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不解:“何刚,你在说什么呀?” 何刚把一封信交给她:“这封信,等文秀出院了再交给她。” 文燕接过信,何刚掉头便走,文燕喊:“何刚……何刚……你去哪里?” 何刚没回头。 文燕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进了病房,叫出明月,在楼道里问:“刚才你是不是跟何刚说什么了?” “啊,他是为他弟弟的事来的,说了几句就走了。”明月说得轻描淡写。 “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文燕疑惑。 “没有。”明月说得肯定。 “不会吧?”文燕看着妈,不希望妈撒谎,对女儿撒谎。 “我说只要他永远不见文秀,我可以不追究他弟弟的责任。”明月也不想撒谎,也无须撒谎,她觉得她很正义。 “妈,你这么做合适吗?你这是仗势欺人。”文燕的声高了,脸涨红了。 “我怎么仗势欺人了?打人的是他弟弟,受伤的是你妹妹,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还要我怎样?”明月的声也高了,脸气得白了。 “妈,你想过没有,文秀和何刚的感情那么深,那么恩爱,你是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呀。”文燕没感到自己在教训母亲。 “你懂什么,我是在帮文秀,他爱的不是文秀,是他弟弟。”明月也没感到是在强词夺理。 “这事要是让文秀知道,看她怎么对你说。”文燕走,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整理好表情,然后才进去。 明月也跟着进去了。 何刚提着一大兜吃食走进家门,见妈,强颜欢笑。何大妈能下床了,下床就洗衣服。 “妈,你的病还没好利索,怎么又洗衣服?” “病长在我身上,我心里有数。” 何刚把东西放在桌上,何大妈扶着腰站起:“买这么多东西,去看文秀呀?” “不,是给你买的。” “给我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快去给文秀送去,她得好好补补。”何大妈坐在床上。 “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黑子明天就可以出来了。”何刚继续强颜欢笑。 “真的?”何大妈笑了,笑得真。 “妈,还有一件事,我们单位派我出趟差,现在就得走。”何刚笑着说。 “出差?文秀刚好,你不会和单位说说,让别人去?”何大妈不解。 “妈,咱是先进生产者,咋能提这样的要求呢?” “也是,不能因为咱自己的事耽误了公家的事。” “妈,我这次出差时间比较长,您自己可要注意身体。”何刚笑不出来了。 “没事儿,你就放心去吧,黑子也就出来了。”何大妈仍笑。 何刚不知还需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起身向外走去。 何大妈到门口送何刚。 何刚走出一截,何大妈叫住他:“出门在外,多注意身体,别舍不得花钱,回来也别给我买这买那的。” 何刚答应:“知道,妈,回吧。” 何刚走出一截,何大妈又把他叫住:“文秀知道你出差吗?” “着急走,没告诉她。” “回头我告诉她。” 何刚边走边回头:“妈,回吧。” 一会儿,何大妈又叫:“若是时间长了,务必给我捎个信来。” 何刚笑:“知道。妈,回吧。” 何刚朝前走,走到街道拐角,回头,看见妈还在门口望,招手喊着:“妈回吧。” 妈也招手。 何刚拐弯,家不见了,前面是大路,是陌生的人流。 眼泪,便落下来。 何刚扶着电杆,痛苦地喊了一声:“妈……” 文秀醒过来两天,没见何刚,问文燕:“姐,你说何刚会来看我,怎么两天都没有来呀?” 文燕不说话,低头。 “姐,你去找他了吗?我想他,你去叫他呀。” 文燕抬头看明月,明月正看她,脸沉。 “姐,你快去呀。”文秀推姐。 文燕不动,也不抬头。第三章世界就是你(8) “你不去,我自己去。”文秀坐起来。 明月把她按住:“文秀,听妈的话,你要克制自己。” “妈,我求你了,我要见他,妈,让我姐姐把他叫来,我求你,妈。”文秀拉着妈的手。 “文秀,你好好养病,听话,啊。”明月流泪。 文燕也流泪。 文秀看出不对,看妈,看文燕。看谁,谁就避开她的目光。 “妈,何刚他不会不来看我,你把何刚怎么了?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文秀仍拉着妈的手。 明月的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扭头,走出去。 文秀在后面喊:“妈……妈……” 明月没回身。 文燕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文秀,你冷静一点好吗?” “姐,我想何刚……姐……我想……”文秀扎进文燕的怀里,哭。 “文秀,何刚他……走了……”文燕也哭,哭着说。 文秀止住哭,愣了。 “何刚他走了。”文燕再说。 “走了?去哪里了?”文秀问。 “他为了黑子,答应咱妈永远不见你。” 文燕看着文秀,有些怕。 “为什么呀?”文秀眼神茫然,茫然的眼神看文燕。 “文秀,听姐的话,别着急,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姐和你一起去把何刚找回来。” 文燕搂住文秀。 “姐,这是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文秀一头扎进文燕怀里,大哭。 整个楼道都听到哭声,人皆侧目,看不到谁哭,只看到明月在病房门口无声地擦泪。 梦琴在海光的宿舍里收拾屋子,拉开抽屉,见到文燕的照片。看一看,笑一笑,放回抽屉,继续擦桌子。 郭朝东到地震台,和专家组的专家见面。开完会,周海光回宿舍,一进门,梦琴就把他抱住:“哥,开完会了?” 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 郭朝东正好路过,看见了,觉得很奇怪,又退回来,看得仔细。 “开完了。”周海光看着梦琴笑。 “我在北京可是天天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梦琴歪着头问。 “想,当然想,你都问我八遍了。”海光笑。 郭朝东脸上也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笑着离去了。 “撒谎,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我。”梦琴撒开海光。 “向毛主席保证,我没骗你。”海光很认真。 “我看你是整天想她吧?”梦琴拉开抽屉,拿出文燕的照片,在海光的眼前晃。 海光不好意思:“一个朋友。” “一个……那种朋友吧?”梦琴做一个手势。 海光点头承认。 “好呀你,有了女朋友都不告诉我一声。”梦琴撒娇。 海光说八字还没有一撇,话没出口,梦琴就说:“等入了洞房再告诉我啊?” 海光只好承认错误,然后说他还有事,要出去,晚上请她吃好东西。 梦琴让他早点回来,海光答应着走出去。 海光出去,梦琴捧着文燕的照片反复看,女孩子看女孩子,自有一套标准。 晚上,郭朝东来到文燕的宿舍,来看她。 文燕和他话少,让他坐着,自己叠衣服,边叠衣服边没话找话:“专家们到了?” “到了。”郭朝东不傻,知道文燕的心思不在专家身上,他很知道文燕和他话少,心里难受,抬头看墙。墙上竟挂着周海光的照片,他心里更难受。 “听说……周海光的女朋友来唐山了。”看着照片,郭朝东悠悠地说。 “海光有女朋友?”文燕惊讶,停下手,抬头。 “怎么,你不知道?”郭朝东故做惊讶,装得很像。 文燕把衣服放进衣柜。 “朝东,太晚了,你走吧。”文燕说着,没笑意,也没歉意。 “我再陪你一会儿吧?”郭朝东意外。 “不用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文燕不需要。 郭朝东只好走。 文燕关上门,很猛,很响。 然后,背靠在门上,半晌没动。 清晨,向文燕穿一身红色运动衣在路边跑,依旧英姿勃勃。 在地震局门口,不见周海光等她,她在原地跑步等,仍不见来,于是就跑到机关,又跑到周海光宿舍窗下,敲窗,没有人应。 她只能跑出去,脚步迟涩。 周海光陪专家组立即在唐山展开全面考察,这是连轴转的几天,几乎没有回过机关。好容易考察基本结束,周海光回到机关,给向文燕打电话,向文燕却不在。 考察结果既乐观又不乐观,各种数据都显示异常现象已经全部恢复。第三章世界就是你(9) 唐山将没有地震的威胁。 接下来的将是论证,周海光将怎样对待自己的观点?对他是一难题,这个难题使他把一切都忘记了。 但是不能忘记向文燕。 向文燕也不能忘记他,她给他打过电话,他不在。 这使她难免疑惑。 考察基本告一段落,周海光才想起这些朋友们到唐山,还没有请人家吃一顿饭。他叫上梦琴上街,买些面粉和肉馅,想在宿舍里包一顿饺子,大家团聚一下。 海光心情很好,梦琴的心情也很好。走在大街上,两人嘴里不停地说,像小孩子。 文燕下班回家,正看见他们提着网兜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说不清,她转身站在路边,没叫海光。 梦琴说:“哥,你怎么不叫她也一起来呀,叫我也见见,给你参谋参谋。” 说着,由文燕的身边走过去。 走过去,还在说:“哥,你有了她,就不喜欢我了吧?”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周海光说。 说着,走远,文燕站在原地,看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她没见过这样的兄妹。 晚上,大家都聚在海光的宿舍,一起包饺子,丁汉也来了,他一来就更热闹了。丁汉一边和别人寒暄,眼睛一边在屋子里找,找到梦琴的眼睛,便不动了,梦琴便低下了头。 包着饺子,丁汉问怎么没把文燕叫来,海光说临上街就打过电话,文燕下班了。 马骏便问文燕是谁,海光脸一红,大家便明白,魏平说:“海光,你小子不哼不哈的,找上女朋友了,也不让我们认识认识?她长得什么样?” “就那样呗。”周海光不是贬文燕,是不好意思。 “什么就那样呗,他的女朋友啊,长得非常漂亮,还是市……是外科医生。”丁汉一高兴,差点说走嘴。 魏平说:“这回梦琴要吃醋了吧?” 梦琴脸一红:“你胡说,我是怕哥哥有了女朋友,就不疼我了。”说着,偷看丁汉,丁汉也正看她,又低头,擀皮。 海光笑:“你想到哪去了,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呀。” 丁汉也笑:“就是,你哥把你从砖头堆里抱出来,你还不到七岁,一手把你带大,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梦琴朝丁汉一瞪眼:“我知道我哥对我好。” 海光便说起,有一次家里的灯泡坏了,海光换灯泡,不小心旧灯泡掉在地上,摔了,把梦琴惊醒,看到灯泡晃悠,吓得大哭,拉着海光朝外跑,说是地震了。 众人都笑。 梦琴笑得流泪:“我现在不是懂事了吗?” 然后,还流泪,是伤心,想起过去。 魏平催梦琴去给大家煮饺子,她才悄悄擦干泪。 丁汉始终看着她。 吃完饺子,海光、梦琴和丁汉在街上走。海光说要去看一看文燕,让丁汉陪梦琴。梦琴要和海光一起去看文燕,海光说:“你和丁汉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们说说话,改天我带你去见文燕。” 梦琴撅撅嘴,没说什么。 文燕在家里吃过饭,又回到宿舍,睡不着。脑子里老是周海光在转,还有梦琴,还有他们的对话。 有人敲门,是周海光,文燕一喜,继而犹豫,不知应该不应该给他开门。 周海光见没人应,以为文燕没在,转身走,走出不远,门开了,文燕站在门口,眼里有泪。 海光诧异,问她是不是睡了。文燕说是。海光说既是这样,就睡吧,不打扰了。文燕说你走吧。 海光便走。 走出不远,文燕叫他,跑过来,扎进他的怀里哭:“可是我睡不着,我睡不着。” 海光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 海光便解释,这几天出去考察了,给她打过电话,她不在。 文燕只是哭,海光要给她擦泪,她推开海光:“不用,没事了,你走吧。”说完,自己往宿舍走。 海光更不知怎么回事,说:“你心情不好,我陪陪你吧。” 文燕说:“不用了,你还是回去陪她吧。” 说完进屋,关门,海光关在门外。 “你说什么呢?”海光敲门。 “我说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文燕背靠门。 “你把我说糊涂了,我根本不知道你说什么呢。”海光对着门讲。 “我说让你回去陪她,陪你那个女孩子,这回你听清楚了吧?”文燕靠着门讲。 “文燕,你先把门打开,听我解释啊。” “我不想听,你走吧。” “你误会了。” “误会?我亲眼看见的。” 海光静下来,想了想,有些明白:“文燕,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妹妹,是我在邢台地震的时候救出来的孤儿,虽然我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比我的亲妹妹还亲,她是随专家们一起来的,这几天一直住在我那。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我也没办法。你休息吧,我走了。”第三章世界就是你(10) 说完,便走。 门开了,文燕慢慢走出来。 海光没有察觉,仍往外走。 一双常春藤一般柔软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他,他站住。 “除了你妹妹,还有和你亲近的女人吗?”文燕抱着他问。 “有。”海光没有回头。 文燕的手松了。 “就是你。”海光转身,将文燕抱住,抱得紧。 月亮很好,很好的月亮照下来,照在小花园里,照着丁汉和梦琴,他们坐在一条长凳上。 扯了一些别的,丁汉问她有没有女朋友,梦琴说你怎么净爱打听女孩的私事,丁汉说这是关心。梦琴说她谁也不跟,就跟着哥哥,要不哥会伤心。 丁汉大度:“是呀,海光辛辛苦苦把你带大,十多年风风雨雨,不容易啊。” 一说起海光,梦琴的话便多:“哥从小就对我好,从来不说我,更不打,我要什么哥就给什么。那时候我七岁吧,看到别人有姥姥,我也要,要姥姥。哥说,咱们去北京找姥姥吧。我说好啊。那时候,我不知道邢台离北京有多远,还以为出了家门一拐弯就到了呢。” “那是你第一次去北京吧?”丁汉听得投入。 梦琴点头:“是。我们没钱坐火车,哥手里只有一块钱,我们是走去的。我走不动了哥就背我。一路上,我老是要吃要喝的,没出邢台,哥那一块钱就花没了。” “那怎么办?”丁汉焦急。 梦琴流泪:“后来哥是要饭把我带到北京的,我对哥说我想肉吃,哥就去要,被人家打得鼻血直流。不过我还是吃到了肉。” 梦琴又笑,流着泪笑。 丁汉也笑,转着泪笑。 “我的名字还是哥起的呢。”梦琴含着泪说。 “那你以前叫什么?”丁汉问得专注。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一睡觉就梦到一个女人弹琴,我好害怕。哥说,小妹你别怕,她是你的妈妈,你要记住她,哥以后就叫你梦琴吧……” 梦琴说不下去了,趴在丁汉肩上,大哭。 丁汉轻轻拍着她,看月亮,一片云彩掠过月亮,月亮躲了起来。 文燕来到何大妈家,说自己是向文燕,文秀的姐姐,何大妈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接待。 文燕说:“大妈,文秀让我来看看您。” 何大妈更高兴,连问文秀可好些。 文燕说很好,还有两天就出院了。 大妈就问想去医院看一看文秀,不知可方便。 文燕说:“大妈,您身体不好,就别去了,等文秀出院,她会来看您的。” 何大妈说也好。 文燕便问何刚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