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对了,前几天我和我们团长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团长说,他考虑一下,如果你能调到我们团,咱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文秀虽说刚和妈生过气,见到何刚,就把生气忘了,只有喜悦。 “那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到我的头上呢,我怕是要炼一辈子钢了。”何刚有些泄气,躺在地上,看天上的明月。 “起来,你别把一切都看得那样暗淡,一切都会好起来。”文秀拉起何刚,要他为她吹口琴,吹《喀秋莎》,何刚说都吹过不知多少遍了,文秀不依,一定要他吹,于是何刚掏出口琴。 轻快的乐曲挟着向往与爱慕,在晚风中流荡起来,蛙鸣也消隐了,只有这轻快的乐曲在闪烁的水波上面轻轻地游走。 文秀起始还静静地听,慢慢地,她站起来,跳起了轻盈的舞蹈,如月亮里面走下来的精灵。 何刚看着文秀,逐渐忘了吹奏,整个心都融进了文秀轻盈的律动之中。 好半晌,文秀才发觉没有了乐声,她停下来,问何刚:“你怎么不吹了?” “你跳得太好了。”何刚轻轻地说。 只这一句话,文秀便醉了,她轻轻坐到何刚身边,低声说:“是你吹得好。你那首曲子写完没有?” “还没有。”何刚也低声说。 “写完先给我听。”文秀歪着头看何刚。 “那是一定的。”何刚躲闪着文秀的目光。 文秀由包里拿出衬衣:“我在北京给你买了一件衬衣,你试试,合适不。” “合适。合适。”何刚连声说。 “什么合适呀,你还没试呢。”文秀的眼睛在夜色中很明亮。 “回去试。”何刚的声音有了紧张。 “不,现在试。”文秀的声音很坚定。 “我没穿背心。” “我不管。” “那好吧。”何刚难为情地脱下衣服。 文秀边给何刚穿衣服边说:“你脸都红了。” “没有吧?”何刚的语气很不肯定。 “红了。”文秀的语气很肯定。 “没有。”何刚继续否认。 “就是红了。”文秀笑了,轻轻地笑。 月亮隐进一朵云彩之中,水波也不闪烁,只有两人轻微的笑声如涟漪般荡漾。 同样的月亮照进向国华的卧室,卧室已熄灯,明月已睡着,向国华却靠在床上吸烟,香烟的亮光在黑暗中明灭,应和着由窗帘的缝隙溜进来的月光。 向国华轻轻揭开被子,要下床拿桌上的资料。 明月醒了,问:“老向,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啊。”向国华叹一口气。 “为地震的事吧?”明月也坐起来。 “是啊,虽说海城的地震预报成功了,但是四川北部搞防震,闹得停工、停产,已经不可收拾了,唐山要是这么闹起来,怎么得了。”向国华好像比在常委会上老了许多。 “老向,你们不是已经做了安排吗?地震台不是正在调查吗?”明月关心地问。 “心里没底啊。”向国华拿起桌上的资料看起来,他让明月先睡。 太阳还没有出来,唐山便醒了。唐山在火车的汽笛声中醒来,在夜班工人回家的笑语声中醒来,在无数自行车轮子的滚动中醒来。第一章七彩的光芒(7) 这座以出产煤炭、钢铁、水泥、陶瓷着称的城市,也有自己的色彩,自己的韵律。 白杨树在晨风中抖落着露珠,白杨树下翻飞着彩色的毽子,还有舒展的太极拳,一本正经的甩手疗法,更多的则是那些肌肉突起的小伙子们,他们把铁制的杠铃和石制的敦子摔得山响,把哑铃和石锁舞得翻飞,甚至光着膀子穿上跤衣,虎视耽耽地弓腰互视,戴上拳套子对着挂在树上的沙袋一顿狂击。 更多的则是在马路上长跑的人们。 这是一个酷爱运动的城市。 向文燕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在马路上跑着,如领春的燕子牵着风飞翔。 艳阳高照,东湖的水面涟漪繁兴。 周海光和他的同事们站在船上,专注地看着水下。 水下,庄泉穿着笨重的潜水服,在下浅。 “听说庄泉以前是潜水大队的主力?”周海光笑着问。 “可不是嘛,老台长在的时候硬给挖过来的。”超凡也笑着说。 庄泉继续下潜,水下越来越黑,突然,他感到一阵震动,水像开锅一样沸腾,扰动的水波使他难以保持平衡。不远处,一缕红色的光芒突然由水底闪现,直射上来,晃人的眼睛,又突然转向,在沸腾的水波间平行着穿刺过去,如一条游龙般穿越沸腾的水波,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庄泉紧张地牵动绳子。 周海光发现绳子在动,喊工作人员赶快拉绳子。 庄泉被拉上,人们掀开他的潜水头盔,一股热汽冒出来,他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了?”周海光问。 “湖底开裂了,出现一道暗红色的光。”庄泉说。 “上岸。”周海光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水面依旧波平如镜,小船在水面上缓缓而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唐山二五五医院外科办公室里,文燕正在灯箱上看X光片,李国栋推门进来,他是驻唐某部高炮团的连长,在这里住院,今天出院,来向文燕道别。 文燕见他穿一身崭新的军装,精神抖擞,也很高兴,对他说:“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愿,终于可以回到你的连队了。” 李国栋说:“向医生,你别看我刚来的时候天天闹着出院,可当真出院……还真有点舍不得……”李国栋说得拘束,拘束中可见真情。 文燕和他开玩笑,说如果舍不得就再住两天。 李国栋一笑,看看四周,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文燕便叮嘱他回去后要注意经常检查,说着便站起身来。李国栋答应着:“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向医生,那我就走了。”说走,不想走,不想走,也得走,因为文燕已经起身送客。他走到门边,又转身看文燕,文燕要送他到门外,他连说不用,快步走回来,把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对文燕敬一个礼,逃离一般飞跑出去。 文燕奇怪地拿起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我会给你写信的。 文燕的心里很乱,走到窗前,看着李国栋欢快地走向医院大门,临出门,还朝她的窗口望了一下。 在部队的医院,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可是对于李国栋,文燕却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情。李国栋走出大门,不见了,她还在看,直到一个护士走进来,问她明天院里组织郊游,去不去,她才醒过神来,连说去,其实去干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何刚正在炼钢炉前忙活,工友张勤来说有一个女的找他,他以为是文秀,他们原来约好一齐去何刚家的,他兴冲冲地来到车间外面,却是明月,心里便一紧。 明月满面笑容,要何刚陪她走一走,他们便在一条林荫小路上走,很静,何刚不说话,等着明月说。 明月例行公事似地问了一些工作生活情况,便转入正题:“何刚啊,咱们都不是外人,阿姨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来是要和你谈谈你和文秀的事。” 何刚不说话。 “我知道你很喜欢文秀,文秀也很喜欢你,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下去……你家的情况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明月观察何刚的反应,何刚还是不说话。 “何刚,阿姨不⑩T⑩X⑩T⑩小⑩说⑩共⑩享⑩论⑩坛⑩是看不起你,也不是思想封建,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和文秀结婚,不但会影响文秀,还会影响你们的下一代。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因为你父亲的问题低人一等吗” 明月可以说语重心长了,可是何刚仍不说话,明月决定等,在这个时候必须让他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何刚见明月不再说话,便说:“阿姨,这些问题我都和文秀谈过,文秀她……” 不等何刚说完,明月就接上去:“文秀还是一个孩子,考虑问题很简单,等她冷静下来她会明白的,你要是真喜欢文秀,就应该多为文秀的前途考虑,希望你能理解阿姨的苦心。”第一章七彩的光芒(8) “您希望我怎么做?”何刚面无表情地问。 “离开文秀。”明月的态度异常明朗。 这是何刚预料到的结果,可是当真出现,他仍然不知道怎样回答。 明月便对他说,如果他离开文秀,一切问题都由她来办,如果他希望在音乐方面发展,她也可以帮助他,甚至可以帮他去北京或者上海。 何刚的心里太乱,说他会考虑,他要去上班,就独自走了,僻静的林荫路上,只有明月孤零零地看着何刚的背影。 文秀也来找何刚,到厂门口,就见妈妈走出来,她躲到一边,很紧张地看妈妈走过,急急来到车间外面找何刚,何刚正生闷气,独自抡着大锤砸钢锭,工友来找他,他让人家说他不在。工友出来告诉文秀何刚不在,文秀反而很高兴,何刚不在,就说明妈妈没有找到何刚,她让工友告诉何刚她去他家等他,就先走了。 地震台预报室里,周海光和他的同事们正就这两天收集的情况进行综合分析。红玉递过一份材料说,总局打来电话,近两天在北京、天津也发现异常情况,指示我们密切注视唐山的动向。 超凡认为防空洞和东湖发生的情况已经是临震异常,应当立即发出临震预报。海光说:“我认为就目前发生的情况,还缺乏一些依据,我们还没有摸透这些现象与地震的直接关系。” 超凡说:“地电、地磁、地应力长期处于异常状态,还有自然现象,比如动物异常就一直存在,再加上防空洞和东湖的异常,说明地震已经孕育成熟,我认为必须立即发出临震预报。” 庄泉的态度则更激烈:“台长,你要什么根据,难道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异常现象还不能说明唐山即将发生地震吗?地震随时都会爆发,难道要等到岩浆喷出来才报吗?” 周海光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从地电、地磁、地应力、大气压分析,我认为发出临震预报的根据不足,唐山的问题很复杂,我们应当把问题搞清楚再决定。”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但周海光由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不满,这也是一种压力,很沉重。这时候有人来告诉他一个叫丁汉的找他,他说:“就说我不在。” 他要好好想一想。 晚上,周海光坐在办公室里,看窗外的星星,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给总局打电话,想找张局长讨教,张局长又不在。他想起临来前张局长的指示:“发临震预报要慎而又慎,唐山的问题会直接影响到北京和天津,甚至影响到全国,如果误报或者漏报,后果都不堪设想,这里面有政治。一个科学工作者一定要头脑冷静,千万不能冲动。”张局长的指示无疑是正确的,但他又不能不考虑同事们的意见。 他茫然地看星星,尽管星星不能给他答案。 超凡推门进来,问他考虑好了没有,他说明天到市郊的七宝山再考察一下,超凡说到七宝山由他去得了。海光故做轻松地说还是他去,超凡明天可以和红玉一起到唐山近郊的几个观测点看一看,一来搜集数据,二来,也给他们创造点条件。 超凡说:“海光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啊,人家红玉已经有对象了。” 海光很奇怪,问是谁,超凡说是庄泉,要不是最近工作紧张,人家都结婚了。 海光便说超凡太笨,正说着,红玉走进来,俩人都笑,红玉问笑什么,他们却不说。周海光只布置了明天的工作,超凡走出去,红玉递给海光几份资料,说有些外国的震例和唐山很相似,海光接过资料问红玉:“听说你要结婚了?” 红玉说:“又是超凡说的吧?” 海光没说话。 七宝山,燕山山脉的一条支系,层峦叠障,绵延起伏,正是春末夏初时节,山朦胧,水缠绵,树苍翠,草芊芊。向文燕和一群女兵从充满来苏水气味的医院大楼来到这高天厚地之间,都显得极兴奋。一阵阵的笑声把鸟儿们惊得向白云深处躲避,把蝴蝶们惊得在酒一般醉人的阳光中群起翻飞。 女兵们爬上一个山岗,还要向另一个山岗攀登,向文燕却不想去了。她要在这里等她们,女兵们吓她,说这里有老虎,会把她做点心,也有人说这里有野人,会把她背去做媳妇,她笑笑,坐在草地上,不动。 女兵们嘻嘻哈哈地走了,她由挎包里拿出一本书,趴在草地上读起来,她是要独自享受在大自然中独处的感觉。 周海光走上来,穿着夹克装,戴着遮阳帽和太阳镜,很精干的样子。他的兴致很好,到这里来,虽说是收集数据,最主要的,还是想一个人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第一章七彩的光芒(9) 他看到在草地上看书的向文燕,向文燕也看到他,周海光认出了文燕,由于他戴着太阳镜,文燕没有认出他。 “你一个人来登山?”周海光笑着问。 “不,我们有很多人,很多,都在那边。”向文燕在这里碰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有些紧张。 周海光一笑,抱着三角架走到山石的后面,回头看一眼文燕,文燕仍在专注地看书,他放心地摘下太阳镜。 庄泉和红玉来到一个村庄,和村口几个洗衣服的妇女聊起来。 村妇们说了许多怪事,有的说看到一群黄鼠狼,足有一百多只,大的背着小的,搬家一样,在大白天乱跑。 有的说这口洗衣服的水井,过去的水扎手的凉,这两天不知怎么了,变得温乎了,井里还老有咚咚的响声。 红玉和庄泉站起来向井口走,想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到井口,就听一声巨响,井口喷出十米多高的水柱,水柱把井台的辘轳都带着飞上天去,水柱之后是一股白色的气体冲出,如水蒸汽一样。气体冲出后,就迅速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庄泉和红玉被气浪掀出好远。 洗衣服的妇女都吓得趴在地上。 有碎石由天上落下,砸在他们身上。 向国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在给省委打电话:“李书记,我们已经做了紧急部署……目前各单位生产正常,城市的秩序良好,市民情绪稳定……有少数人也在议论……李书记你放心,有情况我会随时向省委汇报…… 七宝山上,周海光在看着测得的数据发愣。七宝山莫名其妙地增高了两厘米,他怀疑自己测得不准确,拉着计算尺反复计算着。 向文燕在不远处看书,在鸟儿的啁啾声中,在山风的吹拂中,感受独处的愉悦。她忽然感到有一种气息向她袭来,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带着土腥气,含着无数怨毒,向她袭来,使她周身寒冷难耐,寒冷中有本能的恐惧。她抬起头,不由惊呆,那是无数条蛇,有大有小,有的通身乌黑,有的金黄,有的惨绿色的身躯上布满白色、红色、黑色的条纹,统统高昂着头,吐着血红的舌信,结成漫长的蛇阵,在碧绿的草地上游走。无数红色的舌信如无数火苗在空气中燃烧跳跃,就像是由大山的肚腹中吐出来的,就像是由地下涌出来,水一样蔓延过来,朝着她蔓延过来。她惊得不知所措,站起来,惊恐地后退,边退边喊:“蛇……蛇……” 周海光听到向文燕的喊声,抬头看,他看到了后退的向文燕,也看到了正向她游走的蛇群,他也惊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高喊:“不要动……小心……危险……”边喊边向她跑去。 可是向文燕不能不动,在蔓延的蛇群面前她不能不动,她本能地后退,后退,一脚踩空,落入山崖下面。 超凡在东湖边走,他坚信这里还会给他提供临震的信息,因为这里被同行们称为五号闭锁区,这里是地应力集中与释放的点。他看到有许多孩子在这里捞鱼,根本不用什么工具,就用筛米的筛子,有的连筛子都不用,用竹帘捞,用木头框子订上冷布捞,平静的水边一时很热闹。他走到水边,发现水面上漂着许多死鱼,孩子们是在捞死鱼。 为什么忽然有这样多的鱼死掉,会不会和地震有关系?他走到水边用小瓶取水,想带些水样回去分析,可是他好像看到水下有什么东西,待水波平稳,他惊呆了——水面下是一个死人,一个死去的女人,清晰的面孔正对着他看。 周海光费尽周折,下到山崖的下边,在山崖的下边找到向文燕。文燕昏迷不醒,裤子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腿上流着血。他叫她,她不应。他脱下外套为她包扎伤口。伤口包扎好,她还是不醒,他只好背起他,顺着山涧走,走过乱石滚滚的泄洪道,走过潺潺流淌的小溪,走过正午走进黄昏,走进黄昏血色的夕阳。 天黑了,庄泉和红玉还在农村的小路上走,打着手电走。刚刚经历的一场事件并没有使他们恐惧,热恋的眼睛看不到恐惧,热恋的心灵不容纳恐惧,他们反而很快乐,为在繁忙中独处而快乐。 “哎,我问你,新房布置得怎么样了?”红玉低声问。 “嗯,我那单身宿舍虽说小了点,可是经过我的手一折腾,它就旧貌换新颜了,并且还……不和你说了,省得你到时候没有新鲜感了。”庄泉很得意,得意中有神秘。 “哼,实话告诉你吧,我都偷偷看过几遍了。”红玉窃笑。 “啊?真的啊?”庄泉大惊。 “骗你的。”红玉笑出声来。第一章七彩的光芒(10) “我说嘛,我一直用窗帘挡着,就怕你搞突击审查。”庄泉释然。 “唉,要不是这么忙,咱们早该结婚了。”红玉幽幽地说。 “是啊。”庄泉很有感慨。 “要不,咱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吧。”红玉往庄泉身边靠了靠。 “怎么,你着急了?”庄泉调皮地一笑。 “你才着急了呢。”红玉反唇相讥。 “你就是着急了。” “你胡说。你胡说。” 于是便打,便追,红玉揪住庄泉,拧住他的耳朵,庄泉讨饶,红玉撒手,庄泉便抱住红玉,要吻,红玉把他推开:“不许。” “都快结婚了,还不许啊?”庄泉急。 “快结婚,不等于结婚,不许。”红玉笑。 “何必这么死板,不就是早晚的事嘛。”庄泉求。 “和你的新房一样,我怕你到时候没有新鲜感了。”红玉笑着跑。 庄泉又追。 古老的乡间小路在他们的追打嬉闹中年轻起来。 山沟里漆黑一片,遥远的天上只有月亮发着淡淡的蓝光,山高月小,此话一点不假。 周海光背着文燕在山沟里走,按照指南针指引的方向走,走向遥远的月亮。 走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周海光身疲力竭,他把文燕放下,放在芊绵的碧草上。 文燕依旧昏沉,周海光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听得风声阵阵,水声潺潺,遥遥地,有猫头鹰惨厉的叫声。 周海光蹲下身,由背囊里取出一条单子盖在文燕身上,手,触到文燕的身体,文燕忽然说话了,昏沉中低声说着:“水……水……” 周海光拿出水壶,把文燕的头放在膝盖上,给她喂水。 几口水下去,文燕睁开眼睛,幽幽的眼神注视着周海光,像是在辨别这是在死亡中还是在梦中。 “你总算醒了。”周海光微微一笑。 “我活着么?”向文燕幽幽地说。 “你活着,你从山崖上掉下去,我又把你背出了山崖。”周海光轻轻地说。 向文燕还是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现实又使她不能不信,她明明躺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腿上,而这个男人为了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离公路大约还有十几公里,你忍着点,坚持住,咱休息一会儿就走。”周海光轻声说着,轻轻把文燕的头放到草地上,文燕醒了,羞涩也醒了。 可是文燕的上半身一接触草地,就瑟瑟地抖起来,山间的夜晚很凉。 周海光脱下上衣垫在她的身下,文燕感激地说:“谢谢你……”她环视四周,浓重的夜色使她害怕,猫头鹰的叫声更使她害怕,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看到疲累的周海光,又不忍催他:“要不咱们天亮再走吧……”她轻轻地说。 “不行,你会冻坏的,再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连夜赶路,你就受一点委屈吧。”周海光说得很真诚,向文燕却想笑,这是一个很单纯的男人,明明是他要受些委屈,却说别人要受委屈:“那你能行吗?”她问,露出一丝微笑。 “没问题。”周海光说罢,走开去,用匕首削树枝,不一会儿就抱回一抱树枝来,他生起篝火,浓重的夜色立时被撕开一块空间,火光中,向文燕看着周海光,慢慢闭上眼睛。 夜已深了,超凡还在办公室里赶写材料,庄泉和红玉走进来,红玉进门就喊累,可超凡看得出,疲累中有许多兴奋。 “地电有变化吗?”超凡问。 庄泉述说了他们在小村庄的亲历,红玉拿出井里喷出的碎石样品,交给超凡。超凡也对他们说了东湖出现的新情况,并说死者的尸体已经鉴定,是吸入有毒气体致死,和他取的水样所含气体恰相吻合。 “这……”庄泉和红玉都很吃惊,但都没说什么,周海光不在身边,超凡也不便和他们说什么。 电话铃响,是向国华打来的,找周海光,庄泉握着话筒问超凡,超凡说向市长的电话已经打过几次了,可是周海光还没有回来。 庄泉只好告诉向国华周台长还没有回来。 放下电话,他们也都着急起来,按说,周海光应该回来了。 夜色如茧,他们如茧中的蚕,缓缓蠕动。 周海光背着文燕,在沉重的暗夜中走。 逐渐地,由他们的四周,由山石的背后,由沉重的夜色的深处,飘出七彩的光芒,一团接一团地飘出来,忽而散碎如珍珠,忽而聚拢如云朵,如星星一般闪烁,如气泡一样上升,如暗夜的幽魂悠悠地飘移。 文燕在七彩的光芒中醒来,罕见的美丽使她惊讶,不由说:“啊,这是什么?萤火虫吗?”第一章七彩的光芒(11) “这是地下的气体冒出来后,和氧气产生化学反应,不是萤火虫。”周海光的解释很科学,但不浪漫。 “好美呀。”文燕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美丽的背后却隐藏着可怕的灾难。”周海光沉重地说。 “为什么?”文燕惊讶地问。 “这也是地震异常现象的一种。”周海光的话语里更多忧虑。 “要地震?”文燕问。 “很难说。”海光答。 文燕不再说话,只是迷离地看那七彩的精魂飘移,看珍珠一样的光芒围绕着她们,包裹着她们,如走进七彩的梦中,多彩的梦让她沉迷。 何刚的家只有一间平房,一间平房隔成三间,就更小。何刚的母亲何大妈正坐在椅子上补衣裳,身旁的桌子旁摆着厚厚的一摞衣服,何大妈靠给人洗衣补衣为生。 文秀推门进来,甜甜地笑:“大妈,何刚还没有回来?” “是文秀啊,他还没有回来呢。”何大妈抬头,也是甜甜的笑。 文秀又问黑子为什么也不在家,黑子是何刚的弟弟。 何大妈说他十二点以前是从不回家的。 “那何刚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文秀有些狐疑地问。 “你刚走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何大妈也不明所以的说。 “我今天去厂里找他,说他没有上班。”文秀的脸色沉了。 “是吗?文秀啊,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何大妈的笑容也没了,见文秀着急,她就急,文秀比她的闺女还亲,况且她没有闺女,文秀就是她的宝贝闺女。 “没有啊,没有。”见何大妈的笑容没了,文秀又笑了,何大妈不高兴,她就不高兴,何大妈是她的又一个母亲,况且,这个母亲比亲生的母亲更多些真诚,少些世故。 听说他们没有吵架,何大妈放心,但又着急,为什么何刚到现在还不回来。她站起来收拾桌上的衣服,文秀很懂事地帮她把衣服抱到里间屋,少了许多在家里的任性。 何刚心情沉重地坐在东湖边,想明月和他谈的问题,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沉重的迷茫使他双眼满含热泪,他含着热泪吹起口琴: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 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伤心…… …… 俄罗斯民歌《三套车》。 于是东湖边便有了茫茫雪原之上,忧郁的白桦林的深处,隐约而来的马儿的鸾铃,有了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叹息和茫然。 超凡披着衣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在地震台的值班室里,他要等周海光。 敲门声,他起来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向国华,脸色阴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