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老王爷还说,今晚就要,否则他就在地上一直打滚,滚到床做好为止。" 身后笑声又起,比先前放肆了许多。周真瞪大眼,气得抿紧了唇。 林落音倒随和,"几位不如快交了兵权,我能马上派人去找那姚木匠。" 侯爷虎目射火,闷哼了声,算是应了要求。 光安也为能妥善交差,长舒了口,"林将军,还是小的领路吧。姚木匠的家不是那么好找的。" 第三十一章 皇亲兵权收到,林落音任务完成,陪光安七拐八拐地去寻姚木匠,然后又送人去到老王爷府上。 入府门之后他就作别,那姚木匠随着光安进府,一路垂头,进到卧室时果然看见老王爷正在满地打滚。 "王爷,姚木匠到。"光安垂手说了句。 老王爷立刻不滚了,非常艰难地从地上爬将起来,拉着姚木匠的手:"你可算来了,我今儿费了好大的劲,可算把床睡塌了。就等你来,这次你一定要把我床改成摇篮,我要在上头晃来晃去睡觉!" 姚木匠苦笑,那头光安硬憋住笑意告退。 卧室里于是只剩下两人。 只是这一瞬,缩手缩脚的姚木匠突然就眉眼放开,眸里厉光一闪,近前:"不知道老王爷找我,有何吩咐?" 老王爷却还是老王爷,万年不变地摸着他的肚子:"现在全城宵禁,你能不能传消息出去?" "能。" "那好。"老王爷将腰弯低,附耳到了他身侧:"你传信给月氏王,要他立刻退兵。退兵后潘克就能还朝,现在韩焉将韩朗逼到绝路,是时候让他们决一死战了。" 从王府出来,满街寂静,西郊的火光也渐渐黯淡。 林落音低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抬头,却发现已到了息国公府。 韩焉正在府里饮茶,见到他的时候毫不诧异,抿了口香片发话:"皇亲们的兵权你收到了?" "是。" 答完之后他就立着,望着韩焉手里的茶杯,一时有些失神。 韩焉眯眼,将茶杯缓缓放低:"有话你不妨直说。" "西郊那里,国公是否捉到了韩朗,还有......" "还有华容是么?"韩焉将眼一抬:"目前没有,但是很快会捉住。林将军是什么意思,想要再为华容求一次情?我奉劝你思量,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你要看清楚,不管有多少次机会选择,他都会毫不犹豫奔向他的韩朗。" "不管值不值得,林某想再求国公一次。"林落音缓声,将头越垂越低:"请国公饶过他性命。" "饶过他,然后将他送到你府上,你就会再无异心?" "饶过他,然后许他自由。"林落音的声线坚定:"国公请放心,林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国公效忠,便绝不会有异心。" "回韩家老宅。" 西郊别院地室,韩朗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五个字。 地室上方烈火正浓,整个别院成了一片火海,而地室如今就活脱脱是一只烤炉。 这么下去,就算韩焉的追兵找不到这间地室,他们也要活生生脱水而死。 流云的嘴唇这时已完全开裂,说话嘴里象吞着把沙子:"回王爷,我们现在出不去,上面都是大爷的人,正等着瓮中捉鳖呢。" "往左看,墙上那块颜色深一点的石头,你拉一下旁边的铜雀灯。"韩朗吸了口气,强撑住清明。 流云依言,机簧被他轻轻转动,青石让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洞口。 "十五岁之前,我倒有七八年时间被爹关在房间禁闭。我就用这些时间挖了条道,到这里继续胡作非为。"韩朗笑:"这条道通往我家老宅,我的卧房,大床下面。"韩家老宅,二公子卧房,虽然闲置已经多年,但依旧纤尘不染,大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刚刚起身外出。 韩朗被流云抱着,放上了大床,将手抚过被面,摸得出那仍是自己喜欢的湖州锦缎,不由沉默。 另外三个人也集体沉默,全部脱力,惊魂未定地不停喘气。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华贵,准确的讲,是华贵的肚子。 人没有涵养便连肚子也强盗气,叫起饿来好大的动静,还一声连一声,好似春日滚雷。 "我不饿!我一点也不饿!!"华贵瞪眼,两只手急忙去按住不争气的肚皮。 "那就是我饿了。"韩朗笑一声:"流云,在这里看宅子的,还是光伯吗?" "是。" "那好,你带你家贵人去找他。就说,他的朗少爷回来了。" 流云应了声,拉华贵走人,华贵不肯,怕韩朗为难华容,结果被流云一把抱住,直眉阔嘴的攻,就这么被人直挺挺抱出了房去。 房里于是只剩下韩朗和华容。 华容气息已经平定,然而膝盖发软眼前昏黑,于是慢慢在床边坐下,摸了韩朗那只寒玉枕头,一边比手势:"王爷,你这只枕头莫非是整块玉......" "华容华公子。"那厢韩朗将眼慢慢闭上,伸出手掌,一把捉住了他右手:"不介意的话,我不想看你比手势。想听你说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华容在他身侧沉默,他能清楚听见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王爷。"隔了许久华容才开口,语调依旧生涩:"你灭楚家满门,可是因为一把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的声音?" "是。" "敢问王爷,你第一次听到这把声音是在哪里,说了什么?" "第一次听见是在茶楼。"韩朗蹙眉:"说了什么......,好像是和妲己有关......" "谁说妲己是妖孽,我说她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华容紧跟,声音清脆略带卷舌,还有些轻佻放肆。 韩朗顿住。 "不要诧异,王爷。"华容将眼慢慢抬高:"这句话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日在茶楼,一句话给我楚家招来祸水的人,正是我,楚家二公子,姓楚名阡。" "我是楚陌的孪生弟弟。他比我大了半个时辰。可是我们长得一点不像,唯一一样的就只有声音,一模一样的声音。"华容叹口气:"有的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天意。" 韩朗又再次顿住:"没错。你们声音的确一模一样。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哥哥叫楚陌弟弟叫楚阡。你家老爷子莫非不识数,不晓得千比百大?" "楚阡楚陌,楚家老二就一定叫做楚陌。这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太傅此生所犯的一个大错。"华容接口,将唇勾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有个什么都比自己强的哥哥,这是华容人生第一个不幸。 除了声音一模一样,两人的差距也委实太大。 哥哥长得比他漂亮,大字比他写得好,练功比他勤勉,比他更讨人喜欢,就连小鸡鸡也比他长,比赛尿尿也比他尿得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岁的华容终于爆发,对天长啸之后宣布:"我要和哥换名字,我叫楚千他叫楚百,不给换我就尿床,天天尿!" 不学无术的他那时候坚定地认半边字,很坚定地认为千比百大,遭到拒绝后更是无比坚定地天天尿床。 一个月后父母投降。 哥哥改名楚陌,而他改名楚阡,终于可以仰头长啸庆祝,自己总算有样东西比哥哥大。 "楚家二公子叫楚阡。不是叫楚陌。"回忆到这里华容叹气,慢慢抬眼:"打一开始你就犯了个大错误,认错了人。" 韩朗不由开始冷笑:"那天我在茶楼听见的声音是你?而不是楚陌?" "是,韩大爷。"华容答得爽脆。 那天在茶楼,韩朗听到的那把和小皇帝一模一样的声音,的确就是华容。 不过当时韩朗在二楼,就只看见他一条背影。 奔下楼去追问茶楼老板,那老板回他:"方才说话的是楚家二公子。" 当夜韩朗去往楚府,楚府所有人等立在大院,公子共有两个,一位叫做楚阡,一位叫做楚陌。 睿智的韩朗立刻就站在了楚陌跟前,吃准他是二公子,问:"今天是你在茶楼大放撅词吗?" 楚陌当时愣了下,然后点点头。 替身边这个无恶不作的弟弟背黑锅,也算他人生一大要务。 韩朗当时无话,只是一双长眼半斜,将手举高。 身后立刻有人手起刀落,将楚府一十九口劈杀当下。 之后的故事韩朗已经差人在双簧里演过。 菊花陌上开,说的是楚陌反抗,如何鲜血淋漓被人强暴。 这一幕华容当年亲眼见证。 施杀手的那人不知道他心脏偏右半寸,所以那一刀只是让他暂时昏厥。 醒来的时候他满眼血污,离楚陌只得一尺,满耳只听见他痛苦的撕吼。 他握紧拳头,在尘土之中慢慢积聚力气,余光撇向地间一枚断剑。 如果当时能够拼得一死,楚阡就永远都是楚阡,这世上便永不会有华总受这号人物。 可惜的是楚陌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极度的痛苦和屈辱之中,楚陌仍然能够分神,发现他意图,于是佯装不支从那张台上滚落,落在弟弟身上,扬起额头,照准他后脑,一记将他敲昏。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全家一十八口因我而死。我哥代我受过,过了这八年零两个月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日子。"复述到这里华容止不住颤抖,一下又一下抚着自己掌心。 韩朗沉默,许久许久才开口:"所以你装哑。来到京城?" "是。" "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压你,一是为了钱财。二是为了打探消息?" "是。所有大爷们都异口同声,说当今圣上寡言少语,三天说不到两句话。我这才慢慢确认,我哥是被你弄到宫里,做了声音。" "在王府,邹起住的小院。那个刺客是你?" "是。" "进宫差一点带走楚陌的也是你?" "是。" "二十万两雇人入宫劫人的也是你?" "是。" "很好。"几问几答之后韩朗终于叹气:"我所料不虚,华容华公子,果然是很好很强大。" "王爷谬赞。" "那么,很好很强大的华公子。"韩朗慢慢转头,将那蒙着雾色的双眸对准了华容:"能不能劳烦你告诉我。你将我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从坟里刨将出来,又告诉我实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爷可觉得华容有趣?" "那又如何?" "楚陌并非不可替代。"华容一字一顿:"我的声音也和圣上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 "我想和王爷做个交易。请王爷重新掌权后,放楚陌自由。我留下,既做声音,也做王爷的玩物。生时被王爷压着,死后替王爷棺材垫底。" 华容这句说得无波无澜。 韩朗再次顿住,心头万千滋味涌上,慢慢笑出了声。 "敢问机关算尽的华公子。"最终他侧头,一笑:"我若不能重新掌权,也不想和你做这个交易呢?你是不是要自刎要挟,吃定我现下舍不得你死?" "王爷必定会重新掌权,华容也不要挟王爷。"华容迎上他语锋,语声温和但内有钢骨:"王爷可以思量,这个交易值不值得。我等王爷答案,不心急。" 第三十二章 韩朗眼皮抬了抬,却没睁开,嘴边勾笑不变,手拍床沿,算是鼓掌,赞赏某人的好演技! "放了楚陌之后,你预备怎样?准备和我万年欢好?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楚二公子想要我怎生死法?" "王爷英明,万事如有神助。小人黔驴技穷,能把王爷怎样?"回答虔诚,非常公道。 隔了好一会,韩朗配合地点头,"也是。"一个演戏成痴,一个看戏着魔。 两者心知肚明,自作孽。 倏地,韩朗拽拉华容入怀,遗憾起调。 "犟驴,我刚发现我看不见了。" 华容并不意外,胸有成竹,浅笑出声,"王爷,放心。这毒可引出体外,眼疾到时候自然能好。" "全才果然全才,不知道我眼睛明要几日?" 华容欲支起身,韩朗不许,"十多日。" "那好,等我眼明了,再做答复。" "王爷千万细想,在下不急。" 接下来,碎雨近十日,暑气日益渐重。 那日终于天光大好,开始放晴。 韩焉在侧殿书房,新旧奏折一堆,又是一夜未眠。 珠帘微动,楚陌走了进来。 韩焉手未放卷,托腮随意一问:"还是闹腾,不肯吃饭?" 楚陌点头。 韩焉抬脸,瞳眸没显一丝倦意,"那我去劝,正好也有事寻他。" 少年天子坐地,背倚睡榻的支脚,龙袍披身拖地,嘴紧抿一线,目光难得地坚定。 韩焉遵循君臣大礼参拜后,走到他面前,俯身对着那双眼,万分尊重地建议道,"陛下不吃米饭,那食香料吧。" 皇帝动了动,双眸迎上韩焉。 韩焉不吝笑容,"臣少时在西域异志中,就见过这类将过世君主制干尸的法子,我弟韩朗那时就问,如果活人喂食,将会怎样?如今,圣上亲自尝试,臣以为一定相当有意思。" "朕说了,要见韩朗。"沉默的君王终于做手语。 韩焉讪笑,"反复只那么一句,陛下不累?臣找个新鲜的话题,这里有拟诏,请陛下率先过目。" 拟诏内容简单,天子得知太傅韩朗欺君,深感蒙羞,一怒失声,自知无能,愿意让位给镇宁公韩焉。 皇帝没看完,就气得两手发抖,眼冒金星。"玉玺迟早是要盖的。吃的,还可以商量。两选一,相信陛下再笨也会选择。"韩焉说完,拂袖出殿,大步流星。 楚陌等在门外见,见了韩焉只道,"韩大人有必要待他如此?"韩焉不以为然地岔开话题,"韩朗当年将兵权三分,相互牵制。除了林落音,潘克还有一支--莫折信。楚陌不大理解,韩焉下步的打算,有句没句地听着。"可我昨晚就得到消息,莫折将军已经昨晚便进jing了。你猜他现在,人在何处?"尚香院。 京城妓院榜,排名第一。 韩焉下轿刚跨进门,老鸨就身如肥燕而至,笑着抖动手中鲜红蜀绣绢帕,奇香"肆"溢,张开血盆大口招呼。 韩焉视若无睹,只轻声问道,"这里有何绝色?" "公子,我这里的绝色可不止一个。你要爱空谷就有幽兰,你在水畔就能见水仙,个个貌美如花......" "这院哪个花魁看中穷酸秀才,爱俏宁可倒贴,情深到无怨无悔。谁是,我就点谁。"韩焉不想再听废话,直言不讳。 鸨儿听了这话,脸像被猛抽了百千次,当即眨眼。面孔上的白粉,簌簌落下。 "这个......" 韩焉颔首,手下已将一叠银票递到了老鸨的眼前。老鸨爱票,夺了就给,瞟眼发出信息。 "二楼西厢中间,清涟房。" 韩焉笑得动人,拾阶而上。走到镂花漆红门前,曲指轻轻叩门。 "我早说累了,不接客。" "我是你房里落难人的故友,有事来找他。" 一阵暧昧的悉索后,门终于开了。 房里恩客,穿着朴素风雅,背影并不悍然生威,人还不时地发出几声扰人咳嗽。 韩焉收拾起自己叹息的冲动,"莫折信,我来要兵。" 背对的人,半举着茶杯,缓缓转身。原先那幽幽并无生气的眸子逐渐亮透,野马无缰,气势凛然,"凭什么?" "凭韩朗没有照顾好你的第十二个儿子莫折流年,让他生死不明。凭他唆使你儿子对你怀恨在心,不肯认父,丢你脸面,甘愿听人差遣。你莫折信,就该帮我!" 莫折信就爱抖才,最爱扮虎落平阳,凤凰落架角色;其对美女媚眼识英雄的戏码,尤为推崇。书生落榜,背井离乡,兄嫂嫉恨发难,反正怎么酸,他就怎么演。家里妻妾成群,野外流莺声色不绝。 当年少年轻狂,外加有这层嗜好,结识流年的娘亲,装死演酸,死缠硬拖,导致珠胎暗结。但流年的娘人单纯,却不柔弱,认清事实后挺着大肚子,离开莫折家,自力更生。 等莫折信找到他们,流年娘已撤手西归,而流年早就没有做儿子的自觉,对莫折信一直怒目而对。 当年恩怨,已经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后来,韩朗出来做了和事老,流年着魔,自动提出要跟韩朗。 莫折信当然不肯,韩朗倒干脆,直接要求将流年抵作莫折家继续掌握兵权,交换用的人质。 莫折信这下只能硬头皮答应。 流年从此再不回头踏进莫折家院半步。 往事如尘,气归气,怨是怨,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莫折信一听到流年出事,慢慢地将茶杯轻放回桌上,骤然掀翻八仙桌,广袖里窜出枪头,指点韩焉左眼,锐锋芒尖在离瞳仁半毫止住,"我儿子怎么了,韩朗这厮没照顾好吗?" "你们这算照顾病人的态度吗?那么难闻的菜,我不要!"韩朗扬声,断然拒绝。 "只有你是病人?这里谁不是啊!不就是一不留神,烧焦了嘛。危难时期,你挑什么?"华贵人嗓门虽大,声音还不够嘹亮,"小心,我到官府告发去。"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人还没出门,流云就休了你。"这次说话,韩朗显得彬彬有礼多了。 华贵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低声道,"看在你吃不出味道,瞧不清菜色的份上,给你重做份。" 韩朗支颐,闭目养神。 华贵出了门槛,还是不服气,回头又开腔,"你啊,认命吧!天生是没口福。我家主子除了被压,绝活多呢。" 韩朗在屋里冷哼,根本不搭这句废话。 "不知道了吧,他还会酿酒,经常做出佳酿,和林将军通宵对斟畅饮。" 韩朗半眯起眸子,眼前迷迷糊糊有了影子。 "酒的名头也好,叫什么不可言。" 声音不大,宛如丧钟敲鸣,震得韩朗头疼。 他陡然站起,重心不稳,一把扶住床柱;揉眼,艰难地环顾下四周,又坐回原处。冷冷吩咐道,"贵人,别费心再弄脏你的贵手了,我不吃了。" 华贵人又顶了一句,韩朗却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只喃喃自语,"我能自己买牌位,今晚就走。" 好处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 更深夜静。 灯火熄灭,韩朗眨眼,眼前灰蒙蒙的,华神医饭前交代过,双眼复明已经有了起色,但用眼不能过度。估计他休息了大半天,应该无碍,绝对影响不了自己出走策略。半支香不到,眼睛果然适应了暗,韩总攻摸索起身上路。 隔壁侧房流云和华贵的门半掩,还有微弱的灯光。 韩朗轻推门,侧目斜睇,床上两人安睡,流云躺内侧身上堆书,一心想当攻的华贵睡外侧,手里好似捏了张纸。韩朗好奇心升,流云用功在阵法,他自然知道;可这华贵人,不会也开始向着文化学士的大道上进发了吧? 心头起疑,韩朗偷拉出那纸。 纸上写的简单: 黄芩助行血,门冬能宁神,甘草当食引,忌鱼腥生寒。韩朗不用凝神细辨,也认得是华容的笔迹。 "就那么几个字,华贵人还要如此仔细阅读,装斯文。"韩朗闷闷地放下单子,却见他们盖的薄被子,似乎没能平均分配,流云明显少盖。 韩朗面不改色,从华贵处争扯回被子,替流云盖好。 此举理由充足,第一,胳膊不该外拐;第二,谁让华贵气他? 贵人睡得贼死,流云倒皱眉动了动,韩朗忙躲下身。流云果然睁开眼睛,坐起身,见无动静,又睡下,闭眼前将被子又推回,盖在华贵身上。 韩朗暗地咬牙摇头,没出息! 借弱光,韩朗出了门,小心沿着石径,蜿蜒而上。 小径的尽头,庭院深处。是潭清池;夜里水声清晰可闻。 有人坐在池边,光足浸水,水池粼粼银波。难怪床上不见人影,原来早在这里等自己呢。 韩朗纵步走到那人跟前,与他并排坐下。 月下华容,脸色苍白,人透清光,见了韩朗也不诧异,说话温柔体贴,"我也想,王爷眼该看得见了。" 韩朗冷哼。 池上有几片落叶飘荡,华容弯下腰,拾起叶片一折二叠,放贴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质清婉这乐声,随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 华容赤足在水中划动,应和着拍子。 韩朗没有痴醉欣赏,只瞅见华容脚伤虽然痊愈,大片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正想说话,华容却递来另片叶子。韩朗揉揉发酸的眼睛,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烂叶子做什么?" "王爷不会?"华容无法置信地问道。 "那是我不乐意学。" "王爷奇才,无师自通,一看就懂,一听就会。要试吗?"华容再递树叶。 韩朗一把夺过,小小的绿叶却让他有点无措,硬着头皮,直接送向嘴巴。 华容倾过身,韩朗身向外一挪。 "不用你教!" "是。小的只是奇怪,王爷这样都能吹出声,我一般都是这样折叶,这样贴着唇,才能吹声的。" 韩朗瞪华容,却依照华全才教的方法一吹,送出声刺耳的音调。韩朗狼狈地汗直冒。 "王爷果然是才,吹的调子也是天籁。"华容朗笑大赞。 韩朗将叶放于掌心,苦笑。少年无法无天,却还是没时间学玩这类简单游戏。 "我说话算数,重见光明那日给你答复。" 华容开扇,扇面还是殿前欢三字不变。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吧?" "王爷英明!"华容必恭必敬地为韩朗扇风。 韩朗脸却一沉后, "不过我有条件。" 这让华容倒有了点意外,停扇作揖问,"王爷请讲。" 水池银波,叶子依旧飘荡。韩朗贱贱地一笑,"我不管你第一次给了谁,你第一次叫床得归我!" 广播:经过深入研究广泛讨论,关于小葱叫床问题的研讨会已经胜利闭幕。现将群众要求整理如下:要求温馨H,叫床叫得唯美叫得大气叫得动人叫得深情叫得婉转而且时间不得少于三十分钟。(补充,笑场的那些请韩太傅拖出去SM三十分钟。)两殿:............小葱,为鸟服从大会决议,俺们决定让你下章H时高唱歌剧图兰朵,现在请下场休息,吃饱饭好好准备。午夜场了~可以叫床啦~怎么还没更啊~第三十三章 "王爷想听我叫床?"华容将扇子摇晃,笑得为难:"这个华容没练过,叫出来怕是有碍王爷清听。" "那你练过啥?" "练过不叫。在床上不叫床,做梦时不梦话,打死不开口。"华容轻声,侧脸去看池里荷花。 "怎么练?"韩朗凑将过来,在他耳边吹气:"练这哑巴功必然很难。你连发高烧都不说胡话的,功力高深得很。" "王爷连这也有兴趣知道?"华容侧身回话,才将头脸对住韩朗,眼前却又是一黯,一个没坐稳,人‘扑通'一声栽进了荷塘。 韩朗本来身子前倾,想靠上去轻薄他,这下也立刻受到牵连,姿势很是不雅地落水。 六月初夏,池水虽然不凉,却还是有些渗人。 两只落了汤的都是病鸡,在池里扑腾好半天才相扶站住,这才发现池水只有齐腰深。 华容立刻咧开嘴巴:"原来王爷也是旱鸭子,但王爷就是王爷,连水下挣扎也是英武不凡。" 韩朗也不示弱,贴身上来,目光打勾,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华总受也不愧是华总受,就连落水姿势也十分性感,搞得我只好随鸡硬变。" "王爷要随鸡硬变?"华容连忙蹙眉:"可是王爷,叫床叫床,最起码要有张床......" "没有床,你就叫塘吧!"韩朗轻声,勾唇一笑,低身没进了水中。水下一片昏黑,韩朗屏住鼻息,潜到水底,握住华容脚踝,在他脚面轻轻一舔。 华容微微一颤,还不及反应,那厢韩朗已经上浮,蛇般绕上他腿,在他要紧处停住,牙齿扯破衣衫,又一点点扯下小裤。 "怎样?"韩朗浮出水面,上来咬住他唇,另只手却还停在他要紧处,和水波一起不停抚弄。 "叫吧。叫得我欢喜,我就答应你,和你做交易。"将华容双唇咬肿后韩朗又道,低头下去咬他耳垂,然后一路下潜,牙齿咬紧他衣领,‘哗'一声将他扯了个赤身裸体。 "为什么不叫。嫌刺激不够?" 韩朗又笑了声,绕到他身后,一根手指探进他后庭,找到他极乐点,另只手却是握住他分身,不住圈弄。 华容弯腰,在他刺激下不住喘息,终于发出第一声呻吟。 "大声点,告诉我你很享受。"韩朗咬住他耳垂,手下颤动益发强烈。 水下微波卷动,华容喘息渐密,额角开始爬起细汗。 韩朗这时终于挺进,动作和缓,无恶不作韩总攻今日攻得分外温柔。 华容在他身前喘气,感慨:"王爷这样我好不......好不适应......" "不适应?好,那我来你适应的。"韩朗笑一声,将他腰身抱紧,带他一起潜进了水底。 水下幽暗湿冷,韩朗抱着华容一路下坠,直到触及池底,这才开始发疯般抽送。 从始至终华容都不曾挣扎,仰着头,任由韩朗在他肩头撕咬。 快感一波波袭来,韩朗张口,在华容肩头咬得更紧,感觉到胸腔空气一点点用尽,心肺刺痛,似乎就要爆炸。 痛并快乐着,一点没错。从何日何时起自己对这根葱动了真心,他其实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对他动心,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豁达,不怨天尤人,有种坦然承受一切的勇敢。 也许是因为他固执,对楚陌不舍不弃不惜一切,让他对照自己和韩焉,从而心生感慨。 也或许,就只是因为肉体之欢,每次在他身体自己都能爆发,享受极致的快感。 这些到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就象在这水底,也许快感的下一秒,他就会窒息死去,可是他已不能停不想停。 不能停不想停。 心念至此韩朗顶胯,每一次都冲撞到华容身体深处,那种麻酥的快感盘旋而上,只差一寸就要到顶。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套弄华容,手下疯狂颤动,只有一个心思,想两人同赴极乐。 可是华容不,这时已奄奄一息,嘴里吐着气泡,却仍然能够节制。 从始至终,他就只比韩朗强这一点,比他懂得节制,比他少那么一点真心。 就这一点,便足够他受而不弱,将韩朗握在掌心。 到最后韩朗终于是绝望,做了一个穿刺后仰头,带他一起浮出水面。 高潮在这时到来,战栗着在心尖翻滚。 韩朗将眼阖上,胸腔里涌出一股急流,不自觉便长长叫了一声。 "啊......" 且痛且快是压抑也是爆发的一声,将池面宁静划破。 而华容垂头,最终将头搁上他肩,沉默。从北疆回来,流年总共只带了十二个人,但个个都是高手死士,潘克对韩朗,的确是忠心不二。 一行人乔装进城,第一站是去韩家陵园。 陵园里已经收拾干净,守陵人垂手,答:"韩太傅在半月前已经入土。" 流年不信,去西郊别院,那里已经被大炮轰平,断壁残垣一片。 再去抚宁王府,那里更是曾大火连天三日三夜,连池子都烧成了枯池。 关于韩朗的一切,似乎都已毁灭。 流年站在原地,一时彷徨,突然间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恐惧。 从十五岁起他就跟着韩朗,习惯在书房听差,见识主子的喜怒无常。 从住处到书房,这条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就算现在王府成了飞灰,他也清楚记得该在哪里转弯,到哪里该是台阶,抬头时韩朗会在窗前,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物是人非,他如今就站在昔日书房的入口,可抬头却只见一片焦黑。 曾经的房梁现在成了木炭,横在他脚下,上面还不知被谁画上了一朵花。 花是重瓣,看样子很妖娆,流年觉得眼生,于是蹲下身拿手指抚了抚。 "这是罂粟。"身后有人识得。 流年怔了怔。 罂粟花。 这三个字他有印象。天快亮了。 皇帝在悠哉殿内坐着,还是老姿势,抱腿,头枕在膝盖。 这一夜无眠,他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回想旧事。 一桩并不久远的旧事,从前他不是想不起,而是不愿想。 那一年他十一岁,还差三天就满十二。 从小他就怕黑,长大后更是如此,总是出尽百宝留韩朗在宫里过夜,不断抱怨:"以前方师傅都陪我的,我记性不好,他便顺着我,晚上留下来陪我温书。" 提到方以沉韩朗一般就会心软,这夜也不例外,留在了宫内。 结果是夜宫中大乱,御林军副统领居然乘夜造反,领人杀入当时他住的署阁殿。 事后他才知道,圣上当时已拟好草旨,废太子立他为储,韩焉大势已去,所以铤而走险,走了这步险棋。 副统领姓方,当时是抱了必死之心,进得殿来,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一共二十一位大内高手,将署阁殿杀成了人间炼狱。 他永远记得,韩朗是如何带他藏在殿内暗阁,外面的宫女太监是如何一个个被杀,血漫过桌椅,漫过地上青砖纹路,一直一直流淌到他藏身之处。 开始时韩朗是蒙着他嘴巴,到后来干脆蒙住了他眼。 只要他们不被发现,拖到外头来人平乱那刻,那么就会平安无事。 可是他看见了。 透过韩朗的指缝,他看见有人一剑刺进了锦绣的眼窝,长剑拔出来时,上面还沾着锦绣乌黑的眼珠。 那是最最喜欢的宫女,从小就陪着他长大,声音很糯很甜,几乎天天哼曲哄他入睡。 他尿湿了裤子,看着那人将锦绣的眼珠从剑上抹下,一脚踩爆,终于不可遏制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这一声,便差点断送了韩朗的性命。 他清楚记得,当时外头援兵已到,方副统领最后一搏,也不拉开暗阁的木门,一剑便刺了进来。 暗阁里非常狭窄,韩朗背贴木门抱着他,无处闪躲,那一剑就直挺挺刺进他后背,刺穿了他胸膛。 剑势还要往前,眼见就要刺进他额头。 他抓狂,张了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就这么沉默着,他看见韩朗伸出右手握住了剑身,剑槽里流着韩朗胸膛和掌心的热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进了他嘴。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发出过一个音节。只要张口就觉得满嘴血腥,仿佛那热血还停在他舌尖。 因为韩朗,他失去了声音。 这一生,他都懦弱无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韩朗,韩朗,韩朗......"他将这名字念着,一声声在胸腔,最终绝望冲破枷锁,有一声终于冲破喉咙,低低地在周遭漫开。 "我会救你,我能救你。" 在龙椅之上他重复,眸里燃着光,一遍遍适应能够重新发声的感觉。 门外有小太监通传:"国公来见。" 他立刻噤声。 韩焉踏进殿门,听闻他已经开口吃饭,面色稍缓,将头垂低施了个礼:"圣上既然想通,不如今日便恢复早朝。做天子的罢朝太久,外头难免闲言碎语。" "好。" 那头皇帝比手势,这一次答应地毫不犹豫。 韩朗:我不管你的第一次给了谁,你的第一声叫床必须给我。华容:............,拜托,这里是池塘,要叫,也是叫塘好吧。第三十四章 一觉醒来,韩朗就见流年人已然等立门前,估摸是他很快回转,没在那里多说半句废话。 流年恭敬回明,只说:"他邀主子,傍晚尚香院修欢阁见。" 韩朗称好,吩咐下午动身,流云跟从。 有了那十二个保镖同去,流年倒也放心。只是没想到,韩朗没让他随行,另有意图。一出门,他直言问流云,"你这几日心神不定的,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流云闻言,猛地将头一低,迟疑须臾,抬眼迎上,沉声禀明,"等主子一切安定,流云想离开。" 韩朗遥望空中安静的浮云,很难一笑置之的感觉,"一个人,还是两个?" 流云愣住,咬牙不支半声。 "你想找我大哥报仇,却依旧没把握全身而退。如果,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那大嗓门哭死在我面前怎么办?" "流云明白。所以,愿意再忍。但,总是要离开了。"流云躬身行礼,决然道。 韩朗整装,一双细长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远处,"该出发了,莫折信不喜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