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俺逼你的,到老简那你可不能胡说八道的。”张秀兰的话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冷得冷子虞抱紧了双臂。 冬日里的太阳光线比夏季更足,和地上的雪交相辉映,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大街上人来人往地,不时有人因脚下或自行车轮子底下一滑,倒在地上。冷子虞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生怕滑倒。刚才她没有吃张秀兰买来的粥,怕那热乎乎的粥吃在腹中也会立刻变成冰块。她觉得仿佛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她的“丑事”,不用好眼神看她。经过一家饭店时,从门缝里钻出来的香气直冲进冷子虞的鼻孔里,她方觉得很饿很饿,抬眼一看牌匾,是家面馆,就进去了。 坐在饭馆的角落里,冷子虞的眼神被对面一张桌子旁的三个女中学生吸引了,她们不时地说笑着,互相拍打一下,脸上洋溢着青春动人的光彩。冷子虞侧过脸看了看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连嘴唇上面都满是细碎的小白皮儿,眼神空洞,眼圈发黑,活像个饿了很久的大 熊猫。不一会儿,小伙计就把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面端来了,她挑起面条吹了几口,眼泪掉在了面碗里。几口面条下了肚,她的身上有了热乎气,人也有了些精神,暗暗发誓:就算进了监狱,也不能再从简锋!就算死了,也不能活得像条狗! 在简锋眼里,冷子虞成熟了许多,仿佛是因为长了一岁的缘故。无论他再怎么用那两万元的事威胁她,她也表现得非常无畏。在白桦林里,她把他惟一送给她的东西——大哥大还给了他,明确地说:“我有罪,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要实在是想告发我,那就去吧,我倒是觉得,我已经赎了罪。我不会像你一样,狗的日子都能过,我过就过人的日子。你要是再敢纠缠我,我就告你强奸罪。” 简锋彻底撕掉了冷酷的面具,很温情地看了看她,说:“在你眼里我那么坏吗?这么长时间了,你都一点不留恋我吗?”见冷子虞低头不语,继续说,“你要什么?婚姻?我也给你。” 冷子虞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还想着杜桦?我跟他比,哪一点不比他强?” 关于杜桦,她觉得和简锋说不清,和任何人都说不清,她是他的女友吗?什么样的才算是恋人?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共同的爱?只不过,他为要钱,说出口了爱她,她信了,朦胧的爱情浮出她的心海,明确地出现了,然后他却消失无踪,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是谈过恋爱吗?她是想过杜桦,想的却是他把钱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还给她,而不是爱情。待与简锋这样的魔鬼打过肉体交道后,她去过杜家两次,却也没有问出来什么,她也不想追究下去。现在,连杜桦这个人以及对她做过的事她都不愿再想。她所能想的,最想做的就是像别的同龄人一样脸上飘扬着青春的光彩,继续做爱情梦想。什么是好男人?杜桦不是,简锋也不是,她只想找个厚道人过温馨的小日子,用爱情来弥补心灵的创伤,忘记两个男人带给她的噩梦。 如此而已。 于是,对简锋的问话她只是摇了摇头。简锋很高兴,眼光更亮了,搓着手语无伦次地说:“不是就好。别嫌我年纪大你那么多,不瞒你说,像你这么大时我也有过爱情的梦想,不骗你,我没谈过恋爱,谁能爱上一个右派的儿子?和张秀兰那不算,为了婚姻而已。我爱你,我不会再威胁你,以后一定好好地爱你,你说你想要什么?” “别纠缠我!”冷子虞转身出了树林走了。 刘小春给冷子虞介绍了个对象,白桦市一个工厂的技术员,她的亲侄子——刘大龙。自从冷子虞走后,她忽然对她好了起来,冷子虞不在家时,还看望过她的父母。冷子虞心想:我不是她的竞争对手了,她当然没有理由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再说,她儿子还在我爸的班上呢。冷家三口人对刘大龙都很满意,小伙子很有礼貌,说话也很有分寸,不像姑姑一丝一毫。 每个星期天,刘大龙都跟冷子虞一起到冷家看望。 不光是冷家三口人看好了刘大龙,邻里邻居的哪个都说他好:人高马大,浓眉大眼,职业也好,就冲两人在道上一走,尽是他拎东西的表现,小伙子心思细着呢。冷子虞一时间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 冷老师老是觉得咽喉痛得不得了,不像以前,喝上几天虞美人果壳泡的茶就好了,现在针也打了,药也吃了,也没好,疼得他说话都费劲,可是又不能停课,当教师的,干的可是良心活呀,他想的是,耽误几天说不定就误了孩子们的前程。张安催他到 医院好好看看,他也不去。 刘大龙事前也没跟冷家商量,赶了个星期日竟带来一辆借的汽车,二话不说,扶着准老丈人上车就往市里去。冷老师嘴里说“不去不去”的,心里美着呢。检查的结果,冷老师患的是咽喉癌,到了晚期,得立刻住院治疗,要是好好养着,活个四年五年不成问题。 其实这个结果,冷老师心里有数,只是怕那母女二人担心,始终不敢说出来而已。 到了这个份儿上,冷老师再为班里的孩子着想,也没办法,只好住院。刘大龙家在市里,天天亲自做好了饭菜给准老丈人送来,乐得冷老师人在病中,精神却好得很哪,悄悄地对妻子说,女儿不够领结婚证的年龄,可刘大龙为人可靠,想让孩子把婚礼先给办了。张安一听,明白丈夫这是想在死前把孩子的终身大事给安排好,自己好走得安心。 简锋以学生家长的身份来看望冷老师,拎着大包小裹的。冷老师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示意妻子多说点好话。当时,冷子虞和刘大龙也在场,她觉得特别别扭,尽管简锋表现得像足了一个长辈。 只有冷子虞看得清楚,简锋看刘大龙的那一个眼神,就一个眼神,充满了妒意和轻蔑。简锋坐了坐,就要离开,张安要出去送,被他止住,张安只好让冷子虞和刘大龙出门送。冷子虞借口刘大龙要马上背着父亲做化验,一个人送。 她不想让那种无形的尴尬存留的时间太长,哪怕只有一秒钟,对她来说,也好似一年。 医院的走廊很长,本来冷子虞只想送到一半就回身,简锋见她一句话不说,走了一半就算完成任务,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挣了几下,才挣脱他。也许他只是下意识,在她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冷子虞气得转身就跑,正巧被出门替冷老师倒尿盆的刘大龙看了个正着! 她呆住了!她看见刘大龙疑惑不解地呆立在病房门口。 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简锋也转过身看了看刘大龙,没事人似的笑笑就走了。 刘大龙的思想里尽量把刚才看到的一幕想成是长辈对晚辈亲昵的表示,虽说不太正常,可他不想出口问冷子虞,怕她笑他多心。冷子虞也不想做解释,怕越描越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刚才的事。 谜面却在刘大龙的心里埋下了,他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谜底。他借着刘小春来白桦市办事住在他家的机会,左绕右绕地,打听简锋。 刘小春没说几句简锋的好话。 其实刘小春这种人,就是一个把别人的缺点放大后揣在兜里,逮着机会拿出来讲摆讲摆的人,说到谁,她也是会说一大堆的不是,然后轻描淡写了说上些微的优点。 她说简锋,为人阴险,表面和气,肚子里全是坏水,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自己手下干,虽然没听说有什么风流史,可那也是他没找着机会,逮着机会还不早下手了?现在当厂长的,有钱有势的,哪个不是想在外面养个什么什么的小姘?像我这样的半大老娘们,也就是当着财务科科长,拿着他的小辫子,要不,早就让人给替代了。他老婆…… 姑姑顺嘴胡咧咧的话逼着思维稍稍有些乱了的刘大龙顺口接了一句:“我说嘛,他还来看冷老师,按说,他不看也不是不可以的。听说,子虞的工作也是他给……”刘大龙突然意识到这种话就是面对着亲姑姑也不该说。 两个人的空气氛围里立刻弥漫着暧昧的东西。不光是刘大龙心里不自在,刘小春心里也不是滋味,冷子虞可是她介绍给侄子的啊!她赶紧说:“小冷可是个好姑娘,跟我一个办公室,我最了解她。你可别瞎想歪想的。” 一句话,又将刘大龙心里的疑惑顿消。 可是,刘小春心里的疑惑却有了:是不是简锋对冷子虞有那意思?她心里藏不住话,把自己的疑惑还尽量委婉地表达给简锋,说我侄子现在和小冷处对象,人家现在处得可好了,都要结婚了。惦记小冷的人可多了,可那是白惦记,没用! 心怀鬼胎的简锋一听,非常不高兴,又无法发泄给刘小春。刘小春倒是说完就走人,忘了这件事。可他没忘,想了很多很多,以为冷子虞跟刘大龙说了些什么,以为刘大龙故意让姑姑在他面前想表达点什么。他越想越生气,心想:我不找你们别扭就不错了,你们倒敢来找我!他找人花钱叫上几个小痞子,把下班回家的刘大龙找碴给打了一顿,他的车就停在一边,他坐在上面看,等那几个不认识他的小痞子一走,他故意开着车在刘大龙身边经过,还探出脑袋看了看他。刘大龙认出来他,心里没了的疑惑生了出来,有一半接近了事实。 刘大龙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本来他要回家做饭送给冷老师的,他直接奔到医院找冷子虞。冷子虞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她低着头站在医院院里的一棵树下,光是哭不说话。刘大龙本以为冷子虞听到这件事,会说点“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可能他只是路过而已”之类的话,可冷子虞一沉默,刘大龙认定她和简锋之间不清不楚了,气得转身就走。 刘小春把侄子认定的事实拿捏在手,气愤难当地找冷子虞理论。这次冷子虞冷静下来,说:“刘姐,你说的话我不明白。我跟简锋怎么了?你看见了,还是怎么的?你怎么能胡说呢?” “我胡说?刘大龙看见他掐你的屁股了,你的工作还是他给找的,刘大龙被打,他就在旁边,这不是证据吗?”刘小春理直气壮地说。 被说了个正着的冷子虞转身跑开。刘小春还在背后嘟囔不休:“你说我这办的是什么事呀,把你这样的人介绍给我的亲侄子,我以后怎么见我哥呀?” 让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是,离开冷子虞没出一周的刘大龙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什么都不说,以前对她,对冷老师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心虚的冷子虞想不出给他点什么样的补偿,只好偷偷地打电话给简锋,求他放过她,也放过刘大龙。 第十章 绯闻一条街(1) 简锋听明白了冷子虞的话,他将肚子里对冷子虞、刘大龙余下来的火气全部冲向刘小春:年底精简人,找几个得力的人做帮手,明里是“选”谁下岗,暗里做手脚,使刘小春下岗。 刘小春一下子傻眼了,明白是冷子虞对简锋说了什么。她跟简锋求情,说自己不该乱说话,不该胡猜疑。简锋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想到哪里了?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你是被民主选下来的。你要想明白下岗的原因,就该想想平时对同事的所作所为。”她一看没有回旋的余地,使出了泼妇的一面,先是到哥哥家想彻底搅黄了刘大龙和冷子虞,根本不顾刘大龙恨恨地看她的表情。她想向上级告状,说简锋经济有问题,可转念一想,简锋的经济问题哪一笔都牵扯上了她,他要是因此倒下了,她也没有好。这一招不能用。于是,她大闹简锋的家,站在他家门口大吵大骂地,张秀兰开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坐在屋里不出来,听到她说上冷子虞,才出来。 刘小春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着,唾沫在嘴角挂着,骂道:“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仗着有权有势地,敢让老娘下岗。有胆子你出来,叫你老婆也出来,你说,你的小姘是不是冷子虞?”为了争取围观群众道德方面的支持,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你们给评评理,我糊涂啊!好心好意地把冷子虞,他的小姘介绍给了我亲侄子,亲侄子啊!就因为当着他的面说人家要结婚了,他就把我弄下岗了。可我哪知道简恶棍的事哟!要是知道了,我还能把亲侄子往火炕里推吗?他还打了我的亲侄子,他跟那么年轻的大姑娘为了什么呀?不就是想让人家给他生个儿子吗?他这个流氓啊!” 胖胖的张秀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她面前,慢声慢语地对刘小春,也对周围的人说:“有话好好说,牵三连四地像个什么样子?俺也让大家给评评理,俺们家老简是那样的人吗?人家冷老师的女儿是那样的人吗?你下岗,又不是老简一个人说了算,俺听说,不是你们群众选当干部的一个人下岗吗?是大家伙选的你!” 围观的人一听,都相信了张秀兰的话,纷纷指责刘小春太不像话,胡说八道地。有几个小伙子更是上前拉起她就走,刘小春一看,自己失去了工作不说,还闹了个众人面前没了脸面的局势。她意识到了张秀兰这个胖娘们绵里藏针地,其实比她要厉害。她更加生气了,采取了另外的一种策略:不在众人面前说,一个一个地选人说。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多说几次,真的更加真,假的也成了真。 刘小春的想像力在对付简锋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早就看不上张秀兰了,想让冷子虞代替她,人家还是个大姑娘,正好能给他生个儿子。” “冷子虞的肚子有问题,怀一个流一个,都刮四个了。谁胡说了?是我侄和她做婚前检查,查出来的,我侄才不干的。” “哎,你知道吗?冷子虞那小狐狸精在床上把简锋侍候的可好了,简锋都好几年不跟张秀兰那个了。” “前天,就前天晚上,我都看见了,简锋拿着刀逼着张秀兰 离婚,都追出家门了,张秀兰死活不离。” …… 那些除了刘小春没有第二个人能证明的事情越传越离谱,直到冷子虞扶着父亲从 医院回家休养,人们传出了冷子虞在外面都有了孩子的事儿。 然,让人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扶着冷君超的不仅仅是他的女儿,还有刘大龙。 冷子虞对刘大龙坦诚相告了一切,包括给杜桦拿的两万元,她求刘大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父亲送终之后他再离开她。刘大龙并不是装作还喜欢她和她在一起,而是发自内心的,经过了思想斗争的,他觉得:那事不怪她,要怪就怪简锋,更要怪杜桦,再说,自己离开她,也就可能永远离开了爱情,和一个根本就不爱的纯洁女人结婚,还不如与一个真爱的有过不堪与无辜往昔的女人站在一起。他并不正面答应她,行动上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惹得父母找到冷子虞侮辱她,刘大龙搬出了家。 桦林镇只有一条街,从火车站回到冷家必经过这条街,街边大都是住户,少数是门面房。镇上的人们差不多都认识冷老师,那些站在门外的人看着两个年轻人扶着他慢慢地走过来,人们和他打着招呼,他只能点点头,话由张安替着说,人们飞向冷子虞轻蔑的眼神不禁让她胆战心寒。 简锋已经把刘小春大闹他家的事情告诉给了冷子虞,还恨恨地说:“惹急了老子,就废了这个坏娘们!” 走了一半路的冷子虞觉得后背有无数个匕首锋利的刀尖扎着,她猛一回头,看见那些打完了招呼也不回屋的人们,顶着刺骨的北风用眼神羞辱着她的背影,白的眼,青的眼,歪的眼,斜的眼,有的女人还轻轻地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有的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回过头来的她,用手指比划着下流动作。 冷老师执意不先回家,而是先到离家不远的学校看一看。当不能说话的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你们好,我想你们”几个字后,有的孩子掉下了眼泪。他不敢多呆,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在孩子们面前也掉下眼泪。他又到教研室看了看同事。 冷老师在冷子虞和刘大龙的搀扶下走到了操场,张安跟在后面偷偷地擦眼泪。正好孩子们课间休息,满操场都是他们活跃的身影。 还没走到学校大门,一个女孩拦住了他们,让冷子虞单独和她说话。冷子虞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走到了一边,女孩气哼哼地大声说:“我警告你,别想进我家!你都把我妈给气病了。你要是敢给我当后妈,看我不把你的头发给揪下来的。” 冷子虞恍然大悟,这是简锋的女儿简芳,她摸着女孩的头发,说:“都是那些人瞎说的,没有的事。” 她万万没有想到,简芳一听这句话,以为这个母亲口中的狐狸精在骗人,更加怒气冲冲,咳了一口浓痰吐到冷子虞的身上,还走到冷老师的跟前,说:“你老是教育我们,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女儿?” 冷家。 冷子虞跪在地上,张安正举着一张纸问她,纸上是冷老师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质问她和简锋的来龙去脉,这种阵势刘大龙不好再呆下去,他去了姑姑家。 冷家的窗户上时不时地现出一个或几个看热闹的人影,这样的人不敢趴着看个没完,看一眼,离开,再假装经过又看一眼。 人们太想知道冷家究竟要怎么处理这个坏女孩,和,由这个女孩亲口招的“供词”到底是什么。 冷子虞招了,声音低低地招了,那说出来的原因张安不信,冷老师也不信。 他不相信一个承恩的人,要如此戏弄施恩的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卑鄙,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未必就是高尚。 冷老师要女儿拿出证据来,他才能相信正是自己引狼入室。 血自冷老师的嘴角时不时地往下滴一滴两滴的,吓得张安慌成一团,拿过笤帚瘩疙没头没脑地打女儿。冷子虞只好说:“爸,你消消气,我去找杜桦他妈,我跟她说过这件事,让她把杜桦叫回来,看看是不是我说了假话。” 父亲摆了摆手,示意她连夜就去。 冷子虞不敢到刘小春家找刘大龙陪着去,更不敢唤上邻居,她没那份勇气,只好一个人乘小公汽连夜启程。 到了站,冷子虞还要走上三里多地的山路才能到杜桦家。 早春的夜风如刀片划在她的脸上,她不觉得疼;路边闪着磷火,那是露出地面的死人骨头发出的,一闪一闪的,对着冷子虞招魂般的,她不觉得怕;树被月光拉下了长长的影子落到地上,她觉得这影子比人都要温馨,知道默默地陪着她。 杜寡妇死活不肯同意叫杜桦回来,也不肯和冷子虞到冷家说明一切,像以往两次一样,更不肯透露儿子的地址。她相信冷子虞说的话,也清楚儿子自私自利的品行,要不然,儿子也不会一再叮嘱:不要给冷家我的地址。冷子虞头在地上都磕出了血,她也不肯跟着走。 冷子虞往回走时,悲哀地想:人性有多么残酷的一面啊!在逃避责任的时候,管你是谁,管你对我做过什么。 承恩不难,承担责任不容易。 失望已极的冷子虞惦记着家里的病父,一刻都不敢耽搁地回到家,母亲张安开了门,她觉得母亲的神色很怪,用手指在嘴边挡了一下,好像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拉着她进了屋,指着床上耷拉着脑袋的父亲说:“你爸睡了一宿,你干什么去了,才回来?” 冷子虞觉得父亲和母亲都不太对劲,上前摸了一把父亲,是冰冷的,她连叫了四五声,也没唤醒父亲,转身看母亲,母亲竟没事人心似的站在那里,摆弄着衣襟。 冷君超死了。 张安疯了。 “气死父亲”的冷子虞还多了条罪状:在父亲病榻前说谎,说是为了父亲的学生杜桦跟简锋借了钱,才入了他的圈套,她这么说是试图把自己做坏事的责任推给不相干的人。其实人们没有太听清那晚冷家屋里人说的话,模糊地听上那么几句,再加上自己的分析与推测,得出了那样的结论。 张安的失心疯病时好时坏,冷子虞张罗丧事时她疯着,等到丈夫出殡时她又好了。这一好不要紧,当着大家伙的面狠狠地打了女儿几巴掌,泣不成声地说:“我那老伴呀,都是你这不争气的死丫头给气死的,死时还掂记着你呢,你怎么不为他考虑考虑呀!” 站在冷子虞身边的刘大龙上前拉住了张安,身体虚弱的她几乎是被他抱着上了殡车。安顿好张安的刘大龙下了这辆车,要上另外一辆车,可是刚从车上下来,被急火火赶来的姑姑刘小春死死地拉住了胳膊。 她气势汹汹地对他说:“大龙,你是精还是傻?你要活活地把你父亲也气死是怎么的?怎么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 “忽”的一下,围过来好多人,“好心好意”地帮着刘小春劝说刘大龙。刘大龙气愤已极,争辩着说,其实冷子虞都是让杜桦那个白眼狼给害的,她是无辜的。 刘小春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丢死我们老刘家人了!一个人丢人现眼还嫌不够,还要扯上全家的人!” 围观的人们听到号令一般地,全都冷眼相向,刘大龙感到彻头彻尾的冷,他觉得,再不后退,那些冷眼看都能把他看死。 为了照顾母亲,冷子虞跟单位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在家。 被一条街的人捅破了窗户纸,也撕破了脸皮的简锋,毫无顾忌地出现在冷家门口,手里拎着送给张安的营养品。 此时此刻的冷子虞,恨透了张扬绯闻和白眼相向的人,一点也不恨他,甚至佩服他的勇气:一条街的唾沫冲走了刘大龙,却坚定了简锋的信心。 爱是不会爱,留也不会留。 她将他堵在门前,平心静气地告诉他:“别白费劲了,也给我留点做人的自尊。” 简锋点了点头,说:“我做事需要前提,这次来的前提是想安慰你,如果你不需要,我再没有来的前提。” 冷子虞除了必不可少地出门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不敢出门。桦林镇的人们一看见她,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全都是一副样子:嘴一撇,眼白一翻,吐一口唾沫。 所有的人都有维护道德的理由,所有的人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握着正义之剑,要是不用行为表现出来,就无法突显个人的意见。 现在的冷子虞多么想做个泼妇啊,就像邻居真正风流成性的张嫂子,事是做了,也被人看见抓住了,可谁要是敢提,张嫂子一通乱骂,出了气不说,还活出个趾高气扬,没人敢惹。冷子虞试着想骂刚刚翻了她一眼的邻居,“你”这个字一出口,人家再看她一眼,她就骂不下去了。 不是谁想做泼妇就能做成的。 那一天晚上,张安的失心疯又犯了,在屋里狂喊狂叫:“冷子虞你这个丧门星,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你爸,天天在我耳边骂我,你这是要逼死我呀!”她的疯言疯语惊动了邻居,邻居信以为真,敲开冷家的门,冷子虞顾不了许多,求邻居帮助看着母亲,她出门上安康 医院找车接母亲看病。 冷子虞一走,张安轻声轻语,一点疯样都没有地对邻居说:“她天天骂我,真的,不骗你!别传出去呀!快带我转移,小妖精没安好心。”一个大妈信了,真带着她回到自家,可是一不留神,张安跑了出来,一直跑到山上森林里,从山坡滚下摔死。 无论冷子虞怎么说母亲说过的话其实是疯话,她怎么能骂母亲?可是她有那样的前提,没有人信她:能气死父亲的女儿逼死母亲不足为奇。 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背后议论了,冲到了前台,一时间,冷子虞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可以喊打。 她如祥林嫂:“真的,没骗你们,我爸本来就是喉癌晚期,受了刺激才死的。我妈说的全是疯话,不是真的。再说了,我怎么能逼死亲生母亲呢?我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吗?” 人们说:逼死你母亲的理由并不难找,她干涉你和简锋,她不死,你怎么能和他长期生活在一起? 冷子虞百口莫辩,头脑一时混乱,跑进了简锋的家里,给张秀兰跪下,哭着说:“婶子,你知道事情的经过,我没想和你丈夫结婚呀!我还求过你,让他放过我哪!你替我在众人面前说句话吧,不然我也活不了了。婶子,现在,只有你出面澄清事实,我才能活下去呀!” 上次被刘小春气倒在床好几天的张秀兰一看见冷子虞跪在自己面前,心里的火直往上窜,可不管她怎么生气,也没忘了维护丈夫,她故意大声地说,说给窗户边走来走去想听墙根的人:“你是个假话连篇的坏女人,俺家老简不放过你?是你不放过老简,老简多好的一个人哪,都是你纠缠不休地。想要进俺家给老简当媳妇?下辈子都没门!”冷子虞一听,更加说不清楚了,羞愧难当出了简家大门。 简家是平房,她一出门,才发现门口有三三两两早看见她进门想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被给冷子虞开门的张秀兰发现,大智惹愚的张秀兰玩了个手腕,将所有的责任不动声色地推给了冷子虞。那些看热闹的人起哄架秧子,跟在冷子虞的身后笑着,骂着,讥讽着。 “啊呸!还有脸上简家找人媳妇说道哪!前生就是狐狸精,这一辈子托生成人,继续当狐狸精!” “小骚货,不要脸,气死父亲,逼死母亲,看人家有几个钱,就要巴结上门,什么东西!” “也真是的,冷老师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 听到人们提到了父亲,冷子虞猛地回头,也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愤怒,吓得众人退后几步,她想骂,可是骂不出来,只得转身向前走。后面的人继续跟着她笑着,骂着,讥讽着。冷子虞再猛一回头,这一回人们不后退了,冷冷地和她对峙着。 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群众的话却不一定就是对的。 冷子虞在一条街的白眼逼迫下,落荒而逃,上了班。 可是, 图书馆里的人早就知道了她的事,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桦林镇让人心寒的一幕重新在白桦市图书馆上演,只不过,有文化的人骂起人来也带着些阴损: “人家不是有点姿色吗?不好好利用就对不起了。”女职员王淑英说。 “美色与金钱从来就是完美的结合。”男职员李大庆说。 凡些种种。 冷子虞从单位同事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屑,读出了世态炎凉,读出了不负责任的东西…… 除了离开,并没有再好的办法,能让她能为父母的死少些许内疚,能让她为自己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能让冷子虞多想一想的,是那个昔日自杀的红牌明星阮玲玉留下的四个悲哀的字——“人言可畏”。 她倒是没有想到自杀,其实,心早就死了,活人惟余躯壳,躯壳是无所谓灵魂不灵魂的。 她把人事关系放到了人才中心后,就从人们的白眼中消失了10年。 从来,都没有想过回去看上一看,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能让她重回噩梦。 不敢回首。 要不是一年前在房地产交易会上看到了简锋,所有的一切她都克制着自己不再想起。 简锋也来到了裕城市,红旗加工厂在转制时归了他,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本是哈尔滨以房地产为主的天鸟集团的老总,因为考虑到裕城市环境好,适合养老,也适合投资做新生意,他将哈尔滨的房地产业留给女儿简芳做,自己来到裕城市开了家居城。他的名片有两种样式,在哈尔滨时用“天鸟集团老总”头衔放在前的,在裕城时用“环宇家居城老总”头衔放在前面的,平时两个地方跑。 他并不知道冷子虞的下落,当采访 房地产交易会情况的冷子虞无意中站在环宇家居城的展台前,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找过她,没找到,单位的人说她把人事关系放到了人才中心,人才中心的人又说不知道她的下落。 万万没有想到,其实她就是这座城市里。 和以往一样,他要她回头,给她婚姻,给她富贵,威胁她,如果她不肯,就要将十年前的旧事重提,让她身败名裂。 十年前,她一消失,他就知道了她的最怕:名誉。 现在不比从前了,不是人人都在乎名誉,可是,冷子虞却一如既往地在乎,让以往的白眼给吓怕了。 她的最怕成了他对她行为的前提。 这还不容易吗? 第十一章 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1) 上午充足的阳光照进屋里,刺醒了严初霜,他迷迷登登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冷子虞都是坐着靠墙睡的。他摇醒了仍在昏睡的冷子虞,她微睁双眼,声音略带嘶哑地说:“我好像有点发烧,今天不能上班,你走吧。” 他一摸她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要带她上医院。 她摇了摇头:“没事的,你还是先到单位交差吧。” 他不肯,心想:还有什么差可交的,告诉洪生我没采到什么就完事,本来就是他存心要坏冷子虞的。见她不肯上医院,他想到了治疗高烧的土方,出门买白酒,用酒给她搓手心、脚心和额头。 再进冷子虞的小屋,她已经站在地上,看上去刚刚洗漱完毕,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她说:“你知道刚才谁来电话了?是简锋!他马上就要来找我,说的就是你采访的事。” 一听这话,严初霜思索了片刻,就要离开,冷子虞摇摇头,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不妨再知道一些。” “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他毫不迟疑地说。 “算我求你。我不想自己说出真相,想让你这个局外人自己看一看,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他还是不肯,被她劝住:“这是你在帮我。本来我不想让他来,可我都快憋死了,很想有个人站在客观的角度上为我做个公正的评价,我并非指望别人认为我是个圣女。” “那他会不会对你怎么样?” “现在不会,我了解他。” 在她的安排下,他躲进了 卫生间,卫生间就在门旁,正对着冷子虞卧室的门,简锋进来后,冷子虞故意打开卧室的门和他说话。 简锋说明了来意,告诉她杂志社有人采访的事,对她声明并非是他指使人所为。她装糊涂,说不知道,他很诧异,说起了方维讷找到桦林镇张秀兰的一个亲戚询问他和她过去的事,亲戚没头脑,人家一问,她就说了,当然不能替冷子虞说好话,把她描绘成不知廉耻的坏女人。他问她,为什么杂志社有人知道了所有的线索。 冷子虞告诉他方维讷和杜桦,还有和洪生的关系,现在的情势可能就是,杜桦在方的面前提起过她,怎么说她的就不知道了,方维讷来到白桦市和桦林镇,顺滕摸瓜,弄清了所谓的真相,而后,洪生从方维讷的口中知道了她的过去,欲借此事在政治上打击她。 简锋何等的世故?一听就全明白了,说:“方维讷?我好像认识,记不清了。我倒是见过杜桦,他在我的家居城有个摊位,有时过来看看,他和方维讷走在一起?这我不知道。你们单位的事我倒是可以帮上你,我政界的朋友很多,你要升官什么的尽管开口。” 冷子虞说:“我在仕途上并无所求,你就不必费心了。只要你不纠缠我,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我就多谢了。” 简锋一挥手,斩钉截铁地回复她:“冷子虞,办不到!我到了这个年龄,彻底活明白了,我要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得按照我的思路走,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我。我不怕众叛亲离,什么张秀兰与我反目,什么简芳、简玲与我成仇。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有,金钱,多得无数,政治地位,我刚当上裕城市 人大代表,还要什么?简芳已经成家立业,简玲跟着我学做生意,过几年我就让她像姐姐一样独立,张秀兰只需过日子,她自己过也可以。我现在想要的,就是在晚年拥有你。你真蠢,摆在你面前的财富你不要,偏偏和我过不去,跟我成为夫妻亏了你?非逼得我在感情上走到绝路?我说过,哪天我不耐烦跟你好言好语了,我就找人写写我们的事,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当你的杂志社部主任?难道你还想着那个杜桦不成?”他的嗓门很大,情绪有些失控,在他的观念里,漂亮女人跟有钱富豪结为一体,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冷子虞冷冷地看着那张激动扭曲的脸,心平气和地说:“简锋,从前我就和你说过,杜桦和我并非是恋爱关系,可,至于我爱谁,那与你无关!是,我有罪,挪用公款两万元,你没有把我送到公安局,可是我成为你的‘阶下囚’,被你玩于股掌之中,从此以后,我成为女人的反面教材,被老家的人们用来教育后代。我问你,我还欠你什么?我再问你,我父母的两条人命不足以让你良心未泯,放我一条生路吗?” 简锋一听,心软了些,情绪也放缓了,可是他还不松口:“我也不想把你逼到绝路,哎!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哪?我是爱你的呀!” 冷子虞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她是怕激怒他,后果不利。“我有个理论,可能偏激了些,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两个字不要再想,更不能说出口,那就是‘爱情’。好比你,早年因为出身,提不得爱情,现在想提了,你不觉得已经失去提这两个字的心境和环境了吗?放过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不放过我,即便我身败名裂,走投无路时,转而求向你,拿你当个避风港,不得不和你在一起,我却会恨你一生,说不定哪天我就在你酒里下毒。” 简锋慢慢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才说:“你说的我全信,可要是我不在意你毒死我这个结局呢?你说句真心话,我对你是不是爱?” 她干干脆脆地答道:“20岁时我不信,只觉得你坏,现在我信,你是爱我,可你这份爱放到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回家和张秀兰好好安度晚年吧。” “这样吧,子虞,我们约定一下,你要是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那人根本就不在乎你的过去和我不时的骚扰,我就服了你。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轻松地得到你。” 躲在卫生间里的严初霜一听见关门声,迫不及待地出来,差不多明了一切的他,什么也不问,只唤她躺在床上,他取来白酒,打开瓶盖,倒在手上一些酒,然后为她搓手心。 手心、脚心和额头全搓过了,她觉得浑身轻松许多,也才意识到他什么都没有问她。 “小严,你怎么什么也不问?”其实,她很想他来问她。 “我说过了,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严初霜好像没有听到过刚才简锋和她的对话一样,漠然地说。 “可你知道了呀。” “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至于我采访过的,和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忘了,也没有兴趣和你聊这个话题。你好好休息,我给你熬粥,告诉我,米在哪里?”他的样子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这本是她多年对别人希冀的东西,现在到了眼前,她却好像不敢相信一般,直直地看着他。 “冷姐,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倒是有一件事你早就应该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帮的我?”严初霜同样直直地看向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坐起来,这回不知为什么,她点了点头,又后悔起自己的行为,一转身,想下床,一不小心,手膊将枕头旁边的酒瓶碰翻,酒水洒在地上的一摞书上。他赶紧将酒瓶扶起,把沾上酒的几本书拿起,慌不迭地,他用手拭去上面的酒。 翻开其中的一本书,再拭渗到里面的酒,那些被冷子虞截留下来夹在书里的底片和照片现了出来。 他十分吃惊,举着东西问她:“你没送回?为什么?” “因为那人就是杜桦!” “杜桦?你借给我的书上有这个名字,还有,我听你和……”他想说“你和别人都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不想说了,又想起刚才听到简锋和冷子虞的对话。 这个人正是将冷子虞打入地狱的元凶。 “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东西?” 冷子虞索性合盘推出自己的计划,也说了杜桦是不可能为她拿出国担保凭证的人。 严初霜急了:“你这是敲诈勒索,知道不?是犯法行为!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我还能怎么办?我呆在国内一天,就有可能身败名裂的那一天。那一天,人们都会知道裕城市‘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的冷子虞原来当过‘二奶’,所有的噩梦重新出现,好比是你听到的一样,我说不清,也道不明。我不出国,还有什么退路可走?很好笑是吧?我要拿别人的隐私逼迫他就范。”冷子虞泪流满面。 “你要出国是不是?我来帮你!”严初霜拿着照片和底片来到卫生间,从兜里掏出 打火机,点燃,觉得烧得差不多时,扔入坐便器,一按按钮,水将所有的灰烬和余下的碎片都冲得一干二净。冷子虞一声不吭,看着他所为,并不拦他。 在老家时,当杜桦发现方维讷在打听冷子虞后,根本就不出手制止。他很高兴,那说明方维讷更加在意他,这离他的个人目的也就更近了。在哈尔滨上了飞机后,杜桦故意说冷子虞的好话,气得方维讷恨不得揪住冷子虞打上几个嘴巴。她将火气现在只能发泄给杜桦,把给杜寡妇钱的事也叨咕出来,说他就是想让她出钱,还弄得她里外不是人。杜桦反过来说,要不我怎么跟的是你而不是冷子虞哪?这话说得方维讷立刻有了胜利者的感觉,可还是觉得冷子虞是个情敌,不等早晚地得冒出来干涉一下她的幸福生活。回裕城市后,她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表哥洪生,洪生灵机一动,将线索全部记下来。 可是,洪生并没有达到目的,“采访”回来的严初霜什么都不说,面如衣镜,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气得洪生批评他工作不利,让他今后仔细着干。 杜桦又将手机屏上显示出的冷子虞电话号码给方维讷看,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说:“真是没有办法,又来找我,都告诉她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火爆脾气的方维讷抢过杜桦的手机就要回电话给冷子虞,臭骂她一通。杜桦没有防备她这一着,本以为不管自己怎么提冷子虞,方维讷也不会找到她算账。现在一看她真是给气着了,也吓了一跳:万一谎言被拆穿了那可就完蛋了!他和方维讷抢起手机,到底是女人,人高马大的她没有抢过他,他好言相劝:“你这是何必呢?我和你说实话你也生气了?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我不理她,而不是她的纠缠,你这样去找她不是自取其辱吗?” 出身官门的方维讷立刻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再怎么管不住自己出马一条枪的性格,也不能亲自出头露面教训“情敌”呀!那多有失身份和水准呀!她尽量平复着情绪,尽量显出高姿态地,说:“杜桦,别说我没说在头里,你要是还爱她,立刻走人!我方维讷不稀罕。” 杜桦上前搂住了她,柔情细语地说:“你要是还不相信我,那咱们就领结婚证去!好不好?” “行,可我还是以前那个条件。” 杜桦搂着方维讷的手松了下来,他不回应她的话,嘟囔着:“其实我是为了冷子虞才离的婚,她又不跟我结婚了,现在看我跟你在一起,她反而后悔了。” 方维讷一听,头都大了:“你说什么?” 方维讷越想越来气,怎么想都觉得冷子虞这个女人实在是不怎么样,岁数小时就给人当“二奶”,现在更是不正经,挑唆人家离了婚,又不跟人家成,眼下更是,年轻轻的,什么样的找不着,非得缠着杜桦?她争强好胜的性格全部被杜桦的谎言给激发出来,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和冷子虞这个小妖精斗上一斗! 简锋一回到办公室,立刻吩咐手下到维讷公司摊位前,让他们找到杜桦见一见他。两人一见面,杜桦觉得简锋的脸色非常难看,鹰眼好像要杀人似的露着凶光。简锋只简单说了几句,意思是让杜桦做事小心点,不要为难冷子虞,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他绝不会放过他。杜桦这才回过味来,认识到自己只顾和方维讷兜圈子,忘了还有这么个硬主儿。杜桦连声道歉,说:“都是我太太闹的,她和我回到老家,我姐说冷子虞以前和我……哎!她听见风就是雨的。她就有那个毛病,疑神疑鬼的,我回去一定好好批评她,一定一定!”简锋一扬手,让他离开,杜桦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T恤的后面都被汗洇湿一片。 不知怎么,在有人知道了自己往昔之后,冷子虞反而心情轻松了许多。严初霜一走,她就开始反思自己这一段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拿着照片勒索杜桦的行为,越想越害怕,又越想越觉得不是自己做的。 那分明又是一次触犯法律的行为,自己怎么就能做呢?幸亏当时多了个心眼,没有给杜桦留下照片,不然,他就有证据将自己告上法庭。 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给杜桦打电话要担保凭证了,万一逼急了他,或是惹恼了他,结局一定对自己不利。这些怎么当时就没想过呢?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做事的作风,可怎么就做了呢?幸亏严初霜烧毁了那些东西,他烧毁的不只是她敲诈勒索的物件,还有她的恶念。 猛地,她觉得以后无法面对严初霜,无法面对这个比她小六岁,做事却相当有原则的人。当然,论社会经验,他抵不上她,可要是论做人,兴许她抵不上他。她是个一旦头脑发热到极点,或是精神被折磨至死角,就会办些糊涂事,好比当年给杜桦拿钱,好比现在拿照片勒索杜桦。这样极端的行为似乎是对她平日里沉默少语的一种补充。 她痛悔起来。 她站起身,来到窗台前,看看三盆虞美人花。三盆只有三株花,种时倒是洒上不少种子,待花苗长大后,她捡那最壮的留下。现在,三株虞美人开了三朵花。 总是这样的,她每年都种上三株花,以此凭吊三口人幸福相依的日子 第二天一上班,冷子虞走到门口,她特意在心里提醒自己:忘了所有,精神点,再精神点。直至到了编辑部,她的脸发着亮光,带上那么点神采奕奕的意思。 刚放下包,她就发现自己桌子上的杯子有些不对劲,用手一摸,是热的,打开一看,里面是红枣、枸杞和白菊花放在一起泡的茶。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严初霜在看着她,还腼腆一笑。 她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她坐下来,想干活,可是根本看不下去手下交上来的稿件,心里总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她努力让自己恢复以往平静处事的状态,可怎么也不行。 索性,她将严初霜叫到小会客室。 她嗫嚅了半天,才说:“那事谢谢你!不是茶,是你出差的事。” 严初霜倒像她平时的风格,平淡地说:“你说的话我不明白,那事你就别再提了。我问你,你出国担保需要多少钱?” 她想起他说过要帮她的话,知道他这么问是有目的的,笑笑,说:“我不想出国了。” 他“噢”了一声,想:她这么冰雪聪明的人,一定会想到他要帮她,所以说了假话。帮还是会帮她的,他已经和软件公司的同学说好,晚上到那里做临时工,然后再托人帮忙找些网吧之类的,做电脑维修工作,这些可能不能解她燃眉之急。其实,他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借采访接触人的机会,交些有钱有势的朋友,让他们出担保,这样帮她可能会更快一些。这个想法却被他打消了,因为这个办法她应该能想到,她不去做,自有她的原因,可能就是不想太张扬。他觉得再像老李那样,揽些广告做,挣提成,钱来得可能会容易些。总之,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实在是不行,就是要说服她,接受他这个人,简锋不是说过了吗?如果有人比他更爱她,什么都能承受得住,他就会放过她。简锋说的话倒是不能完全相信,那就是个恶棍,是害她的第二个凶手,这种伤害又无法诉诸于法律,他和她有过那样的事,可这事就看怎么说,正像自己采访时别人说的,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看法,虽然不完全对,起码原因不对,过程不完全对,结果却对,她的确当过人家的“二奶”,拿过人家的钱。可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想一想前因,想一想她在精神上的挣扎,想一想她为此失去双亲的惨痛。人们注重的只会是那样引人注目的结果。这个社会永远是男女不公,简锋可以不在乎名声,冷子虞却在乎,她不是个风流女人,所以她更在乎,他就是抓住了她太在乎这个因素,才一次又一次地骚扰她,威胁她…… “小严,你发什么愣?” 严初霜清醒过来,说:“冷……子虞,我说过,我爱你,这是真心话,你考虑过接受我吗?” 冷子虞愣了,那天他是说过,可她没当回事,这次他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她比他大六岁,结过婚,丈夫死了吗?他明明知道她有过那样的过去,还偏偏要和她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恩,还是什么爱情之外的感情?总之,这不可能是爱情,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不能让他这么下去,那会在感情上最终伤了他。她冷静下来,摆出了大姐姐的样儿,说:“谢谢你,小严,你说爱我,我很感激。你还年轻,别这么……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况且那个人,其实……好了,我们回去工作吧。” 严初霜对于冷子虞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她这是委婉地拒绝了他,可是原因,他想不明白,什么叫别轻易地爱上一个人?爱有什么轻易和艰难之分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不愿再多想,只想:管你那么多呢,我就是爱你,你不爱我那是你的事,我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我就是爱你,越来越爱你,你不接受我,我也爱你。 严初霜被自己最后的想法刺激得浑身发烫,大脑发热,眼睛都有些红了。好长时间,他都处于精神亢奋之中,不是哼着小曲,就是话密,一会儿和冷子虞开个玩笑,一会儿和江楠逗乐子,将整个编辑部的气氛都挑了起来。 过来找冷子虞有事的董玉壶一看一部这么热闹,嘻嘻笑着说:“好啊,没了我,你们这么热闹,一会儿我让你们更热闹!冷姐,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给明星当经纪人,要找咱们给……怎么说呢,报道一下小明星的隐、私!小明星和我朋友就在会客室里等着,是新近露了那么一丁点脸的孙怡,亲口道来她和大导演张才的私情!” 一部的人“轰”的一声大笑起来。现在负责娱乐版的是江楠,张文杰和蒋艳丽都说没见过这阵势,也要去听听,凑个热闹,康宁不屑于此事,说无聊,不去,二部的李文和也听见了,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他。 第十二章 隐私有价(1) 冷子虞叫住江楠,将部里的采访机和照相机交给她,叮嘱她采访此类事件要慎重,录音带要保留一段时间,另外,稿件写好后交给孙怡,让她签署“内容属实,同意发表”这样的意见。见江楠他们去了,冷子虞觉得孙怡可能能说出点什么出格的话,又到洪生的办公室请示:这类的事件怎么报道才更好。 洪生一听,“孙怡”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导演张才那可是全国人民都知道,年初公映的电影《紫嫣》在国内外的电影节上都捧了奖杯,据说是今年最叫座的影片。然而,为什么那个孙怡要在裕城市的报刊上宣扬私生活,而没有选择北京?冷子虞告诉他,孙怡的家乡就是本市,是回来休假的,她的经纪人认识董玉壶,找到董玉壶,说要写写此事。现在是不是北京报刊报道的无所谓,各报刊都有网站,这样的文章一出笼,经过互联网,会以极快的速度被其他报刊转载,同样会达到轰动一时的效果。洪生让冷子虞也去听听,亲自掌握一下情况,等文章写出来看看再说。 面对四五个记者,还没红,只是有些粉的小明星孙怡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和张才的所谓隐私:她刚出校门不久,被张才选中拍摄《紫嫣》,她演的是女主人公紫嫣的贴身丫环小琪,女主人公由红星黎珊扮演。初出道,就被大导演选中,她觉得非常荣耀,对张才毕恭毕敬。她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张才竟然爱上了她,拍戏时频频示爱。能被这么大的导演爱上,那是孙怡做梦都想不到的,她不敢接受。张才爱她心切,不知不觉为她拍了很多的镜头。等样片出来一看,视艺术高于一切的张才,又觉得配角有些抢了主角的戏,把孙怡的很多镜头都给剪下来,她总共才有十几个镜头,张才把剪下来的胶片收藏起来。孙怡自觉配不上张才,泪湿鲛绡,最后也没有接受张才的爱,张才和她依依惜别。通过这件事情孙怡认识到,平日给人印象不苟言笑的张才对艺术是多么的认真,对爱情表现得多么的深沉……说着说着,孙怡的眼泪竟然下来了,让人搞不清楚她是不是还在演戏。 其实在场的编辑们心里都有数,这只不过是一次炒作自己而已。那部影片的女主演现在更红,男主演作为新人立刻窜红,台词都没超过五句的孙怡比戏里的道具没强到哪去,很快就被人遗忘。更何况,她既非绝代佳人,亦非气质卓然,一部戏里演技也未发挥出来,不靠绯闻,谁还能知道她? 采访完毕的江楠和其他人退下,冷子虞和董玉壶留了下来。董玉壶先是礼貌地笑了笑,假装糊涂地问孙怡:“你现在后不后悔没有接受张才的爱?” 孙怡点了点头。 “你爱他吗?” 孙怡又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看了这篇文章会怎么想?” 孙怡刚要回答,被经纪人止住,经纪人让孙怡先走,在楼下等他。 董玉壶见孙怡离开,和经纪人开着玩笑:“老兄,有你的,策划得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张才会不会也找记者写反驳性的文章。” 深谙此道的经纪人并不正面回答她,怕说错了话反倒坏了事,只笑笑,说:“小董,多帮帮哥,我也得靠他们吃饭。这种事一方说有就有,另一方说没有没有用。张才如果反驳,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经纪人和两个人道了谢,说要请她们吃饭,被婉拒,走人了。 两个人一回到编辑部,就听到李文和大笑不止地说:“我靠!就那模样,也就一小般般,和黎珊往一起一站,傻子都知道她的本钱到底有多少。要是黎珊自曝这样的隐私,倒是有相当大的可信性。可也行啊,她不行,张才有名啊!从咱们自身的考虑,杂志还是有大销量的。哈哈哈!” 伴着他笑声的还有蒋艳丽碎玻璃碴子掉到地上一般的笑,几个小年轻的倒是没什么情绪化的东西表露,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蒋艳丽笑完,愤愤不平地说:“还不一定是假的呢!张大导演怎么了?一直以来,他都和片中的女演员能传出绯闻,说不定还上床了呢,孙怡只不过不好意思说而已。你说是不是,老李?” 李文和人虽不济,可从不屑于和又老又丑又没太大才能如蒋艳丽这样的女人讲这类的话题,一见董玉壶进屋了,笑呵呵地说:“要我们董小姐这模样的,还说得过去。” 先是一愣,董玉壶马上就明白了,说:“本小姐还不感兴趣哪!” 不太懂业务的洪生拦住冷子虞,自作聪明过问采访情况,冷子虞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委婉地告诉他这样的稿件登出来也无伤大雅,不过没太大意思。洪生立刻想起彭总编近期的主张:“有卖点,还不能惹事的就是好文章!”洪生正想表现自己在业务方面的才能,立刻吩咐江楠好好写,长点写,标题做精点。 关于采访孙怡的文章经过各位领导给润色标题,成了“本刊独家披露 大导演情牵小明星 张才爱上孙怡”,本期杂志一出笼,赢了个满堂彩,多卖了一万多册。互联网上的 娱乐新闻里,这一条新闻还成了头条,再配以江楠拍的孙怡流泪倾诉楚楚动人的照片,孙怡几乎是一夜之间,借着张才的名气为百姓所知。 江楠这才觉得,当娱记真是太有成就感了!受领导表扬不说,兄弟报刊纷纷转载她的文章,“江楠”二字出现率颇高,虽没有太多人注意文章作者名字,可对于她来说,那也是荣耀。老彭现在一见江楠,就像以前看见董玉壶,面露喜色,活像见了大把的钞票一样,连连催她再做此类文章。江楠搜罗了很多明星和经纪人的电话,经常打探有没有独家新闻需要报道,有,那就找她,孙怡那篇文章就是她写的!对方一听,果然有几个对江楠非常感兴趣,说以后一定会找她做电话采访,江楠的独家娱乐稿件不愁没有线索。 只是,冷子虞对江楠所写的东西表现得不冷不热的,在本部从来就没有说过江楠写得好这样的话。江楠认定她这是嫉妒新人,心里更加讨厌她,对她的评价加上了一条:嫉贤妒能。她说给严初霜听,严初霜不屑地一笑,批评她小肚鸡肠,过于敏感,那样的东西本来就无所谓好与不好的,百姓关注的是明星隐私,而不是文章里体现出了什么。江楠和他辩论起来,说有卖点的就是好文章。严初霜不愿意和人争论事情,任她继续高谈阔论,不理她。 有一个三十多岁刚出道的女作家,是冷子虞一般性的朋友,找到冷子虞,让她帮着给新书做宣传,宣传稿件她自己已经写好了,署上杂志社编辑的名字就能用。冷子虞拿起她的书“哗哗”一翻,就明白她的写作走的是“私人生活”路线,里面穿插着大量性描写,这倒是无可厚非,性本来就是人的一种本能,如同吃饭与排泄,写写无妨,写得好的如《金瓶梅》也可成为精典。冷子虞再一看她写的宣传稿件,题目极具刺激性,就是觉得措辞有些不当,一眼看上去还不太好改:《作家鬼女(作者笔名)主张用身体体验人生,新书堪称女性小说典范》冷子虞知道这又是一篇有卖点的文章,可能还会引发社会性大讨论。冷子虞有些杞人忧天,好心好意地对女作家说:“你的书文笔不错,只是这样的宣传文章一出笼,可能会立刻给你的个人生活带来相当不便。” 鬼女明白冷子虞话中的含义,是说怕以后人们不理解她,反而会在议论中伤害到她。她不以为然地说:“这样的书我都敢写,还怕人们议论?人们讨论得越激烈越好,正合我意。我的书才出,缺乏商业眼光的小出版社没怎么给做宣传就卖出两万册。可这个数哪够啊?怎么也得卖个10万册,我才觉得够本。”鬼女看冷子虞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生气了,以为她对自己有不太好的看法,“哎,子虞,怎么,瞧不上我这样的小说?还是瞧不上写这类东西的我?” 冷子虞微微一笑,想,可能女作家在别人面前有过被轻鄙的经历,本人又比较敏感,既然她能直言,我也得明确说出自己的意见,她说:“鬼女,你错了,我没有瞧不上你和你的书,相反,我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估且不论你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因为我还没有细看。我本人认为,男作家写性没太大关系,读者一般不会把男作家把书联系得过于紧密。可是女作家一写性,读者立刻就会认为这是作家本人的经历,无意之中会把女作家当成性偶像来看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个年轻女作家出了一本你这类的书后,出了大名,挣了大钱,可随后而来的麻烦事多多, 性骚扰不断,也没有哪个单位敢聘用她,她在社会上没有了立足之地。这个社会真正需要提倡的既不是性开放,也不是女权主义,而是宽容。人们要是能给予很多的法律界限外的东西以最大限度的宽容,很多非人性化的东西就不存在了。我出于为你本人的考虑,书写就写了,但是用不着再张扬,对自己不好。” 鬼女一听,明白了她的好意,哈哈大笑,更加不以为然地说:“谢谢你,能像你这样为我考虑的人还真少。我已经把工作辞了,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找工作。我笔写我心,我就是像书里表现出来的思想一样看待人生,管他别人怎么看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冷子虞倒是对鬼女生了几分钦羡之意:多么洒脱的人生!她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对小明星孙怡和鬼女的态度竟然这样的不同?其实这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许是前者比较虚假,后者比较真诚的缘故。 鬼女也觉出冷子虞对她的态度与别人不同:尊敬之中带着关爱,便有些惺惺相惜,半开玩笑地说:“不想写暴露隐私的东西吗?” 冷子虞一听,顿觉哭笑不得:我还敢自曝隐私?正怕别人曝我隐私而焦头烂额,你当人人都能做成你哪?这世界真是,泼妇当得痛快,荡妇做得潇洒,只有我这样想做淑女做得太不顺利,想当泼妇荡妇又没那能耐的美女才叫痛苦呢。 《城市之光》杂志发行量频频上升,洪生将功劳在老彭面前尽揽自身,老彭更加信任他。 承认一方的胜利必然要以另一方的失败而作比较。 洪生胜出,就显出向梨春受挫。 这种结果是冷子虞不愿看到的,她敬佩向梨春的才学和人品,在二人竞争一把手的关键时刻她多么是希望向梨春占上峰啊!那样的话这本杂志才有好的未来,洪生如果当上一把手,除了搞政治,他懂几个业务问题? 起码,向梨春那也佩叫个男人。向梨春要是愿意用洪生那样阴损的手段暗地里整治洪生,其实一点都不难。 然,向梨春不屑于用那种手段竞争。 做人的光明磊落不仅是对自己,也得对小人。 向梨春手下的二部主任吴胡本来惧着他,见现在洪生得势,一分析政治走向,觉得洪生坐上第一把金交椅的可能性更大,暗地里猛巴结洪生,想要和冷子虞对换位置,这当然正中洪生下怀,本来他就有此意。他和老彭一说,老彭坚决不同意,还是觉得冷子虞更适合现在的位置,况且吴胡是从上面下派来的。老彭相信冷子虞是个只知干活从不多言多事的人,可没看出来吴胡是这样的人,老彭得防着这个上面下来的中层干部,以免出现第二个肖晶。 洪生见拱不动冷子虞,就把冷子虞昔日的所谓风流史委婉地透露给老彭,没想到,老彭对他大发雷霆,说他满脑门子看不上冷子虞的歪心思,说谁不好,也不能冲冷子虞。洪生表面上不敢吭气,心里想:我靠!人人都说老彭生理上有问题,说不定是性冷淡,可怎么就是对冷子虞那么好呢?平常也不见冷子虞会说话,会来事,要不,还轮不到我当副总编呢!可政治关系比较复杂的城市之光杂志社,冷子虞十年不倒,要知道,有多少人都被迫走了。这个冷子虞和老彭到底是哪类男女关系呢? 在有的人心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女人碰上男人或是男人碰上女人,那必然要有男女之间的那点隐私。 没有才怪呢。 这样的人好比洪生。 果然不出冷子虞所料,她亲自操笔的关于鬼女的人物专访配以鬼女自己写的书评一出,自然来稿来电频频。给鬼女出书的小出版社极为重视,拿着冷子虞的文章到处转发,鬼女的书一时间洛阳纸贵。冷子虞吩咐手下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做了个后续专题。 让冷子虞觉得稍稍有些别扭的是,鬼女现在当她是知音,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电话给她,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有的事还真让冷子虞给说中了,骚扰鬼女的男性多多,鬼女有的还收到床上。冷子虞开始听鬼女讲一些事,还有些耐性,往后就越来越不耐烦了,一看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是鬼女的电话,索性不接。 可不能不说的是,鬼女张扬个性的精神带给了冷子虞最大的收益,她觉得不怎么怕简锋拿过去威胁她了。 是以,简锋再次打电话相约,她痛快地答应在他办公室见面,想,你不就是抓住我怕提跟过你那事吗?现在我还不怕了呢。我告诉你我不怕了,看你还能骚扰我不能。 她有意拿着鬼女写的小说见简锋。 让冷子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简锋正在看登有她写鬼女那篇人物专访的杂志,杂志封面就是鬼女瘦巴啦叽并不性感却酷酷的形象。简锋手端着大32开杂志,慢慢往下撤,露出了两只鹰眼,手就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 这一看,让本有信心的冷子虞不免有些发毛。她尽量克制着恐惧的心理,尽量不眨巴眼睛,和他对视着。 好久好久。 简锋才开口:“你们的杂志我是订阅,每期都看,尤其是你写的文章。这一篇你写鬼女的,我看了不下几十遍,都快背下来了。” 冷子虞在脑海里快速地反应着,想怎么回答他才更合适。她说:“反响是很大。我还把她的书带来送给你。社会真是开放了,女作家敢写这样的东西,还在书的扉页上写着‘把我的隐私献给你’,分明小说里面全都是她个人的经历。” “你在文章里写道,鬼女的书价值可能不在文学方面,而在考验社会宽容度方面。我背的一字没错吧?这倒是你的亲身体验。不过,”简锋神秘地一笑,“我告诉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明白我的话吗?” 当然明白。 这分明评价冷子虞的:鬼女不在乎的东西,你却在乎,尽管你写得有理有据,慷慨激昂,可骨子里你做不到鬼女那样。别说做不到,你连想都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 冷子虞故作镇定地,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 他自言自语般:“我看好了一栋 别墅,一面朝山,一面临水,这样的房子给张秀兰住可惜了。”他站起身,踱到她的面前,继续轻声说下去,“这样的房子你来当女主人最合适。” 冷子虞“霍”地站起身,正色道:“简锋,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不会再跟你的。天下的女人多得是,爱钱的年轻漂亮的也不少,你何必苦苦相逼呢?不就是区区一桩隐私吗?”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不就是区区一桩隐私吗?可你别忘了,你的丈夫是怎么死的!我刚刚找到他的母亲,从她的口中挖出你的事,可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呀!人们宽容的是别人的隐私,可不能宽容的是身边亲人的隐私,你丈夫的间接死因是你的另一桩隐私。只要我还惦记着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逃掉。我爱的是你,别的年轻漂亮女人和我没有关系。冷子虞,鬼女是以自己为创作素材,类似她这样的女作家也一定会拿别人当素材。我还是那句话,哪天我不耐烦了,就找人写写你,我看鬼女这个女作家文笔就不错,保准能哄动一时。更何况,鬼女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你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长相,‘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 冷子虞眼泪“哗哗”涌出,抽泣着说:“你找人写吧,最后一条人命就是我的!” 严初霜的红枣、枸杞、白菊花合在一起泡的茶天天不断,为了怕别人发现他做的这件事,早上他早早就到单位,将泡上茶的杯子人不知鬼不觉地放在冷子虞的桌子上。有时他上午出去采访,早上可以不到单位报到,他却来单位,把茶泡好了再走。 喝着严初霜的茶,冷子虞心乱如麻。 她觉得这个大男孩可能对她动了真心,可她不愿意把这么一个刚刚步入社会,心地纯真的人扯进自己生活一丝一毫。她根本就考虑不起爱不爱他这回事,只是不想让他爱她,不想让他再为她做同事情谊以外的事。 每一个和她关系亲密的亲人都因她而逝,父亲、母亲和前夫,她就好比迷信说的那种命硬的女人,克死了一个又一个。那些人的死比起她自己所受的一切不公的,不够人性化的遭际来讲,更让她心痛。 冷子虞,冷子虞,虞美人第二个版本的故事好像真的要在她的身上遭遇荒唐篡改:生命有着不可抗拒的毒素,毒死的全是生活在一起,无心伤害反要备加爱护的亲人。 谁越爱她,她的生命就越有毒性。 除非,冷子虞这株虞美人花自行凋零,从此不谈爱情,不入婚姻,就像张爱玲提前生命一步走出生命一样,提前爱情一步走出爱情。 她决定找严初霜谈谈。 第十三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1) 还没等冷子虞找严初霜谈,他先提出请她到茶室坐坐。从他那清澈明亮,而又泛着温馨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时的粼粼波光。她恍惚地觉得,那样的眼神,自己几年以前还曾有过。 不过,在她的心里,那实在是太遥远了。 犹疑了片刻,她才答应,他们是在单位里悄悄说话,她怕别人发现二人单独出行。 心里有鬼,必然易多心。 平时也有一起出去采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相伴而行。此番不同,她先下楼,用手机给严初霜打电话,让他先走,然后她再上楼取包走。 一前一后,颇似过去的特务行动,离单位有些距离了,她再跟上他。等到了一处高大建筑物时,她让他到个转弯处,站着说话。 她故意问他:“有什么事不能在单位里说吗?” 严初霜脸微微红了,说:“当然。咱们到茶馆再说吧。” “就在这里说吧,一会儿我还有事。” “那,冷姐,不,子虞。我说的话你想过吗?” “什么话?”她逼他再说出口。 “我想,咱们好,就是,我爱你……你同意和我好吗?” 冷子虞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想知道个理由。我哪点不好,你怎么看不上我?”严初霜有些急了,直眉愣眼地看着她。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爱我?知道我的事最多的就是你,你为什么还要爱我?” 轻吁一口气,他才说:“爱有什么理由?爱就是爱呗。你过去的事和我爱你有什么关系?你提这个干嘛?” 猛地,一股像从针眼里涌出来的泉水,从冷子虞的脚底曲折地往上升。如此细小的泉水和血液搅和在一起,血液停止了流动,细泉却在凝固的血液里继续上升,一直到她的喉咙处,绕行一圈,如同绳索,将她要出口的话拦住、捆牢,迫着她改了心意,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等一等。我找个时间,你到我家里,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以为,她缓了口气,是怕他头脑发热才求的爱,想将真正的答案放置远些,考验考验他,让他自己也琢磨琢磨,再作定夺。 爱情中的人,总愿意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有些日子,杜桦不提冷子虞了,方维讷倒有些奇怪起来,还不好开口直接问。她偷偷地查过他的手机话费单子,确实没有冷子虞的电话记录。按道理,她就应该相信杜桦爱的是她,而不是冷子虞。可不知为什么,方维讷凭直觉,杜桦的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不知道是因为他一贯的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还是因为似乎是故作神秘的行为。有好几次,他说周日有事要办,还说了具体的地点,和要跟办事的人,方维讷无意发现,他说的全是假话,问他,他还赖着不承认说的是假话。方维讷将思路全转向冷子虞那个方面,认为他一定是和冷子虞约会去了。他说的“因为冷子虞才离的婚”深深地植入了方维讷的心里。方维讷原本是个潇洒的女人,从来就不过问他的过去,什么跟前妻的关系了,还处过什么女朋友了,她懒得问这些问题。忙工作都忙不过来呢,还有闲心搞些没用的?可现在大大的不同,冒出来的冷子虞,非常有 竞争力的一个女人,有才有貌有身份,还年轻,虽然杜家姐姐们没有直说二人有过恋爱关系,可也没有否认呀,听说,当年杜桦上大学时老往杜家跑,她的绯闻里面还扯上了他。 让方维讷老是在个人问题患得患失的原因并不是杜桦这个人本身,她连前夫都舍得离开,一点都不犹豫,还能特别在意一个 同居性质的男友?原因在于她太要强,杜桦是不是全部身心地爱她这无所谓,看不顺眼就拉倒,再找一个,可绝不能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尤其是在很多方面强过自己的人。如果冷子虞是个样貌一般的普通职员,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她不能败给任何一个想给她带来破坏性的人。 在这种前提下,她找到洪生询问在没在杂志社看过杜桦找冷子虞,他说没有,还说,前几天用杜桦这个名字试探过她,她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方维讷冲动地说:“她撒谎,不可能!”洪生看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表妹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心思一转,给她出主意,说这事,他这个做领导的过问多了不好,给她介绍个人,蒋艳丽,她心眼不坏,马马虎虎虎的性格,这样的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和冷子虞在一个部,让她帮忙,看杜桦和冷子虞到底有没有来往。在交往时,千万要小心行事,不能直说,先做成朋友,然后再委婉地做事,并不要透露和他的个人关系。 方维讷一想,表哥说得有理,就算你冷子虞抢走了我的男朋友,在爱情上我放你一马,不和你争杜桦,可我也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星期天,冷子虞在家中做着准备工作,买了好些菜,还有红酒,要好好招待一下严初霜,“那事”还没谢过他。 她将影集一一展开,放在床上,自己到厨房里忙乎去了。 门铃响了,冷子虞没有立刻开门,让门外的人稍稍等一下,她要换衣服。她穿上新买的土黄色亚麻布家常裤,裤子外侧的接缝处是对着缝起来的蝴蝶图案,下面开着半尺多长叉,叉用两个中国式扣襻连上,上衣是黑色方口棉背心。换好衣服后,她用手拢了拢头发,才开门。 严初霜进了屋,先放下大大的黑色牛仔布包,冷子虞偷偷地打量了他的穿着:浅灰色的欧版裤熨得平平整整,平时他倒不这么利落,白色的T恤,头发抹了平常不抹的者喱水,他的肤色有些黑,鼻直口方,额头很宽很亮。 两个人一见面,没有太多的话,冷子虞吩咐他将小饭桌从小 客厅里移到卧室,严初霜一眼就看见七本展开的大影集,刚要伸手翻,被她止住,让他先端菜,一会儿边吃边看。 冷子虞做了六个菜:菠菜排骨汤、清蒸螃蟹、辣炒蚬子、油焖油菜、熟肉拼盘和凉拌土豆丝。严初霜嘴里客气着,说你做这么多菜干嘛呀,咱俩又吃不了,心里却想:有门儿! 思想影响到了行动,严初霜不自觉地随意起来,主动找到两个杯子,将红酒倒入,把筷子放到她的手里时,注意到她的手被烫红了一条子,下意识地要拉过她的手看看伤情,被她礼貌地微笑着闪开。 他越看她越漂亮,那种漂亮因为她的笑而发散到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他觉得整间屋里都洋溢着盎然的春意。 在她的提议下,两个人喝了第一杯酒,她又说:“真的应该好好好谢谢你,就那事!”她不愿意说明白“那事”是什么事,点到为止,反正他也明白。 “你看你,老提那事干什么?”他也不愿听,顺手从床上操起一本影集,翻了起来。翻了一本,发现有不少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就又翻一本,还是如此,也有一些她的单人照。从带着大喜字的结婚照上,他知道那个跟她合影的是她的前夫,他身材高大,戴着黑框近视镜。 冷子虞说:“今天让你来,一是谢你,二是给你讲讲我的丈夫。” 严初霜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知道她的私生活,她笑了,说:“听听吧,我没有跟第二个人讲过,这事也许和你能扯上点关系。吃饭,别耽误吃呀。”她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他的碗里。 冷子虞说: 我的前夫范云天是日报的摄影记者,一个非常有才气的人。我们的相识是在日报评选裕城市形象小姐的揭晓活动上。我坐在台下,他则拿着照相机给台上的小姐拍照。他拍照时,肩上还背着个大包,一蹲下拍照,包就妨碍了他,他在投入的状态里,把包随便一扔就继续工作了,我恰巧坐在边上,把他的包收起,放在脚边,想一会儿交给他。当我把包还给他时,他说:“你当形象小姐倒是更合适。”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笑笑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是这么认为,还认真地坐到我的旁边,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活动。我告诉他,我是杂志社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后来,他约我做模特,被我拒绝了几次,他竟然找到总编说服我,我没办法,才同意的。 他给我拍的《放飞》在国际摄影展上获了大奖,我们“相爱”了。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我们最初的“相爱”对他很不公平,他是真爱我,而我呢,就是想有个家,有个差不多少的男人就行。他爱我爱得发狂,我们恋爱期间里,他一天不见我就受不了。到了交往很深时,我犹豫起来。我的犹豫在他看来是我有些看不上他,其实恰恰相反,是我觉得配不上他。那时,我的一切才安定下来,单位把我的户口和人事关系刚刚转来,内心里总有点农村人刚进城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只有中专学历,而他是名牌院校的毕业生,我是个孤儿,他的父母都是本市有名望的人:他的父亲是卫生局副局长,母亲是相当有名的胸外科医生。特别是,在我们亲热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的过去,和简锋在一起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尤其是被白眼吓走的刘大龙,这一段阴影我摆脱不了。在这种阴影之下恋爱的我,从来不公开我们的恋爱,也不让他在同事朋友面前公开,连他的父母在我们结婚前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我不愿意别人对我的私生活议论,正当的议论我也接受不了,这就是我当时的心理状态,现在好一点。 我那自卑而又内敛的心理影响到了他,他总是把我往另外一个方面想,以为我是高傲,因为我的“高傲”,他对我非常谦恭而又小心翼翼,生怕我哪天离开了他。他感动了我:这是个感情真挚而奔放的人,我不能欺骗他。 终于,在他对我的一次求婚后,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告诉他,和我结婚就结,不结就不结,但是有一点,我的事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得外传。 我讲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一个纯洁的天使般的女孩竟然给别人当过“二奶”,这是他那丰富的想像力也想像不到的。有一个时期,他看上去不再找我,天天酗酒,有时越喝越痛苦,把持不住时,就给我的呼机上留言:你怎么不骗我?你不说出真相,骗我多好! 伤害了一个真诚的男人,我也很痛苦,好比当年对刘大龙,二十多岁的我把这种痛苦从来就是掩藏得很好,一个人品味,从不倾诉。 倾诉只能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这就是我始终不变的观点。 一天下班,我刚走到单位门口,就看见范云天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那里等我,以前我们从来不在单位见面。这次他想干什么?他看见我,走到我的面前,说:“嫁给我吧!”我明白,他这是经过思想斗争之后想清楚了。我让他再过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如果不变化,我就嫁给他。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他说:“没有你,我不行!这和你的过去相比,实在是太重要了。” 与刘大龙如出一辙。 我无法拒绝。 此时,我才深深地爱上了范云天,以后更加证明,我慢热起来的爱和他的一样深。 我们结婚了,住在他的家里,他那一对严谨有余而温情不够的父母对我也很满意。和他结婚时,我已经是正科,当着记者部副主任,那个主任早调走了,你不认识。在我提正科时,单位就有人瞎传,说我跟老彭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传得不算厉害,外单位的人不怎么知道。我们结婚不久,主任调走了,我又被提为副处级主任,这次传得可就厉害了,说得有鼻子眼的,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我那交际面很广的婆婆耳朵里。她不敢说给我丈夫听,就趁他不在家对我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地,还不让我晚上外出应酬和采访。按她的“指示”,我能做到的尽量做到,她还是不满意,弄得范云天夹在我们中间很为难,还不知所为何事,正巧单位分给我这间房子,我们就搬了出来。 没过多长时间,范云天和外地来裕城市看望他的大学同学在酒店聚会吃饭时,邻桌坐着的是李文和和几个商界朋友。他们互相知道彼此,可是不认识。李文和你知道,爱瞎讲个桃色新闻什么的,就把我和老彭的所谓男女之事讲得绘声绘色地,甚至我和老彭所谓约会的暗号他都说成:“我们总编要找冷女士亲热时,就打电话,说有篇稿件你过来谈谈。”其实这都是他演绎的,根本就没有的事,不过是在酒桌上助酒兴而已。我丈夫越听越来气,又不能当着同学的面打李文和一顿,那等于承认李文和讲的正是他的妻子。他回到家里把火气全发在我的身上。我跟他解释,说老彭这人擅搞政治权术,经常做些“坐山观虎斗”的事,还常许个诺又不兑现,得罪了很多下属。人家恨他,又嫉妒我这个升迁太快的人,所以就把我们讲在一起,也许老彭有很多缺点,可他恰恰是那种不近女色的人。我丈夫的火气消了,再想想我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蛛丝蚂迹,也就不再理会了。 女人别漂亮,漂亮你就别有才干,漂亮有才干的女人一干出点什么事业,人们总爱和姿色扯上关系。利用漂亮姿色而又有才干的女人确实大有人在,可也确实有我这样的人在,这是谁都不应该否认的。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的绯闻传到了日报,一时间,整个新闻出版系统里属我的名字在人们嘴里出现率最高。我丈夫受不了同事那轻蔑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鬼祟样,那段时间里,他被搞得神经兮兮,觉得在哪个场合里碰到新闻出版系统的人,人家都暗地里瞧不起他。他对我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我相信你的清白。可我没办法,我是个男人,我得顾及脸面。和你共撑一把伞实在是太艰难,这个时候我不能站在你的身边帮你。对不起,在别人面前我得做个男人,在你面前其实我不配做个男人。我跟单位请了一年的创作假,到西藏体验生活去,单位已经答应了。” 我从来就不认为范云天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不够个男人,相反,我认为他为我奉献的爱已经够多了。我对别人要求从来就不高,有人能够对我好一点,理解我一点,对我的评价公平一点,我就很满足了。我帮他收拾行李,怕他忘了我把他的东西放在哪里,将所有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复印了十份,放在行李十个不同的地方,他随便就能拿出一份来找东西。 到西藏后,他天天给我打电话,老说对不起我,说自己不像个男人,我安慰他,说我理解他。 中间,他回来一次,给单位送拍的照片,照片登出后,引起了轰动,中国摄影家协会非常重视,准备在他完成全部的摄影之后给他举办个人西藏摄影展。我们小别胜新婚,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甜蜜,还商量等他回来后,我们要个小孩。 我没有等回来他,他也没有看到他的摄影展,在拍摄过程中,他被一匹受惊的马踢在太阳穴上,当场毙命。 当着同事的面,我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过。可是,我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啊!范云天是因为我的绯闻才去的西藏,我的绯闻杀了父亲,杀了母亲,又杀死了亲夫。午夜梦回,我常常扪心自问: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就那么像个丧门星? 我的婆婆将范云天的死全部归罪于我,可能是她猜出范云天是因为逃避我的绯闻才去的西藏,也可能是范云天跟她说过。她带着搬家公司的人来到我家,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就把屋里我们结婚时买的东西全部搬走,听说都被她烧了。幸亏,我的婆婆是个顾及脸面的人,她从来都不讲儿子死的间接原因是什么,她那未亡的儿媳和儿子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没有人知道范云天究竟为什么去了西藏。我更是,从不在同事朋友面前提家务事。否则,那些错误的议论会使我雪上加霜。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范云天死后不久,同事们再次推翻他们认定的我和老彭的事,也不知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说老彭是个性冷淡者,爱不上哪个女人,他要是能爱上哪个女人倒好了,就能分散点精力,少搞些政治权术,同事们过得也就不会战战兢兢的了。我和老彭的绯闻划了句号,新的绯闻在等着我。现在,下一个我不知会说我跟谁。 范云天走了三年,我关闭了心灵深处爱情的大门。 严初霜,你看看身后窗台上的三株虞美人,那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花籽,我年年种,用来纪念父母;你再看看身旁的这些影集,我经常翻看。怀念我的丈夫,在内疚中我不能自拔。 我不能爱你,你明白原因了吗? 菜已冰凉。 冷子虞脸上的神色非常冰冷,她在叙述的过程中一点激动委屈的样子都没有,别说是掉泪,眼圈红都未红,她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哀莫大于心死,那被绯闻谋杀了的心灵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是平淡。 他想:也许她不该过于在意别人不负责任的议论,也许她不够勇敢地面对不该她承担的一切,她应该学会忘记过去,生活得快乐些,轻松些,好比像董玉壶以大大咧咧地来为人,好比像江楠以心直口快有话就说有气就发来处事,哪怕好比像蒋艳丽没心没肺的性格,像她们那样能够将不如意轻轻掠去,拂一粒微尘一般,不把不如意放在心上。 没事人似的,冷子虞端着菜到厨房热菜,可那分明,她的泪全部流在肚子里,牙碎了也被生生地咽下,痛苦自知。 严初霜心悸了,他从后面抱住了冷子虞:“你没有不爱我的原因,你自己以为的都不是,和你共撑一把伞不难,觉得难的是你自己。” 后背处“嘭嘭”跳动的是他年轻的心,这颗心未经污染,可能也不会被污染,她为这颗活跃的心深深地感动,轻轻地说:“别因为感恩而爱我,也别因为同情而爱我,对你不好。” 他的嘴唇落在她后颈的头发上,喃喃地说:“我就是爱你,没别的原因,就是爱你!” “好了,吃饭吧,你还没吃东西呢。” 冷子虞冷静的话止住了他进一步的行动,乖乖地帮着端菜,随口问她这边有没有出租的房子,他的同学要租。 她说帮他问一问。 私人生活 第四部分 第十四章 不可救药的爱(1) 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严初霜认真地梳理着对冷子虞的感情,年龄与经历的差距在他的思想里从来就没有占据过一丝一厘的位置,他不屑于考虑。考虑的重点只放在他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情?到底有多少感恩和同情的成分在情感里面?感恩和同情的成分肯定有,那么爱在前还是那两种在前,哪个占的成分要多一些?这么考虑的前提并不是只为自己,更是为了冷子虞的自尊心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她永远爱不上他,也不要以感恩和同情作为前提追求她,那会伤害到她。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相信他的爱,或者是,她来不及考虑他的爱。梳理的结果,他爱她,与感恩没有任何关系,感恩只不过是爱她的一个向导而已,仅为报恩,不至于用爱情;爱上了她,得知了“那事”之后才同情的她,同情她,和他的爱没有关系,换了另一个人,他也一样会同情。 一切都想清楚了,严初霜的心情轻松起来,充满爱情的心灵蓬蓬勃勃地长出了红的花、绿的草,那些红的花、绿的草好像马上就要长到喉咙处,向外伸出来,对全世界张扬他的爱。 江楠和张文杰对严初霜的离开感到很突然,尤其是江楠。严初霜对离开的解释很简单,只说是有个老乡买了一套房子,一个人住挺寂寞的,让他过去陪伴,他也不用花租房钱。张文杰对此的反应很平淡,开着玩笑说,你走了,我也得走,要不然,我和江楠一男一女地住算是怎么回事?江楠借题发挥,说,你不用走,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我回家住不就得了?两个男人心知肚明,她说的是严初霜。 冷子虞帮严初霜找的房子和她在一个门栋,她在三楼,他在顶层六楼,等他把东西搬过来,她才知道:要租房子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同学。 边帮他收拾屋子,她边问他:“你这是干什么?这间房子不大,可你得花四百元,你和他俩一起租,每人才花两百元,你这不是浪费吗?” 严初霜故意开玩笑,想让她轻松地看待这件事,说:“我这叫感情投资,谁说是浪费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搬过来的意思,很感动,却不想表示出来。她说:“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江楠,不知会怎么想我呢。她不是爱你吗?我看她挺不错的,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他说:“我搬到这里来谁都不会知道,我看你朋友也不是很多,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住在你楼上。至于江楠,要爱我们早就爱了。” 她耸耸肩,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随你便吧。我要是知道是你要搬到这里来,不会同意的。” 他说:“你不用想太多,我追求我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们都不要太介意结果。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厨艺不错,想不想和我搭伙吃饭?” 她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地笑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你非要选择一个女生资助,而不是男的?” 她说:“我在采访时,发现有的女生因为贫困而去当坐台小姐,我的财力有限,觉得男生还好办些,就选了两个女的。好了,我看你东西也不全,今天还是到我那里吃饭吧。” 他拍手叫好,快乐的样子活像个小男孩。 好几天,江楠都不答理严初霜,她真的以为,他是为了躲避她才搬走的。烦躁之时的人容易变得心细,她发现了冷子虞的茶是他给泡的,讽刺挖苦起来,说他会溜须拍马,眼睛朝上,走向社会变坏了。他不理她,任着她发泄,只是劝诫她,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不要乱说话。他的话起了作用,她不再那样说他了,她倒是没有把他和冷子虞想在一处,也没有想到他爱上她,以前说“诱惑”之类的那是给气的。 方维讷托了新闻界的一个朋友,将蒋艳丽约出来吃了顿饭,嘴上说早就知道蒋艳丽这么个大才女,年轻时看过她写的诗,很崇拜她,心仪已久,就是不认识。蒋艳丽一听,以为人家真的是她的“追星族”,席间,不管方维讷懂不懂诗歌,大谈特谈起来,无意中说出自己早年的诗歌没有结成集子,都是散发的,现在她不写了,写些有市场卖点和应付工作的东西,很遗憾。方维讷说,诗集我可以帮你出。 立刻,蒋艳丽将方维讷引为知己。 方维讷一看火候到了,假装关心她的工作,询问起杂志社的情况,东拉西扯地,拉扯到了冷子虞的身上。可她没想到,蒋艳丽对冷子虞的评价不低,说她为人谨慎稳重,不媚上,不欺下,甚至,就连她最爱讲的风流史,这次都没有说出来。冷子虞平时的表现也实在是让她没有抓住什么把柄,更何况,她回杂志社的时间短,冷子虞以前的绯闻她不知道,和齐局长的绯闻还没传到她耳朵里,否则,她是会当个笑话讲出来的。 方维讷觉得再进一步问下去,对方会有所怀疑,将话题打住,说:“蒋大姐,我和你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以后,一定要给我留出时间哪!希望我们能常常坐在一起聊一聊。” 受此重看,蒋艳丽焉有不兴奋之理?况且,她还真以为自己当年的诗歌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哪,一拍胸脯:“我拿你当妹妹看,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啦。” 经过不知多少商场残酷战争的方维讷,对蒋艳丽这么个思想简单还自以为有多聪明的人一顿饭下来,就看透了,觉得有些瞧不起她。她不动声色拿出一条高档丝巾,送给蒋艳丽,蒋艳丽偷眼一瞧,先看清了还没扯去价格牌的标价,上面写着360元,心里好个感叹:妈的!我下海十多年都没富过,真没劲!当文人真没劲!人家买一条丝巾就是几百元,我的一首诗才几十块钱,真没意思!再写诗我就不是人!要写就像鬼女写卖大钱的东西。 当年的王熙凤有多精明强干?最终还不是落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方维讷有多精明强干?一个回合,她就能拿住蒋艳丽,可她偏偏错看了杜桦,自己还不知道。 她稍稍有所反应,还是万小红打上门来给她的警觉,可这种警觉很快就被杜桦给消除了。 方维讷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咣当”一声,门开了,是被万小红踹开的,方维讷见过她一次,万小红到她和杜桦 同居的住所找他要钱时见过面。 手下一看情势不对,从万小红的话里知道她是杜桦的前妻,觉得知道老板的私事太多不好,都溜走了。方维讷心怀坦荡,根本没把万小红不够礼貌的举动当回事,也想退出,让杜桦和她谈,却在门口被她拦住。 “你别走,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我问你,为什么你不让杜桦给我女儿上学的钱?”万小红气得脸都涨红了。 方维讷愣住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前几天,杜桦说过,他女儿要升中学了,那所中学不在居住地,需要交一万两千元的代培费。她没理杜桦,心想,你又不是没有钱,所有的开销全是我的,你就拿钱给你女儿呗,关我什么事?拿我当银行哪?你什么事都说给我,要我掏钱,这次我偏不理你。方维讷并不是个拿钱太当回事的人,包括她以前亲自拿钱给杜桦让他给家里捎去,连次数和钱数她都记不清了,要是记得,现在说出来还好办点。她对万小红说:“你不要在这里撒泼,小心我报110。我问你,我什么时候不让杜桦给你钱了?我又不是他老婆,管他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你以为我缺钱吗?” 在一旁的杜桦一看苗头不对,万小红和方维讷面对面地一核对,马上就会戳穿他的谎言,上前就要拉着万小红走,被万小红推开了。她对方维讷说:“杜桦当然会给他女儿拿钱,是你不让拿的。你别仗着有钱有势的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会怕你。” 方维讷气得不行,一把将过来支支吾吾劝她的杜桦给推开,气愤地说:“万小红,今天我把私事跟你公开讲,你以后不要什么事情都怪我。”这么一说,把她自己也说明白了,一定是杜桦不想给,在里面搞鬼,自己装好人,让她当恶鬼,她将杜桦拉到两个人中间,“杜桦,当着你前妻的面把话说清楚,你是怎么骗她说是我不让拿钱的?你一个月的工资是五千元,一分钱的开销都不用你,钱你都自己拿着用。给孩子拿钱,爱拿你就拿呗,与我何干?” 让她这么一说,万小红发了愣:“方维讷,你真能装大方,说什么给杜桦一个月五千元工资,不是一千五百元吗?” 杜桦浑身立刻不自在,两条腿也发起抖来,他强作镇定,努力想再解释,却在两个一齐怒目相向的女人面前说不出来话。 方维讷彻底明白了,是杜桦骗了万小红,她上前拉着万小红要往外走,万小红从她的手里感应出她并无恶意,态度缓和下来要跟着去。方维讷边走边说:“我带你到财务部看看工资表,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杜桦一听,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万小红的胳膊,说:“你走吧,我马上就把钱送过去,再说了,我们离婚时我不是把东西都留给你了吗?那里面就包括女儿长大成人前的抚养费。” 万小红将矛头完全地转向了杜桦:“你不是人!怎么不说你当年对我做了亏心事?你有什么东西好留给我的?房子是我爸的,存款都被你瞎折腾光了,屋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现在女儿上学要用钱,还提什么给不给清的?” 头脑清醒过来的方维讷想先把她送走,回头再和杜桦理论,免得让同事们笑话。她当即拿过包,从里面抽出钱,对万小红说:“你看清了,这是我给的钱,先拿着给孩子上学用吧。”她看万小红有点不好意思接的样儿,好心地说,“没关系,你拿吧,我也是个做母亲的人,我不介意给孩子钱,可你要明白,这件事确实与我无关。” 万小红接过钱,对方维讷不无善意地说:“回头让他还给你,我女儿等钱上学,我先拿了。当心你身边的这条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