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打从心里,就不服她爹,甚至满怀恨意。”“她是不欲孙三点轻易得逞了?”“对,一旦她轻松得手,召回山东后,只怕又得面对逼婚了。”“所以她故意延搁此事。”“那也不尽然。”“愿闻其详。”“因为那时候,只传闻山上有奇石,却并不知道正确位置,开采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当然极不容易,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得要谋而后动。他老奸巨滑,托过其他的人去打探宝藏的事,但都不得要领,或不了了之。”“后来,给一个叫庄老波的老矿工,发现了奇石,消息沸沸扬扬的传了开去,各路武林人物、江湖派系,都意图染指;朝中从蔡京到朱勔、王黼,也不约而同,派了手下来谋夺宝物。这结果你自然是听说过的。”“结果是没几人能活着出来。”“不错,大部份探险掘宝的人,都死在里面,连同牺牲、失踪的矿工,真让人闻之丧胆,近者心悚。”“这些人的骸首,死前的惨状,这一路上全历历在目,的确很可怕。——却不知是谁人下的手呢?”“咱先不说这个。当时,洞中出现奇石的消息一旦流传,绮梦阻也阻不住,挡也挡不了。这时候,既然宝物露了相,就连‘四分半坛’、‘太平门’及‘山东神枪会’,也随机应变,立时增派长老、神君、高手前来截击,意图捷足先登,至少,也得分一杯羹。”“所以,独孤怕夜和五裂神君也不能置身事外。”“这个自然,奇石宝物一旦现世,‘四分半坛’、‘太平门’当然不甘后人,号令一下,陈觅欢和独孤怕夜也不敢不争先恐后,免受问责。”“不过,‘太平门’和‘四分半坛’的主事人见两人多年来掘宝并无成果,疑是他们神迷于绮梦,暗里相让,所以也派出了坛里门中其他高手来助他们一把——其实,只怕也旨在监督行事。”“所以,‘花裙神君’韦高青也来了。”“‘太平门’的‘一路平安’拓跋玉凤也进去了。”“几百名高手进了去,出来却只有十几人。”“活着的人也都吓破了胆子,不疯也不敢再入‘猛鬼庙’。”“连‘山东神枪会’也派了‘拿威堂’的副堂主‘铁枪火上飘’孙譁来冒这趟浑水。”“他也没能出来。”“这次伤亡惨重。所以才把其他贪婪的武林人士、江湖霄小,乃至朱勔、王黼、蔡京派来夺宝的各路凶神、各派恶煞全都给吓走了,以为招了鬼神之怒,一时倒真的不敢再来了。‘猛鬼庙’、‘疑神峰’这六个字,却是提也不敢再提了。”“那我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布局的人成功了。”“成功?”“要霸占洞里宝物的人,成功的杀了入侵者,并布局吓住了所有的后来者,山洞有鬼,大家就再也不敢来猛鬼庙分一杯羹了。”“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其实这只是一个套路。”“套路。”“对,犯罪的人心理亘常如是。越是怕人侦破,越是躲躲藏藏。唬人的人多因为心虚,所以才对此地无银三百两。山上闹鬼,山上必有秘密。庙里有鬼,庙里一定有蹊跷。山洞死了一地的人,那么,这洞里就一定有宝藏。谁都一样。鬼神之怒,其实来自人间之悲怨。就像拳术招式一样,一掌攻出,另一手必然守在要害;双手开打,下盘一事实上得稳住。箭手的罩门在于一矢射出,一矢未搭扣得及;发放暗器的人,得先拉开距离——这都是套路,有甲必有乙,有乙必因丙,有丙便有丁……一脉相承、陈陈相因,只要犯罪,就有它的套路,所以不是我明白得快,而是太熟悉了这套路。”“你说的对。不过,他们只吓退了大部分的人,没把所有的人都吓走。”“包括你?”“还有绮梦。”“以及吴铁翼?”“更把你给吓来了。”“我是奉令来追缉吴铁翼,猛鬼庙疑案,死了不少人,我们师兄弟四人也早想来查个水落石出。”“所以,闹鬼一案,只把胆小的人吓走,无用的家伙杀了,但对高手,反而弄巧成拙。”“不过你却是怎么过来的呢?真的是绮梦向你求救你才来?要杀吴铁翼才走这一趟?还是你也一样觊觎洞里的宝藏?你是因为吴铁翼才会认识绮梦?还是根本跟绮梦早就识得?”“你说呢?”“不,你说。”第三回 我要对付的是整个夜,不是任一只老鼠“说来可笑,其实吴铁翼可以说是为我和绮梦做了一件好事。”“好事?”“我本不认识绮梦。但吴铁翼常纠合为他卖命的人,来这荒山野岭聚合,共商大计,有时候,也把我叫了过来。”“他叫你杀人,也是在这里吧?”“有时候,我推掉了杀人任命,也是在这里。”“杀人的代价,也是在客栈里交付吧?”“我上来野金镇多了,自然听说过猛鬼坑里的事。你知道我的嗜好是收集美丽的石头,据我对各种矿石的知识,我知道坑里的奇石才是我毕生所望,志在必得。那才是最好也是最高的代价。”“但你却也听说过洞里闹鬼的事,知道凭一人之力,难以独得。”“你看出来了,吴铁翼自然也一早看出来了这一点。”“人有所恶,就有他的忌讳,人有所嗜,就有他的罩门——没想到,连杀手王飞也不例外。”“我当然不例外。我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吴铁翼可比你更老奸巨滑。他一旦看出我对猛鬼洞里的奇石念念不忘,他就答允我:他才是坑洞的主人,别人没法得到那奇石,他可有办法,只要我听他的话,加入他组织里,他便可以让我独得奇石。”“他是这样说?”“他是这样说。”“他说的你信了?”“我本来不信……可是,唉。”“——因为绮梦?”“绮梦的确是这地方的真正主人,五裂神君和白蝙蝠都听她的。而那时候,绮梦还跟吴铁翼在一起,对他的话,莫不言听计从。”“所以你就觉得:吴铁翼所允诺的是言之成理?”“至少是合情合理。绮梦是多年来疑神峰的峰主,又是‘山东神枪会’派来这儿驻守的代表。她还有‘四分半坛’的神君和‘太平门’的长老撑腰。若不是为了洞中的宝藏,她们一群标致女子,长年窝在这荒山干啥?绮梦既然情迷于吴铁翼,吴虎威近水楼台,想当然是知道洞中秘密了。”“你是见猎心喜。”“所以给蒙了眼。”“不过当时绮梦、吴铁翼交好,也不由你不信。”“但不久后,绮梦便知晓吴铁翼利用她的客栈来作通敌卖国的聚合点,又以她的地盘作为阴谋夺取猛鬼洞里宝物的落脚处,而且,吴铁翼与她后娘有染,又传奸污杜小月和梁恋瑄,这可惹火了绮梦。”“其实,绮梦自己也没把握可以夺得洞中宝物。”“她把这点告诉了我。”“那时你才明白:吴铁翼是答允你一件他自己也做不到的事。”“他不但办不到,而且只是想利用我去为他办成此事。”“就算办成了,他也不一定会分给你,是不?”“我看若我得手了,他第一个就会把我杀掉。”“所以你憬悟了。”“——谁要阴谋计算我,想把我杀了,我就先把他给杀掉。何况,他把‘打神腿’庄怀飞牺牲掉了性命,好像人家为他死是活该一样,冲着这点我也不饶他。”“杀手王飞,一向跟庄怀飞都有深厚交谊,这点我是听过了。”“不过吴铁翼也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他常约我来这儿密议,我就因而识得了绮梦。”“而且成了好友?”“我们是同病相怜。”“你那时就住在已六号房?”“我一向不露面。我当杀手,当然愈少人认出我愈好。所以,我夜时来,天明去,若有人送餐饮,或打水盛盆抬上来让我沐浴,我都会先一步避了开去。”“所以,店里的人,谁都没真的见过你?大概除了绮梦吧?”“她开始也一样没见过我。不过,我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我常常听到她深霄饮酒,黯自叹息的声音。我……听久了也有点不忍心。”“因此你们开始了交谊。”“我们都是飘泊天涯的女子。”“你们因而交换了吴铁翼的消息。”“我们愈谈吴铁翼,便愈扯愈火大。”“不过那时你们还忍了下来。”“直至吴铁翼叫我和绮梦一道上山,一探猛鬼庙的虚实。”“——不是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直扑疑神峰,一队潜入猛鬼洞的那一次?”“也就是见到飞行古庙的那一遭?”“真的有那么糟?”“我们心理早有了准备,这一次历炼,反而跟绮梦同渡艰险,相交莫逆。”“你那时已经冒充是习玫红?”“不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绮梦的好朋友。绮梦是她们的老板,老板的事谁也不好过问,她也保守秘密不说。”“那你在何时才充当‘习玫红’?”“你来。”“我来?”“我们知道了四大名捕将有人上山追缉吴铁翼之后,就警省到我需要有一个‘名份’。我见过习玫红,还帮过她一些小忙,我还挺喜欢她的,我自觉也有点与她相似。她也真的打算上疑神峰来,后来发现冷血因战于‘西镇’,她改道先会合去了,才没兴趣到荒山招鬼去。我就借了她名义来应付你。事实上,我查过了,无情根本只知有小红[注],不知谁是小红。”“所以你就是‘小红’了?”“我又没说我是‘小红’,我们一见面就开打,你还问我是不是‘王飞’,我也问回你‘我是不是王飞呢’!”“但绮梦却称你‘小红’。”“你也叫我‘习姑娘’。”“那……确是我的错。”“但你也错得不厉害,因为,你好像不久后就识破我的身份。”“我一直都在怀疑。”“所以你将错就错?”“识破别人骗局的最好方法,就是你让他以为你已受骗。”“青月公子说过。当你以为你已成功的骗倒了四大名捕的时候,其实你才是骗了自己的大笨蛋。”“其实你为什么不当回王飞自己,你只要不犯案,我也莫奈你何。”“我就是以前犯案太多了,见了名捕,总是有点老鼠见猫不自在。”“一只猫是抓不了整个黑夜里的老鼠的。”“我不喜欢猫。”“我也不是猫。我斗的是整个黑夜,不是任一只老鼠。““绮梦客栈里本来就有一只老鼠——‘飞天老鼠’梁双禄是只大飞鼠。”“我只怕老鼠不只一只……你何不一刀将我杀了?省事得多了 。”“我已斫了你十七八刀了,就没把你给斫死。我已经努力过了。”“也许你就是斫我太多刀了,我才察觉这爱斫我头的应该不会是习玫红——你用的也显然不是习家碎梦刀法。”“其实我也没用心、专心斫死你。”“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我要利用你:一,对付吴铁翼。二,上山掘宝。三,解决一直缠绕和暗算绮梦的妖魔鬼怪。”“你也不知道现在吴铁翼身在何处?”“对。”“你也没把握可以夺取洞中宝藏?”“是。”“你也不明白那些鬼怪魅魍是啥?”“便是。不然,也不必利用到你同行走这一趟了。”“唉。”“你叹什么气?”“看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哦?”“因为你不明白的我也不样不大明白。”“唉。”“你叹什么气?”“看来,我们真的可以合作了。”“哦?”“因为我们既有共同的敌人,相近的任务,以及,一样的疑惑。”第四回 三不“我最困惑的是:绮梦客栈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一样困扰得很。我们知道吴铁翼在今年‘猿猴月’光景,必然会上来疑神峰,所以便布署杀他。”“你不是怕绮梦杀不下手吗?”“所以我自告奋勇,要赶过来——她杀不下手,我可下得了手。”“吴铁翼为何一事实上要在这时期上山来?我不明白。”“这其实是来自于绮梦及白蝙蝠还有五裂神君长久观察、探听得悉:洞坑里的奇石,他们就姑且叫做‘沙漠蔷薇’,要到这时刻才会稍稍软化,趁着月色大明、清华尽放之际,马上切割好‘铁花’成为兵器,那么,肯定就是无坚不摧、无刚不折、无敌不败的罕世奇门兵器了。除了这段期间,就算进得了坑洞,也搬不走锋利的‘铁花’,谁也拿它没办法。”“吴铁翼其实也要夺取‘铁花’,来制作它横行天下的奇兵!”“说不定,他谋取‘铁花’,是要制造出一种对付你们四大名捕的决杀凶器——谁叫你们一直追捕他!”“不过,这么说来,吴铁翼不是那种可以与人分享宝物的人,他既夺取‘铁花’,也不见得会分一瓣给你。”“但我们却知道:他一早已约好金人和辽人,只要他采购得‘铁花’,就会高价售予他们。”“金辽一旦得此利器,他们对大宋富庶繁荣,觊觎已久,定必用来大量生产武器,进侵我境!”“便是。我参与吴铁翼与唐化、朱杀家等人共谋之际,也知道他有这个意思。他这种人,只要对他有利,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所以你就认定今个‘猿猴月’时分,吴铁翼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是一定会来。这次放过,可至少又多待一年了。他可抵受得了四大名捕不舍昼夜的追捕么!”“结果他来了没有?”“他提前来了。”“提早?”“他这回是一早就来了疑神峰,早了至少一个月,他大概是要布署今年八月十五时期必夺‘铁花’吧?然而,他却干了不少好事,例如奸污杜小月、重创恋瑄,更令绮梦对他死了这条心。不过,他却好像嗅到不寻常气氛似的,虽常在疑神峰一带出没,却不似以前,常住在绮梦客栈里,以致绮梦布局要对付他,一直都派不上用场。”“会不会他真的收到了风声,知道你和绮梦要对付他呢?”“可是,只要他还想夺取‘铁花’,就非得要绮梦帮他不可。”“——这,可是怎么个说法?”“绮梦帮他,五裂神君陈觅欢才会助他,白蝙蝠独孤一味才会支持他,他们三人,经由他们背后势力多年来对‘铁花’的研究,以及他们盘踞在这里多时对‘疑神峰’的观察,已发展出一套采集‘蓝铁石花’的秘传,然而,这些技法,吴铁翼正是千方百计要知道的,所以他一定要诓住绮梦,只不过吴铁翼也有运用这奇石的秘密,那是绮梦也不得而知的。”“所以吴铁翼就算知道绮梦要对付他,他也不能真的杀了绮梦。”“这可不好说,他这人心狠手辣,至少,可以杀了我。”“你可不好杀。”“我能杀人就有人能杀我。”“——可是谁杀得了杀手王飞?”“朱杀家。”“他!?”“还有唐化。”“他们可还在吴铁翼身边?他们不是在鬼打鬼了吗?”“这也值得人疑虑。因为对上一次‘猿猴月’之聚,他们两人还好好的在吴铁翼身边,连江思、高怕飞等人全不缺席,他们本就有大图谋,不知为何内哄。根据罗白乃的说法,是唐化毒杀了朱杀家,朱杀家还要他上来向吴铁翼示警呢!——不过,姓罗兀那小子,说话神神化化,不能尽信之。”“唐化要是背叛吴铁翼,那是可能的。因为唐化本来就是‘蜀中唐门’的人,他附从吴铁翼,是因为吴铁翼能提供一种足以制造盖世无双的暗器给他,如果吴铁翼又把这种制作暗器的原料售予他人——不管外敌还是朝廷高官都一样——唐化就不会放过他。”“我深知吴铁翼的性情,如果他有心要吃几家茶礼,谁要是阻止他,他就会先‘吃掉’谁。”“我也知道朱勔的为人,他既派出他身边一员猛将去追随吴铁翼,他就是独家占得这世外奇兵,献予皇上,以求厚赏丰赐,要是有别家分享,他可第一个不愿意。”“再说,朱杀家这样一个‘三不’杀手,也决不让人染指他势所必得之物。”“三不?”“对,三不。他一下手不留情,二出手不留命,三做人不留余地。”“所以,唐化与朱杀家的利益是相互冲突的。”“吴铁翼留他们两个在身边,就是利用了这点矛盾与冲突,所以,他们为了挣得吴铁翼的欢心,都得要为他卖命,效犬马之劳。”“可是,这点优势,一旦在得到‘铁花’之后,就会自动消失了。”“甚至在‘铁花’将现但未到手之际,他们俩也会汰弱留强,拼个你死我活。吴铁翼好像已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这可打乱了吴铁翼的布署与阵脚,如果他们两者去其一,吴铁翼不但实力大减,而且也不易纵控局面了。吴铁翼现在可不是个朝廷命官了,他的虎髯可给你们四大名捕拔剩下没几条猫须了。”“其实他们大可自行去夺取‘沙漠蔷薇’,又何必一定要惹吴铁翼。”“我刚才已说过了,这问题是在于:吴铁翼掌握了‘沙漠蔷薇’割切与运用的方法,而其他的人并不得悉。何况,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毕竟还是山大王,还是有他的杀伤力的。吴铁翼这家伙,用人有他一套,虽已落难还是有人为他忠心卖命的。”“那么,他这个秘技是怎么得悉的?”“我怀疑……”“谁?”“绮梦。”“她知道?”“——至少,是绮梦告诉他的。”“绮梦却又是怎么得知的呢?”“我也不晓得。但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也知道。”“你知不知道?”“不知道。”“所以你也一度跟吴铁翼虚与委蛇。”“不错,可是吴铁翼一直都很狡猾,他也很提防我。”“那是他翻身活命的家伙,他当然视如瑰宝,不轻易让人洞悉。”“你其实想说我也贪图这宝物。”“谁不贪图?贪图有什么不好?这财宝可是天赐的,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本来没有主子的,只有为得到它而不惜大造杀孽的家伙才是该受到天谴。”“我的确是意图攫取这宝物,但吴铁翼没告诉开采的方法,连绮梦也一样守口如瓶,不告诉我。”“但她却告诉了吴铁翼。”“……也许,她那时候给那老狐狸迷惑住了。”“不过这样看来,绮梦的处境也不妙得很。”“你是说……”“贪图这绝世神兵的人,要是无法威迫吴铁翼说出方法,那就会向绮梦下手了。”“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赶来保护她。”“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我和她天生就有缘份。”“……”“其实,那些要霸占宝物的人,也不一定要诱逼吴铁翼或孙绮梦说出开采和制造‘沙漠蔷薇’的秘密。”[注]“你说是:他们可以在开采的人得手后才横加夺取?”“便是。”“……这样确是省事多了。”“但却要有耐心,没有耐心,什么大事也干不成。”第五回 望闻问切“但你却对我没什么耐心。”“其实说真的我一向都没什么耐性——要不然,我也不会斫你那么多刀了。”“斫死了我,你可没什么好处。”“斫死了你,可不是什么好处,而是威风。”“——威风!?”“一刀斫下四大名捕之首的脑袋,岂不是一件扬名江湖,威风之极了不起的大事?”“你竟为此杀人?”“为什么?我特意惹你厌?”“倒不是。那是因为你名头比我还大。不是有几个人的名气比我更高的。”“在武林中你已经是很有名的。”“比你好像还差上一大截——毕竟,杀手的名声总不太好。何况,我跟你在未照面前已有过一段宿怨,你也檬然不知,我现在也不想告诉你。”“宿怨?往往铸成了孽缘!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可别吓唬我。其实,当公差的名誉更不好——通常都给人称作是‘鹰爪子’、‘狗腿子’。”“你不是狗腿子,却是狗鼻子。”“狗鼻子?”“我看你嗅嗅水质,闻闻土石,又问问绮梦,望望小月,我就知道你这个行动不方便的家伙其实不好惹。”“大凡探案的都是跟治病的一个模样:望、闻、问、切而已。不过,你不只斫我的头,也曾力助过我一把。”“你是说你连人带车翻到陷阱里去那一次,我只是顺手而已。——要杀你则是我杀,别人杀你我可不平,何况他们是暗算你,而你又一双腿不方便,这可不公道嘛!”“你这女子有两个特点。”“特点?才两个?我就觉得我浑身都与别不同呢!”“一,你对小孩子很疼惜,看得出来,你没对小童下过毒手。”“小孩子最可爱,不像大人狡猾,人长大了就邪门起来。小孩子都是忠的,大人没个儿不奸不诈。”“你也是大人了……”“我是大女人。再大的女人也是小女子,小女子就是再奸诈也是纯真的。”“大女人我倒轻易看得出来。”“你——看来你不是‘狗腿子’,而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没想到连一向冷酷无情的大捕头也贫嘴。”“望、闻、问、切——这大概要算是‘问’的部门吧?”“现在该我‘问’你——另一个特点呢?”“你每次谈到我的残疾,都不避讳。”“这——你介意?我是应该向你道歉的,我这个口直心快,当杀手还可以,因为一刀成快意,爽利得很,但阴谋斗志,我还差一皮,连绮梦也说我不适合当杀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欣赏你这点。”“什么?你、欣、赏、我、说、你、是、有、残、疾、的!?……不是吧!?”“其实,在江湖上,人人都对我忌讳这点。有的人是因为怕了我,不管是惧怕我的暗器还是身份。有些人是因为不想伤害我,他们都是我朋友和心存厚道。大家明知我不良于行,但谁都不敢直说。久而久之,我也自觉是个不正常的人,大家都不说真话,只视而不见,当安慰我,连我自己也不敢直说了。其实,我只是行动不便,久之成习,连心理都不正常了。你反而直言无忌,但也不是存心打击,我觉得……”“这个……这,你不见怪就好了,我是有点口不择言……我自小在一个地方生长,在那儿我若不很顽强、尖锐、势利地活着,那些势利、尖锐、顽强的家伙就一定会把我挤下去,吞噬掉了。”“我倒觉得你坦率可爱,拿我当朋友,才不处处回避。”“嘻嘻。我倒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你也有欣赏我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已一早识穿了我。”“那都怪你。你斫我这么多刀,你斫一次我怀疑一次。何况,早就有人留下警示,认为你身份很有问题。”“谁?”“现在不好说,只怕过不了今晚你就一定知晓。何况,对方也只是疑虑你的身份而已,但也提醒了我:你应不是衷心跟吴铁翼一伙的。”“那么神秘的一个人物!?我倒要见识见识。那你究竟在什么时候才断定我不是习玫红?”“就在刚才。”“刚才?”“独木桥上。”“——怎么?我在地上就像,上了桥就不似?”“不是。你在桥上,为救幺儿、阿三,刀剑并用,剑法还胜于刀法,这是哪门子的‘习家惊梦刀’?”“我就知道你怀疑我,我就没发狠一刀把你给杀了。你却是怎么知道王飞会使剑?”“谁说王飞只会使刀?王飞的一手水晶暗器,声东击西,也使得好狠呢!何况,你刚才跟幺儿、阿三抽动我的木头车,一发力,就扯上了天堑,这内力可不是轻易办到的。”“我下次拿剑刺你,刀斫不死的不一定用剑也杀不了。再死不了就用水晶飞袭,砸死算了。”“谢谢谢谢,谢谢费心。请你让我多活几天,让大家把案破了再杀,别弄碎了你的水晶石头,好吧?”“你的意思是要和我联手?”“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是不?”“我要铁花,你要破案;我要保护绮梦,你要抓吴铁翼——看来暂时没有。”“那么,你要告诉我几件事。”“我已知无不告。”“绮梦客栈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是来帮绮梦的。那鬼明显不利于绮梦和客栈里的姊妹们,我若是查着了岂容鬼魅猖獗!只不过,按照见过鬼的人说法:那女鬼的血痣正好与绮梦娘亲吻合,只怕个中大有蹊跷。”“你上次与绮梦上山入庙,可有其他的发现?”“我其实前后几次明的暗的上山入洞,也只不过为了趁火打劫,捞一把奇石铁花才走,但却是鬼气森森的,门儿都没有,能保命而退已是侥幸。我告诉你们的都是真事,我自己心里也不相信有鬼,但眼前所见又不得不信,很有点迷糊。”“那你这次跟我上山干什么?”“也是想趁乱捞一把呀。何况,有你在,十箭八箭你挡了九箭,我可省事得很,趁虚而入,见鬼杀鬼,遇敌杀敌,有好处不放过,没事干就斫你一三五七刀的。”“结果,你也救了我二四六八次。”“有那么多?顶多,只一次半次而已。何况,我也已经有点后悔了。”“后悔什么?”“我本以为你一直都信任这假聂青,所以跟来看看你怎么为他所害,我大可在一旁拍手偷笑,没料你倒一直防着他,我是白费心,白忙、白干了。”“那也不然。现在,若不是你,我也不一定能牵制林公子了。”“也许,这次来,唯一的大收获是……”“是什么?已经有收获了吗?那值得恭喜。”“就是交了你这个狗腿子、鹰爪子朋友。当然,还附带了两个狗嘴子、鸡爪子的小哥把子。”“这叫买一送二。”“对,买一把扫帚,送两口筲箕。”“山高水远,撞鬼杀敌的来这儿冒浑水,能捡到扫帚、筲箕、也算不枉了——像我,除了一身泥,连痰盂也没拾得一只!”“你少阴损人!我还有另一个意外收获哩。”“这次又是什么烟袋、水壶、便桶了?”“来猛鬼庙多次,有明有暗,有打有杀,终于,这一次,还揪出了三个人,其中还躺下了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不是收获是什么?”“他们之间不内哄,咱们是断断不易讨着便宜的——现在躺下的,恐怕该是咱们。”“所以,你不必再问我了。你去问青月公子吧。”稿于二零零二年“蒙难时期”再遇一遭“一贵一贱,交情乃是”的“虎朋兔友走一空,一路知交尽掩门”的难堪情境,从中考炼了谁敌谁友谁小人,以及何人真诚何人冷漠何人混吉,所谓“有福同享,有难你当”,“生死之交,酒肉朋友”,“平时拍胸求共死,有难甩手不识人”,浮生百态,一一尽现眼前。人生乐处便在顺时享乐,逆时憬悟。校于二零零一年九月至零二年五月奋战精神,屡败屡战,打倒地上,爬起再战,如是者逾大半年且“仆街踣地”数百次,依然不降不伏,温刘梁决意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一口气为止。上一章: 第三章 机遇藏于危机中下一章: 第五章 贪第五章 贪第一回 来者何人月色通明。月华满天,恍如白昼,隐约、仿佛、恰似还有点诡红。——然而,叶告、何梵、还有罗白乃,心中却不明不白,只觉诡然。吴铁翼怎么会是铁布衫?铁布衫又怎么变成了吴铁翼!?铁布衫在重重绷带里露出两盏眼灯、就像两口井:两个深渊。然后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划破月夜、鹊隼惊飞、震耳欲聋、如彪似魈的怒啸,久久不息。只听一个语音悠悠地道:“吴铁翼,你鬼哭妖嚎也没有用。案发了:你已经给包围了。你的诡计已给识穿了。你走投无路了。”铁布衫本似一头受困的兽。它虽然受创、负伤,但它依然是一头杀伤力奇巨的怒兽,它仍然没有放弃,它依然在斗。他不屈服。他不放弃。——他仿佛是万兽之王,虽伤牙去爪,但负创反扑,依然百兽莫敌,战无不胜。可是,当这带点沧桑、有些儿懒洋洋的语音一出,铁布衫如受重击。他深邃如吞噬了人的眼神,忽然有了惧色。他甚至还低吼了一声,好像旧创发作。他还微微颤哆。他几乎还想退走——如果有路可逃的话。——这个满身是伤、还是铁打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这传言中狡猾奸诈、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也会有畏怖的对头!?——如果有路可逃的话,铁布衫一定会遁走。但没有。没有路了。——在这声音还没响起来之前,这人还没亮相之时,也许,铁布衫还有路可遁。可是,他在那时候不能走,要走,除非先放弃杜小月。显然,铁布衫不想那么做,或者,他不能那么做。就那么一迟疑间,那语音响起,铁布衫感到震怖,接着,一人出现了。人在月下。月照大地。人却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屋顶。这人,一只脚屈膝提至腹际,以一足尖立于屋檐之上,俯视苍茫大地,语音如同浮在千山云外。铁布衫向上望了一望。他在抬头之前,仍然充满了惊惧。但奇怪的是:当他仰首看了一看之后,反而惧意大大的减少了,代之而起的充满了疑惑的眼色。这些,也许别人没注意到,但何梵和叶告都看到了:毕竟,他们都是无情一手训练出来的爱徒。在屋顶的人,飘飘欲仙,一面惨白,不过,叶告和何梵,虽然好像有点眼熟,但都不认得这个人。他们不由得望向罗白乃。罗白乃说什么都比他们先到这儿,他们都希望罗白乃能告诉他们来者何人。相处这段时间,他们因历过患难,三人在打打骂骂中已建立了一种深切而非凡的信任与交谊,在他们年轻的心灵可能尚未察觉,但感情上实已不可抹煞。只不过,罗白乃的神情仿佛比他们更迷茫。他好像也不知道来者何人。他反而不解的望着叶告与何梵,带着轻微的责备:好像怪他们为何不告诉他“吴铁翼就是铁布衫”。其实叶告与何梵当然也不知道:吴铁翼怎会是铁布衫?又臭又烂的铁布衫又怎么竟变成了大奸大恶的吴铁翼?——实际上,他们只知道要打大老虎,追捕奸官吴铁翼——但吴铁翼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物,他们可没见过,只不过,也从没想过这几乎上动用了“师父”和三位师叔一齐追缉的盖世贪官,竟然会是一直待在客栈里阴魂不散又破又烂而且奇臭无比的铁布衫!不过,现在无论罗白乃、何梵、叶告都一眼便看得出来:铁布衫已无路可遁了。因为,在屋顶上出现那汉子之后,接着,还有人陆续出现。他们都自客栈内走了出来,而且很快的也极有默契的形成了包围:他们一共是四个人。四个女子,四个方向,包围住了铁布衫。为首一人清贵脱俗、哀艳醉人,令罗白乃“念兹在兹,无时或忘”迈到了“思君如明月,时时减清辉”之地步的:绮梦。她在。她来。——她还活着。而且还活得更艳更美更绝楚,更因为她正充溢着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之故吧,她现在看来更加英风飒飒,而这正是使得一个美丽女子变成美艳不可方物的盖世情怀、绝世气质。罗白乃看了,心中呻吟了一声,口里却喝了一声来。绮梦徐徐走了过来。她手里绰着枪。她盯住铁布衫,那眼神很奇怪:有愤懑、有惋惜、有憎恨、有厌恶、也有怜悯、有杀气、更有其他复杂奇异的情绪。她大约在离他七、八步之遥,站住,看着他,仿佛他身上的绷布是一张玄奇的藏宝图,好一会才自血色消褪的红唇里迸出了第一句话:“原来……真的是你。”铁布衫退了一步。他身形有些踉跄,眼里也流露出悲哀之色。“你既然一早已经来了……又……又何必瞒着我?”铁布衫低下了头。不知道他在看自己月下臃肿古怪的影子,还是在看自己带血崩裂的绷布,总之,他的血布和影子都在月下微微抖颤着。“你要欺瞒我……也不必……不必扮成这个样子啊!”说着,含泪的绮梦,走近了一步。“不!”铁布衫蓦地警觉,叫了一声,语音跟他平时的低沉沙嘎,全然不同。“你……不要过来!”他嘶声道。很情急。但语音不再如怪兽悲鸣、呕哑难听。——反而,保留了一种遍阅世情中年汉子的深沉魅力。第二回 黑夜的白牙绮梦客栈在疑神峰山下西面。疑神峰在山西。绮梦在客栈前。天上有月。月影西移。月照西乡,就像黑夜里的白牙,周缘还带点惊心的殷红。绮梦在月下,如诗如梦,但她的话,却一点也不诗意、梦味,而是腾腾杀气:“你怕我?……堂堂虎威通判吴铁翼,也怕我这一个小女子?”她口里说着,便要行近,铁布衫又退一步,轻声叱道:“你再过来,我可要动手了!”绮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