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辇内华容笑道,"朕的意思就是准奏了,只是朕还有句话,望林将军记得。" "臣洗耳恭听。"落音余光偷窥,帘那头得人影,似乎很熟悉。 "是铮铮男儿的话,就记得要活着回来......" 林落音连忙低头,声似钉穿了大地,"臣遵旨。" 龙辇终于掉头缓行,周围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华容头靠辇棂,慢慢将扇展开,"落音,一定要记得活着回来,回来为我奔丧。" 扇面全开,面上"殿前欢"三字清晰如昨,华容露笑,眼眉弯弯,"韩太傅,这世上没那么便宜的事!"原先清朗天黯淡了下来,刺目的光也逐渐被浮云遮住,消失不见。 皇宫城桥之上,风卷残叶。"就你们这样的老骨头也想闯宫?" "太傅,应尽忠劝皇上早日应战。"众老臣俯首,毫不回避。"我心情不好,滚远些。"韩朗表情提示明确着:我乃疯狗一只,请各位珍惜生命,保持距离。 众人沉闷了下,其中一位老臣终于发怒,伸指大骂:"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他日地下必会遭祖先的责罚!" 韩朗声音变得狠毒,"滚!" "我大好山河不能平白葬送在你们韩家手中!"老臣再也按耐不住,掷笏在地,冲到韩朗面前。 韩家!?又来扣帽子! 韩朗怒极,伸出一脚猛地踹在他的胸口,这位大臣顷刻闷声坠下,在众人做出反应前,已经血溅涂红皇墙。 韩朗扬眉,扫视左右傻眼的大臣们,笑意深勾,广袖一挥,"你们,还有事要说吗?" 双方僵持不下,潘克却不知何时在人群中冒出了头,疾步走到韩朗跟前,低声道,"太傅,莫折信抢了国库的存粮,已经擅自领兵出城了。" "什么!"韩朗猛惊,随即明白,"你是做什么的!居然放任他去抢粮?" 这话落地,无疑给了大臣无比的勇气,众人再次转向深宫铜门磕头跪拜,"请皇上发兵!" "恳请皇上发兵应战!" 韩朗冷笑,听他们声声如潮呼叫。 突然这呼声嘎然而止,韩朗纳闷,扭头望去-- 只见明黄色的龙辇缓缓而来,在城桥头上停住。辇内有人出声,"准奏!" 华容:各位看官不要误会,本受对吹曲木有兴趣,之所以拿着这根棒子,是在磨牙。牙好胃口就好,更重要是好使,该出口时就出口,压倒黑背气死藏獒,一口咬断某人动脉。韩狼:......咬吧咬吧,咱不反抗,寻死吃屎担大粪,千金难买我愿意。童年番外--是我的,还是我的! 那年元宵-- 粉嫩嫩,胖胖的屁股一扭一扭,他会爬了,会爬了。 嘿嘿! 他得意地回眼,看了熟睡的胖哥哥一眼,忽略掉提着灯笼、看美女犯花痴的下人,掉头继续扭屁股"徐徐"爬行,向着他花花绿绿的玩具勇敢前进,前进,再前进! 真是心花怒放啊,他早顾不得自己口水,已经毫无控制地一路滴答,蜿蜿蜒蜒拖出一条曲线。 终于成功了,他的小手手已经抓到漂亮的球球了,可惜还没等他坐稳,他那胖胖的身躯,已经冷不丁被人拎提起来,放搁了桌台上。 "小弟弟,你的奖品。"拎他的那位大爷看都没看胖屁股一眼,就把他当奖品送人了。 "多谢!"领奖品的小童,抱起大屁股"奖品"扭头就走。 "哥哥,看我的奖品。"小童欢愉地献宝! "这个是个娃娃,韩朗。"小童的兄长善意提醒。 叫韩朗小童,理直气壮地眨眼,"我看得出啊!是个娃娃。" "没人会将活生生的娃娃当奖品的。"哥哥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 "这是我猜灯谜换来的奖励,奖品就是娃娃。"弟弟耐心介绍。 韩焉气跌,刚要张口。 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怀里也抱了个娃娃,"两位小公子,请等下......" 哥哥看了眼两个娃娃的衣着,抢先对韩朗道,"看他们衣着打扮相同,想必是兄弟,你把这孩子还人家。" "你怎么知道,那娃娃不是那人奖品?"韩朗连连不肯,指点漏洞,"穿着一样很正常。" "这位公子,这真是我家二少爷。我抱着是我家大少爷,刚才小的走眼了会,他居然就不见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贪心,想骗我,好得双份奖励?"韩朗横眼,"再说,你没看好是你的事,现在他归我了。是我的奖品,我的!懂不?" "这......"可怜的下人被对方一阵抢白,弄得无言以对。 "韩朗,把孩子还人家。"哥哥还是相当明理的。 "不要,他哪里掉的,问那里的土地爷要去。这个是我的!"韩朗死死抱住,就是不放。 而此时,怀里的"奖品"很享受地左看右看,欣赏着哥俩吵架。突然,他觉得自己牙痒痒了,没东西磨牙了。 东张西望了会,他招子一亮,抱着自己那主儿的脖子不错。哎!他屈就磨下吧。 于是这位"奖品",开嘴露小白牙对着韩朗脖子就是一口下去。 "你的口水,好恶心。"韩朗略带嫌弃侧过头,他哥哥趁机一把抢过"奖品"还给了失主。失主午夜惊魂般,毫不懈怠,左拥右抱,走底抹油,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人海中! "我的奖品!"韩朗回神想追,被哥哥一顿爆栗。 "告诉你了,那是人家的小孩,快跟我回去!" "不要!" 翌年元宵,人海依旧。 "韩朗来玩套圈。"父亲伸手召唤。 "有意思吗?"韩朗讪讪,明显一年的打击不小。 "当然,你套到东西,都是你的。" "好吧。"韩朗勉为其难地随手将竹圈一扔! 此时此刻,一个娃娃蹒跚穿过栏绳,迈着"白鹅"步子走入场内。 竹圈很不巧地--正套扣他大大的脑袋上。娃娃停下走步,翻眼审视自己头顶状况。周围看热闹的哄笑声群起。 "套中了,我的奖品。"韩朗举手欢呼,第一时间杀到,手疾眼快地撩起了娃娃。 "韩朗,那是个娃娃!"围观起哄良民群众当场傻眼了,韩父急唤指正。 "我知道,可套到的,就是我的!你自己说的,这是规矩。"韩朗吸取去年的教训,扭头就逃!如水滴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二少爷!"熙攘人群里,有只无力颤抖的大手伸出,并很夹带着哭腔得哀嚎声。 韩焉对着他爹,摊手耸肩,表示很理解父亲此刻的心情;心里暗笑:又是去年那只奶娃,居然会走了...... 第四十一章 韩朗呆在原地,黄叶枯飞,风中凌乱,一叶飘过他指间,他默默地并指夹住,若有所思地凝望。 众臣终于醒悟,跪伏在叩呼"万岁。"声音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反正没惊动韩朗,他就那么很不合礼仪的傻站着,上面没意思质问,下面没胆子提醒。 日穿入云,最终只剩一道弱光投下。辇顶上的描金祥龙,寒芒凛冽,仿若俯视世尘的神。 辇内华容有点脱力,单手紧抓扇柄,却尽量挺直腰,呼吸急促,脑子发热带晕,他索性扯了额上的绷带,额头血滴慢慢滴落。 啪答,啪答。 华容很无所谓地笑笑,眸弯成月,看着自己的血落上扇面,画出点点梅瓣。"古有传说共工祝融争斗破天,祸殃苍生,但毕竟有女娲补天;今朝国事累卵,是朕没能想到的,所以,韩朗,我们补天吧。"又成了一朵,毫无悬念。 话刚落地,韩朗指头一松,枯叶脱离他的控制,飘零逝过,"韩朗愿意,亲自率军北伐。敬请君主宽心,这天,塌不了!"等他回神,自己撩袍跪地,信誓旦旦。 华容笑嘻嘻地擦去脸上快干涸的血渍,举扇欣赏,"听说韩太傅盔顶之缨,还未染红,凯旋归来,我亲自替你染红顶上白缨。" 绽放红梅间"殿前欢"三字,显得异常突兀,满鼻腥杀气,怎么看都是无法妥协的对立,永远地--无法妥协!"莫折信,快放我回去!否则我......我要绝食kang议啦!"发话那主雷般嗓音,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拳,突然很不识相的一声饱嗝,从他嘴缝里溜蹦出来。韩朗将暂殓皇帝殿堂的门推开,一室凄凉。 "不是不想救你,只是没来得及。"指间温热,棺木却依旧是冰凉,"等凯旋回来,再想如何替你发丧吧。" 细想这话,韩朗又顿觉好笑。 一个没了君主的山河,死保着何用? 可转眼--他又叹气,指腹慢抚棺棂,某人口里"韩朗"二字像道符咒,搅得他心不得安宁。 礼而不往,非礼也。虽然自己认定错不在己,但哄哄人总没错的吧。 于是,他至宫中华容两封密函,一封为公,告诉他继续假扮皇帝该注意哪些。 韩朗莞尔,华容聪明只要提点几处要点,他便绝对可以应付妥当。 而另一封为私,私话就三个字--"我错了。"自己够意思了吧,华容他爱看不看! 夜漏将尽,韩朗眼露犀利光采,果毅迈出殿堂,很快没入黑夜之中。 "皇上!"跪地太监又恭敬地向重帷呈上另一封信。回到宫庭的天子因受惊吓,重病卧床,不能见到光,不得吹到风。 "还有一封?" "是,只是太傅叮嘱过这封内容,说的纯属是私事,皇上不想看,就不用劳心去看。" 华容在帷后浅笑,"那就不看了。" "这......" "烧了吧。"他就不爱看! 不敢违背君意的太监,领命下去。信很快被火舌吞噬,烧成灰烬。"那边的火头不行,快加烧柴火,"大雪纷飞,兵甲都凝冻上了一层薄冰,岸上堆堆篝火烈烈,火星噼啪四溅。将领大声呵斥,指挥手下得兵士加柴浇酥油,"快点,快!这河不能结冰!" 婆夷桥两岸,两军对垒数月。 月氏态度是屡败屡战,得到的结果是屡战屡败,然后再屡败屡战,光阴如此循环。眼看,月氏士气逐渐步入低谷,谁知道,天忽然骤冷,下起了大雪。河水犯贱作乱,开始有结冰迹象。 月氏终于欢跃,只要河面结冰一结实,不用死攻过桥,就是顺利过河。 韩朗也不含糊,当即下令堆起大批篝火,减缓结冰速度。 这仗打得好笑。 这岸是努力生火送暖人间,彼岸是投石器雪球砸来,火中送雪!唯一相同的是,双方都默契地节省箭支,期待关键一役。 雪越下越大,根本无有半分停滞的迹象,中军帐突然传令,不用刻意管篝火了。 大伙纳闷之余,有人恍然大喜,急猜道,"说不定,将领们有好谋略了。" 他的话有人应声,"那是,咱们莫折将军什么时候吃过败仗?"莫折麾下的将士率先重昂斗志! "说的容易,你们看看对面这群野人,像敲退堂鼓的样嘛!"有人喃喃kang议。 "男人嘛保家卫国,理所当然!就算没办法,死拼!老子也至少挑死个,弄个本钱!" 大家越说越带劲,刚领命回来的流年遥遥瞧了眼,转眸正见莫折信向他这厢走来。他习惯性地准备回避。 "喂,你长得像你娘吧?"莫折信轻佻一问。 流年蹙眉,等他走近。"你什么意思?" "不像我,自然像你娘。不过,我除了记得你是我儿子外,你娘的模样,我实在是记不得了。"莫折信窥见流年脸色发青,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懊恼地补上了那么一句,"女人好似真的太多了。" 这话未落地,流年已经出手,可惜迟了一布,莫折信已经猫下腰,对着他肚子猛送一拳,"所以--你要有点出息,好好活着,才让我时时记起你的脸,才能记起你娘的样子......"又是一拳,莫折瞅着已被击昏的流年,勾笑道,"如此没用!那么,明日领兵到雪峰炸雪事,由我代劳,没你份了。" 四更天时,终于雪止,河面已经冰结。 两岸杀气团团层层。 而莫折信营盘,此刻只留下了一人--正梦游春秋的华贵人。 冰层逐渐结厚,月氏国兵发猛攻。 "元帅令:死守河岸、桥头,不得上桥过江!"传令兵一路飞奔,手中小旗迎风猎猎,"死守河岸,不得恋战过桥!" 这时,自认彪悍第一的华贵攻,掀开了自己眼皮,终于醒了。他不是被冻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帐外擂鼓声震天,混着喊杀声,似乎永不歇止。 华贵很快就发现负责看守他的守卫已经不见了,而远处厮杀声跌宕,火光泼染茫茫白雪,他很明白,是对岸的虏人已经杀过来了! 作为一个未来极品总攻,他当然有保护流云的权利和义务,于是乎--伊没有片刻的犹豫,开始埋头四处搜索。 半盏茶的功夫,一位头顶乌黑铁锅,手捏带雪尖石的勇士,傲然伫立天地间。 只见他双足生风踩踏雪来,那举手就能杀头猪气概无形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逆风里,只听得他声声大喝,"流云,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流云!" 天,步步透亮。 华贵先碰见的不是流云,而是正被几个虏兵围攻流年。 "流年,我家流云人呢?"声如旱雷。 "......"几个敌兵当即被他的大嗓门唬闷了下,而流年忙趁机出剑得手,敌人瞬间倒地,项颈鲜血喷溅。 流年身上的血腥味更加凝重,喘气间他敛神斜睨华贵,"你怎么在这里?" 华贵脱下头上的铁锅,掂石挺腰大笑道,"我乃天将降......" "临"字还没亮出华贵喉口,华贵却见迎面杀出一支弩箭。 流年手快举剑将弩箭劈断,可惜箭支力劲,后半支断落,前半段锋尖不变,直奔华贵额间眉心而去。 "当"! 一支飞镖徒然出现,生生横截断弩箭头,其弩锋轻轻擦过华贵额头,最终落地! 华贵呆呆向镖出处望去,几步开外-- 流云。 华贵怔怔时,流云已经冲到他跟前,将自己头盔摘下,戴在华贵头上。 尔后,他紧闭了下双眼后又倏地睁开,怒不可遏地训道,"你搞什么,给我戴好!" "我......"多月不见,流云五官更加清俊,一旁火光映衬,非常好看,但也反衬脸色相当地苍白。 "再脱头盔,你这辈子别想做攻了!" 华贵被流云吼得一时无措,随即反射性地将自己手里的铁锅,套在流云头上,"你也给我好好戴着!" 流年打量两人几眼,识相地拍拍流云的肩,"这里交给你了,我上山!" "一起吧。" 三人行,赶到半山腰。 流云突然将路横拦,"等等,这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华贵环顾四周。 "有人布了阵。"流云解释,又见流年面色凝重,"我想莫折将军他们已经入阵了。" "这阵有多厉害?"流年皱眉拓步向前走了几步。 "死阵,相当地棘手。"流云抬手,无所谓地擦擦原本溅在脸上血渍。 雪又开始落下,山间风乱。 两军对杀熬到了黎明,步上河面冰上的月氏国兵将越来越多。 诱敌过江倾巢来犯之策,使得这战打得相当吃力。 "敌营骑兵又冲过来了!"桥头那方有人大声示警。 莫折信真慢!这情况--好似有点不好玩了。 韩朗不再面无表情地观战,随意挑了一杆长枪,催马冲向战役第一线,桥头岸沿。 敌兵溃退! 杀退一拨,后面又跟上一拨。 几列盾牌顶前,黑密的弩箭,掩护着队伍呼啸而来。 韩朗抡枪格挡箭支! 河对岸的指挥将领倏地指着韩朗这方大吼,韩朗根本没听到说的是什么,也没必要知道! 而桥面上那些持举盾牌敌兵,突然左右一分,后面原本猫腰前进的兵士,当即跟进掷出绊马索! 韩朗没细想,本能挺枪去拦,索线碰上枪杆,顺势缠住绕上了枪头。 同刻,跨下的战马中招,骤然栽倒在地;韩朗也跟着翻跌在两军残肢肉骸之中。 惊诧一瞬,敌方一员悍将已经冲杀到了韩朗跟前,高高举刀,力劈华山。 死亡被高举在韩朗头顶,只差一寸,在将落未落那刻突然停住。 悍将忽然胸口连中三箭,迟疑地一个顿挫,韩朗抓住刀的锋刃,猛地往下一拉,把人拽下马! 血顺着虎口,滴下。 韩朗偷扫了眼后面-- 正后方林落音左手横握弓背,屏气齿咬,拉开紧绷的弓弦,射箭松开弦,嘴边稍带出一虹血雾。 第四支箭,穿风而来。 韩朗眉宇一动,抖落枪头索绳,转身背扛枪在肩,率先送上一记。 枪头穿透敌将的咽喉。 "噗"!第四支箭支,几乎同时射入敌将的咽喉,完美地一个后补! 血如雨虹!再次击退。 "你的箭法不怎么地啊!"韩朗讥笑,"林将军,别先熬不住啊!" 林落音不理,收弓,对着韩朗伸拳,"寸土不让!" 韩朗白了他眼,怏怏地也伸出一拳,与林落音在半空相遇对碰,"寸土不让!" 两拳震颤,指缝滴落一串血珠。 死也不让! 莫折信精兵确实入了死阵,虽然他们很快看出端倪,但为时已晚。莫折信很快下令将队伍分成几支,山下厮杀声震天,实在是没有磨蹭功夫,必须拼死逐步向山顶推进。 而在雪山布下圈套,不是别人,而是老王爷麾下的死士。 韩朗本性怕麻烦,一向好投机。老狐狸早就料到,所以他早也想到了这层,早早地在雪峰山洞中,驻扎了他的军队。 虽说王爷已经归西,但对军队而言,军令依然存在,他们必须悍卫到死。 雪峰下风雪叫嚣,四周却显得死静! 王爷的军队,伫立在阵外,严阵以待。 霏霏白雪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突兀异常的小黑点。 黑点逐渐扩大,速度不快,却也绝对不慢。 是人。还好只是一个人! 可是,那人有一双如夜狼的眸子。 风卷带这血腥,一个比野兽更野兽的男人-- 近了,他们才看清,这男人身上有几道伤痕,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重伤,手里的枪好似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然而就这唯一幸存者,却给他们无形的压力,透不过气的压力。 "喂,你们今天都吃饱了没?"那人扭动脖子问道。 "......" "没吃饱的话,就很可惜了,因为我莫折信,是不在乎送饿死鬼上路的!"话音刚落,莫折信已经动手,挺枪杀入。 一路红血在雪地里大片大片地涂开。 "流云,抓我的那个莫折将军,就在那边!"华贵安然出阵脱险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指控! 流云一怔,收住了脚步。 流年倒没察觉出流云的异常,率先冲了过去。 莫折信见了流年,展笑指挥道,"你来得正好,我受伤的手下都在那边,你安排他们到山洞里去,避开雪崩。" 流年闷在原地不动。 "发什么愣呢!" 谁都知道--再迟,怕是战局难握。 山下的狼烟腾升,直冲云霄。 莫折信将自己外氅摘下为流年系好,"告诉他们,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他们该效忠的主子!" 流年将头一低,默默地跟着莫折身后。 "你不想留下,我也有办法让你留下,所以别做任何那么没出息决定。上吊蹬腿,跳河闭眼,这么简单的事,现在非常适合我,却不适合你!"莫折信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别,汩汩鲜血流下,落没雪地之中。 "喂!"良久流年发声,引莫折信回眸。 "莫折将军走好!"流年恭恭敬敬双膝跪地。 "不客气。"莫折信朗笑。 流年跟着大笑,笑得非常大声。 赶上来的华贵纳闷,一把揪起流年的衣领,怒斥,"你还笑得出来?他这是去送死!" "他那么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替他高兴!"流年笑得,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 华贵迷茫地又转向流云,流云也跟着跪地,默送莫折信离开。 "莫折信,我华英雄会帮你报仇的!"华贵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徒然大叫,信誓旦旦!"你放心吧。" 华贵是第一大嗓,声音奇大,回荡山谷。 莫折信听到后紧紧皱眉,心里笑骂!"华英雄,早日和你家流云双宿双飞,才是正经活!" 估摸好时间后,莫折信从容点燃引信,"你月氏国不是缺水嘛,老子今天就在到阎王报道前,积个德,喂你们喝个饱!" 死也要赢这一战! "轰!" 天地一声悲鸣! 雪如瀑布飞泻直下,银芒翻浪,一层高过一层。 雪洪暴发! 冰雪银潮狠命地压断千年古树,卷裹这山里的巨石,奔冲下山! 婆夷河面上的冰层怎么可能容下如此冲压?雪如锋利的巨剑,将冰河从正中劈裂,一路冲刺,婆夷桥横腰斩断,声音震耳欲聋! 月氏军队顷刻坠河无数。 瞬间--胜负已定!华贵:流云,我来啦,你的华英雄来保护你啦!!!流云:............,你要不吊着我,刚才那个贼人我已经杀了。真是,难怪前人有训:战争让贵人走开啊!!第四十二章 月氏战败,暂时退军,韩朗领军凯旋,回朝的时候已近年关。 华容当然是还在皇城,还在他那顶皇家床幔中,装他的皇帝。 韩朗领一行武将入殿,向他报捷,不可避免地要做些场面功夫。 结果华容在帐里只说一句:"好,这仗打得好,林将军辛苦了,留下朕有话要说,别的人就先退下吧。" 韩朗的脸色立刻发青。 这飞雪连天苦战三月,辛苦的敢情就只有林将军一个。 不用说华总受肯定是故意的。 可他居然并不是很生气。 给他添堵让他难堪,看来这就是华总受新寻到的人生乐趣,为此他甚至还有一点点欢喜。 贱!还真是贱! 在连骂自己三声后他居然并不反抗,依言领人退了下去。 贱啊!真是至贱无敌!! 孤身一人站在殿里,林落音有些发蒙,不知道眼前这位君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了许久,那帐里才有动静,有只手伸了出来,道:"林将军劳苦,朕想赐你水酒一杯。" 帐外立刻有宫娥上前,将半满的杯盏递到他手间。 林落音怔忡,在将喝未喝时听到殿外一声巨响。 是韩太傅,这会子无处泄愤,居然伸腿将园里一只几百斤重的铜鼎踢翻。 殿里的宫娥太监集体一凛。 林落音赶忙抬手,将杯里水酒一饮而尽。 饮完之后满殿寂静。 端着酒杯的林落音满脸愕然,似乎是着了魔怔,居然"霍"一声立起,往前迟疑迈了几步,伸出手,看意思竟是想揭开床幔。 殿外这时又有了动静,还是韩太傅,这一次不再踢东西,而是很斯文地在外头发声:"微臣还有要事启奏圣上,望圣上准见。" 拿腔拿调假斯文,这说明韩太傅开始动真怒了。 帐里闷热,华容缓缓打开折扇,抿唇说了一句:"那就请太傅进殿,林将军你退下吧。"屏退所有宫娥太监后,韩朗这才伸手,很温柔地将床幔揭起。 许久没见,华总受气色尚好,貌似还胖了一点点。 韩朗于是一翻眼皮:"不错,我在外打仗,瘦得皮包骨,华总受倒是胖了,很好很好。" 华容还是抿唇,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那是,没有太傅早中晚一天三‘日',床上活动少了,咱自然就能将养了嘛。" 韩朗笑一声,身子慢慢凑近,伸手去摩娑他下巴:"很好,我现在回来了,你就不用将养了。货腰为生的受,长胖可不是好事。" 华容还是摇扇,对他挑逗毫无反应,道:"怎么,太傅不问我方才留下林将军做了什么?" "你方才留下他做了什么?" "我赐了他一杯酒。" "哦。" "嘴对嘴赐的。" 韩朗顿住,虽然明知道他这句是扯谎,可仍忍不住脸子发绿,摩娑他下巴的手不自主发力,只差没把他下巴捏碎。 华容一笑,也不反抗,只是慢慢躺倒,摆出个"大"字。 "王爷在外,想必对我有‘日不完'的想念,请。"他道,语气不痛不痒,人就更像一根木头,从始至终毫无反应,活脱脱就象白吊了一口气。事情完毕,韩朗趴在华容上面,"咻咻"地喘气。 过了一会华总受又开口,道:"王爷事情做完了么?不会吧,我还没出血。怎么王爷不再玩点花样?" 韩朗深吸口气,好容易熬住不吐血当场,起身坐直,道:"莫折信死了,你知不知道?" "哦。" "死前他还做好事,带流云华贵上山,让人以为他们也被大雪埋了,一心想让他二人私奔的。" 这一句是终于让华容有了反应。 韩朗继续:"只可惜你家贵人是个呆子,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偏偏不逃,非要回京来瞧你,说是好歹要跟你说一声。" 华容慢慢坐起了身。 韩朗于是又露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凑近:"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华贵是我让莫折抓的。我对流云寄有厚望,当然是不允许他为一只大嗓门萌生退意。" "寄予厚望,和我家贵人两好,这并不矛盾。" "这你就错了,要知道流云可不是我。坐在高位由人非议,尤其是中伤他家宝一样的贵人,他是决计承受不了。" "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只有两条路。"韩朗接话,坐身将衣袍系好:"一条是我弃子,放他两人退隐。还有一条......,就是让流云绝了对你家贵人的念想。" 这一句话冰冷,并不亚于门外鹅毛飞雪三尺冰凌。 华容仰脸,打开折扇,在那殿前欢三字后面慢慢抬眼,道:"那请问王爷,要怎样......您才肯赐我家贵人第一条路?"世人有句俗语,叫做憨人多福。 人民的智慧果然无敌,这句话一点没错。任这一场风波如何卷天携地,华贵人却是没受一点波及,依旧的呆头呆脑嗓门如钟,认为自己和流云的行迹没曾曝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京城。"你确定韩朗转了性,对我主子很好,好吃好喝地把他养在老宅?"进jing的时候他压低声线,一边说话一边饱嗝连天。 进jing前他曾收到一封书信,是韩朗亲笔,约他在老宅一见。 行踪已经曝露,他已别无选择,所以也不告诉华贵,是生是死如今全听天意。 所以华贵至今仍是雀跃,在马车里向他展示夜行衣,唧唧歪歪:"你看我穿这身帅不帅?你放心,见到主子以后我会跟他要些银票,他不给我就抢,反正不能让我们后半辈子受穷。" 流云闻言点头,只好满腹心事地赔笑。很快地,老宅到了,大白天日头朗照,院里也没有一个人看守,华贵是白白地置了一身夜行衣,于是骂骂咧咧进门。 院里的情形华贵很是熟悉,一张躺椅一块门板,上面分别晾着华容和银票。 晒完自己晒银票,这一向是华总受的独特爱好。 华贵上前,想不出该说啥,于是摇手,很是霹雳地喊了声:"喂!" 华容本来晒太阳睡得很香,结果被他这一声吓醒,好半天眼珠子都不能转动。 "我回来了主子。"华贵又继续大声,拿起他椅边的茶壶就是一气牛饮:"你想不想我!" 华容愣了下,慢吞吞翻眼珠:"我想你个球,没你在我身边呱噪,我少说能多活十年。" 华贵听后一笑,谄媚无限:"主子你能说话真好,声音也好听,这你还是得感激我。" 到现在为止,他还以为华容发声是受了自己垂死的刺激,以功臣自诩,美得不亦乐乎。 所以说,憨人有憨福,这句话一点不假。 华容于是将错就错,脸子沉下来,道:"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我花十两银子这么贵买你,你可倒好,连个招呼不打就人间蒸发!" 这一问问得好,华贵人得了机会,自然是添油加醋,描绘自己是如何英雄不屈,又如何智勇无敌,从敌人魔爪之下逃脱,然后千里迢迢来和主子辞别。 "主子,我对你,那可算仁义无双了吧......"长篇大调之后华贵继续笑,益发谄媚:"那主子对我......" "好吧,你仁我义,你就跟你家流云走吧,赎身的银子我就不要了。"华容慷慨挥手。 华贵的脸立马绿了,眉毛蹙成个八字:"别人家嫁丫头还陪银子嫁妆呢,你个小气包子,留恁多银票干吗,糊窗户?!" "那好,再加十两嫁妆。" "我能跟丫头比吗?!哪个丫头象我,要看主子被男人压来压去,心灵受到这么大的摧残!" "好,一百两。不能再加了,钱就是我的命,你再要就是要我的命!" "哪有你这么做主子的!你家王爷富可敌国,你却这么小气,才给一百两!" "又哪有你这么做奴才的,不跟主子依依惜别,却掐主子脖颈要钱!" 争到这里华贵就有点理亏,眨了眨眼睛,确实有些不舍。 "那好吧......,我们就......先依依惜别,然后再......要钱。" 到最后他道,吸吸鼻子,这才发现他家流云不见了。 "刚才你只管掐我脖子要钱,你家流云说去如厕,你也没听见。"躺椅上华容摇了摇扇子,慢慢眯眼:"你现在可以跟我依依惜别了,如果惜别的好,我就考虑再加点。反正那韩太傅现在被我捏在手心,我是吃穿不愁富贵等闲。" 雪霁初晴,韩朗的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 流云低头,掠衣摆,在雪地上面缓缓跪低。 韩朗在原处冷声,并不回头:"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没话跟我说?"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属下来向王爷请辞,请王爷恩准我和华贵归隐。" "你跟着我,封侯拜将指日可待,我悉心扶你助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稀罕?!"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的这声已经更低。 "大声点!你有胆做难道就没胆说!"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霍然抬头,目光灼灼,虽然有愧但并无畏惧。 韩朗沉默,终于回身在雪地落坐,斜眼看他,许久才道:"那要是我不许呢?" 流云不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如我不许,就随我拿去?" 流云眼眶微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在雪地深深埋首。 微风扑面,十数年主仆相随的岁月在沉默里一寸寸游走。 "你走吧。" 到最后韩朗终于叹气,将手一抬:"记得以前在洛阳那个宅子么,我将那宅子赐你。愿你得偿大志,一辈子被你家贵人骑在头顶,做牛做马,哄他平安喜乐。" 流云一怔。 "我突然这么虚怀若谷,你不习惯是么?"韩朗又苦笑一声,拍拍屁股起身:"要不要我说句很俗的台词: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人!" 流云于是在他身后深深埋首:"愿王爷此后万事遂心,和华公子也能白首。" "我和他?"韩朗大笑一声,顿步:"如今我要靠拿你家贵人要挟,才能换他好颜相向。不过你说的没错,互相伤害盘算,这也算种白首。"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