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脸色灰白,不知当哭还是当笑,低声提醒着:"那是挂剑,挂着看的,华大侠,还没开刃。" 华贵"啊"了声,人团团转,亮着嗓,"我就不信找不着个开刃的!" 黑衣刺客当下明白,华大侠已经不是危险,五人默契地再上,冲进小屋。 流云一把扯回华贵,一手撩起桌上还烫手的药碗,向着跑在第一个刺客脸上,就是一狠泼,烫汁灌溉。 黑色的汤药一被泼出,流云就将空碗猛砸向墙。 碗粉碎,白瓷开散。 流云出手抓接住碎片,当做暗器齐发出去。 白色碎瓷,划破流云的手,带血珠射出,快且准。只是流云没了武功,气难化力,射程不远,最多伤人双目。 趁刺客躲避的空隙,流云拉着华贵,抢出庭院,两人直奔马厩。 人向前奔,流云耳竖起细听后面的动静。 废了两个,还有三个!得找个偷袭点,全然脱身太难...... 三人去看戏,观众熙熙攘攘,冠盖云集。 找到位置,刚坐稳当,流年就拿棉布塞耳朵。 华容动扇好奇眨眼,打量会流年,拉韩朗广袖,悄悄晃手想探问八卦。 韩朗泰然无睹。 "你不用问主子,我来说明。我娘生前就是戏班洗衣娘,我几乎是听戏长大的,反正听到这声,就受不住,头疼。"流年抢白,以前这都是流云的活,他就从不陪听戏。 韩朗开始干咳,华容打扇点头,饶有兴趣地想听全故事。 可惜此时,戏锣一响,台上帘子一掀。 跑龙套亮相,全台穿梭。 流年眉头锁得贼紧。 韩朗也不为难,笑着吩咐他,"流年,实在架不行,外面候着去。" 流年不肯,盯华容猛看。 韩朗搭上华容的肩头,贱贱地一笑,表示没事。 华容也非常配合地歪头靠近,还替韩朗扇风。 天衣无缝的一对淫人。 流年绝对不敢回顶撞,面带僵硬,乖乖离席。 走出了戏院,他心情果然大好。 只是天气不佳,风雨欲来,天闷热。 乌云无声移动,阴影下,有黑影在慢慢逼近。 流年两只耳洞,还塞着布团,正抬头望天,心无旁骛...... 折子戏过后,开演今夜大戏--游园惊梦,才子佳人的文戏。 韩朗早没了兴头,杵着头对华容吹气。 台上戏帘一挑,有人拓然登场,身边的华容眉毛一抖,邻桌马上有人窃语,"不是文戏吗?怎么有人扛枪上来了?" 韩朗闻言,斜眼望回台上,大煞风景的人物出现了--林落音。 戏锣琴乐也被迫齐齐停下,所有人不明状况地,安静地瞪着那登台外人。 落音一身戎装,站姿挑衅,与韩朗四目相会,"我来拿人,闲杂人,闪!" 台下众人迟疑,呆坐不动。台上,枪尖锋点寒光眩眼。 华容继续打扇,动作略微大些。 韩朗眉头一揪,若有所思。 僵持间,看座最后突然有人冷哼,"青葱总受已经有主,将军居然还想来松土。" 话为完,一团黑物,已经被抛出,空中弧线一条,轰然落到了台上。 刹那,血水爆开! 不是物,是人!血未流干的死人! 人们骤然领悟,这里已经不是等热闹看的地方,哗地一声,激流涌退,奔走逃难! 有人忙,有人不忙。 不忙的人好数,就四个。 韩朗,华容,林落音与扔尸上台的流年。 流年持沾血的剑,边走向林落音,边抬臂抹额角,渐渐干涸的血渍,得意地喃喃,"我不会那么差劲,被同一伙偷袭两次。"雪耻居然那么轻而易举。 "我只拿韩朗一个,与他人无关,别多事!"林落音凛然道,有意无意地扫了台下的华容。 流年不理,一跃上台,"话说,我平生最讨厌--拿枪的!" "的"字落地,流年已经撩剑猛袭,锋快如流星! 林落音横枪挑开,避闪得游刃有余。 不远处,韩朗冷然揉着太阳穴,单从作战经验比较,流年太嫩了,更何况对方是林将军,必输无疑。 想到这层,他霍地勾起笑容,手肘推张嘴改看武戏的华总受,"东窗事发,我是欺君之罪。你现在开溜,还来得及。" 华容眼眨也不眨地看台上,忽然拽韩朗,韩朗注意力回到对打的那两位。 流年已经挂彩,右肩裂开一道血口。 韩朗人靠后而坐,坦然命令道,"流年下来,带着华容离开,这里交与我处理。" 已经杀红眼流年哪里肯依循,那厢跳脚急叫。 "再耍脾气,给我滚回你爹那里去!"韩朗冷冷拂袖而起。 命令就是命令,不会再有任何一条批注。 瞎子都看出,林落音给了机会。这个机会自然不包括,韩朗本人。 看主子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样子,流年只得压住伤口,退居二线,走到华青葱,目光示意要开路了。 华容举扇摆晃,明显拒绝,坚持要看热闹。 韩朗眉宇舒展,皮笑肉不笑,"你不会想等他来松土吧?" 华容两分委屈八分懊恼地尾随流年离开。 戏台又冷场了片刻,林落音终于发话。 "你挑什么武器,我奉陪到底。" 韩朗懒散地张开双臂,"我束手就擒。"谁说他想打来着? 韩宅马厩内外,皆静。 剩余三个黑衣刺客交换眼神,一人胆大提着亮刀,沿左侧土墙,小心地进厩。马嚼夜草,鼻息呼呼。 突然屋顶上横梁,有响动。 刺客抬头,还没看清,铁黑饮马的大缸,当即砸下,物从天降。 闷响一声。 流云忍痛马肚下窜起,磕马蹦上,伸手握夺那刺客的刀把,横给他一刀归西。 喉口血箭横飚的那刻,其余两人闯入。流云借马力再上,双臂交错,左右开工,一刀不错。红血涂人马。 华贵闭眼从梁上跳上马背,屁股刚坐稳,人就打了个冷嗝。九死出一"声",离奇地响。流云终于嘴角一牵,驾马奔出韩家。 一路冷嗝,华贵就没停过,骑在马背上一跳一抖的。 流云回头看他,话在舌尖,却见华贵挺身,霍地一声将他扑倒在马背。 "噗"的一声,有枝冷箭破空而来,堪堪擦过流云头顶,正中华贵。 流云回头,只瞧见一枝长箭没入华贵正心口,却滴血未出。 箭杆随着心跳,一齐搏动。 一跳一动。 流云怒目回视。 第二队人马已然杀到。华贵重伤至此,除了束手就擒,再没有别的出路。 马蹄踏石板,原路返回。 华容与流年两人默契,互相不睬。 华容车内打扇看夜景解闷,流年粗粗整了下伤口,撩鞭赶车,一路沉默。 为等韩朗,马车行得极缓。 路走到一半,街道开始不平静。流年环顾,追兵已到,车被困在了正中。 华容钻出头,瞅瞅形势,义气盖天手语,"你先走,走得一个是一个,好找援兵。" "不行,保护你是主子的命令。" "没援兵,我们都要死。"华容的比划果断万分。 流年定了定,再不犹豫,弃下马车杀出人群而去。 而华容留在车内,不消说,很快便被韩焉人马拿住,一起押解回京。 至此,韩焉此行大胜,除流年一人逃脱外,其余人马悉数落网,无一幸免。连夜启程,押送还京。秘扣抚宁王府。 是夜,依旧无风,抚宁王院落,万花压枝。 书房还是焚香,墙上字画,苍劲有力。 韩朗受邀,坐在蒲团上,和哥哥下棋。 "我技术蹩脚,不玩了。"韩朗最后还是叹气。 韩焉也不为难,动手收拾棋子,脸始终寒雪敷面。 这时,有人禀报说,吩咐定制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 韩焉整衣,"抬进来。" 韩朗神定自若,耐心等待。 东西没能被抬进门,因为委实太大,抬不进。只能放在门口。 韩朗探头一瞧,原来是口超大尺寸的棺材。 "你可知,你是韩家活得最长远的次子?"韩焉眼神重压在韩朗身上。 "知道。"韩朗施然而答。 "你如何知道?"韩焉追问。 "猜的。" "那你还如此......" "大哥,那不是先人愚忠,就是先人贪权贵造成的。" 鼎香燃尽,韩焉终于露笑,"那好,你自己去和祖宗说吧。"说完,挥手吩咐手下,"来,伺候抚宁王入棺!" 第二十九章 棺材是好棺材,很宽大,里面至少够装十个韩朗。 韩焉还很细心,在棺材底铺了丝毯,人睡上去,就好像睡在初春的青草地。 韩朗在里面伸了个懒腰,拍拍棺材,很是满意:"大哥你果然待我不薄。" 韩焉不语,低头看他,看了许久许久。 韩朗又伸个懒腰,将手垫在脑后:"优柔寡断,这可不象我神般英武的大哥。" 韩焉的眼垂了下来,声音也无限落寞:"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死,真的放下了一切?" "我早已放下一切。"韩朗打个哈欠:"只是你不信,那我也无法,只好随你。" "放下一切你还握着潘克不放!还私下召见林落音!!我早该明白,就算退出朝堂,你那只翻云覆雨手却还在,时刻准备翻盘。" "私见林落音?"韩朗闻言定了定,等恍然间明白一切,就开始发笑,笑完一声之后又是一声。 原来这便是逼得韩焉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刺断他们兄弟情谊的最后一根针,原来竟是那在花架下软语细风,应他从此前尘不计的华容。很好,原来世间善恶终有报,攻尽天下的抚宁王,竟然也有被人算计辜负的一天。 "很好。"他将这句重复,深吸口气:"那你现在盖棺吧,我死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谁来翻你的盘。" 这次韩焉没有回话,也不再看他,只是抬手,掌心运起内力,将那沉重的棺盖一寸寸合上。 棺材是沉香木,据说树龄已有百年,上面密密雕着瑞云,水一样在他手底流过。 四岁时,自己是如何欢呼雀跃,庆幸终于有了个可以做伴的弟弟。 十岁时,两人又是如何一起爬上屋顶,偷偷喝酒,之后整整醉了三天。 二十三岁时,当时十九岁的韩朗是如何进宫,投到皇后旗下,从此开始和自己针锋相对。 三十岁时,韩朗又是如何兵行险招,杀太子剿灭太子dang,凡有株连绝不放过,最后却留下自己性命,放过了他这个太子dang首,使自己成为覆巢之下那唯一的一颗完卵。 这些时间,时间里的旧事,也就好象流水,在他掌心缓缓滑过。 韩焉韩朗,韩大韩二,这四个字里面的纠葛,已经不是区区一个爱恨能够说清。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心头的一根刺,痛到不拔不快,可若拔了,却又怕心房从此有个缺口,会流血至死。 现在这根刺就要拔了,只需这幅棺盖合上,他就再也没有弱点,是个完美无缺能够把控一切的神。 "合上吧,合上,盖棺定论。"心底那个理智清明的声音在不断催促。 可是他突然没了气力,棺盖离棺顶还差一寸,只差这一寸,可他却再没气力继续。 月色长袍在他身周猎猎作响,梅雨已至,风裹着细雨,不尽缠绵。 "你们谁来合棺,钉死,然后送我韩家陵园入土。" 最终他道,人趔趄后退,只差这一寸情谊,自己没有亲手割断。 "他中这箭几天了?" 同一时刻,抚宁王府偏院,被关押着的华容正比手势,问跟前的流云。 "三天了,箭在心口,我不敢拔,只帮他点穴止血,从两天前起他就昏迷,一直没醒过。" 华容沉默片刻,从华贵心口挑了丛血,放到鼻口闻了,立刻蹙紧眉头。 箭上有毒,虽然射得浅没伤及心脏,但也十分危险。 如果再不拔箭去毒,毒入大脑,则无药可救。 华容咬了咬牙,在袖管找寻,终于找到那只铜瓶。 瓶盖打开后立刻散发出一股清冽香气,他将它送到华贵鼻口,又下重手死掐人中。 华贵终于醒转,两只眼珠定定,看着他,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这毒霸道,我必须拔箭替你清毒。你绝不能再睡着,否则毒入大脑,你就再没机会醒来。"华容手势比得飞快。 "可是我好困。"华贵扁扁嘴,嗓门这时终于小了:"我一向困了就要睡的。" "不能睡!"屋里流云和华容几乎同时发话,一个霹雳大嗓,一个是手动如飞。 "你还没攻过。当然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的银票将来归谁。" 两个人的理由却是有所不同。 华贵于是扭扭腰,底气也足了几分,点头:"对,我不能睡,银票没归我我也还没攻过,绝对不能死。" "好。"华容赶紧比手势:"现在我把你的箭拔出来,你记住一定不能睡。" 华贵愣了下,连忙表示不信任:"你几时学会拔箭了,我不要你拔,你这蒙古大夫......" "别说话。"华容这次却难得不再和他争论,伸手点穴,一手按住他伤口一手拔箭,姿势绝对流畅专业。 箭尖生有倒刺,他往上拔了不到半寸,那华贵已经哀嚎一声,眼见着就要晕了过去。 在床上将攻未攻的时候都能晕倒,这位直眉阔嘴的华贵人,可绝对不是个能够耐受的主。 华容气急,连忙停了手里动作,去掐他人中,掐醒之后恶狠狠比手势:"我现在就拔,你一定要忍住,想什么都好,反正不许翻白眼。" "这么痛我肯定晕!" "晕了就死!" "那我就死!" "宁愿死也不能熬着点疼?" "对!我天生就是怕疼。"争执到这里华贵的牛劲上来了,声音虽然虚弱,可气势依旧不减:"我天生怕疼,就好比你天生爱钱。要我不怕疼?可以。要么你不爱钱要么你开口说话,你成我也就成。" 死到临头还这么刮躁,华贵人果然就是华贵人,史上最有性格第一名仆是也。 华容不动了,不知是不是被他噎到,在原地不停吸气。 "要么不爱钱要么开口说话,我只要做到一样,你就不晕是吗?" 片刻之后这句话在屋里响了起来。 有点生涩的语调,微沙的嗓音。 既不是华贵的洪钟亮嗓,也不是流云的优雅醇厚。 这把声音的主人,竟然好像是华容,这屋里除华贵流云之外,绝无可能开口的第三个人。 华贵瞪大眼,下巴差一点就掉到了胸膛上。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厢华容手起发力,一气呵成,已将他心口那枝黑羽箭连根拔起。 ※※※※※※※※※※※※ 韩家陵园,梅雨渐急,将新坟旧坟一起打湿。 韩朗的世界如今是漆黑一片。 棺木很大,里面还有新鲜空气少许,提供时间让他等死。 韩朗又伸个懒腰,在黑暗里抚抚衣衫,确认自己等死的姿势十分潇洒。 抚宁王向来如此,满朝文武都知道,马屁太傅英明神武,不如马屁太傅今儿衣服漂亮。 很安静,周遭绝对安静,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受打扰睡去的时候,头顶却突然有了响动。 "咯噔"一声,似乎是机簧催动。 然后是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棺顶落下,掉到了他刚刚才抚平的衣衫上。 韩朗以为是水,连忙抬手指去掸,可触手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东西十分粘腻。 就在他诧异的空隙头顶声响更大,棺盖上的缺口开始灌入液体,很细小的一股,汩汩作声,味道浓烈。 这一次韩朗闻了出来,那味道刺鼻的液体绝不是水,而是水银。 韩焉在他棺木上做了机簧,上面隔着水银罐,每隔一个时辰往里灌注一次水银。 水银封馆,他这兄长,对他可是真真有爱。 "好了,毒我已经放出,现在你可以睡了。" 在韩朗即将灭顶的时候,华贵的危机却已解除,华容已将他毒血放清,正在低声吩咐。 这么多年装哑,说话都已经不自然,他那语调还是生涩。 可是这一切已经足够霹雳,霹雳到原先会说话的两个人这会成了哑巴。 "原来你真是装哑。"隔了许久流云才道,正色:"华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在下佩服之至。" 华容不语,起身立到窗口,打手势:"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了,韩焉会如何处置他?" "大公子既然发了难,自然就不会再容情,现在就只盼流年能早些搬回救兵。" "等他?我怕到时候王爷已成枯骨了吧。" "可是现在怎么办。"流云闻言抬头,单手拍地无限懊恼:"只怪我当日冲动,被大公子废了武功,现在是一筹莫展。" "我如果说能带你们出去,你信不信?"华容这时转身,眼微眯,里面光华乍现。 流云定了定,之后点头。 先是精于医术,接着又能开口说话,眼前这位今天给他的震撼已经够多,就算他现在说他能够白日飞升,估计自己也不会再讶异。 "那好。"华容近身,操起手势:"你现在喊人,就说病人要吃东西,最好是利于消化的粥。" "粥。"流云闻言怔忡,慢慢地开始浮现眉目:"邹起......,这院里住着邹起,难道说......" "有疑问稍后,现在请喊人。"华容这通手势比得斩钉截铁。 流云懂得度势,也不再多问,连忙扯开嗓子。 不一会稀粥送来,看门的守卫打开门,后面果然跟着邹起。 "新做的滚粥,烫呢,还是我来端,军爷小心烫手。"一边走邹起还一边喃喃,满脸堆笑。 守卫嗯了一声,往前一步,让开了道。 门外还有一人守着,一里一外,总共两人。 华容站在窗下,手里握着那枝拔出的羽箭,对邹起做了个极小的手势。 邹起会意,将手里滚烫的稀粥一泼,兜头倒在了门里守卫身上。 而华容运指如风,这时候射出羽箭,已将门外守卫喉咙洞穿。 "说!韩太傅怎样了,现在人在哪里。"不等门里这位守卫哀嚎出声,他已经扑身捂住他嘴,手里拿着邹起递来的匕首,寒光森森,指着对方咽喉。 两个守卫,一个身死一个被胁,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惊动别人。 流云苦笑一声,还是忍不住惊叹。 眼前这位的确没有白日飞升,可也太会韬光养晦,一旦真容露了出来,那真是要吓煞旁人。 韩家陵园,梅雨更大,哗啦啦像是要把天地浇透。 华容在雨地里立身,抹了抹脸上雨水,朝身后流云打手势:"你先把华贵安顿好,然后在这陵园布阵。" 流云嗯了一声,不自觉中已经听他调度,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安顿华贵,然后开始在陵园周围布阵。 而华容手里握着从守卫那里抢来的长剑,开始在陵园里狂奔,找寻埋着韩朗的新坟。 陵园里墓碑一尊接着一尊,全部都是青石无字,被大雨一浇,更是全然没有分别。 人说新坟旧坟就看哀草,可这韩家陵园有人打理,每座坟上都光洁无比,连根草毛也无。 没有任何线索,在这大雨如注的黄梅天,根本没有办法找出新坟。 华容在陵园里提剑,一时间也只好茫然四顾。 "挖!找不出我们就每个都挖,如果我记得没错,加上王爷,陵园里也不过就八十八个坟地而已。"布好阵的流云这时道,站在他身后,已经动手开挖第一个坟地。 华容点头,也不再犹豫,长剑入土,开始掘坟。 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九个第十个,通通不是。 大雨象疯了一般冲刷下来,流云双目赤红,背上箭伤撕裂,血哗哗流了一地。 "第三个时辰了,要是那人所说属实,王爷已经入土三个时辰。我们要赶快。"那厢华容提气说了句,人想要站起,膝盖却是发软,刹那间眼前一片昏黑。第三十章 棺外混沌天地,棺内是漆黑一片。 韩朗识相地闭着眼,反正怎么折腾都看不到。四周水银还在慢灌,声音闹得他心烦,他伸手在棺壁在写字,反复地写。内容倒是简单,也就三个字:"死华容"。 虽然已经从咬牙切齿,缓解到了慢条斯理。 但还是就那么三个字。 死 华 容。 水银以磨人的速度蒸发,刺到他眼疼,鼻疼,连喉口都疼,犹如毒汁直灌,侵进心肺。 空气开始稀薄,人就开始冒汗。 不能大喘息,否则更不舒服。 可--不喘,更热。窝囊透顶! 想自己从来心如明镜,命这玩意,脆弱的很,说断就断,说没就没,韩朗总以为自己不在乎,原来还是假正经,死得如此不舒坦,老子不甘! 寂静里有种怪声,韩朗才没心思去辨别,只是听着。这声一阵一阵的,没啥规律。 然而感觉上,越来越响,好似在接近。 不知怎地,韩朗的心被揪了一下。难道有人在附近? 那么一揪心,人不自觉地猛吸了几口气,喉咙很给面子地开始烧灼。 韩朗尽力控制情绪不能爆发,开始屏息凝神,手上还是写着那三个字:死华容。 而不同的是,他每写三次,会吸次气;每写十次,会敲几下棺材板。 当然,冷汗依旧如瀑。 梅雨天就是说不准,天说变就变,雨一会子歇,一会子落。 下猛了好一会后,倏然消停了。 华容硬撑起那份清醒,继续埋首开挖,比盗墓掘坟的行家还要勤奋。 撑不住的却是流云,一头倒下,陷进泥地。 华容忙过去扶起,拍他沾泥的脸。 流云好容易转过神,勉强笑笑,正要张嘴,却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华容皱眉,显然也听见了。 这声音闷小,还一阵隔一阵的,但相当有规律。 流云与华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唯一的希望。 抖擞精神,继续挖,目标一致。只是挖到一半,声音不再继续了。流云吸气,抛开铁锹,双手齐扒。 华容倒僵硬了会,双目灼灼,坚定地翻锹,继续挖着,一滴水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直直地没入土中。 不是汗珠,就是雨点。 棺材大开的时候,华容居然有点虚脱,手发软,呼吸粗重。 韩朗仰面平躺着,直挺挺的。湿透的头发紧紧贴着他的前额,夜里看不真切面色,但华容手指在他鼻下一探,已经没了气,于是连忙试摸他的体温。 "该没事的。"华容喃喃后又抿起了唇,盯着棺材,出手点穴,掐人推打,内力十足地抢救。 不到片刻,韩朗发出一阵猛咳,空打了几个恶心,倏地睁开了双眸,僵直没焦点的眼神,恍忽了许久。 "王爷醒了?"华容笑笑,擦汗。流云瘫坐在地,眼里泛潮。 韩朗明显对这声音有感觉,空睁着眼,却无措,根本不知往那里瞧,甚至想用鼻子去嗅人味。 华容伸出手,给了他指引。韩朗终于闷声,软搭在华容肩膀上,冰凉的唇感触到华容的经脉搏动。 "咚咚。"心跳相当有力。 "你......是谁?"韩朗吃力并迟疑问。 "我是华容。不是皇帝,不是楚陌,是华容,你一定要记得,是华容。"华容一字一句道。 韩朗贪婪地吸吐了好几口气,咽喉生疼,只能断断续续地问,"华容?" "是。" "为什么......会,是,你?" 华容不答问题,只笑道,"我就指望王爷重掌朝纲,将来能给我封疆呢。" 韩郎喉咙终于不刺疼了,体内潮起层层热腥,勉强勾起笑容,"华容,那是送......" 最后的"死"字没说出,一口血已经喷射而出。 流云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空睁大眼,对着华容。 华容将韩朗放下,翻开他紧阖的眼皮,又检查了他的四肢和脉相。 本来深黑的眼眸这时蒙着层诡异的雾色,四肢震颤,最要命的是呼吸也有衰竭症状。 看来汞汽已经透进血脉,正随血脉游走,很快就会伤及所有的脏器。 华容的眉蹙得紧了,扶头迟疑一会,这才将韩朗身子放平,吩咐流云:"王爷中汞毒已深,看来要换血;你照看好华贵,我来。" 陵园外,嘈杂地声音起,明显追兵已经赶到了。不过,流云已经布下阵局,所以华容并不担心这个。 他将韩朗放下,折陵园角落细长树枝,用刀划开树皮一条细缝,挑拨去枝芯。将树枝整成空心的管。 随后,回到韩朗身边,在他两手手腕快划一刀。 血如泉涌,那吸了汞毒的败血很快流了大半,而韩朗开始陷入昏沉,一张脸煞白,心跳得极其缓慢。 他受将离之累已久,现下血又失了大半,可谓生死只差一线。 华容咬了咬牙,拿出那掘坟已经卷刃的长刀,在自己手腕和韩朗头颈各划一刀。 刀尖上两股热血滚滚,最终溶到了一处。 所谓攻受合璧天生一对,两人竟连血脉都能相溶,华容苦笑,将树管一头插入他的血管,一头接到了自己脉上。 内力推送,华容身上热血被慢慢送到韩朗体内。极少许血沿吸缝溢滴而下,落在韩朗脸颊。 眼前又是一阵昏黑,而且这次维持了很久。 华容还是苦笑,静默着等那阵眩晕过去。 而韩朗静卧,这时鼻息稳定,竟是十分安详。 "王爷。"华容将身子渐渐伏低,近到不能再近,这才耳语:"到如今你欠我良多,但愿来日你能还得起。" 韩朗不语,沉沉昏迷。 这句话他本来绝无可能听到,可是华容定睛,却看见他依稀勾起了唇角,那角度很是讥诮。 远处,追兵们冲不进陵园,只好在阵里打转,无奈对天空放箭。 流云带回华贵,支起棺材板,挡箭。 箭中的不多,居然吵醒了华贵人。 他揉揉眼,一瞧见流云马上凑近,耸起肩帮着流云,分担掉点木板的重量,而后又想起了什么,横眼对着华容道:"开花的铁树,我们是不是要抗着这死沉的棺材板一辈子?" 流云倒先答话安慰,"阵是我布,早想好了退路。我们去兔窟!"雨停风却还是吹得不畅,湿气闷潮压到了最低点。 韩焉无所事事地看窗外风景,等待。 月氏发难,屡生战端。他现在起兵发难,实在有些牵强。 可有这个皇帝坐龙椅一日,朝堂哪里有士气可言?有无还不是一样? 思绪一转,他又想起了弟弟韩朗。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作为对手,韩朗该死。作为弟弟,韩朗不当虚死,做兄长怎么样也该给他个教训。 韩朗该知错! 十数年将离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 可头顶水银倒灌,那种滴答声数着死亡脚步、被汞毒逼得无处躲身的滋味,韩焉就不信他不怕。 做哥哥的,有义务责任让他在死前畏惧,从而后悔,明白到倾尽一生和自己的大哥作对,是多么的不该不智。 窗外天空终于有了变化,灰黑被染成通红一片。 喧声如潮。 "抚宁王府起火了。" 韩焉冷笑,终于等着了。 百姓愚昧,世局动荡,一场大火几句谣言,韩焉就能将京中军士再来个大换血,捎带还能安了林落音摇摆的心,一切顺理成章。 人正得意时,有人却来禀告,说关在抚宁府的犯人已经逃逸,于韩家陵园暂留后,已经向西郊逃窜。 韩焉当下明白,他们是想逃到兔窟了。真以为狡兔三窟,没人能找? 他揉眉间,垂眸冷然道,"给我用炮轰平,西郊抚宁王别院。"简单的一声令,让这夜精彩绝伦。 天,被烧得火亮,炮轰如雷鸣。 地,街巷间军兵杂踏声起伏,惹得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哪里还能睡着,胆小的缩在床角大气不出,胆大的摸黑收拾起了行装。 但谁也不敢出门一步,上头的命令很清楚,擅离家者死! 平昭侯府议事厅内,火烛通明。 三五人影在潮湿木雕窗微微晃动,交头接耳,显得焦躁难安。 坐在首席位置的平昭侯周真,掷下手里的茶盅,浅青的细瓷粉碎,水溅洒一地。"姓林的,别诓欺我皇族无人!想讨要我们几个皇亲的兵权,妄想!"虽是周家宗室旁系,毕竟还属皇室,忍让总该有个限度。林落音此行目的明确:韩焉就是要借平息骚乱,城里军卒不足的名头,让在朝当军职几位皇宗,交出手上残余无几的兵力。 周真顿时无话,一口恶气硬生生地憋闷于胸。 林落音又垂下头,敬候佳音。只要平昭侯首肯,其他人也自然跟从了。 这时顶上殿瓦,发出碎裂声响,细小却清脆! "房上有人偷听!"林落音警觉亮剑,率先冲到门外,无人!? 落音眼波一转,飞步奔到庭廊尽头的拱门,正好有人推门而入。他当即挺剑,准确地顶指来人咽喉。"什么人?" "林大人饶命,我是......老王爷府上的人!"那人急忙晃着双手,乞求道。"那日,你登门见老王爷,我还在旁边帮你倒过茶,大人难道忘了?您......可别杀我啊!" 林落音拢起眉,果然是仆人装扮,脑海过滤,却没什么大印象,不过剑头还是向外松了半毫。 而此刻,平昭侯与几名皇亲已经赶到。 周真见那人,忙证实,"先别动手,此人真是我父王府上的家奴。" 林落音这才收剑,还没来得及开口。 周真便扭头,质问那仆人,"光安,你可见什么可疑人路过?" 光安摇头,"园子道黑,我刚摸到门口,林将军就用剑指着我了。" 林落音追问,"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周真不悦地一眯眼,却没发作,眼神暗示光安回答。 光安颔首恭敬地回道,"老王爷......他睡的木床晚上又塌了。本想叫人来修,可现在城里到处是禁令,所以小的过来,想请侯爷出面帮忙。" 谁都没想到是这事,平昭候身后有人闷笑。 周真当没听见,只寒脸道,"又塌了?半个月不到,他已经睡塌了三张了!嘱咐下去,换铁的!"越是忙的时候,这个没用的老爹就越会出状况。 光安仍低头,"王爷交代过了,就要西城门富强街那姚木匠做的床。" "我说了,换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