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昨晚的亲匿,她脸儿红扑扑,悄悄伸出手,在床铺上摸啊摸,渴望重温心上人结实的体魄、暖烫的温度,再度滚入他怀中,尽情的撒娇。只是,她的手摸啊摸、摸啊摸,都摸到床边了,指尖触及的地方却都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暖意。她困惑的睁开双眼,转头看去,果真看见床榻上,只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昨夜相拥而眠的上官清云,早已没了踪影。喜儿心头一惊,猛地跳起来,瞪大圆亮的眼儿,惊慌的东张西望。糟糕,该不会是上官哥哥早早就起床了,而她这个做妻子的,却还赖在床上,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懒洋洋的醒来。枉费她这些年来,不时暗自发誓,要成为模范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却在婚后的第一天,就留下不良纪录,连他起床了都还浑然不觉。亟欲弥补失误的喜儿,匆匆忙忙的跳下床,想要快快穿着妥当,尽快追上丈夫,替他整理仪容、做一桌早膳,就算时间不够,但是最少最少,也要泡一杯热茶,甜蜜蜜的看着他一口饮尽……只是,她才跳下床,却不偏不倚的,踩着床铺旁的男人。喜儿愕然一惊,连忙跳开,本能的摆出战斗姿势。“大胆!什么人,竟敢闯进本公主的新房?!”她大吼一声,声势可比母狮,还迅速确实的,猛踹对方背脊一脚。这一脚,用尽她所有力气,又狠又准,那人被踹得翻过身来。喜儿气收丹田,正要再补上一脚,却因为瞄见那人样貌,白嫩的小脚立时在踢中目标前,险险的停住。咦,这个人好面熟啊!好像是——好像是——“上官哥哥!”她惊呼一声,杀气全消,扑通往前一跪,慌忙抱起陷入昏迷、嘴角还挂着血迹的上官清云,双手努力摇晃。“你还好吗?你还好吧?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昏迷中的上官清云,发出模糊的呻吟。看着那道红得不仅刺眼,更刺出她满心罪恶感的血迹,她心慌意乱,不由自主的猜测,是自个儿睡相太差,半夜里把新婚夫婿踹下床,还是她刚刚那重重的一脚,才害得他嘴角挂血。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喜儿左思右想,不论是哪种猜测,总之是错在她,她必须好好认错,或者是,快点湮灭罪证!为了不让夫婿心中留下“家暴”阴影,她把坦承罪行的想法,踢到远远的天边去,当场俯下身去,揪着身上的绣兜儿,擦拭他嘴角的血迹。为了掩盖罪证,她擦得可卖力,将那张俊脸擦得扭曲变形。粗鲁的动作,惊醒了“被害者”。喜儿才擦揉了四、五下,就赫然发现,夫婿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铁青着脸,狠狠的瞪着她。他醒了!喜儿作贼心虚,火速松手,退后半步。咚!没了支撑的脑袋,再度重重的,撞击到地面,发出响亮结实的声音。啊,糟糕。喜儿暗叫一声,抽了口气,双肩瑟缩,一眼睁、一眼闭,吐了吐舌头。听那撞击的声音,她就心里有数,知道这一撞肯定是痛极了。也难怪他的脸色,会变得更难看了。全身僵硬的上官清云,缓慢的坐起身来,锐利的视线一扫,准准的落在身旁那个大眼眨啊眨,努力摆出无辜表情的小女人脸上。深幽的黑眸里跳燃着熊熊的愤怒之火。喜儿被瞪得心慌慌,小脑袋转了转,决定来个绝不认帐。她扯起嘴角,露出微微颤抖的笑,试探的打了招呼。“呃……早……”凝重的脸色,依旧没变。倒是她一旦开了口,就觉得容易多了。衣不蔽体的粉嫩娇躯,大胆的往他挪近,圆亮的大眼儿里,满满都是无辜。“上官哥哥,地上这么硬,你为什么要睡地上?”她明知故问,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睡床上舒服多喽!”她推荐。俊脸一沉,额角的青筋爆起,隐隐抽搐着。他不是睡!而是被偷袭,才会昏迷倒地!上官清云的黑眸,朝外瞪了“凶手”一眼,却见那头该死的大象,正愉快的在庭园里头,啃嚼着几盆他苦心栽植数年的黄山矮松,当作早餐般大口大口的吞下肚。他的心在淌血,自尊心更是受到严重打击。他,堂堂男子汉,文武双全,江湖上的名声响当当,京城里男人们钦佩不已、女人们倾心爱慕。他高傲的自尊,怎么也说不出口,自个儿是遭到畜牲偷袭,才昏了过去。昨晚那一击,不但在他后脑敲出一个肿包,就连他的胸背,也闷痛不已,像是被人猛踹了一脚。难道,他昏过去后,大象还又补上一击?瞧见上官清云曲起右手往后抚背,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就是她误将夫婿当恶徒,狠狠踢中的地方,罪恶感再度袭上心头。她伸出小手,想也不想的,覆住他宽厚的大手,不忘揉揉他的背脊,心疼得只差没拉开他的衣裳,替他亲吻伤处。“你不舒服吗?是这里吗?”她关切的追问,小手摸着摸着就想往他衣裳里钻,想替他呼一呼,多少减轻些疼痛。面对此番柔情,上官清云却如被火灼,毫不留情的退开。他忍着疼痛,俐落的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好远。“我没事。”他冷淡的说道,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些许尘埃,转身跨步就往外走去。这间到处贴满着喜字的房间,他一刻都不想待。他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院落,心中有满腔恼怒,急着要找人问个清楚。在他身后,半开的房门里,只见被丢下的喜儿,还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处,愣愣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伸出的小手,失去他的温度,就这么孤孤单单的,悬宕在半空中。****************************************神四大人独家制作****************************************罗家宅邸的主宅中,有间气派恢弘的大厅。厅门一面五间,整面打通,厅外是四季不同的庭园之美,厅内摆着一套黑檀螺铀椅,二十张大椅上的螺铀花纹各有不同,工艺之美,千金难换。厅内正位上,是一张金丝楠木雕成,朴素大器的宽椅。正位两旁,左边亦是黑檀螺铀椅;至于右边,则是一张用料上乘、极其贵巧,冬铺白狐皮毛、夏铺丝绸软垫的精致圈椅。当怒气冲冲的上官清云踏入大厅的时候,厅内的椅子上,除了主位空荡无人外,其余已经坐满了人,众人们正在商量下一趟运镖的细节。一见到脸色铁青的新郎,谈话戛然而止,众镖师个个笑开了脸,争先恐后的上前,道贺声如海浪般汹涌袭来。“上官,大喜啊!”“恭喜!”“皇上赐婚,这可是天大的光荣。”被坑了一百两银子的徐厚,倒也不计前嫌,用力的猛拍他肩膀,羡慕的大呼小叫。“你这漂亮家伙,运气还真是好,竟能娶到苗疆公主。”“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美人儿呢!”一旁有人也在起哄。“是啊是啊!”“昨晚洞房花烛夜累着了吧?这些年来,你可是头一次误了时辰,迟了好些时候才起床呢!”“八成是睡得太舒服,舍不得下床吧!”镖师们你一言、我一语,道贺兼挖苦。谁教上官清云这个漂亮家伙,不但武功高强,还相貌堂堂,凡事游刃有余,言行举止全挑不出毛病,遇到如此难得的机会,镖师们当然要好好调侃一番。对众人的言语,上官清云全都置若罔闻,脸色难看的迳自往前,直走到大位左方的黑檀木椅,黑眸直直瞪着坐在椅子上,一身白衣宽袖劲装、英华内敛的男人。“你出卖我。”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指控。沈飞鹰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回答:“没错。”惨遭兄弟出卖,上官清云胸口一痛,仿佛挨了重重一拳。“你明明可以用飞鸽传书警告我,让我远离京城。”“事关苗疆安定与否,我不能坏了宰相的布局。”沈飞鹰缓声慢语,话却说得一针见血。“况且,你不也在皇上面前说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上官清云暗暗咬牙。“她当年差点害死我。”就连昨晚,他也惨遭大象袭击,至今全身发痛。“公主已长大成人,往昔的旧事,你不必再搁在心上。”沈飞鹰好言相劝,对于“为国捐躯”的好友,没有半点同情。“况且,公主对你一片痴心,你难道感受不到?”正位右边的圈椅上,传来幽怨的叹息。原本品茗不语、美若天仙的罗梦,搁下手中的白玉茶碗,轻轻说了一句——“感受不到女子痴心的男人,岂止上官一人而已?”语中无限惆怅,让现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唯独沈飞鹰却置若罔闻,仍直视着上官清云。两个大男人沉默对峙,气氛愈来愈是紧绷,就算是久历江湖、武功高强的镖师们,也感受到莫大压迫感,脸色逐渐凝重。喜儿连跑带跳的冲进大厅时,厅内静默得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她却一见到上官清云,就乐得大呼小叫。“太好了!我好担心你已经出门了。”她气喘吁吁,一股脑儿就往他怀里扑,灵巧的攀住他,亲密的捧住他的脸,鼻尖对鼻尖的喘着气说道:“我跑得好快好快,才赶上你的。”她愉悦的语气、毫不害羞的举止,让厅内的紧张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众镖师们松了一口气,暗暗在心中感谢着这个娇丽的小女人。古道热肠的徐厚,率先为喜儿打抱不平。“上官清云,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有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居然还敢来抱怨。”哼,换作是他,肯定乐坏了!维持攀爬姿势的喜儿,微微的一愣。抱怨两个字,有如锐利的刀刃,戳得她心口发痛,灿烂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含泪欲泣的表情。“你在抱怨吗?”她大受打击,揪着上官清云的衣襟,小嘴轻颤,眼里泪花滚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他浑身僵硬,没有言语。“你告诉我啊,我会努力的,乖乖做你的妻子,好好照顾你。”她抽噎着,圈着他强壮的颈项,认真的忏悔。“对不起,今天是我睡太晚了。我保证!明天开始,我一定会早早起来,替你做好饭菜……”喜儿滔滔不绝的说着,攀在上官清云身上左摇右晃,哭音伴随着大眼里的泪水,随时就要溃堤成灾。“公主,你误会了。”沈飞鹰适时开口。“上官抱怨的是,你的温柔让他难以自拔。”谁也不会相信,向来一诺千金的大风堂总管,竟会有脸不红、气不喘地当着大伙儿面说谎的时候。镖师们的眼珠子都快滚满地了,还有人猛挖耳朵,怀疑是自个儿听错了。这善意的谎言,却让啜泣的喜儿,再度看见希望。她转过头去,眼巴巴的看着上官清云,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吗?”不知是那张带泪的小脸,或是众人如箭般刺人的指责目光,上官清云只觉得心头沉重,眉角青筋一抽、再抽,最后却还是在她泪光闪闪的注视下,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应了这善意的谎言。喜儿松了口气,总算转忧为喜,小脸埋进他颈项里,亲匿的磨蹭着,高兴得不肯下来。“对不起喔,上官哥哥,我误会你了。”她小小声地说,暖暖的气息,拂过他的颈间。那气息又暖又甜,竟让他心头的满腔怨怼,霎时间冲淡不少。“公主,请入座吧!”沈飞鹰又说道,一面示意仆人,在上官的座位旁,加添一张舒适的圈椅。“我要跟上官哥哥一起坐。”喜儿急忙说。无奈的上官,已接近自暴自弃的边缘,不再反抗她的勾勾缠,万念俱灰的入座,任凭她赖在膝上,小猫似的依偎着。“公主。”一个软甜的声音唤着。喜儿再度回头,万万没想到,竟会看见一个好美好美的女人,温柔款款的浅笑着。连身为女人的喜儿,一时也看得忘神。“我是罗梦,大风堂堂主之女。”她心思细腻,态度更是友善。“公主下嫁至大风堂,若有任何伺候不周之处,请直说无妨。”喜儿呆了半天,才愣愣的吐出一句话——“你好美。”“谢谢。”罗梦又是一笑。那一笑,如百花开放,令人眩目。“不用称呼我公主,叫我喜儿就好了。”她对这美丽女子心里没有半点嫉妒,倒是有种难言的好感,一见着就喜欢。“喜儿,就你一个人来京城吗?”罗梦问道。身为苗疆公主,怎会不带侍从、不带奴仆,独自上京,还匆匆忙忙就成了亲?这事说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喔,有好多人要陪我在这里定居,但是他们还在路上。”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路上?”“是啊,他们载着嫁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车子、那么多大象还驮着礼物,走得好慢好慢,一天只能走短短的路程。”她无奈的摇头,伸出小手,用食指跟拇指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强调嫁妆部队的动作迟缓。“所以,你就独自上京?”喜儿笑咪咪的点头。“嗯,我一知道宰相送来的书信里,提议让我跟上官哥哥成亲,立刻就骑着小喜赶来了!”她一“象”当先,冲得飞快。“公主路上辛苦了。”沈飞鹰说道。“是蛮辛苦的,但是……”她脸儿一红,轻咬红唇,无限爱慕的看着身旁的男人。“我等不及要见上官哥哥,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她赖在他怀里,亲密的磨啊磨。只是,她磨了老半天,亲爱的夫婿却毫无反应,非但没有像娘每次和爹撒娇时那样,赏娇妻一个爱的亲亲,就连个和缓的微笑也没有。满心困惑的她,不解的抬起头来,认真的给予“指导”。“上官哥哥,你可以抱我啊!”喜儿拉起他的手臂,圈住自个儿的腰,还不忘摸摸他紧绷的俊脸。“别害羞嘛,我们都洞房过了。”噗!好几个镖师差点喷出茶来,有一个还呛得直咳嗽。眼看向来从容的上官清云,被这坦率过头的小女人,整治得脸色灰白,连夫妻间的亲匿事儿,都被当众公开,镖师们想笑又不敢笑,全憋得肠子打结,双肩抖耸个不停。发现夫君愈来愈有石像化的倾向,喜儿关心的在他身上东摸摸、西摸摸,只差没当场剥了他的衣裳,将他检查个透彻。“你还不舒服吗?”她担心的询问。上官咬着牙,从牙缝里进出两个字:“头痛。”喜儿立刻自告奋勇。“我帮你按一按。”她一边说,小手已经往他脑后探。厚实的男性大手,闪电般握住白嫩小手,阻止她的一番好意。“不用了。”他耐着性子说。“喔。”她有些失望,但随即转移目标。“那你的背呢?背心还痛不痛?我帮你揉一揉。”对于自个儿“攻击”过后的结果,她可是念念不忘。上官把她蠢动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也不用了。”唉啊,上官哥哥还是这么害羞!“那!那……”喜儿想了想,顿时灵光乍现,在他腿上蹦跳了好几下。“我差点忘了,我从家里带了难得的好茶,对内伤最是有效。”茶已经泡好,就在外头等着,她赶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却差点就忘得一干二净。深幽的黑眸,蓦地一眯。“内伤?”唔,惨了,她说溜嘴了。“呃,我是说头痛啦,是头痛啦!”她双手乱摇,急忙改口。“或是……或是胸闷、背痛……什、什么痛都很有效的啦!”上官清云心里有数。看来,昨夜袭击他的,不只是那头大象,连她也肯定有份,不然怎么会知道他受了些许内伤?自知对说谎毫无天分的喜儿,不敢迎视夫婿的往视,匆忙转过头去,朝外头喊了一声。“小喜!”她的脑袋转得太快,甚至还发出喀嚓的响声。始终蹲坐在大厅外的巨象,听见主人的叫唤,缓慢的伸长鼻子,将鼻端上的茶盘送入厅内。茶盘上放着数杯还冒着烟的热茶,被端得又平又稳,连一滴都没有洒漏出来。守候在旁的仆人,鼓起勇气上前,战战兢兢的从大象鼻端接下茶盘。喜儿总算放弃已经被她坐暖了的结实双腿,咚咚咚的走上前去,先端起一杯茶色青褐、香味四溢的热茶,送到上官身旁,抢先确保“配额”。“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准备的分量不够多。”她有些不好意思,手里却还端着热茶不放。“公主客气了。”沈飞鹰说道。茶盘上的热茶,仅仅剩下三杯,仆人谨慎的将热茶端送上前,搁在罗梦与沈飞鹰身旁的小桌上。喜儿嫩软的小手,握着热烫的茶杯,小心翼翼的送到夫婿面前。她还不忘再三保证,诉说此茶的好处。“这茶珍贵得很,除了对内伤有奇效,还有清热、祛暑、解毒等等功效,但因为产量稀少,所以连我们族里都视若珍宝。”所以,她离开家乡时,才会只带着这些茶上路。听到这茶的种种好处,徐厚不顾兄弟情谊,抢先冲上前,端起茶盘上,最后的一杯热茶。“谢谢公主,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咕噜一声,就把杯子里的茶,全都倒进肚子里,喝完后还满足的用手摸摸肚子,一副喜孜孜的模样。“嗯,好茶好茶,果真是好茶!”上官清云却看了看眼前的热茶,又看了看喜儿那张期待的脸儿,迟迟没有伸手去接杯子。“怎么了,趁热快喝嘛!”她殷勤的把茶杯凑得更近,只差没撬开他的嘴,亲自把茶灌进去。一旁的罗梦,也端起茶杯,闻了闻那阵难以言喻的香气,正预备张口喝下,却听见沈飞鹰唤了一声:“小姐。”“嗯?”她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直到这会儿,上官才开口问道:“这茶,怎么称呼?”他谨慎得很。喜儿想也不想的回答。“虫茶。”呃,虫?!徐厚的脸上,笑容尽失。“用虫所制的茶?”上官又问。“不是不是。”她连连摇头,钜细靡遗的说起虫茶的作法。“虫茶是取自化香树或是苦茶树上的化香夜蛾,然后用它们的粪便精制而成。”什么?她说什么?她说是用虫的……徐厚瞪着铜铃大眼,黑脸瞬间刷白,下一瞬,无法自主的张开了嘴。“恶……”徐厚吐了。“嗯?他怎么了?”身为罪魁祸首的喜儿,诧异的望着一边吐一边往大厅外跑的男人。被热茶薰暖了脸的上官,静默的转过头去,看着不动如山的沈飞鹰,用唇语无声的指控。“她真的会害死我的。”沈飞鹰同样用唇语,简单的送上两个字。“保重。”第四章繁华的京城里,出现一幕奇景。一个穿着华丽的苗族女子,就骑在巨象上头,远远地跟踪着鼎鼎有名的上官镖师。喜儿告诉亲爱的小喜,必须竭尽全力,尽量保持低调,可别让上官哥哥发现,她们正在跟踪他。所以,当他不知什么原因而稍稍慢下步伐时,她跟小喜就快快的躲到茶棚的座位后头,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又开始往前走,她们才通过茶棚,很“低调”的跟上去。粗如巨木的象足,踩毁数套桌椅,店老板与客人全都目瞪口呆,吓得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巨象的背影远去。玄武大道之上,这一前一后的景象,可引来不少注意。当上官清云停下脚步,与熟识的果商闲谈时,巨象就蹲在果仓的后头,用屁股挤坏几车日夜兼程,刚运到京城、价格昂贵的甜美荔枝。就这么一路上,她们踩毁茶棚、压坏荔枝、惊吓马匹、撞昏驴子,沿途展现惊人的破坏力,却还以为藏得天衣无缝,迳自沾沾自喜。被跟踪的上官清云,虽然一路上始终没有回头,但是好几度在人来人往的玄武大道上停下脚步,仰望着天际,无奈的连声悲叹。每一回,只要他一叹气,喜儿就心疼得不得了。上官哥哥为什么叹气呢?是因为,舍不得放她在家独处,还是他的脑袋跟后背又痛了起来?想起出门之前,他虽然在她的“大力推荐”下,喝了那杯已经由热烫变得温凉的茶,但是他的脸色非但不见好转,反倒像是被人强塞了一只活生生的癞蛤蟆入口。“我就知道,”喜儿趴在象背上,柳眉紧拧,俏脸皱得像颗包子,小声地自言自语。“只喝一杯虫茶,效果当然不够好啊!上官哥哥一定是嫌弃我泡的分量太少了。”都怪沈飞鹰啦,说什么今日镖运繁忙,害得她心爱的夫婿,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就得急急忙忙出门。喜儿在心中下定决心。喔,上官哥哥,放心吧,等到晚上,她一定会泡上一大壶热热浓浓的虫茶,让他能够好好品尝一番的!上官清云走过熙来攘往的街道,好不容易来到大风堂的门铺前。原本等待出发,秩序稍嫌紊乱的车辆与队伍,在大镖师们到来之后,不用片刻工夫,就变得井然有序。居住在店铺里的镖师,穿着黑衣劲装,牵着剽悍的骏马出现。镖运的路线与项目,沈飞鹰早已安排妥当,几位大镖师们领了人马,当着掌柜与托镖人的面,对照预先拟好的合约,点清货品与人数,彼此签名妥当,镖队们就各自出发。绣有“大风堂”三字的旗帜,气势非凡的在风中飘扬,每队人数不论多少,出发时都格外引人往目。大风堂两旁的墙面虽然高,但是喜儿站在象背上,踮高了脚尖,倒也还看得一清二楚。看了好一会儿,她总算稍微了解,规模宏大的大风堂,镖运内容不仅有民镖、官镖,还有皇镖,运送的物件更是千奇百怪,从金银珠宝、各样杂货,甚至还包括远嫁到南方的新娘与送亲队伍。虽然看得眼花缭乱,但喜儿的注意力,大多仍放在上官身上。所以,当一顶软轿在门阶前停下,从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笔直朝丈夫走去时,喜儿火速提高警觉。“上官大镖师,别来无恙。”那女人穿着满身织锦,姿态曼妙的福了一福,表情却是无限幽怨。“陈掌柜,有多日不见了。”他躬身为礼,态度从容。短短两句话,喜儿听在耳里,双眼蓦地一眯。讨厌,上官哥哥的语气,为什么变得怎么温柔?!醇厚又低沉,比苗族的好酒更厉害,让她一听就觉得晕陶陶的。唯一的缺点是,他那温柔的语气,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别的女人说的!风韵诱人的陈掌柜,抬起眼来,眼中满是惆怅,只差没当场落下泪来。“难得上官大镖师还记得奴家。”“陈掌柜是大风堂的常客,锦绣织的货物南来北往,都是由我亲自押运,我怎会不记得陈掌柜?”上官清云对答如流,还附赠满面笑容。高墙后的喜儿,嫉妒得双眼发直,攀在墙头上的小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快把屋瓦都捏碎了。那女人还装模作样的幽幽一叹。“要等到何年何月,你才会唤奴家一声织织?”她轻咬红唇,又问道:“既是记得人家,大镖师又怎会匆匆成亲呢?”“皇上赐婚,上官无法推辞。”“也罢,”女人再度一叹,从随侍丫鬟手中,捧过一件折好的衣裳。“这是岭南特产的湘云纱,价胜黄金,是奴家亲手缝制,请上官大镖师收下。”“多谢陈掌柜,上官不能收受馈赠,您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这不只是好意,也代表我的情意。”陈织织大胆直言,上前靠得更近,只差半步就要偎进上官的怀里。“大镖师,不论您是否已成亲,我对您的情意,绝不会有半点减损……”一阵怒气直冲脑门,喜儿气得头上都快冒烟了。肚子饿可以忍、餐风露宿可以忍、受尽千辛万苦,万里跋涉的辛苦可以忍。但是,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露骨的勾引着她心爱的上官哥哥,她可是绝对、绝对忍不下去的!“小喜,我们冲!”她大喝一声,朝前一指。“喔昂……”巨象扬鼻踏步,发出惊天嗷响,踩踏着雷鸣般的步伐,朝着喜儿指的方向,用力冲撞过去,对大风堂结实的高墙视若无物。砰砰砰的连续几下,天摇地动的巨响后,高墙被猛然撞出一个大洞。众人惊骇不已,忽见阵阵烟尘中,有一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巨兽的背上还传来少女的清脆嗓音。“你这个坏女人!”喜儿拉了拉巨象的左耳。啪!象鼻子往左边挥,停在大风堂门前的软轿,往左边飞了出去。“管你是吱吱还是卿卿,上官哥哥是我的!”喜儿拉了拉巨象的右耳。啪!象鼻子往右边挥,吓得腿软的轿夫,整群往右边飞了出去。她气呼呼的大喊:“给我听清楚,我跟上官哥哥已经成亲、已经洞房了了了了了了了……”啪啦啪啦、轰隆轰隆!象鼻子上下左右胡乱挥舞,大风堂的门面被摧毁大半,所有人跑的跑、逃的逃,腿软的则用最快速度爬离灾难现场,就怕惨遭池鱼之殃,也会被挥飞出去,像那几个倒霉的轿夫一样,全摔进对面店家里。一片混乱之中,陈织织非但不逃,反倒顺势一倒,软绵绵地偎进上官清云的怀里,柔弱无力的轻叫着。“大镖师,您快抱紧些,奴家好怕、好怕。”她娇躯颤抖,眼眶还含着泪水,趁此难得机会,攀住爱慕已久的男人不放。喜儿的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她叱喝一声,双手齐拉,象耳挥动如扇,掀起阵阵强风,巨象深知主人心意,用力猛跺脚,像是恨不得把那个女人当成果子,当场用脚踩出汁来。“不许你抱着他!”她恼怒难平,双颊气鼓鼓的。“再不放手,我就要……我就要……”生性单纯的她,还来不及想出什么真正能制造恐惧效果的威胁,却看见上官哥哥抬起头来,面如凝霜,冷冷的沉声说道:“喜儿,还不下来!”她心里还恼着,就算听见他说的话,却仍嘟着红唇,背脊僵得直挺挺的,坐在象背上一动也不动。低沉的声音,冷过寒冬的风,隐含着难敌的强大威吓感。“下来。”简单两个字的力量,竟让即使面对猛兽,也能面不改色的喜儿,觉得心儿一颤,感受到难言的压迫感。就连威风凛凛的小喜,也微微后退了一步。通常,喜儿就算是面对比自个儿强大的猛兽,也不会轻言退缩。但是如今在眼前的,可是她的夫婿,就算她再不甘愿,也只能嘟着小嘴,爬到巨象头上,顺着象鼻子往下溜。“哼,下来就下来嘛!”直到双脚落地,她嘴里都还在嘟嚷着。上官清云瞪着眼前,高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倔强的小女人,严厉的喝叱着。“还不快点向陈掌柜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小脸仰得更高。“你的胡闹,吓着陈掌柜了。”“我才没有胡闹。”“你连陈掌柜的软轿都扫了,还说没胡闹?”上官浓眉紧拧,先前的温柔语气、满面笑容,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倚偎在他怀中的陈织织,瞄看了喜儿一眼,用充满同情的语调说道:“大镖师,奴家真替你不值,皇上指婚给你的,竟是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喜儿火大的上前,伸手就想要揪起那个不知是卿卿还是喳喳的女人,好好问个清楚。“什么这样那样的,你给我说情楚。”灌注嫉妒与气愤的指尖,还没碰着陈织织一根寒毛,她就发出痛楚的尖叫,拼命的往上官怀里钻。“好痛,你竟然打我?”她身子一软,眼角还落下两滴泪。“噢,大镖师,我……我……”话还没说完,只见她双眼一闭。“她是装的!”没能发泄怒气,却惨遭诬陷的喜儿,恨得牙痒痒的指控。“你、你根本没有昏倒!”“喜儿,不得无礼。”上官喝叱。“无礼的是她,我们都成亲了,她还想勾引你。”她气得直跺脚。他却毫不理睬气呼呼的她,反倒轻柔地将陈织织交给躲在大树后方,直到这时才敢上前的两个丫鬟。“请送陈掌柜回去。”温柔与笑容再度出现了,轻易迷倒丫鬟。“等她醒来后,请转告一声,在下改日再登门致歉。”“是。”两个小丫鬟,被迷得昏头转向,乖乖的扛起主子回家了。“滚远一点,下次不要让我遇到!”站在原地的喜儿,边跳边叫嚣着,不忘挥舞拳头。“每遇到一次,我就打你一次!”“都走远了,再喊她也听不到。”上官清云冷淡的说道。喜儿匆匆回头,小手一探,揪住他的苍衣,急着要说明真相。“我真的没有打她,就连碰也没碰着她,是她诬赖我。”他神色凝重,浓眉微拧,倒也没有责怪,故意略过陈织织之事不谈,只是无奈的问道:“你一路跟来做什么?”“被你发现了啊?”喜儿娇呼一声,转怒为羞,红着脸抱怨。“讨厌啦,发现了也不跟人家说。”她还以为自个儿的跟踪技术很完美呢!上官清云环顾凌乱的四周,除了破了个大洞的高墙、摇摇欲坠的大门,以及被踏碎的石阶,沿着玄武大道看去,那些惨遭无妄之灾的摊商与店家,全都敢怒不敢言,隔着远远的,一副等着要冲上来,找他算帐的架势。“从明天开始,你待在家里就好,下次别跟来了。”他心里清楚得很,一等到巨象离开后,商家的抱怨、如雪片飞来的帐单,就会把他淹没。她所闯下的祸,都会被推到他头上。单纯的喜儿,哪里懂得上官急于降低损失的用心良苦,她把手里的苍衣揪得更紧,小脑袋像波浪鼓般摇个不停。“不行,身为妻子,当然要陪伴丈夫,还要替丈夫分忧解劳。”她脸儿嫣红,注视着他的双眸,脚尖在地上猛画圈圈,娇滴滴的说道:“再说,我会想你啊。”“回家就见得着了。”他会用尽办法,尽量延迟回去的时间。“那不一样嘛!”喜儿哪里肯依从。不顾众目睽睽,她就钻进他怀里,把陈织织窝过、摸过的地方,全都仔细挪擦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朝大象招招手。“小喜,过来。”巨象在她的呼唤下,温驯的走过来,从背后卷起一大束的花,伸长了象鼻交给喜儿。“喏,送你。”她甜笑着,把一大束深紫色的牡丹,送到他的面前,让那张俊脸被花瓣围绕。那束牡丹花,朵朵娇艳,每枝都连花带叶、连根带土。泥土还有些湿润,带着些许水气。上官清云摇摇欲坠,俊脸煞白。“这些花是哪里来的?”他连双手都在发抖。“我在院子里拔的,这些花开得好漂亮,我猜你一定会喜欢。”喜儿一脸无辜,双眼眨啊眨,期待着被摸摸头,好好的夸赞一番。别说是夸赞了,上官清云简直想掐死她。完了!时序入夏,京城里的牡丹早已调谢,直到这会儿唯一还能盛开的,是大风堂的堂主罗江花费巨资,从钱家买来的紫牡丹。曾经叱吁风云的罗江,在几年之前,早把镖局事务,都交给沈飞鹰,不但乐得无事一身轻,还四处宣扬:爱女罗梦与满园亲自栽种的紫牡丹,都是他的挚爱。“回去。”脸色惨白的上官,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喜儿满脸困惑。“为什么要回去?”上官深抽一口气,神情狰狞似鬼,焦急的吼道:“要快点把这些牡丹种回去!”能救一株是一株啊!握着满束紫牡丹,他转身就要奔回罗府,耳畔却蓦地听见一声巨木进裂的刺耳脆响,他警觉的火速回头。惨遭冲撞的大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原本坚硬如石的厚木,迸出无数深浅不一的伤痕,犹如厚冰开裂。厚重的大门,轰然朝前倒下。“小心!”眼看心爱的丈夫即将被压成肉饼,喜儿大惊失色,奋不顾身的往前一跳,用尽全力扑倒他的身子。呜呜,就算是会被压扁,她也不会抛下他,绝对要保护他!轰!眨眼之间,大门就重重倒下,将门下的一切,全数压碎。幸福,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喜儿坐在床铺上,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心头暖甜,忍不住笑得红唇润润,两眼如新月般眯着。她的裙摆被撩高,露出白嫩的腿儿,腿上满是擦伤。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像小猫般温驯,任由上官清云处置。在大门压下的前一瞬,他抱住她,长腿一蹬大门,巧妙的借力使力,轻易的就滑出危险范围。他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反倒是舍身救人的她,不及他的灵敏,被木屑刮得满脚都是伤。不过,就因为受了伤,上官才会抱着她,到店铺后方的休憩小间里,替她拔刺搽药。只要回想起他坚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还有被他紧抱在怀中的安全感,喜儿就幸福得好想跳舞。正低着头,为伤口抹上金创药的上官,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扑过来做什么?想找死吗?”“人家怕你受伤嘛。”她眨着乌溜溜的大眼认真说。“我的武功还算不差。”他讽刺的说道。“我知道。”喜儿的表情却更认真。“但是,我还是会担心。”阴霾的黑眸深处,闪过一抹愕然,却很快的又被冷淡掩盖。“你就不怕死?”他问。“不怕!”她摇着头,想也没想,回得斩钉截铁,道:“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上官缓慢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历经紊乱过后,他眉宇间仍有怒意,但是却比先前淡去了许多。一对上他的视线,喜儿就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好怀念刚才被他紧紧拥抱的感觉,拥抱的时间虽短,但她暗暗发誓,会一辈子都记住,那宝贵的短暂时光。在那个时候,她亲眼看见,他露出关怀的神色。上官哥哥很关心她呢!想到这儿,她笑得更开心了。“笑什么?”他半责怪地问,修长好看的双手,忙于治疗她的伤口。“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我很高兴嘛!”“高兴受伤?”他冷淡的问。“对啊!”他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喜儿却又粲然一笑,注视着那双无底黑眸,倾身说道:“因为受了伤,你才会对我这么好。”修长的男性指掌,蓦地停住了。俊脸上表情没变,但是眸光却骤然一变,只是那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让她要以为,那只是自个儿一时眼花。那眼神,有点像是,爹爹看着娘,或是哥哥看着嫂子的模样呢!情不自禁的,喜儿伸出手,抚过他的浓眉、他的嘴角、他如刀凿般的深刻五官。那抚摸,起初怯怯的、羞羞的,好怕被他拒绝。但是,这次他没有避开,也没有瞪她,更没有吼她,只是如被催眠般,任由她的小手游走,触遍他的脸庞。软嫩的小手,最后落到他的薄唇畔。“上官哥哥。”她小小声地唤着,就怕会惊破这恍如美梦的片刻。“做什么?”“那个……那个……”她咬着红唇,挣扎了一会儿,才将埋在心里的希望,诉诸于言语。“你可不可以,像对着陈织织那样,好温柔好温柔的对我说话?或是对我笑一笑?”她好羡慕呢!上官神色一凛,像是挣脱了咒语,陡然醒过来般,搁下金创药,撩起苍衣迳自起身,远离她的小手,更避开她的注视。“剩下的伤口,你应该可以自己处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转过身去,大步就往外走去。“等等!”喜儿连忙呼喊,强忍着被他拒绝的痛楚,再度揪住他的苍衣。“那、那……你不用说话、不用笑,只要陪我一下下,好不好?”她可怜兮兮的问。上官没有回头,半晌之后,才拂开她的手。“我还有事。”他淡淡的回答,然后就踏出房门,用着比寻常还要快一些的速度,往被毁的大前门走去。休憩小间里,只留下失望的喜儿,万分怅然的,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走得够远,确定休憩小间里的小女人,再也看不见时,上官清云才停下脚步,习惯性的拂了拂苍衣上的灰尘。灵敏的指尖,拂去了灰尘,却也触及了衣裳上几处干涸的泥。他低头望去,看见泥土上还黏着牡丹的花瓣,浓烈的花香里,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芬芳。沾了泥的花瓣,跟喜儿同样顽固,不愿被轻易拂去。而在苍衣的衣角,也还看得到几处不平整的绉折。那全是被她用小手紧紧的揪啊揪,才留下的痕迹。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他怀疑自己,是否忘得了,她说这句话时,小脸上认真的神情。因为受了伤,你才会对我这么好。难言的震撼,强烈冲击着上官清云,让向来以强烈自制为傲的他,竟也会觉得不知所措,甚至狼狈的逃离她的视线。望着苍衣上的皱褶,注重仪态到随身带着针线的他,首度任由皱褶留存,而没有大费周章的扯平。那是她所留下的痕迹。一如他的心上,也已留下她的言语、她的笑容,再也无法抹灭。第五章初夏的艳阳,散发无比热力,炙热的阳光,穿透屋梁脊瓦、门窗楼阁,晒得人连躲在阴影下,都热得汗水直冒。明明是炎炎夏日,罗府宅邸内,却吹起白花花的飞雪。虽然不是含冤的六月雪,但望着飞雪的上官清云,心中却莫名悲凉。他成亲还不久,帐单已如雪片般飞来。这些帐单上,罗列出各式各样,惨遭大小双喜破坏蹂躏的物件,其中什么怪东西都有,大自木桥、凉亭、摊贩的摊子,小至砚台、花瓶、鲜花水果、锅碗瓢盆,通通不缺。再这样下去,他非破产不可。上官清云苦着脸,打着算盘,只觉得心头淌血,却蓦地听闻窗外传来一声娇叱。“上官清云!”龙门客栈的女老板,带着贴身护卫,气冲冲的走进门来。“不知护国公主大驾前来,上官未曾远迎,还请恕罪。”他话说得客气,但屁股可没离开那张椅子,甚至连站起来都懒。“你在算帐?正好!”她把一张帐单,一掌拍到他算盘前。“可别忘了加上这一条!”又是一张要求赔偿的帐单。“十六扇雕花大门、五张黑檀木桌、十二张板凳、三幅刺绣……”他逐一念出,接着停了停,问道:“一座楼梯?”“没错,连我的楼梯都垮了。”龙无双火冒三丈,双手插着腰。“那怪兽还闯进厨房,我的金华火腿、天山雪莲、东海黑鱿、鱼翅、熊掌、干贝、虎鞭,还有昨日才送来的上等金黄香蕉,全都被它给吃了,没吃完的也全毁了!”几乎就在同时,喜儿端着刚做好的消暑甜点,想送来给上官哥哥尝尝。她开开心心的方要进门,小脚才抬起,正要跨过门槛,就看见那娇俏的客栈女老板,正在里头兴师问罪。闻声见状,喜儿瞬间收回了小脚,转身就想缩回门外,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喜儿。”她微一瑟缩,怯生生的回身,原本以为,会看到他又气得脸色发青、七窍生烟,谁知却见他一脸的面无表情,只开口再道:“你进来。”喜儿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贝齿咬着红唇,只得硬着头皮,端着甜汤,跨过门槛,走进门厅内。“呃,上官哥哥,我煮了些消暑的甜汤。”她挤出讨好的笑,殷勤问着。“你要不要喝一些?”“就是它!”她叫嚷着,直指着待在厅外的巨兽。“昨天下午就是它毁了我的客栈——”话还没说完,那家伙乌黑的小贼眼瞧见她的指责,竟然举起了鼻子,朝她耀武扬威的吼了一声。“昂……”“好样的!”那一声示威,没让龙无双吓到,反而火更旺,卷起了衣袖,就要上前动手。“看我割下这长鼻子做象肉?!”“小喜,安静!”喜儿闻言吃了一惊,飞快放下甜汤,快速冲到门口,伸手挡着。“对不起,小喜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它。”“这大笨象吃了我那么多好料,我不吃回来怎么甘心!”龙无双娇喝一声。“刀来!”轻薄短小的刀,破空而来,她顺手握住,杀气腾腾的上前。小喜昂起长鼻,抬起两只巨大前脚,扬声高喊,大声威吓,却吓不退无法满足口腹之欲的龙无双,只见刀刃逼得愈来愈近。“别伤害小喜!”喜儿奋不顾身,猛地往前冲。这一下太突如其来,龙无双收刀不住,银刀直冲往喜儿。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小石子疾射而来,弹中银刀,几乎在同时,男人揽抱住了她的腰,迅速将她带开。喜儿吃了一惊,抬起头,看见他俊帅的面孔。上官哥哥救她耶!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喜儿被紧搂着,万分崇拜的看着他,只听那熟悉的嗓音,在头上响起。“护国公主,请手下留情。”“你最好趁早让开,反正这一回,我非得和这畜牲讨回个公道不可!”“它才不是畜牲!”喜儿闻言,忍不住抗议。“它有名字的,它叫小喜!”“我管它叫小悲还是小喜!它吃了我的东西,我就要吃回来!”“它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吃我的东西吗?”“我会赔啊!又不是白吃,你不是开客栈的吗?客栈就是要让人吃东西的啊!”“它是畜牲,又不是人!”两个女人的叫嚣,瞬间响彻云霄。上官清云仰天,无奈地再叹了口气。两位身分高贵的公主,却还在争吵,眼看又要动起手来,他再次将想上前的喜儿给捞了回来,另一手巧妙抓住了龙无双挥来的银刀。“护国公主!”他沉声开口。“放开我的刀!”他没有放,只改口,喊了她另一个头衔。“相爷夫人。”闻声,龙无双一怔,黑眸微眯,倒是没开口抗议。看来这头衔,比另一个有用多了。上官一手抓着喜儿,一手仍握着龙无双的刀。“相爷夫人,小喜不只是苗族公主的坐骑,对她来说,小喜就像亲人一样。”“没错!”喜儿抓住他揽在腰上的手,用力地点头赞同。“小喜就像我的姊妹,你不能砍了它的鼻子吃!”上官暗自再叹了口气,将长臂收得更紧。喜儿察觉,回过头,只见他眯着眼,低声警告。“安静。”“可是……”她还想说话。“想救它,你就保持安静。”他冷着脸,在她耳边迅速低语。喜儿虽然不甘心,但为了小喜,还是点头闭上了嘴。直到她妥协后,上官这才松开手,放开握在手中的刀身,望向冷静许多的龙无双。“相爷夫人,两军对阵,不斩来使,何况汉苗两族已经和亲,更加不该伤害喜儿公主视为姊妹的小喜。”龙无双一怔,却也不甘这样认赔,怒瞪着他问:“那我的损失怎么办?”薄薄的帐单,瞬间出现在上官两指之间。“夫人,和亲这件事既是相爷的主意,我相信,他会很乐意买单结帐的。”他温文客气的说着,脸上的微笑万分真诚,连日来这么多帐单,就只有这一张,让他心情大好。“你又知道他会付帐!”龙无双轻哼一声,那铁公鸡根本一毛不拔。“夫人,我想,依相爷的性格,是不会想欠你债的,特别是这一条。”龙无双秀眉轻挑,黑眸一亮,终于放下了刀。让公孙明德欠她债?这主意不错,她喜欢。上官的嘴角再扬。“我想,你应该还有不少财物损失,没有来得及列上,或许夫人你应该再回客栈,重新清算一次这回的财物损失,然后亲自呈报给他。”一想到可以和公孙明德要债,还可以随便报帐,龙无双就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咳嗯,我想你说得没错。”瞧着那老奸巨猾的上官清云,她轻咳两声,伸手将那张帐单抽了回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我太生气了,没列清楚。”趁此情势,上官顺水推舟,说道:“还不快谢谢相爷夫人。”喜儿张着小嘴,眨了眨眼,虽然不甘愿,但还是挤出了一句。“谢谢相爷夫人。”龙无双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这才脚跟一旋。“我们走!”直到那怒气冲冲的女人,终于走得看不见人影时,喜儿才轻拉着他的衣角,满脸的抱歉,小小声的说:“对不起喔,小喜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他拧着眉问。“昨天在街上,它闻到了香蕉的味道,因为它太想家了,所以就……”“所以就闯进人家客栈里,毁了人家的客栈和厨房?”他扬起剑眉。“呃……它饿了嘛……”喜儿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悄声为好姊妹辩解:“它最爱吃香蕉了,所以昨天闻到香蕉的味道,才会太过兴奋……”喜儿自知理亏,愈说愈心虚,小脑袋也跟着垂得愈来愈低。无法控制的,他叹了口气。听见那声叹息,她觑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来,急匆匆的取下手中数只银镯和戒指。“那些损失,我都会赔的,不够的话,等哥哥他们来了,还会有更多——”“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可是……”“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淡淡地说。这句话,让喜儿脸色微微发白,瑟缩了一下。她其实也不是笨蛋,知道自己有些行为在京城里,似乎不太对。以往在族里、在山上,花是大家的,谁都能采,食物是共享的,无论谁打了猎回来,族人总一起分食收获。她是公主,人人都对她笑脸相迎,每个人都喜欢她和小喜,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得到谅解,若她做错了什么,大家也会好声好气的和她解释,可这边却不一样。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都不对。再一次的,她垂下了脑袋。瞧着她那沮丧落寞模样,上官清云胸口又闷了起来。他晓得自己的话,伤害了她的心。那并非他的本意,真的不是。他握住她的小手,把满桌的银饰,一个又一个,慢慢套回她手上,先是银镯子,然后是银戒指。他的动作很温柔、很小心,粗糙的手指,带着些许暖热。那小小的热度,顺着手臂,一路暖进了心口。怯生生的,喜儿抬起黑眸。他垂着眼,替她把最后一个银戒戴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对不起,你原谅我们好不好?我们下次会更小心注意的。”她的声音很小声,有些喑哑。他抬眼,看见她的黑眸,漾着水光,鼻头和小脸上,有着可疑的红。他知道,她害怕惹他生气,担心他会讨厌她。这个苗族公主在乎他,非常在乎。握着她柔软的小手,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泪光,不由自主的,他开了口。“下次,记得小心点。”“你原谅我们了吗?”他不该让事情就这样过去,他应该要想办法脱身,她是个麻烦,可是此时此刻,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没有办法对她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