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华容就跟得不太好,多半都没跟上。 凳后那人的声音高了起来:"草菅人命的狗东西,我跟你拼了!" 下来就是一道风声,听着象利器划过。 华容端起扇子,盖住嘴,示意自己跟不上。 而凳后还在继续。 那把声音开始慌乱,显然是拼命不成被制住:"你做什么,你疯了吗,我是男人!" 接下来的拟声则是精彩万分。 碰撞声加上喘息声,是人都听得出,是一个男人在强暴另一个男人。 韩朗的眼睛亮了起来,近前,伸出一只手指,抬华容下巴:"上段不会这段你总会吧,会的话咱再来一遍。" 华容抿抿嘴,轻摇扇子,勉强配合了一次。 "不像,华总受汝不敬业。" 第二次,第三次,演到第三次时有了意味,华容滴汗,冷汗一颗颗滑下额头。 "陌上菊花开。"韩朗捏他下巴,捏得死紧:"这出双簧的名,好不好听?华大少你很热么,正月里扇扇,居然还香汗淋漓。" "热是不热,就是腿有些疼。"华容比划:"陌上菊花开,王爷真是好才情。" 韩朗眯眼,撩开他长衫,果然看见伤口渗血,将绷带染得通红。 "可惜,伤没好,就不好开菊花了。" "菊花陌上开,耽美九洲同。王爷这般风雅,华容的腿子又算什么。"华容一字字比手势,笑得倜傥,冷汗片刻就已收干。 云雨之后人有些疲乏,韩朗将手枕到头后,开始假寐。 记忆里那幕还是鲜明。 楚家,原来世代都是宫医,可不知怎的突然请辞,在周怀靖登基后搬去了南方。 那年南方作乱,有韩焉余党盘踞,于是就有了韩朗的南方之行。 遇见那把声音的一幕犹在眼前。 是在酒楼,当时韩朗坐在二楼包间,听见有人在楼下大放厥词:"谁说妲己是妖孽,我说她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 那声音清脆,卷舌味偏重,竟是和刚刚失声的皇帝一摸一样。 韩朗追出门去,楼下却已不见了那人影踪。 "回大爷,刚才那位是西街楚家的公子。" 老板的这一句话就好像覆水,顷刻就浇灭了楚家所有人生机。 是夜星稀,楚家被灭门,韩朗终于找到了那个声音,知道声音的主人叫做楚陌。 象方才双簧里演的那样,楚陌跪在当下,看着满地亲人的鲜血,问他:"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敢问大人,我楚家何罪之有?" "你和你楚家的罪,就是你这把声音。"当时韩朗俯低,抚他的咽喉,就象抚过一件最最珍贵的宝器:"从今往后,你没有名字,不复存在,存在的就只有这把声音。" 楚陌当时眦目,眼里烧过流火,还是个磊落意气的少年,骨子里和今日的林落音有些相像。 "陌上菊花开。"想到这里韩朗失笑,手指抚过身侧华容脸颊:"耽美九洲同,华总受你这对对得绝好。" 华容立刻咧嘴,美呆,露出满嘴大白牙。 如果他真是楚家的人,曾经目睹那一幕,见过楚陌是怎么被开菊花,那他定力的确非常。 一切的一切都只还只是猜测。 韩朗在等,等流年归来,那么一切猜测就可以得到证实。 又过半个月,流年没回来。 京城里的雪开始融化,风也不再料峭,只带略微的寒意。 华容已经大好,能走,只是不能再跑。 对此他还是十分遗憾,跟华贵比手势:"这样戚大人的生意以后就不能再做,他喜欢玩老鹰捉小鸡。" 华贵的心情看来不好,鸟也不鸟他,呼啦啦只顾扒饭。 华容只好趴在桌子,指着桌上碗碟:"干煸四季豆,干炒牛河,干锅豇豆,华贵人,你明知道我靠后面吃饭,不能吃干的......到底是谁惹了你,你要这样拿我撒气。" 华贵哼一声,咣铛铛收碗:"那你可以叫王府的厨子做给你吃,反正你现在当宠。" "叫......叫了等你劈死我?"华容撇嘴,愤愤比手势,亦步亦趋跟着他。 跟出厨房后又跟出院子,华贵一回头他就看天,乌金扇子扇得飞快,一点也不心虚。 果然,跟到最后跟进了流云的别院,华容咧嘴,心想自己猜得果然没错。 惹华贵人生气的果然是流云。 流云已经大好,这阵子正在演练阵法。 演练阵法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请了个帮手,给他打下手跑腿。 请帮手也就罢了,可这帮手偏偏还是个女的,眼眸黑漆漆,嫩得能掐出水来。 反正华贵是看见她就生气,就想回去给华容做干的。 "怎么还在摆这个,摆来摆去也学不会。"一见面华贵就翻眼,意思是一万个瞧流云不上。 流云于是叹口气:"阵法最好是有人实验,可是这阵法有危险......" 华贵的眼立刻放光。 "主子!流云大侠说,阵法要人实验。" 华容打跌,咬牙切齿,比手势:"干吗叫我,难道我的命就不值钱。" "被男人上死还不如阵法憋死,这叫死得其所!" 华容又是打跌,也没空纠正他死得其所的用法,上来蹲低,朝流云一比手势:"你为什么要请这个丫鬟帮忙。" 流云看得懂,一愣:"我现在手足无力,连块小石头也搬不动,当然只好请人帮忙。" "可是你不觉得我家华贵人力气更大吗?"比这句时华容偷偷摸摸,不给华贵瞧见:"我帮你试,你记得请他帮忙。" 说完人就踏进阵法,扇子轻摆,那架势好像上街闲逛。 处理完公务已经是深夜,韩朗回房,咳嗽一声,却不见华容踪影。 下头有人奏禀:"华公子被困在流云公子的阵里,到现在还被倒吊在枣树上呢。" 韩朗"哦"了声,老规矩,将身上官服一层层脱干净,空心系上件大袍。 下面那人还跪着。 "就让他吊着。"韩朗将手一挥:"吊到流云学会解阵为止,你去书房,把我折子拿来。" 折子被拿来,屋里灯火通明,可韩朗突然觉得索然。 少了华容,这屋子好像立刻变得冷清。 门外这时有人通传:"禀王爷,大公子求见。" 人是自己请来,韩朗并不意外,差人煮酒,等韩焉进门立刻举杯:"我记得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一起喝酒。" 韩焉点头,落座,一口气将酒饮尽。 韩朗又替他满上:"以后我们对饮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你说得没错,我中了毒,毒名将离,我也的确行将离开。"停顿片刻之后韩朗又道,并不悲切,而是平静。 韩焉轻笑了声,将杯子在手心摇晃,环顾左右:"怎么不见你那位殿前欢华总受。" 韩朗不答。 "你就从来不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吗?" "有劳大哥关心,这事已经在查证。" "有了怀疑还需要求证?"韩焉的笑开始有了嘲讽:"抚宁王韩太傅,你几时变得这么婆妈?" 韩朗顿时沉默。 有了怀疑却不灭口,是啊,他几时变得这么婆妈。 "他是只玩具,目前为止还很好玩的玩具。"顿了一小会韩朗立刻接口:"大哥不需要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死之后,接我位子辅佐圣上。" 韩焉还是笑,笑里芥蒂分明:"今天咱们不说这个,听说你最近得了个人才。" "谁。" "林落音。"韩焉一字字:"风闻他在西南打了胜仗。" "没错,他这人的确是个将才。" "听说他使左手剑。" "是。" "恭喜。"隔一会韩焉才道,将杯递到唇边,一口口极是缓慢地饮尽。月半圆,树不矮,华容大倌人就这么被高高倒吊着,闭目凝神,温习静夜思。 "没想到你这样挂着,还挺有气质的嘛。"韩朗现身,用食指点推着华容的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来回摇晃。 华容睁目,月下笑脸眯眯,满布着血丝的双眼,勉强可算是璨亮。 吊着他的粗绳此时闷声断裂,他立刻头向地笔直坠下。 韩朗伸腿勾足,在他落地前将他的头勾抬住,没能让他开出丝毫血花。 "王爷,你来破阵接我回去。"华容勉强站起,活动下麻木的筋骨,立刻满脸堆笑打手势。 韩朗冷笑,拍拍他冻得僵硬的脸,"你当本王是万能钥匙?想开哪里就开哪里?相比开你的菊花,我还比较有信心。" 华容嘴巴半张,词穷;足见是挂的时间过长,脑子暂时不够用了。"王爷不会阵法?" 韩朗大笑,拉他并排坐下,环顾黑漆漆的四周。 "既然暂时回不去,不如趁这风高夜黑,我们来次野合吧。"他用指圈弄着华容蓬松的乱发,建议。 天下第一受华大倌人哪会拒绝,立刻展开笑脸,正想表示着自己的昂然兴趣时,韩朗却已将自己的外氅给他披上。 "王爷真好,野合前,还担心怕我冻着。"华容手指舞动。 "华容你真够假惺惺的,本王救你受伤,也没见你‘半'个谢字出手呢!"韩朗对着华容白皙的颈子吹气,鼻息温热,眼神却冰冷,浓浓杀气迅速凝聚,重压在华容的身上。 "我原先是想买补品来孝敬的,但是又觉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少问帐房要滋补品,也就是了。"华容动手,应答如流。 羊毛出在羊身上。好!有胆识! 可这胆识,不足以让韩朗能不杀他。而韩朗心里很清楚,自己确实没想杀他。 四周的夜风,缓缓地流动,韩朗眼一亮,倏地拢起华容披着的氅袍,拽他起身。 "该回了!" "王爷没兴致了吗?"华容狐疑比划。 韩朗白他一眼:"再不走,阵一变化,我可真不认得出路了。" 华容会意,瘸拐地跟着韩朗小奔。 "上次看双簧,你腿脚不是已经很利索了吗?"韩朗在远处,站定等他了会。 "我挂着太久,伤口可能开裂了。"韩朗眼光再好,黑夜隔远也看不清华容比弄出什么话,心里早料定了是他废话辩解,于是皱眉,回头将他抱起,大步出阵。 华容低头,将自己下巴枕靠在韩朗肩上,一双眼眸却是晶亮,盯着韩朗身后,不放过阵型的一丝变化。 "华容,林将军近日要凯旋还朝了,你说我该如何赏他?" 韩朗突然那么一问,华容茫然间,阵已然变动。 韩朗调笑地眯眼:"华容你迟早是个祸害,我又正好相当地喜欢你,不如我死后,你做我的陪葬吧。" 华容想打手势,却听得韩朗抢白:"你别比了,我身后可没长眼睛,省省吧。" 华容识相不动,两人出阵。如韩朗说的那般,几日后,林落音果然大捷而归。韩朗欣喜,为他特设家宴,接风。 宴席上韩太傅笑听人将他比喻伯乐,人一得意,自然喝高了,当众特准了坐在身边的华容一天假,陪林将军叙旧。 没啥道理,就算正义的林将军不好这口,但韩朗能当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最得宠的华容出借,足表明了韩朗对他器重程度有多高。 赞许声又起,韩朗擎杯敬酒。林落音一扬脖,喝下酒,准备起身豪言谢绝,却见华容目不斜视望着韩朗,吃力地用金扇为抚宁王扇风的样子,生生吞下了这口气,没有反对。 韩朗言出必行,第二日一早,华容就带着华贵到新赏林将军府门报道。 林落音有礼相迎,见华容似笑非笑,如影相随,突然心里又开始非常不痛快。想打发华容回去,又怕韩朗借此再为难他。于是建议:"还是出门走走,散散心吧。" 华容当然赞同,一出门他便亮开金扇,气宇轩昂地跟从。 华贵心不在焉,林落音本就是个闷葫芦,华容是个哑巴。 出乎意料地,他们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安静。 熙攘的人群堆里,他们间流传的气氛出奇地尴尬。 不知不觉,三人已走到一牌坊下,华容识相,低头就想绕开。 林落音不明究里,伸手去拉他。却看见他摇头,持扇,指了指高立的牌坊。 华贵的兴致这会终于来了,连忙清嗓,扭扭脖道:"将军别怪,倌娼是不能从牌坊门下过的,只能绕着走。" 林落音这才明白,可手已经牵住了华容,正想放开,却瞧见华容盈盈笑,没半分沮丧的意思,心结又起,干脆手也不放了,拉住华容一起绕道。 "你怎么会,想起干这行当?"过了牌坊,这话一脱口,林落音就开始后悔,却已覆水难收。 "林大侠是想知道我家主子的第一次吧?"华贵的机灵,千载难逢地一次闪现。 华容侧头单手缓缓开扇,冥思了会,像是犹豫是否要揭底。 华贵的脸盆面孔也凑近过来:"人家都问了,你就别装清高,说啦说啦,我也想知道。" 华容因华贵的突然靠近,受了惊吓,居然不停地打起了冷嗝。林落音这才松开牵着华容的手,安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华容收扇,食指抚摩了下扇架,眼笑成缝,一边打嗝,一边断断续续地手势。 华贵那向天歌的脖子一伸,添油加醋、卖力地讲解道:"我家主子在潦倒时,突然发现一栋大宅子,金碧辉煌却没个活人住。于是他很贪心地在里面好吃好住了三天三夜。第四日一早,有人来请,才知道这房子原是个小倌住的,不知道怎么人不见了。请的人是群新手,只当那人就是我家主子,开始啊,主子挺好面子的,摇晃着小脑袋狂解释,可那些粗人不识字,更不懂哑语啊,只认为他不乐意,于是非赶鸭子上了架。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拿错了人。但是干柴烈火的金主怎么愿意啊,好说歹弄地和他成了事。之后,我家皮薄的主子得了不少银子,觉得也不算损失什么,所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也因为这码事情,决定另辟蹊径做了大倌。"阴差阳错,铸成千古绝受。 好长的一段话,华贵说完,只觉口干舌燥,眼直瞄寻着路旁的茶馆。 林落音听得一愣愣,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头一低,又开始不说一字了。 沉闷无比,没劲透顶。"你们那么少话,根本不需要我啦。流云那边,我......还有事,先回了。"华贵直言不讳,退堂鼓一敲,立即闪人。 又走了半天,华容依旧不时地打嗝。林落音频频看他,闷了半天,心里才撮合出一句:"听说你受了伤。" 华容点头,神色怪异,明摆着是责怪林落音,等翻译专员开溜了,才开了尊口。 随即--林落音又没话接了。 又打了个嗝,洒脱活络的华总受,摇着扇改走到了闷葫芦前头,林落音倒不介意他反客为主,欣然跟从。没走几步,华容合扇伫立,林落音不解,顺他目光望去,石阶直铺而上,尽头只见一座寺庙。 京城第一大寺泰莱寺。 "华容,你想上香拜佛?那一同去啊!"华容忙摆手,一下冷嗝止住不打了。 "走啊。"落音催促。 华容为难地笑笑,眼如弯月,依规矩,他还是进不得庙堂半步。 佛曰当受则受,却没准受者可以随便进入殿堂。 瞧见华容面现窘迫,林落音忆起方才,当下明白,脑门一发热,死攥住华容的右腕,大踏步上了石阶。 在京城,华容就是个名人,他一靠近佛门就有人侧目,鄙夷多过好奇的侧目。 他们每多上一步阶,三姑六婆隔壁的七十二婶就多上几个,参与指点嘀咕。 佛门清净地,怎么允许骂架的发生?最终在一臃肥妇人,勇猛出列,叉腰作势欲指华容鼻子时,护院僧侣上前虔诚阻拦,拦下的却是无法开口的华容。 "施主留步。" 林落音率先前跨一步,挡于华容身前质问,"众生平等,参佛难道也看人?"高僧笑而不答,绕开林落音,带着三分歉意、七分畏惧的表情,将华容拉到一角,嘀咕好半天。华容双手入袖,合作地洗耳恭听。 落音不解,侧身细看,正巧见到和尚将几张纸,塞入华容袖中。华容收了东西,眉开眼笑,欣喜地转向落音,金扇指路,表示要循路回去了。 知道林落音郁闷,华容一反常态,殷勤用目光向他示好,落音却视若无睹,拉着华容直问:"那和尚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开心?" 华容笑容可掬,却面带心虚,眼睛控制不住地向自己袖里瞟。 落音手疾眼快,从华容袖袋里搜出几张银票,顿时心凉半截。原来和尚也懂看人,既不肯让倌娼进寺,又怕得罪了韩朗,给钱"请"华总受大人滚蛋。 华容见事迹败露,笑脸垮下,眼睛眨眨,不舍地抽出几张银票,递交给林落音,意思明白,见者有份,咱来分赃。 林落音木然地深望华容,能见华容眼眸清澈如泉,却让自己怎么也看不穿。华容看他不收,又心疼地多捐了一张。 "你就这点骨气?只要给钱,怎么侮辱都没关系?"质问者声音沉哑,目光燥烈。 华容一愣,抬眉挠头。落音这才意识,这本来就是华容推崇的职业精神。 落音怒气勃发,掉头就走,听到华容的足音,他吼道:"你回吧,不用送了!" 夕照一地,华容双手执扇,向着林将军的背影深深作揖,恭送着大鹏已然展翅的林落音,保持他贯有表情:微笑。 顺道拐弯,林落音步伐逐渐慢缓,最后他停了下来,站立了许久,许久,直到日落西沉。 目送落音离开后,华容回府交差。没料,韩朗提前回府,官服未换,高坐在正堂发脾气。 华容厅门外竖耳,才知道是为流年至今未归,消息全无的事。 表现机会难得,华容亲自为韩朗泡茶送上。 "你今天得了什么了,如此高兴?"痛骂之后,韩朗喝茶消了点气。 华容马上手势,只因离开王爷那么久,很是想念。 韩朗冷笑,睨他,"我看你是觉得流年不回来,对你是件好事。" 华容忙摇晃脑袋否认。 韩朗没有追究,"晚上我出次门,你不用伺候更衣,在府里好好呆着不必跟着去了。" 华容点头。 "还有,我想借你的宝扇一用。放心!我决不白借。" 华容听后,乐呵呵地手势:"还是王爷好,最懂小人的心思。"韩朗又别了他眼,不再吭声。 当夜抚宁王造访泰莱寺。寺院住持一代宗师,笑问韩朗来意。 韩朗大笑地缓缓展开借来的扇子,面上"殿前欢"三字在灯下闪光,"拆庙!" 没过多久,韩朗在一片喊冤声中,宣布:"从今日起,举国上下各庙宇道观也必须向朝廷交纳税银,有违者泰莱寺就是最好的榜样。另外--"韩朗一顿,又道:"大家最好都给本王记着,以后见此扇如见本王,谁如果见了这扇,还拒人进门者,就是看不起我抚宁王。"翌日,出家人也要上税的拟定成了法令,颁发天下。 可惜当朝已非韩朗能一手遮天,他狂妄的行径,隔日大早就有人弹劾上奏。 韩朗垂目,只字不辩。朝上工部尚书已然出列,积极为韩朗开脱。满朝附议无话,韩焉站立一边也但笑不语。 好一招借花献佛。只是韩焉没看懂,他韩朗借了谁的花,献了哪家的佛。他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猜测着当韩朗知道流年已经永远回不来时的表情。 满朝寂静。 韩朗垂首,渐渐觉得呼吸不能平顺,于是抬手,掩唇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指缝间猩红触目,韩朗略怔了下,那胸口气血却是再不能抑,突然间系数涌上了喉头。 局面脱控,他居然吐血朝堂,当着百官的面轰然倒地。 庭堂混乱一片,天子失色,冲下龙座,死搂着韩朗脖子,无助却不发一声。 韩焉凝目,开始对皇帝的始终沉默持疑。 而韩朗此刻撑下最后一抹清明,迎上韩焉的眼光,道:"皇上,臣没事明日就能好......" "皇上,韩太傅进宫看御医吗?" 等韩朗昏厥之后韩焉才道,蹲下身,看住了皇帝紧闭的双唇。第十七章 韩太傅言而有信,第二天果然好些,至少有力气坐马车,回到抚宁王府。 这次毒发看来汹涌,他开始卧床,也没力气折腾华容,只是一身一身的出汗。 华容很是尽职,陪他,替他换衣裳擦汗,拿小勺一口口喂他喝药,马屁功夫绝对周全。 这么熬了十天,两人都见瘦,脸色一起青白,还真是般配的一对攻受。 抚宁王府来人无数,韩朗一概不见,能进出他房门的就只有流云。 流云已经痊愈,虽然武功不再,可事情还是办得周密。 第一天来禀:"礼部和刑部的事已经交给大公子,大公子说会悉心料理。" 第三天则是:"流年的确失踪,属下会派人去查探,还有他去查的事会另派得力的人去查。" 一切的一切都不避讳华容,俨然已把他当了心腹。 华容感激涕零,小扇打得更勤,更是寸步不离悉心照应。 第十天时流云又来禀:"双簧那里来了新搭子,声音......很象,王爷如果大好可以去瞧瞧。" 说这句时华容毫无反应,正端药,一口口仔细吹着。 "今天是三月三呢。"喂完药他开始打手势:"在我们老家,这个节气大家都赶庙,还放烟花,可以祈福的。" 韩朗咳嗽了声,支起身子:"你的意思是要替我祈福?放烟花还是进庙?" "放个烟花吧。" "那叫管家预备?" "也不必。"华容蹙眉,壮士断腕般咬了咬牙,比手势:"我院子里早先买了些绝好的烟花,浏阳出的,可以喊华贵去......" "一千两,买你绝好烟花和孝心,够不够?"韩太傅绝对是体察人心。 华容连忙比手势,表示感谢,因对价码满意,手势比得无比优美。 烟花的确是绝好,特别是最后一颗,三色火球追逐着凌上半空,在夜色里盛放成一棵烟树,就算韩朗也是平生未见。 "再加一千两,赏你这颗确实绝好的烟花。"看完之后韩朗抬手,从怀里夹出两张银票。 一旁华贵咋舌,大嗓门毫不知趣:"这颗烟花只卖十两,因为主子朝那厮飞眼,最后那色鬼五两就......" 华容瞪眼,老拳立刻杀到,愤愤比划:"见面百两合缘千两,一眼只便宜五两,那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几个回合下来气氛活络不少,韩朗也觉得气息通顺,于是从椅上站起,将手搭上了华容肩头。 华贵不识趣,还杵在两人中间,仰脖子看星星。 韩朗只好咳嗽:"怎么华贵人不累,不去歇息?" 某人还是不识趣。 韩朗的手就不安分起来,从后面探进华容衣摆,沿他脊背开始摩娑。 "你不累,我也不介意你看戏。"轻笑一声之后韩朗前逼,将华容顶上了院里那棵槐树。 华贵打了个嗝,黑眼珠翻上天,正想抽身,却看见月下有个人影单薄,已经无声跨进了院门。 外头流云跟进,连忙跪地:"主子我......不敢拦,也拦不住。" 韩朗摆手,流云连忙识趣退下。 华容则立刻朝华贵飞个手势:"你不跟着,流云肯定要找那丫鬟......" 一句不曾比完,华贵人已然不见。 院里于是只剩下三人。 韩朗华容,还有那无声而来的皇帝。 皇帝的手动了起来,姿势有些凄楚:"你好些没有?是不是不再需要我探问?" 神色是好像被全天下遗弃。 韩朗的心一时牵动,上来揽住他肩,就象揽着年少时那个孤独无助的他。 皇帝的头仰了起来,手势缓慢:"到底你待我真不真心,能不能给我一个......" 韩朗不语。 那沉默叫人抓狂,皇帝的身子渐渐颤抖,手不由就按上了韩朗腰间的佩剑,再也不能控制怒意,一剑指上了华容咽喉。 华容还是笑,分明是有轻蔑。 剑往前再送一分,割破了他肌肤。 韩朗的手就在这时握了上来,空手捉住剑刃,手掌立刻鲜血淋漓。 "我可以倚重韩焉,不一定只能一心靠着你。"皇帝的这个手势已经比得失去理智。 "那我要恭喜皇上,终于学会了制衡。"韩朗还是冷静,五指握紧不肯放松。 鲜血从指缝落下,一滴滴猩红炽热。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院门居然有了人影,流云去而复返,屈膝跪在了门口。 "禀王爷,大内去了个刺客,武功极高,御林军没人能拦,已经被他将人劫出了宫去!" 韩朗吃惊,忽一声上前,捉住他领口:"哪个人,我问你哪个人!" "关在修文殿那个人。" "你不是说人关得极其隐秘,入夜还在花园布阵,任谁都出入不得!" "属下该死,那人看来熟悉流云阵法,不到片刻就破阵而去。" 这一番对话让韩朗眩目,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扶住心门喘息。 "什么时候刺客进的宫。"揉太阳穴片刻之后韩朗平定,开始追问细节。 "方才,就是府里燃烟花那会,不过片刻人就已经劫走,看来是计划周详。" 这一句话让韩朗有所顿悟,回头,看住了面无表情的华容。 皇帝手里的长剑被他劈手夺下,一个闪身就钉进了华容肩胛,将他钉上了身后那棵槐树。 "阵法,那天你见我破过,知道生门在哪。还有烟花一放刺客就入宫。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 夜色之下韩朗厉声,长发倒飞,剑身旋转,缓缓搅动着华容血肉。 华容微怔,无辜的表情绝对做得逼真。 "你们约在哪里会合!"韩朗的眸里燃起血色,手指握拢卡住了他咽喉。 "华容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华容比手势,从容不迫。 夜月这时透树梢而来,照上他脸,终于是照出了他眼底那道凛然。 "王爷一定是误会。"在濒死那刻他还是手动,抬眼看天。 天际星辉朗照。 可以肯定,楚陌这刻已经自由,在做了六年囚徒之后,终于是迎上了自由的夜风。 ※ ※ ※ ※ 自由的味道。 楚陌嗅了嗅,也许是太久没曾闻过,一时间还是觉得恍然。 身边救他的人穿着黑衣,还是一惯的沉默,递给他一壶水,示意他暂时休息。 楚陌急急喝了口,问:"我们和他在哪里会合?" "和谁会合?"黑衣人显然一怔。 楚陌的心沉了下去:"那是谁要你救我?他没说在哪里会合?" "救你的是十万两雪花银。"那人顿了下:"我从不打听主顾名姓,只知道他愿出十万两雇我,动手的信号是三色烟花。" "那他没说在哪里会合?" "没说,他只让我带你脱离危险,哪里安全就去哪里。" "哪里安全就去哪里......"楚陌痴痴跟了句,忽然间通身冰凉。 没有目的地,也不预备会合。 他根本就没打算自己脱身。 早春的风在这时吹了来,乍暖里裹着刺骨的冷。 楚陌的声音开始僵硬:"最后放烟花是在哪里,你看清楚没有。" "抚宁王府。"那人肯定:"最后一次联系就是在王府东侧小巷,他给了我阵法的破解图,说是万一有用。" 楚陌开始沉默,抱住双臂,眼里寒火燃烧。 那人催促:"我们还是快走,虽然已经出了城,也不能大意。" "我不走。" 蹲在地间的楚陌突然低声说了句。 "我不走。"再抬头时他目光灼灼,里面有着什么也不能摧毁的坚定:"除非他跟我一起......" 天色微亮,韩朗起身,掬水洗了洗脸,踱到偏院。 院里华容呼吸沉沉,已是昏迷了足足三天。 床侧的大夫见他赶忙起身,低头:"按照王爷吩咐,肩胛伤口没替他处理,现在他高烧,昏迷也是真,可是没说胡话。" 韩朗顿了顿,搬张椅子靠床,手指拍打着床沿。 许是真有灵犀,华容就在这时醒来,睫毛微颤,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韩朗于是凑近:"高烧昏迷也不说胡话,莫非你真是哑巴?" 华容眨眨眼,表示他完全多此一问。 "那天进皇宫的,据人描述应该是‘踏沙行',江湖里绝顶的刺客,作价十万两一次。"韩朗继续,到这里略微停顿。 "十万两,不知道华大倌人要承欢多少次。"之后他哑声,身子前倾,手指有意无意抚过了华容下身。 华容喘息,艰难举手,比划:"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主顾。" "不管什么样的主顾,十万两你出得起。"韩朗眯眼,手指又滑了上来,在他肩胛伤口打圈:"还有,华大倌人聪明绝顶,应该知道那些消息我是故意放给你的吧?" 华容眨眼。 "你果然行动,可惜我愚钝,没料想到你居然这般胆大,在我眼前公然放信号救人。" 这句说完华容还是眨眼。 不论何时何地,他好像永远笑得出来。 抚宁王韩太傅,平生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的挫败。 时间沉默流走。 "我该向你致敬,无所不能受华大倌人。"到最后韩朗低声,眸里燃着火,翻身上床,毫无准备一记将他顶穿。 "王爷......谬赞。"华容果然还是笑,手动,只四个字却是比得艰难。 "王爷。" 事情刚入港时流云偏偏来访,不依不饶叩门。 韩朗不换姿势,流云也不尴尬,进门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好。"闻言之后的韩朗眼眸骤亮,将头偏向华容,继续动作:"你去将人带来这里。" 流云领命。 门外很快响起脚步。 韩朗冲刺,在这时嘶哑着达到高潮,又很是怜惜地扶起华容,扶他到床前太师椅坐正。 来人进门。 不出乎意料,那是楚陌,手脚戴着镣铐,脸颊有道长长的伤痕。 流云在一旁奏禀:"他是在城外十里被拿住,被拿时孤身一人,没有见到踏沙行。" 韩朗点头,脸上笑意聚集,将食指探进了华容后庭。 "不知道两位认不认识。"他低声,食指抽出,沾着欲液,在华容脸上画下一道耻辱的白痕。 楚陌身子一颤。 而华容抬头,也在这时对上他,两人终于四目交接。第十八章 伤。 一白一红,无论真假,皆是羞耻。 两人摆在一道,相貌的确相似。 楚陌面无表情,转盯向韩朗不屑开口,华容把头搭在韩朗的肩上摇头。 韩朗做好做歹地回看一眼,将那道白痕又平和地抹掉,笑华容:"你靠我那么近,不是想咬死我吧?" 其实压根就不需要答案了,韩朗意在看戏,而且是一出华容能笑不出的戏。 阳光游进屋子,华容汗珠陡然落下那刹,韩朗已经推开了他,毅然向楚陌出手。 目的不在楚陌的前心,而是他的后背,韩朗要生生拧碎楚陌的脊椎骨。留他的声音即可,至于他的下身将来能不能动,根本不重要。 即将得手那瞬,华容猛地一头扎进韩朗果决的掌控。啪!声音干脆利索!华容左肩的伤又创,粘血成粉色的骨头突刺而出,参差不整的裂骨隐隐地,向外流着骨浆。 韩朗倒吸一气,旋即又怒目地转向楚陌。 华容顺势倒靠在韩朗的怀,将头顶住,阻止韩朗向前的步伐。 "你!"韩朗气得转掐扣华容的咽喉,华容直望韩朗两眸带笑,态度坚定。 韩朗手劲松懈,终究没起杀念,而他松开手指的那刻,楚陌已经疯样地扑来,被韩朗一掌狠劈甩开,破门射出。 楚陌咬牙撑着门口外的古树,踉跄站起身,对着华容遥遥一笑。 一场能预料到结果的游戏,竟然让韩朗感觉措手不及的愤怒,浓浓杀气却因为华容逐步收敛。他深看一眼,"华容,很多时候你不懂。" 华容手捂住横刺在外的键骨,怔怔地只看门外。 韩朗眯眼随华容目光扫去,门外来人逆光,长弓满圆,弦上羽箭直对着自己。 "嗖"一声,箭划空射出! 韩朗冷笑,站定候等着箭到。此箭居然是支空头箭,即便如此,也射穿韩朗衣袖。 "韩朗,我有话问你!"射箭之人大吼,居然是从不曲腰折颈的林落音。 韩朗冷哼,单手撕扯下残袖,往地上一掷:"忙家事,没空!" "只问一句,我师傅是不是你杀的!" 韩朗目光一凛,猜到韩焉已经找到林落音将真相全盘托出。果然四面楚歌齐声高唱! 该来的总是要来,韩朗从小到大,还不知道个怕字。 "没错。"他昂首,斩钉截铁地回答,也没想多解释什么。 林落音的师傅,居然是韩焉暗插在他身边的内应,不灭,怎么可能?让他死的异常风光,绝对是自己的仁义。 这时,王府护士已经闻风赶来,纷纷引弓支箭,齐对着落音,把他团团困围,只要一声令下,落音随时就成刺猬一只。 落音咬牙,恨意不减,又取出一箭。这次,有箭头,锋锐的箭尖在日光下寒芒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