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又坐下:“何斌,你不要太嚣张了。”坐下说。 黑子翻他一眼,不说话。 素云似有些走神儿。 市防震办公室,马骏正在向市领导汇报情况。 “海光提出的问题,我们也看到,仪器也有记录。”马骏说。 “说说具体情况。”向国华说。 “从两天前就发现了异常情况,接着水氡、大气、地磁、地电、动物异常现象也都陆续出现。今天,空军佛顶山雷达站发现严重地磁干扰,司各庄一空水井往外冒气。” “你们能不能断定,地震就要到来?”向国华问。 “我们不能断定。因为唐山目前一次小震也没有发生。”马骏说。 “专家组的意见是正确的,根据地震工作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大震前必然发生小震闹现象,而唐山没有,所以唐山近期不会有地震。”郭朝东插话。 “还有什么要说的?”向国华环视四周。 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他。 “郭朝东,你把目前出现的异常和两种意见,马上汇报国家地震局,我们等待国家地震局的意见,再决定发不发临震预报。”向国华说。 电波在空气中振荡:加急绝密,国家地震局,目前唐山出现大方位异常…… 向国华和向文燕在市政府的花园里走,向国华说:“今天是文秀结婚的日子,你去吗?” “我一会儿就去。”文燕说。 “我忙,去不了,你给我带句话吧。”向国华说。 “说什么?”文燕笑着问。 “祝他们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吧。告诉文秀和何刚,旅行回来一定要先来看我。”第五章撕裂的大地(8) “我一定告诉他们。”文燕笑。 “爸爸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海光?”向国华也笑。 文燕点头。 “他是个好同志,敢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大是大非面前敢说真话。”向国华说。 “爸,你应该相信他,最好尽快采取防震措施。”文燕严肃起来。 “已经向总局发出了电报,我想这两天就有结果了。”向国华仰头看天,天还是那样蓝,和往常没有两样。太阳还是那么艳,和往常也没有两样。 文燕笑得如阳光般艳丽。 文秀穿一身新衣服由楼上下来,朝明月笑:“妈,好看吗?” “好看……好看……”明月应着,往下却说不下去,伤感。 “妈,您怎么了?”文秀走近。 “你这一嫁,妈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明月说着,低头揉了揉眼睛。 “您是不是为我担心啊?”文秀问。 “你从小娇生惯养的,出去自己过日子了,也不知你能不能习惯。你是妈身上的肉,妈怎么能不牵肠挂肚。”明月拉文秀坐在沙发上。 “妈,何家的人对我都非常好,我和何刚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们自己过,肯定会幸福。”文秀拉住妈的手。 “你今后和何刚一起过,要改改你的脾气,不能在那么任性了。” “妈,我知道。”文秀晃着妈的胳膊撒娇。 “妈也没有什么好送的……”明月说着由茶几上拿起一份通知书:“我给何刚找了份工作,这是通知书。” 文秀接过去看。 “你们旅行回来就让何刚去报到吧。”明月说。 文秀搂住妈,笑了:“妈,你真好。” 娘俩的脸贴在一起。 郭朝东开完会就回了家,今天他弟弟郭朝辉带着对象到家来,他要回家忙活。 两室一厅的房子,住着老两口和郭朝东,显得挤。 郭朝东到家就进厨房,母亲身体不好,做简单的饭还行,做复杂的,顶不住。父亲则一生也没有管过家务,老了,唯一的事情是养鸟。 郭朝东是个孝子。 弟弟郭朝辉带着对象刘慧进家,郭朝东还在厨房里忙。 进家,郭朝辉叫妈、爸,刘慧没叫,看着郭母腼腆地笑。 郭朝辉赶紧介绍:“这是我爸,这是我妈。” 刘慧点头,弯腰,叫伯父伯母。 郭母颇为慈爱地看刘慧,笑。 郭朝辉往外掏东西,是给爸妈买的东西。 郭朝东系着围裙,端着菜出来,边擦手边和弟妹说:“我实在太忙了,没能到车站去接你们,别生气,啊。”边说边笑。 郭朝辉没忘给哥哥带麻糖,郭朝东喜吃甜。 接着,坐下吃饭,郭朝东给每个人的杯里倒上酒,举杯:“欢迎刘慧和朝辉回家。” 一家人碰杯。 文秀和何刚的洞房里自然热闹,虽说是旅行结婚,大家还是要来祝贺一下。 新房是文秀一手布置的,窗子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文秀连夸张嫂剪的窗花是一绝,张嫂连声谦虚:“手生了,好多年不剪了。” 何刚领着何大妈在房间里转,看文秀布置得怎么样,何大妈连声夸好,脸笑得像花。 七姑说:“何刚,看把你妈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 丁汉拿着一个红包递给文秀:“文秀,我也没帮什么忙,这是我的一点意思。” “你还这么客气。”文秀笑着接过来。 文燕满脸喜色地走进来,进来何刚就问:“文燕,你怎么才来?” 文燕说:“我有点事,何刚,文秀,爸工作忙来不了,他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还说旅行回来叫你们一定先去看他。” 何刚和文秀都笑。 文燕问妈怎么没来,文秀说:“不好意思呗。” 文燕说:“妈也是的,以后还要见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秀问为什么没把海光带来,文燕说:“他呀,比爸爸还忙呢……” 歌舞团的几个女演员叽叽喳喳地进来,进来就递给文秀一个红包,说:“大伙儿都排练呢,来不了,我们全代表了。”然后就教训何刚:“何刚,你以后可要把我们这根台柱子照顾好,不然的话……饶不了你。” 大伙儿都笑。 他们说,今天晚上汇报演出,团里要文秀当报幕员。 文秀还没表态,何刚先说了:“没关系,我们晚一点走。” 文秀问是谁出的馊主主意,她们说是团长,团长说这样的婚礼才有意义。 文秀便笑了。 文秀笑,大伙儿也笑。 房间小,容纳不了许多笑声,笑声飞出去,飞到马路上,在马路上飘。第五章撕裂的大地(9) 晚上,全市最大的人民剧场座无虚席,台口上方挂着大红的横幅:庆祝八一建军节文艺汇报演出。 台下坐着市领导,素云也来了,坐在何刚和黄涛的后面。 观众大部是解放军战士,演出没开始,他们已开始拉歌,粗大的嗓子吼了一曲又一曲,震得剧场颤。 大灯灭,铃声响。 剧场静下来。 文秀穿着艳丽的演出服走出来,站在一束灯光中。 剧场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只有文秀激情满怀的声音:“尊敬的各位首长、亲爱的战友们,大家好。今晚我们欢聚一堂,共同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九周年,在这里,我代表全体演职人员,向驻守在我市的人民解放军官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节日的问候……” 掌声起。 “庆祝八一建军节文艺汇报演出,现在开始。” 掌声如潮。 “首先,请欣赏开滦煤矿文艺宣传队为大家表演大合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红色的大幕随着文秀飒爽的脚步徐徐拉开。 台上台下,响起威武雄壮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 日已落,天尚明,西边的天际一片红云,如一抹饱蘸胭脂的水笔点在洁白的宣纸上,慢慢洇开去,洇成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红,如少年的羞涩,如天地的醉意,氤氲,流淌。 流淌的醉意浸润着唐山,打太极拳的老人,下象棋的汉子,踢毽子的青年,跳皮筋的孩子,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无不有淡淡的红云变幻。 周海光看着这一切,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不祥的预言者,知道,却无法言说。 一只小皮球滚到脚下,一个小孩子跳着蹦着追逐而来,他轻轻地踢还他,小孩子捡起皮球又跳着蹦着而去。 他便有一种要对他说些什么的欲望,说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等待。 悲哀便成为愤懑,愤懑无处宣泄,他一拳打在树干上。 树摇,摇落点点散碎的红云。 剧场里,节目已近尾声,文秀走上台:“最后一个节目,是唐山市育红幼儿园的小朋友为大家表演舞蹈:北京的金山上。” 又是掌声。 素云鼓掌最起劲,因为领舞的是她的女儿小冰。 一群小孩子穿着藏族服装,载歌载舞上场,小冰是第一个: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 防空洞里,一股黄色的烟雾突然喷出。 喷出。消失。 又是一股。 似魔鬼醒了,长吁。 舞蹈完了,节目完了。 梁恒笑着说:“这些孩子跳得真不错。” 素云笑着。 文秀宣布演出结束,梁恒与部队的领导们上台接见演员,他把小冰抱起来,站在演员当中。 台上台下唱起《大海航行靠舵手》。 素云看着小冰,眼睛湿了。 郭朝东和郭朝辉睡在一张床上,天气奇热,睡不着,两人吹着电扇说话。 郭朝辉忽然说:“哥,天这么热,你去单位睡吧。” “你是……”郭朝东不解。 “我想和刘慧……”郭朝辉有些不好意思。 郭朝东说不行。 郭朝辉说:“哥,我们八一就要结婚了,证已经领了。你就给点方便吧,我们厂还没分房子,不是没条件吗!” “你呀,一天就想这些事,还怎么进步。”郭朝东说。 “哥……”郭朝辉软磨。 “朝辉,你和刘慧的年龄还小,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积极要求进步。”郭朝东说。 “哥,我不想当官,我就想结婚,过平平常常的生活,我们就满足了。”郭朝辉不听这一套。 “朝辉,§T§X§T§小§说§共§享§论§坛§你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不要求进步。”郭朝东开始批评。 “哥,我和你想得不一样,你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生活。”说着,郭朝辉下了地。 郭朝东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看看刘慧睡了没。说着,出去了。 素云和小冰回到家里夜已深了,小冰仍兴奋,嘴里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爬上凳子,撕下一张日历:“妈,明天就是二十八号了,咱们的腌鸡蛋可以吃了吧?” “小馋猫,就知道吃,去洗洗脚,该上床睡觉了。”素云拍一拍她的小脸。 小冰不去说,现在就想吃,素云说明天早上就给她煮,多煮几个,让她吃够,小冰才去洗了脚,躺下,又嚷睡不着,太热。 素云给她扇扇子,哼着歌,她才渐渐睡去。第五章撕裂的大地(10) 素云看一下床头柜上的表:十一点四十分。 距离大地震还有一小时。 文燕夜班,周海光来找她,说睡不着,想和她说话。文燕便知道还是为地震的事:“海光,你还坚信有大地震吗?”文燕问。 “我坚信我的判断是对的。”海光说。 “肯定不会错?”文燕笑。 “我现在倒希望我是错的。”海光苦笑。 “为什么?” “如果我是对的,可能已经太晚了,等不到明天了。”海光连苦笑也没了。 文燕看一眼墙上的表:“现在已经是你说的明天了。” 海光也看表:两点四十分。 文燕翻过一页台历: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号。 海光看台历:“二十八号是你的生日。” “你还记得?”文燕笑了。 “当然记得,下午我等你,咱们一起去吃饭,给你庆祝生日。” 文燕笑着点头。 “我该走了,今晚值班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睡着了。”海光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把办公桌推向墙角。 “你要干嘛?”文燕纳闷。 “这里是房屋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地震了你不要往外跑,就钻到桌子下边,后背紧贴着墙。”海光说着,又把一个烧杯倒着放到桌子上:“烧杯一倒就是地震来了。” 文燕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海光我怕。” 海光紧搂着她。 车站广场上很多人在地上睡了,天热,没人愿意在候车室里待着,除了要进站的人。 车站顶上的大钟指着两点三十分。 何刚和文秀坐在候车室里,候车室里的人也大多眯着眼休息。 “几点了?”何刚问,他莫名其妙地有些焦虑。 “两点三十分,再等二十多分钟咱们就可以进站了。”文秀看看表说。 “黑子去哪了,怎么还没来?”何刚不住朝外望。 “你别急,黑子会来的。”文秀安慰他。 何大妈展开铺盖正要睡觉,颜静一头撞进来,进来就问何刚在哪里。 “你和黑子疯到哪去了?黑子呢?”何大妈生气。 “黑子哥有事。”颜静有些语无伦次。 “有啥事他哥结婚也不能不来呀。”何大妈说。 颜静还紧着问何刚去哪了。 何大妈没好气地告诉她去火车站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车了。”何大妈看看表说。 颜静一听撒腿就跑。 监狱里的犯人都睡了。 黑子是重犯,睡觉也戴着铐子。他睡得满头大汗,喘,做噩梦。 突然,他“啊”的一声大叫醒来,坐起来,喘。 犯人们也都醒了,纷纷坐起。 “看来是该死了,一连做了几个噩梦。”黑子自己嘀咕,郁闷。 “兄弟,稳着点神,活一天是一天,快枪毙的人都这样,一闭眼就做噩梦,有的不到上刑场就吓死了,我都送走三个了,你是第四个。”一个犯人拍拍他的肩说。 “枪顶到头上,没有不怕死的。”另一个犯人说了这么一句,倒头又睡。 “死我倒不怕,就是觉得冤。”黑子说。 “你杀了两个还冤呢,我才叫冤呢,他们说我是强奸,可我是未遂呀。”一个犯人施以安慰。 “你还好意思说呢!”另一个犯人插嘴。 “兄弟还没找对象呢吧?”强奸犯问。 “没有,怎么了?”黑子问。 “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死,亏。”强奸犯也躺下了。 只有黑子一个人坐着,想心事。 候车室里,文秀看表。 何刚问:“几点了?” “快三点了。”文秀说。 “黑子怎么还不来?”何刚着急。 检票员的声音:前往北戴河方向的旅客,请检票进站了…… 颜静在寂静的街道上疯跑。 广播声:前往北戴河方向的旅客,请您检票进站了…… 文秀提起包,与何刚向检票口走。 何刚不住回头望。 走到检票口,何刚说:“文秀,再等等黑子,他一定会来的。” 检票员催。 “我们这就进站……这就进站……”何刚说。 检票口只剩下他们俩。 检票员再催:“走不走?不走就停止检票了。” 何刚与文秀无奈地走近检票口。 颜静跑进候车室,四处看,看到何刚与文秀的背影,大喊:“何刚哥……何刚哥……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