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循私情,也不会愿意接受来自被调查方的干扰。如果尼克松早一些对独立检察官的这种“职业禀性”有所了解,他也不必在检察官的问题上触犯众怒了。换一个人选,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加沃斯基上任之后,大家很快看到,他所表现的独立性一点也不比他的前任差。同时,他还继续任用了考克斯留下的全班人马。 原来考克斯的这一套班子,也曾担心这个新上司和白宫的关系太近。但是他们很快看到,他是一个正直的法律工作者。尽管黑格再三向加沃斯基暗示,要他以“国家利益”为重,要“爱国”。然而,这个新任独立检察官一边和黑格周旋,一边从不影响他的正常工作。同时,在吸取了他的前任考克斯的教训之后,国会对加沃斯基进行了职位保护。此后,如果没有国会共和党和民主党两个党派的一致同意,任何人都无权开除这个独立检察官了。 然而,事情并不因为尼克松同意交出九盘录音带就结束了。首先是,尼克松的律师在回答法官,他们将“不折不扣,全部执行”法庭命令之后,交出的录音带本身就是有折扣的。一方面是有两盘录音带不知去向,另一方面,交出的录音带中,有一盘被擦去了十八分钟。为此,法庭展开了冗长的听证调查。白宫的有关工作人员都被传到法庭作证。这些被传来的证人中,官阶最高的就是当时的白宫幕僚长黑格了。 对于那已经消失的两盘录音带,各个证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有的说可能是录音带用完之后没有及时换新带造成的,也有的说,有时一些高层官员借去听,没有很健全的记录制度,所以也可能是被谁借走了没有归还。总之,这两盘录音带再也没有被带上法庭。 至于那消失的十八分钟,是一名白宫女秘书在整理录音带的时候擦去的。她跟随尼克松做了几十年的秘书。她原来以为,她擦去的那一段不在交到法庭的那些带子里头,因此,在法庭上态度十分傲慢。当检察官问她,用什么方法可以避免录音事故时,她答道,“用我的头脑。这是我唯一可以用的东西。”,“我认为我还没有愚蠢到要人家一遍又一遍教我怎样倒带,怎样放音。” 可是,当她再一次被叫到法庭上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被她擦去的录音带已经在法官手里,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她最后不得不自己请了一个律师。而且,这位秘书是所有的证人中,唯一要求引用宪法第五修正案保护自己的。你一定还记得,在去年给你的信中,我详细介绍过这一条。就是说,根据“第五条”,法庭不能强迫公民“自证其罪”。所以,在法庭上,如果一个人遇到必须回答对自己不利的问题时,就可以引用“第五条”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尽管这位秘书说,她是在无意中造成了录音事故,“不小心”擦去了一段。她最终也没有被起诉。但是,这十八分钟消失的录音和那两盘不知去向的录音带一起,成了永久的秘密。人们至今无法消除心中深深的疑惑。 不管怎么说,经过无数人的努力,法庭手里总算有了一部分录音带。即使是这几盘不全的录音带,都使检察官在按下放音开关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毕竟,作为案件的调查者和起诉者,猜测总统有可能涉及犯罪和听到证人指证总统犯罪,是一回事,因为这都是有可能不是真实的。但是,现在亲耳听到总统的犯罪罪证,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检察官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尼克松总统宁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也要死死保住那几盘录音带。前白宫顾问迪恩在国会的证词,现在都被录音带的出现所证实了。他们不仅听到尼克松在录音中与亲信谈到要搞上百万美元的“堵嘴钱”,对于将来法庭上的宣誓作证,尼克松居然就赤裸裸地对海尔德曼说,“你就一口咬定,我不记得了,我回忆不起来,我没法想起来。就只回答我想不起来了。” 独立检察官加沃斯基听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脸涨得通红说,“你们能够想象得出来吗?合众国的总统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居然在教他的手下人如何做伪证!”听完录音之后,作为一个以前曾经在长时期里支持过尼克松的法律工作者,加沃斯基最后沉痛地说,我以前也料到,此案将是十分复杂十分困难的,我也料到会面临许多困难的决定,但是我想,这些都还不至于要动摇总统。现在,我第一次意识到,总统深陷于这个案子,已经无法自拔了。” 已经是接近1973年年底的时候了,新任独立检察官加沃斯基特地带着总统的一盘录音带前往白宫。就是在这盘录音带里,尼克松谈到要筹集上百万美元的"堵嘴钱"。他约见了黑格将军。也许,他想让这个并不知道全部内情,却显得十分自以为是的白宫幕僚长清醒过来。但是,黑格还是坚持认为尼克松是清白的。加沃斯基面对执迷不悟的黑格,只能请他代为向总统传达一个最后的忠告。他再一次对他说,你错了。"根据我的判断,总统已经卷入了刑事犯罪案件。他最好是请一位他所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 也许真的因为是蒙在鼓里,表现得糊涂而又“愚忠”的黑格后来又打电话给这位独立检察官。他象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对加沃斯基说,总统在录音中的那次谈话之后,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所以不能认定是一个“罪行”,因为按照法律,必须有行动才能把一个“阴谋”认定为一个罪行,光说说是不算犯罪的。 也许,这个电话只是进一步证明了白宫幕僚长黑格确实不在罪犯之列,他此后也确实没有被起诉。因为这次他又错了。尼克松就不会这样想,因为他非常清楚,他们是有行动的,那天谈话之后,就有过一个装着“堵嘴钱”的信封,被扔进了前白宫顾问亨特的律师的信箱。所以,在1973年圣诞来临之际,尼克松总统终于听从了独立检察官的忠告,为自己聘请了波士顿名律师克莱尔,为他所涉及的"水门事件"作刑事辩护。 这时,对于政府权力的行政分支进行监查的所有机制几乎都已经开动了。它们都按照自己的程序,各自在进行自己这一部分的功能运作。 新闻界这一方面,对于总统财务方面的追查一直没有放松,这使得尼克松总统公布了他的财务状况,以图洗清自己。并且最终补交了43万美元的税款,这是为那笔"副总统文件"的"不正当扣税"造成的。白宫说,这几乎已经掏空了尼克松的积蓄。 司法分支这一部分,尽管尼克松的新任律师,暂时拒绝了独立检察官在进一步调查中,要求总统再交出22盘录音带的要求。尼克松也拒绝了大陪审团要求他出席秘密听证会的要求。但是,根据已有的录音带,已经足以让大陪审团对尼克松定性。1974 年的2月25日,大陪审团以19对0的表决结果认定,理查德.尼克松是一个欺骗美国并且妨碍司法的阴谋的成员。大陪审团同意特别检察官将理查德.尼克松认定为一个"不受起诉的共谋者"。 尼克松在司法系统的免于起诉,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立法分支国会的“弹劾”这个特殊刑事诉讼已经开始。在大陪审团作出以上认定之后,法庭立即开庭,宣布了大陪审团的建议,当庭将司法分支已经获得的全部证据,包括那几盘已经获得的录音带,全部移交国会的司法委员会,让他们“用作诸如弹劾的适当程序。”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落到了立法分支手里。国会的刑事诉讼弹劾一经开始,就非常严肃地声称,国会的司法委员会,拥有获得有关弹劾案件的全部证据的绝对权力。4月11日,国会发出要求40盘新的录音带的传票,并且警告尼克松,如果他拒绝的话,弹劾尼克松的第一条罪名,就将是"藐视国会"。 这时,独立检察官加沃斯基和国会司法委员会,分别对尼克松提出的要求新的录音带的压力,越来越大。尼克松决定作一次最后挣扎。他先是又一次提出只交出这些谈话的提要,然后决定,将删减后的46次谈话公开出版,以换取美国民众的谅解,使他们相信,他没有更多的罪行。他说,这些经过编辑的记录,"将一劳永逸地证明,我所知道的和所做的,完全就是象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的一样。"尼克松很清楚,尽管看上去他面对的政府权力的另外两个分支的调查,实际上,他真正面对的,是站在这些调查机构后面的美国人民。 于是,真的出版了这样一本大如电话号码本一样的特殊的“书”,而且一时还真的成了“畅销书”。在书中,多处标着“此处删去多余谈话”,不久这句话就成了老百姓嘲讽的口头语。美国的老百姓是很难蒙住的。本来,尼克松试图使大家看了这本“洁本”谈话录之后,会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实质性内容,就对他失去追究的兴趣。 但是,这本书给美国民众造成的刺激,恰恰不是内容,而是它所反映出来的一个总统的基本态度和行事风格。也就是说,人们最吃惊的是,这位被美国人民安排在漂亮的椭圆形办公室里上班的总统,居然不是大家所期望的至少是一个正人君子,不幸而相反,他们只看到一个急于摆脱困境甚至于不择手段的小人。他们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些被删去的“多余谈话”一定是一些更见不得人的东西。 独立检察官和国会并没有因为这本“洁本谈话录”的出版,就放弃他们的要求。这时根据调查的进展,他们对录音带的要求已经分别为64次和42次的谈话录音。这时,尼克松的新任律师克莱尔提出,至今为止,尼克松本人并不是被控诉者,所以在法律上要求这些录音带没有足够理由。此刻,独立检察官向他出示了大陪审团的判定,显示了尼克松是"未被起诉的共谋者",克莱尔顿时哑口无言。因为在美国,整个司法程序中,作为人民象征的陪审团,是最至高无上的权威了。 录音带的争执,又一次被白宫上诉到美国上诉法院。但是,这一次,这位新任独立检察官加沃斯基毫不犹豫地越级向美国最高法院上诉。5月31日,美国最高法院同意受理。"水门案件"的官司终于在案发两年之后,到达了最高法院。 同时,国会的弹劾程序并没有停下来。按照美国宪法,弹劾程序分两步走。第一步是由众议院提出建议并且认定罪名,这一个阶段很象是司法程序中的大陪审团的作业,整个阶段是不公开的。所以,在这个阶段,民众无法知道进展情况,就连尼克松也一点吃不准形势的走势怎么样。 弹劾程序的第二步,就有些象法庭的审理过程。先是公开的出庭作证,然后是参院投票。通过弹劾案,必须在参院里达到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所以,尼克松还是对参院听证投票的这一个阶段,寄了很大的希望。他只要在一百个席位中获得三十四票的支持,就算是逃过这一劫了。一百年前,安德鲁.约翰逊总统,就是在这一个阶段,以一票之差,安然逃脱的。毕竟,国会里还有那么多共和党人,尼克松至少可以试试看争取他们中的一部分。 你一定还记得我前面说过,在美国国会里,是非常忌讳“党性”二字的。因此,此刻国会中的民主党人最担心的,就是弹劾共和党的尼克松被指责是“党派行为”。所以,他们让足够的明确证据取得共和党议员的支持,使他们也坚信这是一个超越“党性”的维护宪法的行为。 而从尼克松这一方来说,正好相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使共和党议员相信,这是民主党人的“党派夺权”行为。使得共和党议员转而支持尼克松。 因此,证据的可靠性就成为一个关键。只要证据可靠,共和党议员即使真的“党性”十足,也不至于会冒天之大不韪,站出来维护明显在践踏法律的尼克松总统。因为参院的弹劾过程基本都是公开的,甚至由电视转播的。选民们都在看着他们选出来的国会议员,在如何代表人民说话呢。 所以,你可以看到,在一个民主制度已经充分成熟的国家,它的民意代表在投票时是必须完全公开的。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使他的选民知道,自己选上去的人到底在干些什么。所以在美国,尽管每一个选民在选总统,或是进行其他投票时,他们的选择是隐私的一部分,是受到法律保护的。但是,在美国国会中,议员们的投票却必须是公开的,受到选民监督的。 相反,在民主制度还不十分完善的,处于过渡时期的地区,要求就完全不一样。在这些情况下,民意代表可能受到来自其他非选民方向的压力和影响。因此,如果迫使这些民意代表公开他们的投票方向,反而会使他们顾忌来自其他方向的压力,而不敢真正地代表民意投票。因此,在这个时候,为民意代表的立场保密会变得更为重要。 在弹劾的第一个阶段,由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罗迪诺主持,他和法官西里卡一样,是意大利裔的美国人。由于确凿的证据成为弹劾的关键,所以,他和助手道尔非常谨慎地召集了四十多名律师,在新的录音带还没有得到的情况下,先开始分析手中已有的证据。在这四十多名律师中,有一个当时才二十六岁的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生,希莱利.罗德曼。她就是今天美国总统克林顿的夫人。 直到五月份,第一批整理好的证据才交到38人的司法委员会手里,他们全是清一色的律师。道尔在调来做国会司法委员会主席的助手之前,应该说,他也是尼克松手下的人,他是行政分支司法部下的一名检察官。他的工作非常仔细,他不仅注重那些涉及定罪的录音,还注重证据所反映出来的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处在行政分支权力中心的尼克松在白宫的行为模式。道尔不仅给委员会播放了录音,还指出尼克松所出版的"洁本录音记录"中,故意删除了一些危险的谈话。 在听了第一批录音之后,国会司法委员会认为,有必要进一步要求尼克松交出另外147次的谈话录音。尼克松断然拒绝了。 由于国会弹劾程序的开始,原先国会的参院“水门事件”调查委员会,正式结束了他们的工作,并在最后的报告中谴责了尼克松。七月份,国会司法委员会的工作进入了最后阶段。委员会公布了四千页的证据,其中有尼克松的八次谈话记录,从中可以看到很多地方与尼克松自己公布的记录不符。人们更倾向于相信,尼克松是故意地删除了对他不利的内容。 国会的司法委员会决定举行一次向全国转播的电视辩论。让委员会内主张和反对弹劾的两种意见,公开向美国民众表明他们的观点,对美国人民有个交代。在国会司法委员会中,保守派的共和党人是尼克松唯一的希望。但是,在电视辩论之前,原来反对弹劾的委员,一个接一个地转变了立场,尼克松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就在辩论即将开始之前,最高法院以八比零(一人弃权)一致通过,要求尼克松继续交出录音带。 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是先由总统提名任命,由国会通过的。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一旦当选之后,除了国会有充分理由进行弹劾之外,他的任命就是终身的。所以,虽然总统“有权”任命大法官,却不是一定“有机会”任命大法官。因为在总统的任期内,完全可能没有大法官退休。 尼克松应该说是十分“幸运”的。他在任期内,居然出现了任命四个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机会。但是,美国的最高法院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地位在美国是非常高的,也可以说是非常神圣的。他们本身当然也有基本观点倾向的不同,例如有的大法官更倾向保守派的观点一些,有的大法官则更倾向自由派的观点一些。这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对于手中的案件的判断理解。但是,他们可以说都不会落到屈服于或者倾向于某个权势人物,因此就对他网开一面的地步。 我相信这不仅和国会及民众的监督有关,一定也和这个职位的职业神圣感有关。就像独立检察官一样,整个社会就有这样的气氛和压力,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任何一个法律工作者,他都会立即感觉到这个头衔沉甸甸的份量和民众灼灼的期待目光。这样的职位,和行政官员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行政官员很容易产生政客一类的人物,但是,大法官这样的位置却通常不是产生政客的地方。 因此,在“水门事件”发生以后,最高法院的唯一一次插手,它的结果是公正的。尽管九名大法官其中有四名出自尼克松的任命,使他总是抱有一些幻想,希望表决结果至少出现两种不同意见。可是,事后想来,谁都觉得,最高法院在这个问题上,出现这样一边倒的投票结果是极其正常和自然的。 尼克松还曾希望,最高法院至少把他的录音带分别处理,例如,判定有些涉及国家安全的材料允许他保留。也就是说,尼克松希望“国家安全”这顶保护伞,至少还可以为他抵挡一部分威胁。但是最高法院的意见非常明确,什么该交出来,什么不必交出来,这一切都由法官西里卡决定。最高法院裁定:总统显然享有行政豁免权,但是,这种豁免权不可以压倒刑事司法的法律既定程序所提出的根本要求。总统不能将自己置于法律之上。 总统能不能将自己置于法律之上,这是自从“水门事件”发生之后,尼克松们与整个权力制约机制抗争和挣扎的焦点。也是美国历史上,政府权力的行政分支试图曲解美国宪法精神,向整个由宪法所规定的制度挑战的突破口。但是,“收银机”整个机制非常关键的一个设计,就是,宪法的解释权在最高法院手里。因此,最高法院判定,总统不能将自己置于法律之上,是从根本上为这场历史性的争论划上了句号。 是的,最高法院从理论上宣布了尼克松的彻底失败。但是当时,真正的明眼人并不因此松下一口气来。他们知道,美国宪法面临一场严峻考验的关键时刻来到了。这将是一场真正的宪法危机。因为,此时,尼克松已经被最后摊牌了,已经被从理论上宣告了失败。那么,接下来,尼克松会怎么办? 尼克松完全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干脆公开对抗。理论归理论,理论上他必须在最高法院的判决之后就向法律低头。可是,如果在实际上他不服从,你又有什么办法?他还是总统,还是全美国最有权威的一个人。同时,你不要忘记,尼克松总统还是美国的三军统帅,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最高法院,只有全美国承认的,在理论上最有权威的九名大法官。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一兵一卒。 因此,全美国几乎没有人知道,如果尼克松总统打算对抗,将会发生些什么?如果尼克松就是抗拒法庭,法官西里卡派一个法警去白宫逮捕总统吗?总统拒捕又怎么办?理论上,国会可以弹劾总统,但是,国会也只有代表着美国人民的几百个议员,如果总统抗拒国会的弹劾,命令武装部队保卫白宫,攻打国会,又怎么办呢? 这是整个“水门事件”发展到最后,最千钧一发的时刻。 你不要以为,这对于美国这样一个有着民主传统的国家,就一定是无稽之谈。事实上,如果没有一个在不断完善中的制约机制,没有一个国家是绝对不会产生危机的。对于这最后关头的抉择,军界和白宫也有所感悟。当时行政分支的国防部长,曾指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任何来自白宫有关的军事命令一定要经过他的手。这在美国是异乎寻常的。因为美国的国防部长历来只是行政系统的一名文官,既没有军权也从来与指挥军队调动事宜无关。美国的国防部长与军界有非常明确的界限。所以,这个非同一般的信息,立即引起了美国军队的实际指挥者,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强烈不满。 白宫幕僚长黑格,出身军界,虽然转向了文官系统,一直还保留着将军的称号,同时还是白宫的当家人。对尼克松忠心耿耿的黑格,当时也想到,尼克松对最高法院的判决,有服从和抗拒两种选择的可能。如果是后者,白宫和尼克松的安全则顿成问题。他将有可能面临法警带来的搜捕状。于是,作为一个前军人,他本能地提出,有必要调82空降师围住白宫保卫总统。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聪明绝顶的犹太裔国务卿基辛格,只轻轻一句话,就永远打消了白宫有可能冒出来的类似念头。基辛格说,坐在用刺刀团团围住的白宫里,是做不成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的。 最高法院裁决的八小时之后,尼克松的律师克莱尔宣读了尼克松的声明:“我尊重和接受最高法院的裁决。”这一个简单的声明,化解了美国历史上一次重大的宪法危机,也使得人们对这样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回味无穷。 两年前,当尼克松去世的时候,我们从电视上看到了在他的加州老家院子里举行的葬礼的全过程。所有在世的美国总统们,都出席了这一隆重的葬礼,并且向他表达了他们对他的怀念和尊重。我想,就凭着以上的这个声明,尼克松总统也是无愧于这样的尊重的。 不论尼克松犯了多少错误,在最后一刻,他表现出他依然是美国的文化背景中产生的一个民选领导人。他公开向美国全体人民宣告,他愿意认同宪法,服从法律,服从人民。而且,正是由于前面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完全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处境和结果,他的服从才具有更深远的历史意义。 尽管尼克松知道,他将永远失去权力以及权力所带来的一切,甚至面对一个使他感到十分屈辱的下场。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痛苦的道路,而没有最后一次错误地使用人民交到他手中的权力,去做最后的抗拒。毕竟,在世界历史上,人们看到过许多同样权高位重的政治领袖,在类似的情况下,都本能地选择了抗拒到底。 不论他当时是出于无奈,还是真正地有所醒悟。他毕竟在最关键的时刻,表现出了他到底还是一个叫做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的总统,他向宪法低下了他骄傲的头。我们不可能忘记,在这个时刻,尼克松毕竟还是美国的三军统帅,是全美国最有权威的一个人。 尼克松的声明刚刚读完,电视台的国会司法委员会的总统弹劾问题辩论会,就开始实况转播了。这个公开辩论会持续了六天。尼克松是一个老政治家了,不算他在州一级之前的任职,仅仅是在副总统和总统的职位上,他已经待了整整十三年半。因此,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在政界有了许多相处多年,感情很好的同事和朋友。就在眼前的这个国会司法委员会里,也有很多尼克松的老朋友。但是他们也无法不承认,他们确实为尼克松的滥用职权,妨碍司法的行为感到愤怒和不安。 弗吉尼亚州的一名共和党议员说,“多年来,我们共和党人宣布要反对其他党在美国政府行政部门中的腐败和不轨,可是,水门一案却是我们自己的耻辱。” 在国会中显得鹤立鸡群的黑人女众议员,芭芭拉.乔丹,发表了一段著名的讲话。她说,在当初,美国宪法的第一句"我们,美国人民"是不包括她和她的种族的。但是今天,这位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前州法官,以一个黑人女议员的身份宣布:"我对宪法的信任是完整的,全部的,彻底的。在有人对宪法进行损害,限制和破坏的时候,我不会坐在这里袖手旁观。"去年这位黑人女议员逝世以后,我们在电视上又看到了当年她发表这番声明的镜头。 1974年6月27日,国会司法委员会对如下第一款决议进行表决:"由上所述,理查德.尼克松的所为与人民对总统的信任相违,与一个宪法政府的行为相反,是对法律和正义事业的极大不公,伤害了美国人民。因此,由于其所作所为,理查德.尼克松应予弹劾和审判,并撤除其职务。" 这是国会司法委员会在调查结束之后,向国会提交的报告。此后还必须由众议院和参议院根据弹劾程序作出正式判决。 在此之前,正如你已经知道的,尼克松回到家里,和他的亲人们商量,也从他们那里获得安慰和精神上的支持。同时也和基辛格和黑格商量之后,决定辞职。他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宣布辞职。这里除了他的妻子,还有他心爱的女儿,以及女婿。这名女婿就是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儿子,就是那个后来试图向毛泽东解释尼克松下台所反映的美国制度运作,而被毛泽东一句“这是假的”就给弹回来了的小艾克。 8月20日,众议院以412比3票正式投票通过了司法委员会关于弹劾尼克松的报告,由于尼克松的辞职,参院的弹劾程序就没有必要了。尼克松下台以后,福特副总统按照宪法程序,接任了总统职位。因此,如果说,每一个美国总统都是全民直接投票选上来的,这句话是不确切的。福特总统就是一个例外。他是在副总统和总统相继辞职的历史巧合下,没有经过全民选举当上的美国总统。 9月8日,新任的福特总统宣布了给予尼克松的豁免,宽免了尼克松"在总统任期内已犯下的或可能会犯下的于美国不利的罪过。"一劳永逸地免除了对尼克松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追究。美国民众也感到,这个赦免是公正的。对于尼克松来说,大家觉得,他因为自己的过错所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正如尼克松自己所说,"我是以如此错误的一种方式在处理水门事件,它将成为我的余生中每天都要背负的重负。" 尼克松的故事我想就在这里结束了。让我们都“消化”一下。歇一段之后我再继续给你写下去。今年的美国大选尚在拼搏的最后阶段,但是,我想,你看完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一定不会责怪我介绍“大选”,跑得离题太远了吧。 祝好!林达"婴儿潮"的总统来了卢兄:你好! 本来打算停一段日子再给你去信的,但是,你的来信促使我又提前动笔了,因为你的信中提了不少问题。 首先,我很高兴你能够理解,为什么你要求我介绍今年的美国大选,我却先向你讲了一个二十年前的美国总统故事。实际上,这是基于我自己的经验而来的。对一个完整的“水门事件”的了解,使我一下子对于美国的大选有了比较本质的认识。至少,这一来,知道美国总统“是什么”了,也了解了他在美国政府的权力结构中的准确位置,以及他和其它两个权力分支的关系了。因为“水门事件”是了解这些问题的一个捷径。然后你再去看总统大选,也就能从“看热闹”,渐渐过渡为“看门道”了。 你在信中说,我的介绍显得“嘎然而止”,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希望知道“水门事件”在结束之后,“后来怎么样了”。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问题。 尼克松总统辞职之后,当然就不是总统了。但是,并没有任何人,不论是政界还是百姓,打算对他进行“穷追猛打落水狗”式的打击。他回到自己的家乡,除了逐步从心理上调节恢复,又开始一般退休总统的十分繁忙的生活。 那么,他忙些什么呢?他和其他的离任总统一样,在他的家乡建立一个了总统纪念图书馆,里面除了总统的各种纪念物品之外,存放了大量他在任职时期的私人文件,以供人们查阅。他也和其他离任总统一样,开始撰写他的回忆录。看上去,他不论从待遇到生活状态,确实都和别的离任总统一样。 只是,在他的纪念图书馆里,一直在播放尼克松回答人们提问的录象,在这些谈话里,尼克松也坦率地回答人们提出的有关“水门事件”的各种问题。尼克松告诉来到这里的好奇的人们,他最大的教训就是,犯错误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掩盖错误”。 当然,尼克松离任后所写的回忆录,其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也是“水门事件”。由于人们都对尼克松自己的解释和辞职后的反思很感兴趣,所以,我相信,他的回忆录也使他比别的总统得到了更多的稿费收入。 这里实际上也反映了一些在美国十分重要的现象。首先是,美国退任总统的生活都是优裕和丰富的。他们的退休金与商界大总管的薪金相比,当然显得十分微薄。但是,已经足以维持一个安乐的生活。他们也出席一些社会活动,以写书和演讲等等取得收入和调节生活节奏。同时,美国人极为普遍的对大自然的热爱,政治人物也绝不例外。对自己庄园里的山林河流,花草树木的迷恋是朝野不分的。这些“收拾山河”的工作就耗费了许多退休政治家的精力,也平衡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心理状态。 在中国时,我就听说过报导美国前总统卡特,退休以后自己喜欢做些木工活儿。当时觉得他非常特别。尽管卡特确实是一个十分平民化的总统,但是,到了美国之后,发现不论是哪一个退休政治家,如果说喜欢做园丁,喜欢做木工等等,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在美国大家都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除了说明这是一个正常人之外,并不说明什么特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