嘲地说道:“失礼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色不迷人人自迷?”冷子虞睥睨着他。 杜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声说:“分对谁,分对谁。” 冷子虞又是嫣然一笑,说:“我可是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子虞,我会带你走进幸福的渊薮。’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我也会的,你要是……要是觉得我还……我就会给你幸福。”杜桦一听,以为冷子虞心里真的记挂着他。 “可有一件事吧,我一直不太明了。12年前,你跟我借钱,可凑巧我手里有简锋刚刚送来的现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冷子虞边说,边摘下了白色丝巾,白晰的颈部和一小部分胸部露了出来。 她一定是不知情的。 一定不知情,否则,当年,她就会质问自己:“是不是你和简锋一起设下陷阱,害的我?”再者,简锋的话只是暗示,并非明确地指出,所以,简锋没有把柄在自己的手里,自己也没有把柄在简锋的手里,简锋无法将心照不宣的东西告诉冷子虞,确定地说是杜桦害了你,她也就无法抓住自己的把柄。想到这里,杜桦越开冷子虞的问话,提议喝第三杯酒。 冷子虞一只手端起酒杯,另一只手试了试面前装红茶杯子的热度,说:“这杯酒之后,吃点东西,你就把红茶喝掉吧,喝掉后,咱们一笑泯恩仇。从此,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好吗?”她柔情似水地,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好!”杜桦干了第三杯酒,开始吃菜。 冷子虞看着杜桦吃菜,心想:他根本就不关心她所受到的伤害,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从来就没有任何悔意。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如果当年他有过内心的挣扎,挣扎的也只不过个人的利害得失,和自己的处心积虑究竟能不能够得逞。 冷子虞平静地看着杜桦端起了红茶杯子,看着他用唇试了试水温,可能是觉得有些烫,又放了下去。 红茶里除了虞美人花壳、白糖,还有一包毒药。 她想过,如果他能自己说出过错,她就会放过他,不让他喝红茶。 可是,他的脸上一丝一毫的悔意、愧疚都没有。 甚至,连恩师都不主动提起,眼神里全是一个男人看一个漂亮女人的色迷相。 他的眼神仍旧是从前那样的迷离,上下左右,慢慢游移个不停。 不了解他,你可以说是羞涩的眼神。 了解他,你才知道,这种迷离的眼神恰恰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男人给善良女性准备的毒药。 杜桦又端起了水杯。 特别想,特别想,冷子虞特别想不眨眼地看着他把放了毒药的红茶水喝干,最后问他两句:“你承认不承认是和简锋共同设计害了我?你对我有过内疚吗?” 他一定是至死都不会承认,不,也许会承认,因为他以为承认了,她就会救他。 承认了,她也不会救他,全当他是临终遗言。她更不会将他的尸体留在这间房子里,她会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尸体从窗户上扔下去,然后,自己也喝上一杯放了毒药的红茶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严初霜。 天使摘下了翅膀,灵魂便飞出冷子虞的身体,魔鬼的灵魂侵占进来,操纵她的作为,还让她看似清醒,看似冷静。 铃……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冷子虞觉得分外刺耳,杜桦也被惊得放下了水杯。 冷子虞起身接电话。 “冷小姐,你好,我是方维讷!” “你好!”冷子虞说着话,看了一眼杜桦,他见她看自己,轻轻一笑。 “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电话那端的方维讷有些急了:“千万别挂电话,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鼓起勇气给你打这个电话呀!承认自己的错误比挣一千万元钱都难。对不起,我在桦林镇查过你的事,也因此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别误会,那篇文章不是我找人写的,我是说……电话有些讲不清楚。这样吧,我简单地跟你说吧,简锋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我了,改天我请你和你男朋友吃饭,当面道歉。还有,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杜桦,听大姐一句劝,别跟杜桦这么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小男人一般见识,他的所作所为杀了他都不为过。可是,那并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于他而言,最大的惩罚是漠视他,不提他的名字,不睬他。就这样,我挂了!” 第一个伤害过冷子虞并道歉的人竟然会是方维讷!冷子虞放下电话,双手发抖。 这么多年,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伤害过她的人站出来,还她一个公正的评价,说一声“对不起”呀!简锋不会,他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是“爱”;刘小春不会,她以为她是正派的;父亲母亲更不会,他们还没来得及认清一切,就成为地下的亡灵;最不会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杜桦,这个她十几年创痛的始作俑者,任何时候,考虑的都是他自己…… 也许,方维讷说得对,于杜桦而言,最大的惩罚是漠视他,不睬他,全当生活里没有出现过这么个人…… 冷子虞慢慢地有些清醒了,甚至想像出,杜桦中毒倒地的那一刻,会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 以天使的一命换魔鬼的一命不值得。 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走到卫生间,将红茶倒入马桶,放水冲走。 杜桦不解其意,自作多情地以为她嫌水凉了,要给他重新倒满,红茶冬天要热着喝,夏天要温着喝嘛。 眼神迷离地,他看向她。 她全然不见,收拾起桌子上的残羹剩肴,还抢下他手中的筷子。 他慌了,不知所以,从凳子上缓缓站起,呆立着,眼看着她把小饭桌的东西端走,并,搬走了桌子和椅子。 她一言不发,将半开着的卧室的门全部打开,又将外面的门打开,自己站在 客厅里,背向门。 慌不迭地,杜桦换上自己的鞋,嘴里说道:“子虞,你怎么了?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冷子虞想忍住不开口,最终,还是没忍住,背对着他问:“你对我、对我父亲、对我们全家就没有一点内疚吗?”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又没做错什么,内……”他不说了,说不下去了,却不想立刻离开,立在门口,往好处想:她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当年,你从简锋口里知道我手里有公款现金,按照他的暗示,你就问我借,是吗?”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疑神疑鬼的,子虞。” 冷子虞不想再跟他说话,转过身,正眼都不看他,看着天棚,做出要关门的手势。 杜桦这才出了门,心里想:神经病!请我吃饭,搞的什么鬼? 蓦地,他想起冷子虞最后的眼神,冷漠,淡然,视而不见,他的心慌得“突突”地跳起来,觉得自己不太敢抬头看身边经过的陌生人,不敢看一草一木,一不小心,他跌了一跤,爬起来后,他赶紧伸手要了一辆出租车,闭着眼睛坐在车上。 冷子虞想着刚才的一切,觉得好像在梦中一样,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直到踱到厨房,看见煤气灶上的小钢精锅,才完全清醒地记起,自己差点杀了人!就差一点!她后怕起来,哆嗦着手把钢精锅端起来,趔趔趄趄地来到卫生间,还没等将锅里的红茶倒入马桶,只听“咣当”一声,钢精锅掉在地上,水酒了一地,三枚虞美人果壳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住了。 她怕极了,怕极了,赶紧给董玉壶打电话:“玉壶,过来陪陪我,我好害怕,我差点杀了人!快来陪我。” 新婚的前一个夜晚。 严初霜把三盆虞美人花自窗台搬到卧室的地上后,将三株花连根拔出,只三两下,就又将花株折断成几截,花瓣摇晃着身子,落到地上。 冷子虞环抱着双臂,眼睛发红,低着头坐在床上,不看严初霜的所作所为。 他收拾完地上散落的花土和花瓣后,上床搂住她,温情地说:“没事了,啊?明天我搂着 新娘往那儿一站,我看谁敢胡说八道地?” 冷子虞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抽泣着说:“你说,你把结婚请帖大摇大摆地发到同事和朋友们的手里了,他们的表现真的是正常的反应?” 回答这个问题,严初霜已经是第三次,他点了点头,才说:“我只是不明白,董玉壶为你做了语言上的辩解,我用结婚行动证明文章内容是失实的,蒋艳丽之类的人就不对你道个歉?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方维讷一样,自赎一下个人的过错?” 冷子虞叹了口气,轻声地说:“对这样的事情道歉,那得需要超人的勇气,这个世界凡夫俗子太多太多,超人没几个。方维讷是个豪爽大气的人,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这样的人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又有几个?如果换成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别说是道歉,有的甚至能将已经明了的事情故意错误地散布出去,比如,她会说我们处得挺好的,都是冷子虞搞的破坏。这样才显出她在感情问题上的无辜,而不是事实上的有眼无珠。这就是人性的一个侧面。还有,别人议论我的绯闻时,我不能站出来解释,别人眉飞色舞的无聊之举带给我的是伤害,我能还击他们的只有沉默。想一想,够悲哀的。” 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就不要再多想了。只要接到请帖的人明天都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咱就算他们道歉了。今后,只许你把我一个人多想想,乱七八糟的事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门铃响了,严初霜赶紧出去开门,冷子虞擦了擦泪痕,也跟出去。 来人是简芳,她不理会主人对自己态度上的冷淡,进门后,先将一个住房产权证递给冷子虞和严初霜,说:“这是我们全家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一幢价值230万元的别墅。子虞,我父亲已经得到了上苍的惩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代表全家向你道歉,别忘了,我还是冷老师的学生呢。你把身份证给我,得我把产权证上的名字换成你的。” 冷子虞和严初霜坚辞不受,态度依然冷淡。 简芳想了想,将 产权证放到自己的包中,说:“我到那家外地的杂志社已经查出写文章的人,费了挺大的劲。我父亲让你们决定该怎么办。” 严初霜说:“我们不想对写文章的人怎么样,宽容大度,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心灵上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