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还有杀人动机呢,这个他们都知道,你不还是活得挺好吗?”“你知道吗?我很想整整你,但你现在铐着呢,属于弱者,没意思。”《》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8)“主要是科长局长都看着你呢。”“不错,内行审内行,就是有意思。但你别忘了,我不是警察,我是稽查,我的工作就是办你们警察。”话题一转,他问,“死者的妻子陈洁,你认识吗?”“见过两次。”“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这回我没立即回答,我在判断陈洁到底供了多少。他重复问:“什么时候?”“我们家死光光的时候,去年底,今年初。”他盯着我看,没有否认我的话,接着问:“全死了?你继父、你母亲和妻子的死,与欧阳桐有关吗?”我笑了,现在看来陈洁没有卖我。我高兴的不是我坐牢的长短,而是她起码有些许在乎我。我反问他:“你一点儿没准备就过来了?”也许是我的笑引起了他的反感,其实他早烦透了,开始正色说道:“欧阳楠,用不着小看我。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谋杀了你哥哥欧阳桐。”“谋杀?那不用问我了。起诉我吧。”“事实不是如此吗?”“不是,我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就只是个意外。”他竖起食指,“这样,照你说的,你不是来自首是来报案的。那我现在把你放了,回头再抓你,算自首后逃逸,重判。这个主意怎么样?”“那我能走了吗?”他双臂交叉,无动于衷。我有点儿累了,想早点儿睡觉,该正经点儿了。我坦诚些跟他说,炸药确实是我配的,本意是想去鱼塘炸鱼,我租车,我取钱也是这个意思,承包养甲鱼。我今天本来是找我哥一起去看看,他是生意人,有经验。结果发生了两次意外,先是钱被抢了,再就是这次爆炸。你可以去鱼塘取证,我们约好今天见面的。我找了找,没找到,说:“你们把我钱包收了,你去看看,那里还有我付鱼塘十万定金的合同。”他撇着嘴对我竖起拇指:“你准备得不错!我就纳闷了,你有三百万,为什么不请杀手呢,非要自己费那么大劲?”《》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9)因为,首先,这不是我的钱,是我们全家三个人的死换来的。我欧阳楠再差劲也不会用这种钱解决问题,我没法用我妈的一百万,去请个杀手弄死她另一个儿子,这是我和他的事;再就是,我早就放言要他的命了,我让那些看见我在欧阳桐面前败下来的人都知道,我一定要亲自找回来,告诉那些人,欧阳楠还是个爷们儿。当然这些我没说,我猜高文也能猜出原因,他敲着桌子,一时问不出什么,于是问了句废话:“钱在哪里?”“我说过,被抢了。”“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怕影响警察同志过年。”我笑道,“你发现了吗?咱钻进车轱辘里了。”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问题,以前我审人,没办法的时候也问车轱辘话,其实就是想看看前后有没有不一致的细节。基本没用,犯事的能把假过程讲得比那些慌张的证人还精确。“我能看看我哥吗?”他凑过来,一脸不解地问:“你要看他的哪一部分?”“炸碎了?”“你会不知道?”“那就好,没多少痛苦。我就是想知道,他是被炸死的,还是被房梁板砖砸死的。如果是砸死的,那太难受了。”他眯着眼睛问:“在你的计划里,是要他被砸死,还是被炸死?”“是不死。”他看看表,进来四十五分钟了,没进展,估计领导在窗外已经烦了。他说他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跟我在这儿磨。这是找回面子的说法,我就借着台阶说,一旦想起什么就跟他汇报。显而易见,新线索出现以前,他没什么辙了。但能有什么新线索呢?他会去趟鱼塘,跟鱼塘老板确认我的话,或许再去银行调出大厅和VIP室的监视录像,还能见到我粘的口香糖。就这些了,我最多算过失杀人,甚至只是私制炸药。《》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0)高文出去见领导,过了两分钟带了个警卫进来,我借势站起来。他手搭在我肩膀,极其热情地说:“你有地方住吗?”我吓了一跳,那口气像是你去外地找朋友玩,到了晚上朋友关心你的那种感觉。我没说话。碰巧这个警卫白天跟张队混过,他告诉稽查,我住在医务室。高文直皱眉,很不满意的样子,摆着手说:“那多不好,万一传染个病什么的。我给你找个舒服的地方吧。”4他们把我安排在号子里,单间变号子,是“舒服”不少。我不知道这名字是不是从这儿来的?号子,耗子。叫耗子洞都不过分,每间也就那么二十多平方米,一张不到十平方米的大铺,晚上二十几个人挤在上面睡。一般人的睡眠面积起码是两平方米,就算有大伙关系不错,一上炕跟原始社会似的搂着睡,也起码要一平方米一个人。有人说,倒班睡,睡到早上叫醒你换我睡。不可能,警察是吃干饭的吗?关号子里的除了被拘留的,就是没认罪的嫌疑人了。一旦你认罪就等于警察立了功,要是不认,哪个警察要是被你耗在这儿了,别说是奖金,可能这个月工资都拿不利索,能让你在号子里住得比酒店还爽吗?什么人可以睡,什么人挺着,也是有规矩的。新来的肯定得立一宿,僧多粥少,哪儿有你上来就钻被窝的?新来的再有背景,号长也不怕。至少你没白道关系,不然你的警察哥们儿就给你安排单间了。有黑道背景他们更不怕,难不成还真像《监狱风云》那样,老大故意犯事进来寻仇吗?再就是事办得太恶心的犯人。我在职时就碰着一个,四十岁的赌徒,不知道输多少钱,脑袋一短路,把老婆杀了,将十五岁的亲女儿强奸了。干完这些还不过瘾,敲对面的门,彬彬有礼,说自己家刀太钝,借把刀剁骨头。热心的邻居说刀哪儿能剁骨头啊,借你把斧头吧。他客客气气,进门还脱鞋,等拿到了斧头,把邻居一家五口人-三口之家,加上婆婆公公-全剁了。他跟我一样,也是自首,不一样的是他认了罪。照理说,赶紧判了扔监狱得了。可他请了好律师,硬说这个人是精神病,不能去监狱,得住精神病院。当时张队不干,说这事儿得查明白,不然以后谁杀完几个人就说自己犯病了,社会就乱了。这样双方拉锯了半个多月还没结果,后期他还真有点儿疯了,一到整点就报数,三百一十四、三百一十五……原来他有三百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号子里的人搞的。这些人充其量叫坏人,可那哥们儿是禽兽。他们师夷长技以制夷,觉是肯定不能睡了,但还得想点招儿治治他。当时里面有个二当家,相当于诸葛亮、吴用这种军师,因为非法集资进来的,脑袋确实聪明,把自己杯子贡献出来让他们当烟灰缸,半小时后几十根烟头乱插,整得那杯子跟刨完的坟冢似的。军师倒满开水,金澄澄的,递给他:“喝了!”《》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1)十分钟后他上吐下泻,隔天中午因为疟疾死在医院里了。跟那些“躲猫猫”什么的差不多,军师没事,看守所迎来了十年难遇的大扫除。疟疾是卫生问题。我不知道高文有没有招呼他们,照顾一下这个新来的。我进去时已经熄灯了,四周漆黑,感觉有几双眼睛在发光。有个声音问我是什么事进来的。我看不出是谁在问我,就没回答。这时手电筒照在我脸上,又问我一遍:“什么事进来的?”光线太晃,我遮住眼睛,说:“我是无辜的。”他们笑起来,在号子里说无辜也许是最好笑的笑话了。那个老大,我看不见他,但我想他可能是虎背熊腰文猛龙的那种类型,让我先做套操。我清楚这一套,五十个蹲起和一百个背手跳,刚报到的都得做,我也清楚我躲不过去。我说我不会。“第一次来?”“以前没来过?”另一个也跟着问。“来过,送别人进来的。”我说。“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那个马仔问。“当警察的?”号长又照了一下我的脸。“现在不是了。”“你到底什么事进来的?”“我是无辜的。”这回他们没乐,可能把他们镇住了。我接着说:“这套操算我欠你们的,明天你们摸摸我的底,我再来还你们。”这是缓兵之计,大不了攒明天两套一起做。铺位自然没我的,但我也不用立着,能蹲墙角眯一会儿。角落里我琢磨着接下来怎么跟高文玩,我算局里的旧人,他下手不敢太狠。我是不是杀人犯,他当然不会关心,他关心的是我那三百万在哪里,他能得着多少。我办离职手续那阵儿查过他的档案。他也是哈尔滨人,比我早八届从警校毕业。干刑警到2005年转做稽查,1999年打黑立过一次功,现在肩膀上还有一道猎枪弹留下的疤,没有不良记录。这些也只是档案,还没有我那张高君的名片交代得多。《》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2)我在后半夜睡着了,噩梦连连。我还记着高文问我要看哪一部分。我梦见他们带我去认尸,炸碎了,一块块乱七八糟的,我得跟拼图似的拼起来。验尸官进来时看见我就吓傻了,嚷嚷着诈尸诈尸就晕在地上。我回头看了眼镜子,我和他忙活了五个多小时的那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天没亮我就被叫醒,高文帮我还原了梦境,我真看见了我哥的尸体。5也不算尸体,是我哥尸体的照片,四个部分加一个拼好的,一共五张,他递给我要我辨识。第一张是两条快分离的腿,我在现场确认过。第二张是腰部以上,一只胳膊连在半面胸上被炸了出来。还有一个烧焦了的脑袋,也许是头部易燃的缘故,整个脑袋就像从火里爆出来的保龄球。最后一张连同拼好的那张我看不下去了,我还原次序,还给他。“这回有想说的了吗?”他问。他好像一夜白头,现在是五点半,我多少在地上睡了俩小时。我回答他:“你一夜没睡?”他抖着相片说:“我问你的是这个。”我看看镜子,也可以叫监视窗,问:“局长和队长还在?”他摇摇头,指着摄像头:“有这个就够了。要再看看这些吗?”他扔过来一沓儿文件,从背面我都能认出来是验尸报告。我翻头两页,全是分析骨骼、人种、性别什么的,很无聊。我说:“你们够认真的。”“我告诉你,这一夜我们还做了什么,银行、鱼塘,包括你家,全都核实了一遍。”他点支烟,“你很诚实,不错。”我把验尸报告还给他,想起刚才的梦,问:“我能见见验尸官吗?”“什么?”“我是说,我和他作业的尸体、骨骼、性别、年纪、相貌都一样,我看他什么反应。”他笑了,接过验尸报告。“你不再看看了?”“看这个干吗?帮你们破案?”他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身子向后靠,闭眼想着,仰头冲着天花板闭眼睛。好长时间没声音,我以为他疲劳作战睡着了。墙上六点敲钟的时候,他忽然向我倾过来,眼睛放光,问道:“欧阳楠,匕首在哪儿?”《》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3)“什么匕首?”“我跟你形容一下,十五厘米长,”他弯腰拍拍小腿,“绑在腿上就可以。”我瞪大眼睛说:“我真不明白。”“别跟我装糊涂!”他站起来,抖着尸检报告,像疯狗一样对着我耳朵吼,“硝化甘油的事我不管你!我问你刀在哪里?在哪里?后面一刀穿心脏,前面一刀扎喉管!够狠的你,刀刀致命,你偏扎两刀!爆炸只是毁灭现场!欧阳桐早就死了!”他把验尸报告扔过来,凶器说明和致命伤都在后几页。我耳鸣了,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仿佛真有把匕首在划着我的耳膜。我瘫在椅子上,低头盯住地面的污点,双手捂住耳朵,约莫半分钟,好些了。很静,钟表的滴答声,六点零三分三十二秒。我看见高文坐回我对面,那些模糊了的又渐渐清晰。我听见自己用更清晰的声音问:“你再说一遍?”6这成了笑话,成了一个我下半辈子就靠它活着的笑话。我可以对每个人讲,多年之前我计划杀个人,由于懦弱迟迟未能动手。我拖呀拖呀,拖到我全家都死了,孤苦伶仃,最后我终于不怂了,义无反顾地去杀他,结果呢?结果那个人在我去杀他的路上被别人干掉了。是这么回事吗?会有人笑吗?如果你不笑的话,我再补充一下,我还以为是我杀的,还屁颠屁颠地跑去自首。怎么杀的呢?我做硝化甘油,配了半个多月,差点儿把自己炸死。回头想想,也就是帮火葬场给尸体过了头道程序。欧阳楠,你是个正牌纯种山炮!我低下头,胳膊拄在桌子上揉眼眶,问:“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在等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分开眼前的手指,从指缝看着他,说:“你们没有别的嫌疑对象了?”“你说呢?你是自首来的。”“我没杀他。”他直起上身,松松领带,十指交叉掰响关节,很放松,但不回答我。《》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4)“我想杀他,但我没杀他,现在看来是没杀成他。”高文寻思一下,又点起一支烟,这次他没给我。本来我们该在长桌的两头,他拽过椅子,坐在我直角线的右侧,低声用貌似躲过监听器的声音说:“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匕首藏在哪儿,我保证不以谋杀的罪名起诉你。随便什么罪,过失杀人?防卫过当?只要你交出匕首,并且承认欧阳桐的心脏和喉管那两刀是你扎的,杀人现场什么过程,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哪怕你说匕首是从欧阳桐手里抢过来的,他先要杀你的,都没问题。可以吗?”这是一场博弈,从我酒驾被他扒皮那天就开始的博弈,他清楚这一拳要把我彻底击倒在地。我知道不管是输是赢,我不能软弱,我要找回与他对抗的勇气。我想起以前看直播,足球篮球,解说员最喜欢说,谁谁谁要赶紧调整好状态,打好后面的比赛!我那时候觉得真扯淡,行就行,不行拉倒,跟状态有毛关系?现在我相信了,有状态这种东西,就像是自我,我要找到它,我要回到我自己。不用太久,我给自己五秒钟找回我自己,我生命中可以软弱的最后五秒钟。我盯着他的烟,一缕缕弯曲地上升,在审讯室里扩散不见。我倒数着,五,欧阳桐不会死两次,凶手不是我;四,除了凶手,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欧阳桐,有人嫁祸于我,至少是从我这儿捡了个大便宜;三,我可以杀欧阳桐,同样他也可以搞我老婆,因为这是我们欧阳家的事情,但是现在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杀了我哥,有人动了我们欧阳家的奶酪;二,我要给自己争取一次查明真相的机会,这在监狱里可办不到,我要想办法出去;一,我不能认罪,更不能死;零,从此我不可以再软弱,我要比以前更强大。“交易?啊?”他点点头。“没问题,我承认,我杀他了。”他笑了,不相信我,不相信胜利来得这么快,一个难啃的骨肉居然自行脱骨了。“匕首在哪儿?”“我忘了,我想想啊。”他主动给我一支烟。“啊,我想起来了,”我拍下桌子,“在休斯敦!”“哪儿?”我敲着桌子说:“你不看篮球吧?休斯敦火箭。”《》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5)我一直佩服他这一点,无论怎么被讥讽,都不先发火失态。他还是微笑,神情轻松,说:“我是不是得谢谢你?知道我没去过美国,就给我一次借取物证旅行的机会?”“不错,你想去哪儿逛?我用了两把匕首,一把在纽约的第五大道,一把在洛杉矶的好莱坞。”“可以了,”他打断我,“说吧。”“我真没有。”我认真起来,“我给你出个主意,去军用店买一把,擦干净带过来,我帮你按上指纹,找个人送我家去,然后你再带人去把这个搜出来,可以吧?”“你一直在耍我。”“我没有耍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是同行,以前在这屋,我都是坐在你那个位置,你跟我谈交易?这种把戏我玩得比你还多!”后面我不用再说了,审讯就是这么回事。早二十年前基本是行刑逼供,拳打脚踢。后来法官烦了,一看见出庭的嫌疑人被打得跟露馅的包子似的,立即宣布证据作废,取保候审,警察必须重新取证。再往后我们也聪明了,打人不打脸,把书捆在犯人的胸口或肚子上,用胳膊肘震,没外伤,连淤青都没有,可里面呢,估计心脏肺子差不多都震碎了。我入职后连这个都不敢了,律师开始介入,都知道先找借口拍张X光,入庭前想办法再拍一张,把两张X光挂墙上,使出“大家来找茬儿”的劲头挑不同,不超过五处才过关,找着一处就能在法庭上揪住不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警察又跟美国人学,警察跟嫌疑人谈交易,你认罪,把证据交出来,我承诺以较轻的罪名起诉你。其实不是这样,警察在玩你,证据准备充足直接把你送进大牢,你干的那些事,一样也逃不掉。有些嫌疑人崩溃了,跟法官讲交易的事情。谁信呀?你也不想想你是谁?警察跟你做交易?于是又有一些人,他们坚持要签个保证才吐口。没问题,找我们局长按手印盖章都成,反正进了看守所照样被搜出来,当你面把它撕掉,问你,还有吗?我当然不吃他这一套,我要争取点儿时间来想想怎么应对这局面,这不是计划的,有人先动手了。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我认识这个人吗,或者,真是诬陷我的一个阴谋?《》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6)有人敲了敲门,伸进一只手招呼高文出去。我让他难堪了,原来有领导在外面看着这一切。我对着镜子看,也许有一组智囊团在冲我指指点点,商量着怎么对付我。三分钟后高文回来,身上多了件羽绒服和一顶帽子。我笑了,他也对我笑,会心地笑:“同行,猜猜我接下来干什么?”看着他的装束,我苦笑了:“好吧。”这又是同行间的心照不宣,他问我是不是很热,要不要冷静一下,吹吹冷气。那个空调是定制的,一般空调最低十六度,这个是八度。而且马力大,把风力开到最强,然后就什么都不问了,不用跟我磨嘴皮子,在这儿陪着我就成,直到我开口。即使我被冻伤,也不是他的责任。因为他也在现场,他没冻着。警察会对法官讲,嫌疑人的体质太弱了。我笑笑:“你真要开吗?”“好吧,那你现在想说点儿什么吗?关于匕首的什么?”“说实话,我真有点儿热。”“遵命!”他打个响指,打开空调,呼呼的冷风就像有谁一脚把我踹到了北极。高文打开笔记本玩植物大战僵尸,要么就是三国杀,反正是他的智商玩不了的高级游戏。这样从监视器看起来就像是整理口供。我是穿皮夹克自首的,早被他们脱得只剩件长袖T恤了。很冷,空调风口大片大片的冰雾射进来。我握紧拳头看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我们俩谁也不说话,他玩的游戏没声音。我在想策略,我要出去,只有出去我才有机会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里没人给我申冤。看现在的情况,下星期把我毙了都有可能。但是怎么出去呢?估计他过了第一关,我没指望他这种白痴会通关。他的脸从笔记本上方露出来,问:“怎么样?”我回答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别发抖:“什么怎么样?”“我在关心你,你还热吗?”“还好,房间里要是再有两只企鹅,就完美了。”“我会想想办法。”《》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7)“你好久不审人了吧?”我问他,他没应我。我继续说:“借你羽绒服的人在坑你。那儿,这儿,还有你头顶,有监视录像,这是证据。到时候我申诉的话,你会解释不清。我们以前都不这么干。”他有了兴趣,开始注意我。“一,这里面每个警察都有这种装备,两套保暖内衣和一件宽松点儿的衬衫,这样从监视器看来,咱俩穿得一样多;二,揪住借你羽绒服的警察揍一顿,我保证,他成心整你。”“你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从头到尾都跟我对着干,”他重复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身子靠近他,低声说,“咱们俩以前就有过节儿。”我接着以更低的声音说,“我要你厌恶我,我要外面所有的人都看到,你想整死我。”他没听懂我的话,对镜子望了一眼,那一侧的领导从这里了解我和他。我不需要解释那么清楚,这些是我新计划的一部分,包括遭冷风的罪。不只要遭罪,要再猛烈些、刺骨些,让我倒下。我已经不舒服了,或许下身已经僵硬了,我看看墙上的钟,时间还不够,不足以让我倒下。我趴桌子上,闭眼睛,无数散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想一想,我又睡着了。真他妈贱,在家的时候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跑这儿来二十四小时睡了三觉。这回不去想这么多的事情,时间不长我就没了知觉。什么也不想,我人生第一个没有梦的觉。高文进来时的铁门声把我震醒,额头有好多冰冷的汗,他还真脱了羽绒服,换了保暖内衣。差不多了,我现在冷得呼吸都费劲了。“你睡着了。”他的声音比空调还冷,他拿出刚申请的逮捕令,“你已经被正式逮捕了。”《》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8)我双臂抱胸,想打几个喷嚏,却发现鼻孔冻住了,痒痒了半天,颤声说:“我要找律师。”“律师来了,我也要问你匕首在哪里,他帮不了你什么。”“我有权利雇一个律师。”“好,”他坐直身子,整理文件,“你是有熟悉的律师,还是由我们代请?”“有熟悉的,”我在裤袋里找钱包,他们早把这个没收了。我需要里面的一张名片。我手插裤袋里回想了一下,告诉他,“高君,国华律师事务所。”他坐下来,在对面看着我,在等我开价。“麻烦你跟他讲,三百万在我手上,我请得起他。”7他们架我出来的时间是早上八点钟,关了一夜让我再见到阳光,恍同隔世。我被带去医疗站,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由于重伤寒住院。大夫让我挂了三瓶点滴。高文让人把电话接在我的床前。护士刚换第二瓶点滴,电话就来了。高君打给我的,沙哑的声音问我是哪位。我报了欧阳楠和警员编号,告诉他,我们通过电话。“我知道,你上次问候了我母亲。”还不等我道歉,他就跟着问,“这是哪儿的电话?”“医疗站,我被捕了。”他沉默一下,说;“我还有点儿事,回头联系你。”电话断了,我看着话筒想了好半天,明白自己太疏忽。我拔掉电话线,打开电话后面的机盒,将窃听器拽出来。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他会给我打过来的。接好电话线,我盯着点滴看,二十滴左右,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哪儿的电话?”“安全的电话。”“嗯,你需要我做什么?打官司我可不会。”《》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19)“我要你帮我打不上官司。”“嗯?”“想办法让我出去。”“等一下,”他应该在电脑前查档案,我听见打键盘的声音,“你是谋杀,不好弄。”“那就是能弄喽?”“我要你财产的三分之一,你再被抓进来,我不负责。”一百万!我倒抽口气,老子今天才知道,我半条命就有这么贵!护士进来看看点滴是否顺利,我示意她我左手电话,不影响输液。“给我一套假证件。”“我不做这种小事。”他说,“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不出去我他妈哪儿来的钱?”“你配合好的话,我会尽快。”“今天明天不行吗?”“他们不会让你住院的,感冒而已。”“那我怎么配合?”“回号子后想办法再回来,别回医疗站,这儿全是人,去大医院。”“我怎么去?”“伤风感冒肯定不够,得有点儿重伤。最好影响恶劣点儿。”“什么叫影响恶劣点儿?”“影响恶劣了,我好通知媒体。”“通知媒体干吗?”《》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20)他挂了,我琢磨一下午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医疗站果然没允许我住院,下午他们追加两个吊瓶,把我顶起来。拔掉针头我闻闻手背,血里面都是药味。出医疗站高文买了一袋牛奶和一条面包。警卫都看着好警官是怎么把犯人当亲人待的。一百万他能分到多少?起码五十万以上吧。我先进去,高文把号长叫出来交代两句。号长回来后越发嚣张,要我把昨天和今天的两套操做齐了。刚输完液,我血液浓度都不够,背手跳三十来个就倒在地上喘着气。之后他们也不动我,任我在地上瘫着。熄灯后他们各自上床,准备明天再治我。这不成,我答应高君尽快回医疗站的,拖下去我想花钱都没地儿花。夜里他们睡得死死的,我要是稍有点儿力气,就过去揍号长几拳,惹他们打我个半死。身上没劲儿,想撑着墙壁起身都费劲。过了一两点我更急了,思前想后我决定唱歌,那种唱的人快死了、听的人也活不长了的歌声。左小祖咒的歌最合适,我以前老当玩笑给丹丹唱。全是破音和跑调,谁听了谁想自杀,文字形容不出它曲调的恶劣效果,但以它紧箍咒般的歌词,足以引起看守所的新年大暴动。这些天,我什么事也没干成,还多了一个仇人……我不停地看表,我不停地看表,我不停地看表……8睁开眼时张队在我旁边,我在病床上,阳光斜照在我的脸上,也许是傍晚。我问他我躺多久了,他说现在下午四点多,十三个小时。我想起身,坐起来,可浑身不听使唤,我看了一圈,我右手铐在床杆。“你还在麻醉状态,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疼?”“这是哪儿?”“省二院,”他说,“你昨晚差点儿死在看守所。”现在我完成了高君对我的第一个要求,离开看守所。我跟张队要烟,我手指没知觉,但是可以动。我看着中指和食指去夹过张队的烟,问他:“你救的我?”“我怕高文搞你,就安排人盯着你,不然你早没了。”“高文舍不得我死。”《》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21)“什么?”我想说就算你不出手,高文也会把我弄到医院。我没法说,枉费了他对我的好。我费好大劲儿才抽上一口,烟灰攒了很长。张队端烟灰缸过来,我的手麻痹而笨拙,挺不好意思的,跟不能自理似的。我苦笑道:“打了多少麻药?”“这得问大夫。”“我做手术了?”我问。“没有,但是你的脖子、肩膀、眼眶,加起来缝了二十五针。”我感觉了一下,脸绷绷的,可能被绷带缠着呢。他不说没什么,一说我的确感觉全身都疼。我揭开,扭头看看肩膀的缝线,曲曲折折,如羊肠小道一般,摇头道:“逼养的!”“我早晚给你出这口气。”张队接过我的烟头掐掉,将烟灰缸放回窗台,屁股倚在暖气片上说,“我现在整不了他们。因为你,这个号子归高文,你认罪了,我才能收回来。”“你知道他们让我认什么吧?不只是硝化甘油的事。”“我听说了。”“不是我干的,我不能认。”张队挠挠头,拽椅子坐窗前,望着我:“真的不是你干的?”我乐了,我说你当好刑警队队长就够了,一看就不是当律师的料。他十一年刑警经验,听得懂我的玩笑,一个好律师会问当事人很多问题,所有与案件证据有关的问题,但独独不问“是你干的吗”这种问题,这会掉进包庇作伪证的陷阱。中国的律师没有知情豁免权。“但是,”他笑声忽然打住,“是你干的吗?”“不是。”他长吁口气,放松下来,回身把窗户打开,看窗外的夕阳。“怎么了?”我问。《》第二部分 第二章 在审讯 (22)“没事。”“我是要杀他,我也没瞒着你。但真不是我干的,我没杀成他。”他叹口气,又转回身看窗外,说:“那就是真的麻烦了。”“什么麻烦了?”“他们在你家阁楼上找到了那把匕首。”9一个年轻护士进来就抱怨,怎么病人醒了都不通知一声。张队摆摆手,解释自己也才发现。小护士拿根体温计要我张嘴含着,转身对张队嚷嚷:“哎呀!你怎么还把窗户打开啦,想冻死谁呀!”张队抢先合上拉窗,可她还是请他出去。他把椅子归位,抄起呢子大衣。我跟护士解释,他在调查我,别撵他啦。头一次出现这种要求居然由嫌疑人提出来,她愣了几秒,说:“他不是警察,调查你的警察在外面呢。”我想她说的是高文。她让我认真含体温计,不然高了低了算谁的。眼看张队从门口消失,我拽出体温计,喊道:“上面是谁的指纹?”门合上了,又慢慢打开,张队露出半张脸说:“你觉得呢?”“啊?”护士把他推出去了,将我嘴里的体温计扯出来,重新甩了几下,要我这次必须认真。然后她就站在我面前盯着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