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整理未完成的相册,一边整理房间,把爸爸妈在下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 我每天清晨去菜市场,花十来块钱买的菜够我吃一天。我买了本菜谱,整日照着做,什么古怪的菜式都尝试,丝毫不怕花费时间。晚上坐在上看电视,从新闻联播看到偶像剧,一点儿没觉得闷。 白日里,一切都很好、很安静,晚上却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一周后,我去买完菜回来时,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牧马人”。我的腿有些发软,不知道究竟是该上去还是该逃避。我坐到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迟迟不能作决定。 “苏蔓,我们在上面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在楼下晒太阳?不要说你不认识我的车了。” “不知道她不想见我们中间的谁?宋翔,你是不是该主动消失?” 麻辣烫的声音!我跳了起来,她坐在轮椅上朝我笑,陆励成站在她身边,宋翔推着轮椅。阳光正照在他们身上,一天明媚。 麻辣烫眯着眼睛说:“照顾下病人,过来点儿,我看不清楚你。” 我赶紧走到她身前,她笑,我也笑,一会儿之后,我们俩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她说:“两大罪状:一、我生病的时候,你竟然敢教训我。二、竟然不来医院看我。说吧,怎么罚?” “怎么罚都可以。” 麻辣烫咯咯地笑,“你说的哦!罚你以后每周都要和我通电话,汇报你的生活。” 我困惑地看着她,陆励成在一旁解释:“她的小命是保住了,可肾脏受到损伤,还需要治疗和恢复,王阿姨打算陪她一块儿到瑞士治病。” “如果全好了,眼睛就能完全复明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不过那重要吗?正好可以一周七天,每天戴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麻辣烫翘着兰花指,做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妖女状。 我大笑,我的麻辣烫真正回来了。仰头时,视线碰到宋翔,我很快回避开了。 机场里,大家都在等我和麻辣烫,她拉住我不停地说话,我只能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终于,她闭嘴了,我笑着问:“小姐,可以上飞机了吗?” 她盯着我,突然说:“你给我读完许秋的日记的第二天,我统一让宋翔进病房看我。” 我有点儿笑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她说:“我给他讲述了我爸爸和妈在下的故事,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很小气自私的女人,绝不会犯妈妈犯过的错误,绝不会生活在另一个女人死亡的影子中,所以,不管他是否喜欢我,我都要和他分手。宋翔同意分手。”麻辣烫沉默了一会儿,“在他走出房间前,我问他是否曾经有一点儿喜欢过我,本来没指望他回答的,没想到他很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他不能拒绝我,是因为我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神;他对我无所不能的宠爱,是因为他当年对许秋没有做到。他在用对我好的方式弥补他亏欠许秋的。” 麻辣烫笑了笑,“他竟然丝毫不顾虑我仍在生病,就说出那么残忍的答案。当时我有些恨他,让他滚出去。可后来我想通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忘记他了。” 麻辣烫轻捏着我的肩膀,“我因感激、无助而对他生爱,爱上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管我是谁,都会牵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带着我走出黑暗的人。他对我好,我却折磨他,当时心里甚至觉得是他的错,对他隐隐地失望。现在才知道,我压根不了解他,也没真正珍惜过他。” 我问:“你告诉他许秋的事情了?” 麻辣烫摇头,把一沓复印文件递给我,竟然是许秋到纽约后的日记。 “没有!我想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其实,他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是你的唯一,你却不会是他的唯一。但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谁叫你不可能忘记他呢?你会给他看吗?” 我反问麻辣烫:“他深信许秋爱他,深信许秋的美好,也深信自己因为年少气盛、不懂得包容对方的缺点而辜负了许秋。如果我告诉他,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相当于打破了他所相信的一切美好,这种做法对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虽然想起我时会痛苦,可也会为自己曾有过这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幸福。可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你:‘麻辣烫,苏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她实际上很坏,她不但内心深处没有视你为姐妹,还曾做过背叛你的事情。’你会如何想?你会感激这个告诉你实话的人吗?” 麻辣烫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会,也许我还会憎恨他多事。”她的眼睛中有悲悯,“蔓蔓,你真爱惨了他,对吗?” 我淡淡地说:“他爱不爱我,和他爱不爱许秋并不冲突。我们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我即使打破许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爱我。如果他爱我,就会主动往前走,可他压根不打算忘记过去,所以……”我把日记复印件还给麻辣烫。 麻辣烫把它们收好,“我爸爸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承认许秋是一个有心里疾病的孩子。父母都是偏心的,在他眼中,不管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宋翔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不可原谅,否则他不会明知道许秋在纽约的事情,却依然痛恨宋翔。我怀疑他保留许秋日记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现在我已看过,许秋的日记大概已被销毁,所以,我会替你留着它,只希望宋翔值得你那么爱他。” 王阿姨叫:“小怜,蔓蔓,必须要登记了。” 许伯伯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聊天什么时候没有机会?非要赶着在机场一股脑儿地把话说完。” 我站起来,推着麻辣烫走向王阿姨。王阿姨从我手中接过麻辣烫,推着她走向登机口。 麻辣烫回头朝陆励成和宋翔挥手道别,又对许伯伯做了个飞吻的姿势,大声喊道:“爸爸,再见!我和妈妈会想你的。” “这丫头这么大了,还疯疯癫癫的!”许伯伯貌似责备,实则心满意足。 等看不见她们了,许伯伯看向我,淡淡地说:“小秋从出车祸到去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笑着说:“昏迷了三天三夜,有没有短暂地醒来过,只有许伯伯知道。” 许伯伯轻声叹气,“我觉得小秋是愿意的。” 我点头,“当然!她毕竟是麻辣烫的姐姐。”死者已去,只要能让生者新安,哪一种想法又有什么重要? 许伯伯和我握手告别,“谢谢你!小怜告诉我你爸爸去世后,你一直没工作,如果你想要找工作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虽然我不打算找工作,可我没有拒绝,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我不会刻意去巴结奉承,但是如果能有助力,我也不会清高地拒绝,谁叫我还要在红尘中求一碗饭吃呢? 陆励成、宋翔、我三个人并肩走出机场。陆励成提议一起去吃晚饭,宋翔和我都没有反对。 我们在学院路上找了家小饭馆,装修不算精致,但还算干净。 我说:“这顿饭,我来请,谢谢两位旧上司对我的照顾,也算是告别酒。” 陆励成有点儿意外地说:“消息传得这么快?宋翔刚递辞呈,外面已经传开了?” 我愣住了,看向宋翔,他解释说:“我刚向Mike递交辞呈,打算接受CS在伦敦的邀请。” “哦,那很好!听说英伦海峡风景很是优美。” 我微笑着低下头,淡淡地说:“我不知道宋翔要走,我的送别酒本来是指我自己。” 宋翔沉默地看着我,陆励成问:“什么一丝?” “爸爸刚去世时,我通过一个同学申请了去边远山区支教,已经批准了,我过几天就动身。” “去多久?在哪里?”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看我心情把!” “在哪里?” 陆励成又问了一边,我看无法回避,只能回答:“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沉默,如窒息般弥漫在我们中间。 陆励成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后,微笑着说:“你也不打算和我们联系了?” 我婉转地说:“山区偏僻,通讯会比较落后。” 宋翔一句话不说,只是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 我给自己和陆励成都倒满酒,举起杯子,“谢过两位老上司往日的照顾。” 三人碰杯,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旁边桌子的客人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老同学聚会,酒酣耳热之际,齐声高唱: 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 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 会寂寞会回首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 想起当年剑拔弩张的场面,我竟然有淡淡的怀念。他们两人听到歌声也都笑着摇了摇头。 我倒了杯酒,敬陆励成,“恭喜你,终于心想事成。” 陆励成笑了,那笑容却好像看不出欢喜,他一手拿烟,一手接过酒杯,仰着脖子直接灌下去。 我又倒了杯酒,敬宋翔,“一路顺风。” 宋翔不看我,低着头,一口饮尽。 陆励成和宋翔似乎在比赛谁先醉倒,一个比一个喝得快,两个人很快就把面具撕去,本态毕露。陆励成拍着宋翔的肩膀说:“当年恨不得赶紧把你踢出MG,如今却很舍不得你走。” 宋翔立即很真诚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走,要不然你帮我取个Mike说一声,要回辞职信?” 陆励成愣住,宋翔和我都大笑。陆励成反应过来宋翔在逗他,在他肩头狠拍了一掌,“真不习惯你会开玩笑,吓了我一跳,你真要留下,我恐怕又得琢磨琢磨把你踢走了。” 宋翔摇头笑着,“说实话,你是我碰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 陆励成大喜,和宋翔碰杯,“真的?我把它当恭维了。可惜你不在状态,这场比赛终究是不尽兴!等你将来恢复状态时,我们再真正比赛一次。” 两人相视而笑,陆励成问:“问你件事情,我们比赛篮球那次,你最后的那个三分球,到底有几成把握?” 宋翔笑着喝酒,陆励成不肯罢休,一边灌酒,一边接着追问。 我安静地看着他们,心中空茫茫地伤感。 往事仍历历在目,我们却已要和彼此挥手道别。 曾希冀过这就是归途,最终,生活告诉我们: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过客,旅程仍在继续,只能道一声“珍重”后,各自继续自己的旅途。 随着时光流逝,也许我们会淡忘彼此,也许我们会记住彼此,但今夜这样把酒谈心的日子却永不可能再有。 我告诉陆励成和宋翔,我下个星期离开北京,但实际上我打算这周就走。 自从爱上宋翔,我都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的离去与归来,自己永远处于被选择的位置。这一次,我选择主动离开他。 收拾完衣服,带上笔记本电脑,我乘火车离开北京的当日,把两封手写信丢到邮箱里。 陆励成: 我已经离开北京,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劝我留下,更不想送别。这一年里,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离别!自觉欠你良多,却能力微小,不能回报,只能以我的方式略尽感激之情。 祝你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苏蔓 其实,我知道他的事业一定会顺利。宋翔已经主动离开,麻辣烫又告诉我,她爸爸决定将XX的上市交给MG做。陆励成为MG拿下这个超级大客户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在中国市场的客户关系网,MG总部的老头子们不可能再视而不见,所以那个位置肯定是陆励成的了。 宋翔: 我昨天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一张旧碟片《泰坦尼克号》。当年在清华看的盗版碟,除了一首《MY HEART WILL GO ON》,故事已经模糊。没什么事情,所以边看碟片边收拾东西。可看着看着,我开始停止收拾东西,专心投入这个故事,所有关于影片的记忆渐渐涌现。Rose本已经坐上救生船,我们都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这座救生船上的人最终将得救,但是,她没有选择走,她在最后关头跳回大船,选择和Jack一起面对死亡。故事的结局是Jack带着她历经周折后,寻找到一片漂浮于水面的船体残骸。但是,很不幸,残骸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所以Jack让Rose待在上面,自己选择泡在海水中。当援救船发现他们时,Jack已经被冻死,Rose一个人活了下来。我记得一个同学在看第二遍时,看到Rose从救生船上跳出来奔向大船,她破口大骂,说Rose太愚蠢,如果不是她拖累Jack,他一个人逃生的机会更多,最后就可以待在残骸上,不会被冻死,他们俩都可以活下来。 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我都开始糊涂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我昨天晚上突然在想为什么Rose自始至终没有怨怪自己的选择?作为当事人,她难道没想过,如果她当时安分地待在救生船上,Jack就不会为了把生存机会让给她而冻死吗?难道无数个夜里,她不会因为自责而痛苦失声吗? 我想她一定想过。痛失爱人,她肯定想得比我们旁观者更多。生活注定不是平坦大道,每张不再年轻的面孔下都带着时光刻下的伤痕,可他们仍会选择勇敢地向前走,追寻光明与幸福。 当年,我认为《泰坦尼克号》是一部很商业很俗滥的片子。现在,我认为是当年的自己太简单,这部片子其实讲述的是人性的坚强和勇气。、 我已离开北京,不能去机场为你送行,就在这封信里祝你一路顺风。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希望你能看见阳光和希望。 苏蔓 ————————————————————————————————————终 番外2 两年的时间,陆励成没有任何苏蔓的消息,中国太大,一个人如果有意要消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可以不留丝毫痕迹。 他和宋翔已拭去联系,只偶尔从海外的同事那儿听到他又接受了哪个客户。 可许怜霜和他竟然还有联系。她给他写信,他立即回信,寒暄中希冀着得到苏蔓的点滴消息。 许怜霜的信来自世界各地,照片里各色人种不停变换,可有一点永远相同—— 苏蔓现在过得很平静,她正从失去父母的悲伤中走出来,等她足够坚强时,会重回北京,因为那里有她和她父母的家。但是现在,我想她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的联系方式。 即使许怜霜不能给他想要的,他仍然和她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只为了给自己一种感觉——苏蔓和他之间仍有关联。 两年前,他在北京新增了一处房产。两年后,它仍然是一间空房,寂寞无望地等着主人归来。 应酬喝醉时,疲惫厌倦时,他回到这里,坐在空空的地板上,对着墙壁上的水墨山水画吸一支烟,或者站在窗户边,听着手机里《野风》的歌声。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清朝翻涌……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很多次,他后悔自己没有说出口的爱情。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告诉她,结局也不过如此!但是至少自己没有遗憾。他突然开始理解她对宋翔百折不饶的追求。因为错过一次机会,所以才更加珍惜老天给予的第二次机会。如果让他找到她,他绝不会再左思量、右考虑,他会告诉她,让她不能走得如此无牵无挂,让她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她。 因为今年春节他在巴黎开会,没能回家,所以秋天有空时,他决定回家看母亲。 正是农忙期,哥哥嫂子们都很忙,涛子去西安谈生意了,苗苗已经上小学,晶晶在备战考初中,所以他到家时,只有母亲在家。他冲了个澡后,坐在院子中的黄瓜架下,陪母亲说说话,看看书。 傍晚时分,晶晶和苗苗相携归来。苗苗看到他,立即奔过来,“小叔,小叔!” 他举着苗苗转圈子。晶晶已有少女的矜持,站在一旁礼貌地叫:“小叔。” 嫂子从地里回来,把在溪水里冰过的西瓜拿出来,切给他们三人。他边吃西瓜边询问晶晶的学业,听到她各科成绩优异,很为大哥大嫂开心。 大嫂边择菜边笑,“她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比赛,竟然得了一等奖,那些城市里的娃都比不过她。” 晶晶谦虚地说:“都是老师教得好。” 陆励成诧异地说:“乡村里竟然有这么好的英文老师?我本来这次会来还想和大哥商量,晶晶上初中后就要去市里读书,怕她的英文跟不上,要不要到时候请个补习老师,没想到现在乡村的教育质量提高得这么快。” 苗苗几次想说话,都被姐姐暗中瞪着,不敢吭声。 陆励成把一堆人精都降服得服服帖帖,何况两个孩子?他表面上没留意,好似在和大嫂聊天,其实把两个孩子的异常反应尽收眼底。他忽有所悟,问大嫂:“这边的小学最近两年有外来的老师吗?” 大嫂摇头,“不清楚,晶晶很听话,我和你哥从来不用为她的学习操心,所以没怎么留意过学校的事情。” 陆励成只得直接和苗苗交涉,“你最喜欢学校的哪个老师?” 苗苗拿眼睛瞅着晶晶,不敢说话,想了一会儿,才小声说:“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叫什么名字?小孩子不可以讲假话。” 苗苗看着晶晶,涨红了脸,“我和老师拉过勾,答应过她不说。姐姐也不许我说,姐姐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苏老师就走了。” 晶晶瞪她,“笨蛋,你已经说了!” 陆励成立即站起来,问大嫂:“小学的位置在哪里?” 大嫂说:“似乎和你小时候上学的位置差不多,拆了重建……” 她的话没有说完,陆励成就已经跑出院子。 他一路狂奔,逢河过河,遇坎跳坎,从田间地头连蹦带跳地跑着。他快乐得就像个孩子,这一生,从没有觉得自己距离幸福如此近。 陆励成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弯着身子,剧烈地喘气,几个老师看他穿着气质不像本地人,都盯着他。 一个男老师笑着问:“你是来找苏老师的吧?” 他一边喘气,一边喜悦地问:“她在哪里?” 一个女老师指着不远处的山:“她和朋友去山上了。” 他欢喜地说“谢谢”,又立即跑向山上,刚近山径,就听到清脆的笑声飘荡在山谷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她的笑声已近,人还会远吗?他停住脚步,含着笑等着。 远处峰峦叠嶂,晚霞密布。夕阳斜映中,山岚暮霭渐起,归巢的倦鸟结伴返还,点点黑影掠过天空,若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美不胜收。 他刚想到“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笑着说:“这里的景色真好,眼前的景色活脱脱就是陶渊明笔下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他就如一脚突然踏空的人,茫然无措地摔下去,微笑还在脸上,心却已经裂开。 苏蔓笑道:“嗯!待会儿回到学校,你往这个方向看,就会明白什么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蔓和宋翔俩人手牵着手,从他身边经过。他就站在银杏树侧,身体如同已经木化。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她伸手接住,举起扇子形状的树叶,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好看吗?” 她的脸正朝着他,只要留意一点儿,其实完全可以发现并未刻意隐藏的他,可他的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他们渐渐远去,他望着前方,眼前所有的美丽绚烂都褪去,景色渐渐荒芜。 他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许怜霜踩着落叶走到他身边,手插在裤袋里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有震惊和怜悯,还有一些其他情愫。 她踢踏着地上的落叶,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已经神色如常,皱着眉头说:“许小姐能不能把话讲得清楚一些?” 许怜霜愣了愣,说:“我问你打算怎么招待我们?” 陆励成向山下走,淡淡地说:“许大小姐驾临,当然要当国宾招待。” 许怜霜追上他,和他并肩下山。 许怜霜不放心,借着笑语说:“宋翔这次来是特意找苏蔓,他们俩心结尽释,估计婚期不远了,你赶紧想礼物吧!别怪我不够朋友,没事先通知你。” 陆励成侧过头看着她,眼中的锋芒让许怜霜再也笑不出来。他却淡笑起来,“我和他们俩关系都一般,礼物只要够贵重就可以,不需要太花心思,倒是你该好好想想。” 许怜霜忙说:“我会好好想想。” 山下的小学前,四人见面,故交重逢,欢声笑语不绝。 陆励成主动问他们的婚期,宋翔凝视着他,微笑着说:“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陆励成笑着说:“恭喜二位!” 苏蔓的脸通红,脸俯在麻辣烫肩头,脚却在偷偷踩宋翔。 许怜霜看着陆励成的笑容,彻底放心了。 晚上,陆励成站在黄瓜架下给Helen打电话:“想再麻烦你姐姐一件事情。” Helen笑,“你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我姐姐、姐夫恨不得你天天麻烦他们。” “她两年前帮我买的那套房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Helen心中暗道,不仅记得,还知道那座房子的原主人是谁。 “我想请她联系原来的中介,找到当年和我争房子的人的联系方式,把房子买给她,在我买的价格上再加二十万,哦,还有给中介的三万也加上。” Helen倒吸一口冷气,当年因为有人抢,双方又都不肯放手,价格已经哄抬得很高。陆励成为了得到房子,最后暗中给了中介三万块钱的贿赂费。如今北京房市不景气,很多地段都在跌,他竟然要再加二十三万? “这么贵,恐怕很难出手。” “你只管请你姐姐去找人,那个人肯定会买。” Helen不再多语,“好的,我会让姐姐明天就去找人。” 果然不出陆励成所料,通过中介找到当年的买家,对方一听说是那套房子,立即很感兴趣。陆励成要价虽然很疯狂,可对方更疯狂,压根不还价,直接成交。不但如此,房屋成交时,对方还特意拜托中介转告房主,谢谢他。中介看得傻眼,如此疯狂离奇的买卖,他第一次见到。 “谢谢”从中介传递到Helen的姐姐,Helen的姐姐传递给Helen,最后Helen告诉了陆励成。 陆励成抽着烟,不说话,烟雾缭绕汇总,神情不辨。 他身后的大玻璃窗下灯火辉煌,是十丈红尘,万里繁华,他却如独居天宫,一身冷清,两肩萧索。 这大概就是高处不胜寒!她看着他一步步从普通职员做到今日的公司首脑,看着他的朋友越来越少,看着他越来越孤单,越来越表里不一。Helen叹息,低着头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凌晨时分,Helen整理白日收到的信件,看到苏蔓的喜帖,她震惊地呆住,缓了半响,才能细看。“宋翔”两个字映入眼帘的刹那,她明白了那声“谢谢”是来自何人。这两个高手过招于无形,只苦了他们这一堆人跟着忙碌。宋翔既不肯当面说谢,显然打算彻底装糊涂,让他怀中的女子毫无牵挂地幸福。 她打开电脑,去自己常去的一个论坛,开始整理过往发的一个帖子,这里面她匿名记述着一个暗恋的故事—— Helen记录下他为忘记那个女子,特意派她到国外。可是,刻意尝试的新生活终没成功,反倒让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另一个女子,幸亏对方先开了口。 听闻她没有来上班,他为了去看她,临时中段会议,可实际上他只是在她家楼下,坐在车里,看着另一个人送她区医院。 他半有意、半顺势地让她和他一块儿回家,她答应了,他却紧张了,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问我和女子出行该注意什么。 他为了接近她,很幼稚地给自己创造机会,周末大清早的打电话求我帮他去买急救箱,赶紧偷偷放到他家中,只为了有一段独处的时光。 这个帖子记录着他两年来的寻找和等待。 …… 因为实在动容于他的执着,她开始记录,希望大家和她一起帮他祈祷能早日找到他爱的人。 原本冷清没人气的论坛,因为她的帖子而热闹起来,无数人关心和祝福她的帖子,她和大家一起希冀着这段暗恋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她甚至肯定地认为有这么多人的祝福,再加上他做事的不择手段,他最终肯定能得到幸福。可现实和理想永远有差距。 她敲打着键盘。 “我想这个帖子已经走到结尾,因为结局不如我意。本来不想再写,可大家和我一起在这个帖子里相伴了一年,我想我有义务告诉大家结局——他今天收到了那个女子的喜帖,很可惜,新郎不是他。” “我已经给版主发短信,这个长贴会被删除。我的朋友会很介意我偷偷写这些东西,我相信你们能理解。我们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有的美丽,有的丑陋。有的秘密也许最终会暴露,有的秘密却会被自己带进坟墓。” “虽然经过我的刻意加工,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更不会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仍想把帖子删除,尊重他的意愿,让这段感情成为一段被时光永远掩埋的秘密。” Helen合上电脑,拿起喜帖寄送的照片,凝视着苏蔓和宋翔依偎而笑。多么幸运的女子,丝毫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那么爱她的人;不么不幸的女子,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那么爱过她。 Helen拿起电话,拨打过去:“Elliott,我刚看到苏蔓的喜帖,请问你去参加吗?要我准备礼物吗?” 电话里沉默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想不起来苏蔓是谁。Helen丝毫不怀疑,以后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苏蔓时,他肯定会扮演贵人多忘事的角色,抱歉地说:“名字听着有些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电话里终于传来声音,打断了Helen的胡思乱想,“你封一个数目合适的礼金,不要失礼就可以了,我没时间参加婚宴。” “好的。” Helen放下电话,再看了一眼照片,将照片丢进垃圾桶,提起笔记本电脑离开。 凌晨两点多,陆励成和纽约的董事开完电话会议。 他左手的手臂上搭着薄大衣,右手提着公文包,领带半解,面色疲倦地走出办公室,已经走过Helen的桌子,突然又转身返回,在她的桌子上寻找着什么。他翻过所有的文件,正不耐烦,突然看到垃圾桶里的相片和喜帖,他捡了起来,凝视着相片中的笑脸,指尖忍不住地轻触过她的脸,嘴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嘴角却露出笑意。 她和他的关系多么普通,竟然连一张她的相片都没有,以后估计连见面的机会都会很少。 他将宋翔的一半撕掉,只留下她的一半,背面朝外,放进钱包夹层。 想起明天下午要飞伦敦,还没有整理行李,他匆匆走出办公室。随着他在门口啪的一声关掉电源,他的身影小时,满室明亮刹那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