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6)我说:“这都是我们的猜疑,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姜梦颖不过有某种超人的第六感而已。”我依然没有对他们说出那泥鞋印的事。说实话,现在我也有些怀疑了,也许那脚印就是姜梦颖的,而她根本不是梦游,而是半夜回到了那座空坟里……天色渐渐暗下来。几只母鸡围上来,想觅点吃的。有的在啄落在地上的米粒,有的在啄一根鸡骨头。它们不知道,那就是它们的同伴。彭老太给我们也端上了茶。我站起身,走进了屋子。屋里暗暗的,姜梦颖却在对着镜子梳头。那是一面老式的镜子,长方形,挂在墙上,上面有双喜字,红红的。镜子里的她模模糊糊地看着我。“怎么不开灯?”我问。“有蚊子。”她淡淡地说。我走近了电视,想打开。她回过头,说:“别看。”我愣了愣。昨晚她就不让打开电视机。“怎么了?”我笑着问。“我头疼。”“哦,那就算了。”不过,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浓了。“你好像很不开心。”我说。“没有。”“出来玩,大家都应该高高兴兴的……”“你们开心就行了。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车刚知道。”我和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渐渐黑透了。她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古怪的影子,她一直在慢慢地梳头,那动作令人发冷。我忽然发现,尽管姜梦颖的表现有些异常,可是并没有减少她对我的吸引,相反,我似乎更迷恋她了,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鬼魅的诱惑。我仿佛走进了《聊斋志异》,期待另一个维度的艳遇发生……终于,车刚和李串进屋了。我说:“睡吧,明天咱们到河边钓鱼。”李串坐在了炕沿上,没有说话。显然,她和姜梦颖睡在一起有些顾虑。车刚说:“我先躺下了。”他的口气竟然有些兴奋,好像小偷惟恐天下不乱——李串越害怕就会离他越近。接着,他三下两下就脱了衣服,躺下了。他依然躺在原来的位置上,把靠墙的位置留给了我。我也躺下了。我推了推人高马大的车刚,说:“你往那边点。”他很乐意地挪了挪,给我留下了很大的空间。姜梦颖放下梳子,也爬上炕,靠着墙轻轻脱了衣服,躺下来。她低低地说:“来,李串,你也躺下吧。”李串依然坐着,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李串突然冒出一句:“我不想在这儿呆下去啦!”车刚说:“咱们来的那天,你不是说想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吗?”“明天我就回通海!”李串忿忿地说,不知道她是在对谁发狠。车刚说:“现在,我倒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再也不走喽!”不知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我的身上冷了一下。终于,李串摸黑脱了衣服,上炕躺下来。我伸头看了看,她躺的位置离车刚近了许多。那条大黑狗在院子里低低地呜咿了几声,似乎在告诉主人它回来了。不知是左邻还手右舍,在呼唤贪玩的孩子回家睡觉。山村没什么娱乐,睡得早,很快就安静下来。车刚说:“天刚黑,咱们讲鬼故事吧。”李串厉声说:“住口!”车刚就住口了,静默中有些尴尬。靠另一面墙的姜梦颖突然在黑暗中笑起来。在这样的黑夜里,她的笑声十分瘮人。大家都没有说话,等待着姜梦颖说话。可是,她笑过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四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是一种命中注定的事。这个村子似乎跟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一种神秘的联系……我发誓今夜不睡觉。我一定要看看,半夜的时候到底是谁悄悄地溜了出去!如果没有人出去,那么昨夜那个人就是我,我梦游。我离开这个屋子,不知道到哪里转了一大圈又回来,在黑暗中把鞋子擦得一干二净……我越想越害怕。这一夜,又是车刚先睡着的。他的鼾声就像具有魔力的催眠曲,终于,又有两个香甜的鼻息声响起来。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认真分辨哪一个人发出的声音是伪装的。似乎都是真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粘在了一起……突然,有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是那个耳聋的老太太!她直挺挺地走到炕前,停在了我的头顶,俯下身盯住我的脸,我立即闭上了眼,心要跳出了嗓子眼。过了好半天,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她又站在了车刚的脑袋上,俯着身子死死盯住他的脸,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接下来,她又盯住李串的脸,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好长时间。最后,她停在了姜梦颖的脑袋上,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喃喃地说话了:“我的宝贝女儿啊,跟妈到东屋去玩扑克牌,好不好?”姜梦颖就像木偶一样,直直地坐起来,下了地,无声地跟她走了…………我猛地醒过来。似乎是个梦,又不像个梦。度假(7)我的眼睛刚刚睁开就直了——姜梦颖真的像木偶一样下了地,正木木地朝外走。是她梦游!我用力推了推车刚,车刚翻了个身,长长的胳膊砸下去,差点砸在李串的脸上。我怕姜梦颖没了踪影,急忙披衣下了地,跟了出去。她顺走廊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闩,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我追到门前,透过门上的蛋圆形玻璃望出去,只见她轻飘飘地走向了院门。奇怪的是,那条凶悍的大黑狗见了她竟然一声都不叫,只是跑上去围着她转了转,嗅了嗅,又回到狗窝了,好像她只是一抹影子。终于,她轻轻打开院门,朝外面走去。我无声地打开房门,刚要迈脚,那条大黑狗就大叫一声,猛扑过来。我吓得一缩身,把房门关上了。狗扑到房门上,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板。我透过玻璃紧紧盯着姜梦颖的背影。她听见了狗叫,一下就停在院门外,一动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蓦地朝我这里射过来。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里幽幽地闪着绿光。我立即蹲下身,从门板的裂缝监视她。她一步步走回来。那条黑狗抓挠了一阵门板,最后回了它的窝。它从姜梦颖的身边走过,似乎视而不见。我不敢在躲在门后了,急忙回到西屋,爬上炕,装睡。过了一会儿,姜梦颖进来了。她站在地上,静静地望着炕上几个人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地爬上炕,躺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再无声息了。车刚的鼾声依然那么响。我一直在捕捉着姜梦颖的鼻息,心一直在“怦怦怦”地狂跳,直到窗外现出一丝曙光,才“忽悠”一下栽进梦乡。陆我醒来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起来了,他们在吃饭。早饭是荷包蛋,疙瘩汤。车刚“唏溜唏溜”吃得满头大汗。李串坐在他身旁,姜梦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你这么起这么晚?昨夜,你肯定没睡觉。”车刚对我说。姜梦颖撩开前额的刘海,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我不睡觉干什么?背小九九?”我倒了水,准备到院子里刷牙洗脸。我问车刚:“那条大黑狗在不在院子里?”“早晨我出去撞见了它,差点把我吃了。我让彭老太把它寄存到邻居家去了,等我们走的时候再牵回来。”我洗漱完毕,回到屋里时,姜梦颖已经吃完,她站起身,说:“今天你们钓鱼,我在村子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买点山货带回去。”不知为什么,车刚看了看我。我说:“一起去钓吧?”她笑了笑,说:“我说过,我怕水。”她走出去之后,李串说:“你俩爱干吗干吗,我今天一定要回通海!”接着,她恶狠狠地对车刚说:“你小心她把你钓进水里去!”我低声说:“李串,你别走。”李串不解地看了看我。我就把第一天的泥鞋印和昨夜目击的情景都对他们说了。最后我说:“我们再留一晚,夜里都别睡,监视她,看看她到底去哪里。”李串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钓鱼的时候,车刚当然和李串坐在一起,我离他们有两三米远。钓具是跟彭老太跟邻居借的。我们的话题仍然围绕着姜梦颖。车刚问我:“你昨夜看到她出去,能不能是做梦呢?”我甚至都懒得回答他。我一直在思索这个山村跟我们每个人的那种神秘联系,最主要的是,这地方跟我有什么干系?找不到答案。河水静静地流淌,偶尔有一只水鸟从天上飞过。我盯着河水发呆。河水很深。我想像着一个苍白的人躺在河底,模模糊糊地凝望着我,她的鼻孔和嘴角,挂着几滴黑糊糊的血……直到太阳偏西,我们也没有钓到一条鱼。好像为了帮我们弥补一下,彭老太晚上又给我们煮了一条草根鱼,都是蒜瓣肉,很香。姜梦颖也回来了,她采了一捧金黄色的太阳花。“你没买到山货?”我问。“家家都有狗,见了我就扑上来咬,我干脆去采花了。”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疑,她好像在修补什么。我静静望着她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吃完晚饭,车刚和李串一起到河边去散步了。看来他俩确实好上了。这次度假怪事连连,一直笼罩着阴森之气,谁都没玩好,如果促成了一对,那总算是一个收获。我暗想,假如姜梦颖换成另一个女孩……我马上肯定,如果她换成了另一个女孩,我就绝不会和她发生一丝一缕的牵扯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天暗下来,彭老太早早睡了。西屋就剩下了我和姜梦颖。我没有开电灯,也没有开电视。坐了一阵子,姜梦颖站起来,走向电视机,把它打开了。“太闷了,看看电视吧。”她说。“好哇。”她蹲在电视机前,换频道找节目。这是个老式的电视机,只有十个频道,几乎都是新闻,我不爱看,她似乎也不爱看,不停地换台……度假(8)有一个频道没有图像,都是雪花,噪音“吱啦吱啦”很大。她锁定了这个台,站起身来,坐到了炕上,随口说:“这个台好看。”我的身上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结结巴巴地说:“你喜欢看……这个台?”她转过身,不解地问我:“你不爱看吗?”我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立起来,颤颤地说:“这个台什么都没有哇!”她听了这话竟然打了个冷战,低声说:“既然你不爱看,那就换个台吧。”说完,她走上前换了一个频道,是新闻,报道一个模范人物如何在工作岗位上奉献,老母亲死时他竟不能在她身边尽孝的事迹。我哪有心情看这些,大脑里就像刚才那个空台一样,“吱啦吱啦”满是雪花。看了一会儿,姜梦颖打了个哈欠,好像困倦了。这时,门“啪”地被撞开,李串回来了。借着电视的光,我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刚刚哭过,眼睛还红着。“你怎么了?车刚呢?”我问。这时我发现她的头发很乱,两个扣子也掉了,领口敞着,露出白花花的肉。她没有回答,爬到炕上,把被子扯过来,蒙住脑袋,传出闷闷的哭声。车刚随后追进来,他见李串躺进了被窝,不自然地朝着我和姜梦颖笑了笑,神情十分狼狈。我一下就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看来,李串并不那么“开放”,车刚一定是心急想吃热豆腐,结果李串翻了脸。这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他们已经那样了。车刚心神不定地坐在炕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终于推了推李串,轻声说:“哎,别生气了……”李串使劲一扭身子,在被窝里骂道:“滚你妈的!”姜梦颖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对车刚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先出去,她好像要劝劝她。我就拉着车刚出了屋。走在漆黑的村道上,车刚骂起来:“骚货!”然后他做贼心虚地问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说:“当然知道。这个骚货想非礼你,遭到你激烈地反抗,于是气成了这个样子。”车刚打了我一拳,说:“你真是料事如神!”接着,他又骂起来:“她还以为她是玉女呢,现在她叉开双腿我都不上!”我说:“别再吃不着葡萄说酸了。今晚,你可千万不要睡,咱们还有大事呢。”“我不会睡的。”“得了,你每天都第一个睡着,睡着之后推都推不醒。”“老实讲,现在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梦不梦游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关系。”“为什么?”“因为我爱她。”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车刚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说:“这个女孩怪兮兮的,你爱她?”“就像你爱李串一样。”他吐了一口吐沫,鄙夷地说:“我爱她?我不过是拿她解闷罢了。”“反正你今晚必须跟我一起跟踪她。”“那好吧。”我们回来后,电视关了,屋子里黑着,姜梦颖已经在李串身边躺下来。我和车刚摸黑躺下来,都没有再说话。院子里没有了狗叫,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河在幽幽地响。那是一个周而复始永不停歇的声音,单调而稠粘,带着浓浓的睡意。在黑夜里,河水流动也是一种梦游。青蛙在寂寥地叫:“呱……呱……呱……”车刚这家伙答应得好好的,可他还是第一个睡着的。他的鼾声打响之后,我一下就感到了孤独。我使劲瞪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我忽然想到,车刚必须得睡着,不然,没有了他那惊天动地的鼾声,姜梦颖就不会去梦游。她即使睡着了,仍然有一双诡秘的眼睛在她的身体深处眨动着。昨夜,姜梦颖听到狗咬就返身回了屋,就是因为那双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串突然在寂静的深夜里喊起来:“松开我!”我吓了一跳!接下来,她又没有声音了。她在说梦话。在梦里,车刚这个180斤的大坏蛋,肯定又嬉皮笑脸地开始解她的腰带了,她在怒斥他。而无辜的车刚在他自己的梦里正在做好事,他翻了个身,一边磨牙一边模模糊糊地说:“不用谢了,没关系,老四是我好哥们……”一个黑影缓缓地坐了起来。屋里黑咕隆咚的,我判断不出这个黑影是姜梦颖还是李串。我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她无声地穿上衣服,转过身子,盯住我,盯了好半天,终于下了地,轻轻走出去。我用力推了推车刚,低声说:“嗨!”他不醒。我着急了,用手紧紧堵住他的鼻子和嘴。他的呼噜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他憋得受不了了,猛地一扬手,打在我的脑袋上。那条粗壮的胳膊像木棒一样结实,有一股油烟味,把我砸得眼前金星四射。我迅速穿上衣服,跳下地,一个人跑了出去。是姜梦颖!她走出了院门。我快步追出去,看见这个黑影轻飘飘地从韭菜地旁边走过,一直走向了河边!我蹑手蹑脚地尾随她,保持二十几米的距离,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度假(9)她走上了吊桥!白天,两个男人拉着她的手过吊桥,她都吓得迈不开步,此时,她的动作却极其敏捷,利落。更奇怪的是,那吊桥竟然不摇不晃,也没有一点声响!我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了。她走过吊桥,爬上了河对岸的小山。她要去小山那边的乱坟地!我不敢走上吊桥。我知道,只要我一踩上去,它就会响起来,那样一准惊动她。我一直看着前面那鬼魅的影子登上了小山顶,又走下去,才轻轻走上吊桥。吊桥晃荡起来,“吱吱呀呀”响。我尽可能地让脚步轻些,更轻些……我必须朝前追。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我也说不清,似乎是为了完成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渴望,这个渴望带着前生来世的意味。好不容易过了吊桥,我也爬上了那座小山,猫着腰,朝那片坟茔地摸去。细细的月亮挂在西南的天上,光线昏暗。密密麻麻的坟墓,此刻看上去好像山坡上长出的古怪肿瘤,风吹过来,荒草“簌簌”地响。我的脚下坑坑洼洼,几次差点被节骨草绊倒。我眯着眼观察,竟然不见了她的身影!我呆住了。难道她躲在了哪座墓碑的后面?现在我暴露在明处,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正朝我微微地笑着。我索性直起腰来,搜寻每一块墓碑背后,竟然没看到她的踪影!我彻底傻了。一座座青白的墓碑好像没有五官的脸,在我的四面八方静静站立,都呆呆地望着正前方。我猛地把目光射向了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头皮一炸!那座坟很高大,看得出来,彭老太年年都给它添土,它的上面没有洞啊!荒草丛中,突然飞起几只毛烘烘的活物,它们低低地从我眼前飞过,落进了另一片荒草丛中。那或许是几只会飞的老鼠……我想喊一声姜梦颖的名字。我依然相信,她是一个梦游症患者,听到我的呼喊,她也许就会挣脱那种支配她的神秘力量,从噩梦中惊醒,从哪片草丛中冒出来,惊慌地投进我的怀抱……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在乱坟岗里喊了起来。我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很陌生,很阴森,就像在叫魂儿:“余……晓……冬……”刚叫出口,我就像遭了电击一样,差点崩溃——我叫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我撒腿就跑!我像兔子一样窜上小山顶,然后朝下冲去,一直冲上吊桥!吊桥大幅度地摇晃着,“嘎吱嘎吱”狂响,好像每一个环节都要迸裂,惊得百望村男女老少的狗都狂吠起来。整个世界都乱了套!我像醉鬼一样在吊桥上忽左忽右地奔跑,脚步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下,回过身,靠在铁链上,面朝小山方向,大口喘气。从逃离坟地,一直到我停下来,这中间我的大脑始终是空白。我一点点恢复了思维,回想刚才的情景,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会喊出我自己的名字?有时候,一个人可能把甲喊成乙,把乙喊成丁,但是一般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把这个问题留下,晚上睡之前,你想像一下——假如你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出现在某个可怕的地方,你想喊另一个人,结果却喊出了你自己的名字……那种恐怖是深邃的。有人研究心理学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任何口误、笔误都能够在潜意识里找到原由。潜意识就像大海之底,那里藏着无数黑暗的秘密。我这次的口误所对应的秘密是什么呢?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而狗叫声依然激烈。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彭老太家,准备把车刚和李串叫起来,打开电灯,一起等姜梦颖回来。我要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我要听听她怎么说。我要让黑暗、诡秘、离奇的梦游症暴露在光明中,暴露在大家的目光下。我要看看它的实质。走进屋子,我朝炕上看了看,愣住了——炕上躺着三个人!我慢慢把头凑近炕头,凑近姜梦颖的脸。她静静地睡着,眉眼安详,鼻息香甜,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知不觉……我呆了。我不相信!我死死地盯住她的脸。过了好长时间,没有任何破绽。我的腿又酸又痛,终于直起腰,蹑手蹑脚地朝炕梢走去。走着走着,我陡然停下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我一直没听到车刚那粗重的鼾声,屋里一片死寂。我俯下身,盯住他的脸。月光在炕头,他的脸在暗处,黑糊糊的,看不清五官。我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渐渐看清了——他瞪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他“呼”地坐起来,大喊一声:“余晓冬!”我吓得后退了一步。姜梦颖被惊醒了,她伸手打开了灯。车刚直直地盯着我,低低地说:“余晓冬,你梦游!”柒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我也没有解释清这件事。车刚就是不信:“你一进屋我就醒了,看见你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先趴在姜梦颖的脑袋上端详,过了好长时间,又走到我头上,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看。”度假(10)我说:“胡说,我一直醒着。我看见姜梦颖好像出去了,就追了出去,结果我跟着她一直跑进那片坟地,她却不见了,就一个人跑了回来……”姜梦颖的眼神似乎很迷惑。“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怪事儿接连不断!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车刚说。“我早就说回去!”李串气呼呼地打断了他。看来,她对车刚的怒气还没有消。车刚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我的大脑里梳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幕幕,同样越想越不对头。突然,姜梦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之前,我想到那片坟地去一趟。”“为什么?”我警觉地问。“看看那座没有墓碑的坟。我觉得那个女孩挺可怜的,我采的这些太阳花就是要送给她的。”我想了想说:“我们陪你一起去。”这顿早餐是最后一顿。彭老太为我们做的清水手擀面,鸡蛋卤。我们付给她三张百元的票子,她只拿了其中一张,大声说:“你们睡的是家里的炕,吃的是自家种的菜,喝的是自己井里的水,用不了这么多钱!”我们几个再三坚持,她还是不肯收那么多,说:“以后你们在城里住烦了,就来我这里玩吧。”我想,当年这个老太太在她死去的亲生女儿眼中,一定是威严的,甚至是冷酷的,不然她不会以死抗争。可是,她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却是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离开她家,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向了那片山坡上的坟地。过吊桥时,姜梦颖的胆子比前两次稍微大了一点点,不过还是有点战战兢兢。这次是李串拉着她。一路上,李串一直不理车刚,她和姜梦颖走在一起。我和车刚走在后面。爬上了小山之后,姜梦颖一个人走下去,她穿过大大小小的坟茔,走到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前,把那束太阳花一支支插在了上面。我也走了下去。我来到她身旁,从她手里接过一些花,跟她一起插。她安安静静地说:“也许,我真的梦游。”我侧着脸看她。她没有转过脸,继续说:“这几天,我总是做一些古怪的梦。第一天夜里,我梦见我一个人走进了这片坟地,借着月光,一个接一个看墓碑上的字,觉得很好玩。偶尔低下头,我竟然影影绰绰看到了地下埋的死人……第二天,我跟你们一起来到这里,陡然就想起了这个梦,而且我竟牢牢地记着每一块墓碑上的名字。”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我:“第二天和第三天,我接连做那个怪梦,梦见我走出了屋子,想来这片坟地——不知为什么,在梦中,我的心魂儿总是系着这个没有墓碑的坟,血肉相连,无法割舍,似乎这座坟是我的家……”我突然问:“你为什么把鞋擦得那么干净?”她愣了愣,说:“擦什么鞋子?”我说:“第一天夜里下雨了,你肯定带回了泥巴,可是你的鞋子却干干净净。”她皱着眉想了想,说:“我只是隐约记得梦里的大概情节,具体细节记不清。”我盯着她的眼睛,又问:“第二天,你刚刚走出院子,为什么又突然返了回来?”她努力想了想,说:“对了,我好像梦见院子里有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他笑嘻嘻地围着我转,我觉得他不怀好意,就没有理他,径直走了出去。我刚走出大门,那个穿黑大衣的男人突然在后面大叫我的名字,说屋里有一个人在找我,我就赶紧回来了。”那是一条不懂人语的黑狗。梦游者看到的情形和我们看到的情形,到底哪个更真实?我接着问:“第三天夜里你梦见自己干了什么?”她插完最后一支花,拍打拍打手,说:“昨天,我梦见我回家了,在梦中,好像我就是彭老太的女儿。可是,走到吊桥上,我猛然发现有人在背后跟踪我,我以为是我母亲,回头一看,吓得魂儿都出窍了——”我一惊:“你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具骷髅在尾随我!”我又一惊。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冷不丁问:“你猜是谁的骷髅?”“……不知道。”“他是那个供销社的店员。他追赶我,要和我并骨。我赶紧钻进草丛躲起来,看着他追过去,奔向了那片坟地,才起身跑回来……”李串在小山顶喊道:“你们完了吧!”我抬起头说:“完了!”姜梦颖站起身,说:“所以,昨夜你说你看见我跑了出去,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有梦游症了。”这时候,她的眼神变得极其软弱,闪烁着恐惧的光,单薄的身子在微微抖动,像秋天里的一片枯叶:“余晓冬,我害怕……”我轻轻搂住她,说:“你就当那是噩梦吧。这种梦游者并不罕见,从来都没什么危险。”“可是,我怀疑这种病其实是一个精神通道,通向另一个世界……”“别胡乱想了,听人说过,好像是大脑皮层技能障碍之类造成的。”李串和车刚真的是闹崩了,他们站在小山顶上两个地方,互相不说一句话。我和姜梦颖爬上来之后,李串转身就朝前走了。我们三个人就跟在了她的后面。车刚朝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句:“妈的,假正经!”度假(11)坐落在河对岸的百望村一片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河水缓缓流向远方。太阳高高地挂着,天蓝如洗。李串跨上了吊桥,大步朝前走。吊桥奇声怪调地叫起来。姜梦颖好像在那一瞬间预感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对车刚说:“过桥时你要小心点。”车刚说:“为什么?”“桥太老了,你又这么重……”突然,“扑通”一声巨响,我猛抬头看去,吊桥上的一块木板断了,李串一头就栽了下去!这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河边。我不会游泳,姜梦颖也不会,我不知道车刚会不会,就愣愣地看他。他也愣愣地看了看我,接着猛地甩掉外衣,一头扎进河里,奋力朝李串游去。姜梦颖回过神,大声呼喊起来:“救人哪!——救人哪!——”似乎没有人听见,不见百望村有一个人跑出来。李串在河水中一下下往上窜着,终于沉了下去,她乌黑的头发像水中的一团浓墨,一串串气泡冒出来。车刚终于游到了她跟前,抓住她,朝我们这边游过来……后来,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认为车刚救起李串时,已经有点蒙头转向了,因为李串落水的位置明显离对岸更近一些,可是他却舍近求远,朝回游来。李串一直在拼命抓挠,几次将车刚拖下水。车刚游得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艰难。我和姜梦颖一起喊人,姜梦颖的嗓子已经哑了。百望村终于有人听见了,很快就有一些人冲过来。有几个水性好的村民跳进河里,游向李串和车刚……他们被救上来之后,都不醒人事了。李串的肚子鼓鼓的,面部铁青。车刚的脸好看些,只是他的鼻孔渗出了几滴血。最后,李串被救活了。车刚死了。大家忙忙乱乱抢救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姜梦颖一直坐在河边发呆。我忽然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刚刚走进院子,李串就叫嚷着说,她要在这里留下来,再也不走啦。听了这话,姜梦颖的神情显得有些异常。后来,李串又闹着要回通海,车刚却说:“现在,我倒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再也不走喽!”……两个月之后,我和姜梦颖又一次来到百望村。那天晚上,我和她走在河边,月光如水,露重风轻。我说:“姜梦颖,你嫁给我吧。”她没有看我,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我想了想说:“你就当我是那个供销社的店员吧。”1816室(1)这是一栋很旧的写字楼,共18层。1816当然是18楼16号房间。这个房间有点怪,新接管这栋写字楼的物业公司,一年多来,从来没见1816有过人,那扇门一直锁得死死的。有个老清洁工,说她一年前见过1816室的业主,那个人很瘦小,但是双手奇大。这天半夜,保安张军到18层巡视,楼道里很暗,只有他的脚步声。越害怕越出事,当他走到1816门前时,竟然“扑通”摔了一跤。他惊慌地站起来,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平静的敲门声:“当,当,当。”都是从外朝里敲门,哪见有人从里朝外敲门!张军快步跑到电梯前,按了一下“↓”。他希望尽快离开这个诡异之地。电梯慢腾腾地升了上来,可是,它到了17层就下去了,好像把18层给舍弃了!张军拽出对讲机,大声呼叫其他保安,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只好顺着又黑又窄的楼梯跑下去……第二天,保安部主管A知道了这件事。在请示了物业公司领导并得到准许之后,他决定打开1816的门,进去看个究竟。由于1816安装了防盗门,只好请来职业开锁公司——对于他们,没有打不开的锁。没想到,前后来了三个开锁者,都是相同的反应——趴在门锁上反复看,表情越来越紧张,最后摇摇脑袋,低头匆匆离开。没办法,A只好让张军从楼顶爬下去,从1816的窗子进入这个诡秘的房间,看看里边到底怎么回事。张军的身上系着保险绳。张军哆哆嗦嗦地爬到1816的窗前,撬开了紧闭的窗子,朝里一跳,却一下被反弹出来,好像里面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大叫一声,摔下来,被保险绳吊在14楼的位置,飘来摆去。他的脑袋被撞了几个伤口,加上惊吓,他昏死过去……A把任务交给了另一个保安阮亚运,并给带上了一根电棍。这个叫阮亚运的保安胆子大一些。他也系着保险绳,从楼顶爬下去……爬到1816的窗子前,他看见了一个深紫色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他伸手摸了摸,发现里头是一面坚硬的墙,他把帘子拉开,看到这面墙离窗户有一尺多宽的距离,能容下一个人的身子。两侧并没有堵死,可以通过一个人。而此时,这面墙挡着他的视线,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况。他朝两侧看了看,可以断定房间里是黑的。他爬进来,小心地走到一侧,探头朝里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转身就扑向窗子……他看见了什么?——待会儿再说。听到阮亚运的呼救,大家把他拽出来,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满眼惊恐,语无伦次地说:“我看见了我自己!我自己看到了我……”“你自己?”“我看见我站在里边……”“你就是在里边啊。”“还有一个我!”第二天,A命令手下把门毁坏了,然后他带着张军和阮亚运闯了进去。于是,这三个人陷入了另一个古怪世界……房间里很暗,灯都被卸掉了。窗前垒了一面墙。房间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和那面墙相对。地上,扔着一些奇怪的工具,不知道是木工用的,还是铁匠用的,或者是医生用的。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物什,比如五条腿的木凳子,长满刀尖的刺猬一样的沙发,还有用白线缠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等等……很瘆人。在屋角,阮亚运看到了一个微笑着的胶皮娃娃,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把它拿起来,可是他刚刚摸着它的身子,这个假娃娃突然发出了一个胶皮味道的声音:“及早朝上看,横空一条线。”阮亚运吓得一缩手,后退了几步——胶皮娃娃依然木木地微笑着,不知道刚才说话的是谁。在昏暗的光线中,它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好像看着这三个保安,又好像看着他们背后。A缩着脖子,小心地朝上看去,看到半空中有一根细细的白线,一端是一个巨大的白线团,另一端穿过墙壁伸向里面的房间。他带着另外两个人顺着长线的牵引,慢慢走向里面的房间。那扇门像鬼故事里讲的一样,竟然自己慢慢地开了!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进了。最后,A跨出了第一步。意外的是,这个房间的里面还有一个房间。这条白线又穿过墙壁,伸进那个房间里去了……A带着两个手下继续朝里走。张军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还能出去吗?”A回头低声骂道:“乌鸦嘴!”他们走进最里面的这个房间后,终于看见,这条白线的终端竟是半截手指,很洁净的半截手指,没有一滴血迹,它佝偻着指向墙上的一张纸。那张纸上有一行很小的字。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A左右看了看,然后用下巴示意张军爬上去看看。张军搬了一只凳子,站上去,打开手电筒,仔细看——那上面写着:你快死了。一股凉气爬上他的头囟。他没敢碰那张纸,跳下来。A问:“写的什么?”张军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它说,我快死了……”“你快死了?”“不,是你快死了!”A一耳光抽了过去:“你精神病!”1816室(2)当三个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间正中那面莫名其妙的影壁上之后,更阴森的事出现了——影壁正中央,镶嵌着一个很大的屏幕,上面竟然出现了他们三个人鬼鬼祟祟的影像。他们看里面的三个人,里面的三个人也静静地看着他们。影壁上还有个箭头指向这个屏幕,写着几个红色大字,不知道颜料是什么成分:你真的快死了。张军颤巍巍地叫了一声:“骷髅!”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具完整的骷髅,这具骷髅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三个人的魂儿都吓飞了,惊恐地转圈找,可是,谁都没看见身边有骷髅。阮亚运突然说:“我们是三个人,这屏幕上怎么只有两个呀?”一句话提醒了A:“少了谁?”少了他。除了A,阮亚运和张军都在屏幕上找到了自己。A盯着屏幕,伸伸手,踢踢腿,那骷髅也伸伸手,踢踢腿——两个保安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张军转身就跑,阮亚运回过神,也猛冲出去……回到明亮的保安部,A给大家开会。几个保安的神态都变得诡异,躲避着A的眼睛,低头抽烟。房子里烟雾缭绕。A说,这一切肯定都是那个业主搞的鬼。他命令大家夜里轮流在1816门前蹲守,等候那个业主出现。他也参加轮流。……几天过去了,11816一直没什么动静。这天,轮到A值班了。天黑后,他乘电梯来到18层,站在1816门外,眼睛一直朝楼道两端张望。他觉得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像骷髅了,心中不由一阵阵发冷。楼道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片刺眼的白,静得吓人。这里白天人声鼎沸,现在到了晚上,突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地上那层层叠叠的数不清的人的脚印,让人感到阴虚虚的。A忽然意识到,他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门连职业开锁公司都不敢碰,一定有问题啊,而他竟带着保安把门毁了!毁了门,厄运就像影子一样甩不掉了……这时候,1816室突然传出敲门声!好像请求要走出来一样,敲得很轻很轻:“当,当,当……”这个敲门的人,和A仅仅隔着一层门板而已!A撒腿就朝电梯跑!这次,电梯没有找A的麻烦,很快就打开了——可是,里面站着一个瘦小的人,他神情古怪地看着A。A敏感地朝下看了看——两只奇大的手……1816的业主!A傻了,不知如何是进是退。那个人一直那样古怪地看着他。A担心,如果他不进去,对方就会走出来。这深更半夜的,18层一个人都没有,假如对方走出来,电梯门一关上,就剩下他和他了……他正呆愣着,那个人说话了,声音冷冷的:“进来吧。”A就傻傻地走了进去。电梯的门无声地关上。A颤颤地按了1层——那个人站在A背后,应该看不到A按的是几层,但是他一动不动,好像A去哪他就去哪。电梯缓缓向下降去,A梗着脖子,向蜥蜴一样看着前面——其实,他的注意力都系在背后。这电梯似乎比平时慢多了,几乎过了一个世纪,还没到。A感觉那个人在后面慢慢把手伸过来,其中有一个手指断了半截……A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猛地转过头来。那个人正在惨白的灯光下看他,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别看我。”A猛地哆嗦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这尖尖的声音并不是对方说的,因为他的嘴根本没有动。电梯里总共就两个人,那是谁在说话?A忽然意识到,这声音有一股胶皮的味儿……恰恰在这时,A的手机响了。他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人,慢慢拿出手机。是阮亚运打来的,这个丧气鬼气喘吁吁地说:“头儿,有消息了!那个业主一直在国外,半年前他出车祸,死了……”A的脑袋一下就大了。谢天谢地,这时候门开了!A一个箭步跳出去,猛地回过头,那个瘦小的人并没有跟出来,他在电梯里怪怪地看着A,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挡住了他那双充血的眼珠……电梯缓缓升上去了,1,2,3……终于停在了18层。他去了18层。让我们来揭开谜底?您肯定等急了。真相其实很简单:那个业主的确死了,但是他有个双胞胎弟弟,是个前卫艺术家,搞装置艺术,还有行为艺术。哥哥死后,弟弟就接管了这个1816房间。他经常在晚上进入1816室工作,做一些平常人不理解的东西——五条腿的木凳子,长满刀尖的刺猬一样的沙发,还有用白线缠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等等,都是他的作品,还在国外经常获奖。弟弟不喜欢光,就垒了一堵墙,把那个窗子挡住了。但是,他喜欢开阔,是那种没有危险的开阔,于是又在房子里安了一个巨大的镜子。那门锁是他特制的。现在很多孩子的洋娃娃一碰都会说话,有的还会唱歌,只不过弟弟为那个胶皮娃娃设计的声音是:及早朝上看,横空一条线。那巨大的线团,牵出的长长的白线,吸引观众一直刨根挖底,最后却得到一声呵斥:你快死了。——此类把戏早就有前卫艺术家搞过,不新鲜。无非是给人一个意外。1816室(3)那半截白净的手指是假的。某些电影的拍摄现场,这种东西有的是。至于那扇自动门,在宾馆,在超市,你肯定见过。那个反映出几个人影像的屏幕更简单,地铁里的电子监控,商场里的电脑画像……实际上我们也见多了。弟弟把其中一个人变成了骷髅,无非是多了一道类似x射线的工序。这个弟弟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他只在上上下下的电梯里构思他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