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富贵浮云本无定第二章残山剩水总无情第三章秋风吹醒英雄梦第四章成败起落不关心第五章情之所系,一念之间第六章此情可待,教人发呆第七章入侵一点堂第八章月下刀锋寒第一章富贵浮云两无定这个人悠悠晃晃的向院子里走了过来。院子里,就是墙角的小黄花绿草地上。无情就端坐在墙边、窗下。窗里有一张俏艳的脸。这时候,见那公子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无情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窗棂上的女子,也蹙了蹙眉心。那公子一面行来,一面吟咏:"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醒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这样听了,那女子不禁微微叹了一声。在墙这边的无情,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都皱了眉,都叹了气。两人发现对方都不经意做了同一动作,不由自主的相视一笑。那白衣公子走到阶前,陡然站住了,看看无情,笑了笑,笑容很有点诡异,然后,抬头,望向窗框,失神唤了一声:"......小白......?"二人望见那公子,两人在心里都浮升了两个共同的感觉:一,这公子远远望去,看其衣着打扮,以为他甚为年轻儒雅,而且仪容庄重,不过,近前一看,遂发现他整个人看去仍甚年青,但却满脸风霜,皱纹遍布,好象历尽苍桑,也就是说,若不细看他的脸容五官,会错觉他是十七、八岁,但看清楚了,那一张皱纹纵横交错、残山剩水的脸,又似是五十开外以上的人了,看去很不均衡,也不合衬,更觉诡奇。这样看来,这是一条汉子,算不上"公子"了。二,初看去,这汉子目光很清澈。很清,很澈。清得让你望得清清楚楚,澈得令你看得澈澈底底。可是,这种明亮、灵俐和清澈,决不似他的年纪,或者说,他脸上所刻划出来的风霜、苍桑等同的,也就是说,一张早衰的脸容配上一对童真的双瞳,令诡异的感觉,更加暧昧。无情和女子只望了那么一眼,已觉得眼睛不舒服。然后,是心里不舒服。两人都是同时升起了这样异样的感觉。"好香。"那汉子徐行、微怔、立定,竟然淌下了两行清泪。"所以像小白。"他茫茫然的说,"可是你不是小白,小白是桔花的香......很淡,很清......你是大雪后的梅香,很烈,很澈......不过,现在可还是消夏近秋之时啊......"两人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知他说女子很香。这点无情是深感同意的。"你是跟他们一道的?"无情觉得此人神智似有点不清不楚,所以,他问的也无比温和,还捎了两分同情。"是一道的。"那汉子答,"也不是一道的。"无情冷笑:"要是阁下不打算答实话,不如不回答。"那汉子答:"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听不懂,所以以为假话。"无情道:"这世上有人把假话说得就似真话一样。"那汉子说:"因为这世上的俗人,把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听不懂的话,就当作是假话、废话,而从不检讨自己是否假人、废人。"无情目中精光一闪,敛容道:"请示以道。"那汉子道:"是一道如何?不在一道又如何?"无情道:"跟奸臣贼子同在一道,那就是无道,是我之敌。如是我同道,要以礼相待,共同退敌。""你是分了你我,分了正邪,这样一分,就很危险。王荆公认为自己改革完全是正确的,所以他最后还是垮了台。司马温公认为自己维护体制保护传统,完全是正义的,所以他遗害后人。蔡元长之所以可怕,因为他一时新党,一时旧党,惟利是图,无法分类。诸葛以其人之道,以诡治诡,所以才能在朝中唯一与之抗衡。"汉子说的话,居然十分条理分明,但到了后面一段,语气又吊诡了起来,道:"问题是:道可道,非常道,时势造英雄,时势也杀英雄。乱世出枭雄,但枭雄造乱世。明君用忠臣,但愈是昏君,也愈多忠臣,不然怎显其昏?忠言对昏君逆耳,对明君也一样逆耳。富贵浮云总无定,但人生在世,有富能贵总比一穷二白好。穷得清白,又比活得不开心的好。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不见得我们就是朋友。我们成了朋友,也不见得就不是敌人。人死于敌手者少,丧于朋友手上者多。......我就是一个例子。"汉子说到这里,垂下了头,神色黯然。这人样子虽然苍桑,但还是容色清奇,人也十分清瘦。无情回味着他的话,却道:"至少,你还活着,没有死。"汉子忽然语音悲怆起来:"我的人虽然没有死,但我的心,已快死了。我活着,已生不如死!"无情正想问他为何事而哀莫大于心死?却听汉子截道:"我的悲喜与你无关。我是跟他们一道儿来的。蔡家有人见识过我的武功,知我有能力可以铲平一点堂,所以千方百计哄了我过来。"无情听了,冷笑一声,心忖:你这人口气也未免太托大一点了吧!"铲平──一──点──堂────?"无情微微笑着,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很多人都说过,要狙杀诸葛、敕平一点堂、格杀神侯子弟、义子、门徒......这样的话,据说也说了十几年以上了,但一点堂只有一天一天的壮大,当今圣上,还御赐一座神侯府,正在修葺建造中,只不过因世叔一再推辞,才久未成事。而今,世叔还是好好的,弟子也已收到三位了,我的两位义兄,都在江湖耀耀大名,两位义妹妹,也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一点堂,可不是一点就给人捺倒当堂的。"他不是争拗。他只是讥诮。──一种出于自负的极之讥诮。"说的也是。我也不打算铲平一点堂。要铲平,就往大的来较量,我宁可去挑战韦青青青,铲平自在门。自在门是否我一人之能可以铲平?想来,如果我是人,那就还不可以。假如我不是人,那就可能办到。光是铲平一点堂,那么,哪怕一点堂给灭绝了,还是有个神侯府出来。树活,迟早到春天总见绿芽的。"那汉子很清瘦。说的话也很清晰有力,头头是道。──但不知怎的,他总有几句话,或几个字,令无情和那女子听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大对劲,不是味儿的。例如这一句:"如果我是人,那就还不可以。假如我不是人,那就可能办到......"难道,这"人"居然"不是人"来呗?真可谓莫名其妙。"我也是这样说,与其灭绝、铲平,不如联结、吞并。你看我那盟里,到我手上渐成气候之后,已罕见屠杀、灭门、侵占,而是用联合、结盟之策,较少有人狗急跳墙,临危反扑。像"黄泉帮"那一伙人,除其中一两个头领是别有居心,怀有私怨,也不得利用帮众灭杀我那坛子以获权利,我要是像初创时期一样,一气之下把他们全杀光了,那也还真是不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黄泉帮内,还真有些忠耿之士,博识之才,他们只不过自以为聪明,自视太高,却不知就里,受人利用,尚以为持正卫道,代人身死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有很多是很可爱的,很忠贞的,很有才干的,为几个手段卑鄙的幕后黑手,他们把干了丧尽天良的事往咱盟里推,然而若为了这个把他们都赶尽杀绝,那就未免有伤天和。"那汉子说话很奇特,他言辞理路分明,也不算太痴霸失衡,但每讲到重点,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就把他原来的理论,全反驳了回去:"不过,有些确实是怙恶不悛,摆明了助纣为虐的,留着无益,还是一记打杀了事。"那汉子喃喃之际,修长有力的十指不住弹动,像他人在说话,心在说话,手指也在说话,而就只他脑子在思考似的。──由于他脑里思考得太快太速了,所以,他只能用三个或以上的"方式"表达他的思路奇速、千言万语。"我是个忙人。我忙着联结这儿正邪双方、黑白两道的力量,成为最强大团结的帮会,这样万一朝廷积弱难返,我们才能将之扭转乾坤,退敌逐寇。我忙着把所有的武功、武学,找出根源,我只取其精要,得其神髓,成为天下第一高手......"那女子在窗棂上,忽然问了一句话:"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后,又待怎地?"第二章残山剩水总无情那清瘦苍桑的汉子一怔。一下子,他那异与常人的大眸子,忽然像在内瞳里转了几个圈,又忽然泛出几种绚丽的颜色来,反问:"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后.........那又怎地......?"对,"那女子盈盈笑道:"那又如何?""对,"那汉子一下子像又坠入苦思中。"那又如何?......我......"女子与无情相视一笑。两人心中同时会意。这人,就算还没真正全疯了,至少,也是濒临疯狂的边缘,就像一个正往投水自尽、自堕深渊的路上走去。这汉子仿佛也洞透了他们所思,猛抬头,各看了他们一眼:深深的一眼。不过,两人心里又有一种很特异的感觉:那女子在听汉子这样喃喃自语的时候,却也好像看见一个怵目惊心的映象: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剩下的奇特耸立的高楼、巨厦、繁华闹市,全在燃烧毁败,这人背向废都,正在向一深夜色的沙滩走去,那怒海像泥泞混胶而成的稠浓黑油,这人正散发狂歌,要步入海中,没顶而殁。这个披发狂人还不但回目顾盼,目中充满不舍,仿佛还眼下流了两行血。女子一恍惚间,乍见这种情境,不觉一呆,但定过神来,只见明月依然,花草依然,无情依然,寻梦的庭院依然犹在梦中。无情却在跟清瘦汉子对望一眼后,心里一震,眼前出现了一个楚服御冠,披发而歌的人影,在拱辔抚袖,力谏他的君主未逮之后,走到水穷之处,咏出绝命之诗,问君,问地,问天,问山问水问自己。然而,只是残山剩水。那人走向江心,灭顶不见。只剩下一方头巾,蓦然回首,泪流满脸,之后,步入江中,遂像一朵花,开在江心,又似一个苍白的掌心,作无力的告别手势。无情这样见了,心中一震:怎会见到这等情景呢?──怎会看到这种异象呢!?──到底,这是以前发生了的事?还是以后将会发生的事?仿佛是依稀往梦,又好像是似曾相见过。到底是真是幻,是梦是实,却一时说不清。这一迷茫间,那清瘦苍桑的汉子却笑了。"别无事。人生在世,本来死就是一个轮回。大家就活在当现,活在时间里。时间一旦倒错,七世三生,互相撞见,不期而遇,也是寻常事耳。"他向窗口的少女认真的回答道:"刚才你问我......待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后......又待怎地!?这问题问得很好。我想,待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后......再来回答吧......到时候,就算回答不出来,又待怎地?反正,人生在世,是做不了几件大事的。先得要专心、用心,持志、用力,才能完成三件事,那也不见得就很了不起的大事。我们是先有理想,再一步步去达成的。先得望见山峰,就拾步而上,要不,就手足并用的攀爬,待登得了绝顶,又待怎地?怎不成往下一跃吧?哈哈哈......那也不过是投入茫茫苍海,问一声故人何在!"无情剑眉一扬:"你说的对。杀伐能灭种族,但不能享永祚。光凭杀戮,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不成为万世基业。不过,对一些人,拉拢招揽,只是自取灭亡。"那汉子听得倒是用心:"例如?"无情道:"本身就卑鄙恶毒的小人,你拉拢他,等于在五脏六腑内结了毒瘤,并任意它生长留存,足可丧家辱国,史上有明证。另外,是汉奸、外寇,他们要我们灭种亡国,这种敌我,是生死成败,大关大节,也是大是大非,不可稍作转移、退让的。这一退让,就没有立场可言了。"那汉子沉吟道:"有人劝过我八字真言。"无情道:"哪八个字?"汉子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无情忍不住问:"谁劝你的?"汉子哈哈一笑道:"倒跟你有些关系?"无情迟疑了一下:"莫非是......?"汉子依然笑道:"确是与你师门有关。"无情眼前一亮:"是师伯?"汉子道:"的确是天衣居士。"无情抿嘴笑道:"他也曾请人捎来信息,劝过我这八个字。"汉子道:"他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那么精于心计的,却是心术仍是那么良善美好。"无情颌首道:"天衣师伯天性聪悟,世叔说,若不是他负伤在身,元气难复,自在门的师兄弟谁的成就只怕都不如他。"汉子道:"工于心计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张良、孙膑,运谋为国辅政,也不一定只做坏事。要不是许笑一用药镇住我,我此际说不定已成疯子......不过,用多了他的药,也没啥好处。"那窗上的女子清脆一笑:"我看,你现在也不是疯子吗?"那汉子目中青光一现。他的瞳仁睁得老大的,只目光一长,已有慑人煞气。无情虽对此人语言,颇觉相投,但心中也自惕惧。他心中不知怎地,生起一种:宁愿人伤了自己,也决不容人伤害那女子的感觉。由于有这种意志,他薄红的唇也往下微拗,看起来,样子是非常的坚定,非常的坚决。可是,可能因为他身体比较单薄之故,越发使人怜惜。那感觉就似是一个初学行路的婴儿,努力去拾起一条沉甸甸挡路的棍子,生怕大人给绊着一样。就算不同意他的作为,也生起一种珍惜的感觉。汉子目中炸出怒光,但没有真的动怒,却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皱纹、沧桑、疲态......忽然都一扫而空。很奇怪。人笑的时候会有皱纹,但他笑的时候,纵错的皱纹似一下子都不见了,消失了,溶化了。"疯子......在人间,疯子就是豪杰吧?"那汉子笑道:"我本来就是豪杰一样的疯子!"那女子笑嘻嘻的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却不知盛公子怎么个看法?这位大哥又怎么看法呢?"无情见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出手的意思,这才比较放了心。其实,无情也没见过他出手,却很担心这人的出手,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就算这人出手帮他,他也宁可此人不出手,更何况如果这人出手是对付他们的话,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不过,对师伯这句赠言,我明白他是为了我的志向将来是替老百姓惩恶锄奸,公正执法,破案平冤,为民除害,所以,一定要能容、无欲,才能秉持良心做事。一旦不能容,就有偏见,有偏就有私,就会害人误事。清官伤民,有时尤甚于贪官,就是因为他自以为正,自以为是。这是有容。有容始能博大。如果我们心中想要升官,有所贪图,仰慕荣华逸乐,好掌大权高位,那么,必为各种欲望所乱其心志,到头来,只怕为了攫取富贵,而尽负初衷了。这是无欲。无欲才可刚可正。"无情娓娓道来,然后淡淡的附加一句:"不过,我只同意一半,不是全部都赞同的。""哦?"女子奇道,扬了一道秀眉,"哪一半?是有容?还是无欲?"无情不直接回答,却去看那清瘦的汉子。那汉子在月下,忽然又像一座沉思的山羊。"您的看法呢?"那汉子托着下颌,双瞳像两口深潭:"我也有意见。不过想先听听你的。"无情不徐不疾地道:"二师伯有丰富的人生经验,有多少次舍生忘死的搏战,多少大情大义的坚持,而且,有多少过人、超凡的建树与智慧,都不是我辈所能企及的,我这儿决不是批评他的话,也不是怀疑他赠言的美意......"那汉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可是,你认为他的话不切实际?"无情忍不住拊掌,道:"就是。人不是大海,要那么多川流汇入作甚?有容乃大,我看,容得太多,很容易会哽塞。不是人人肚里都可撑船的,也不是人人肚里都须要放舟的,正如不是人人都当宰相一样。你要世叔有容乃大,可以。可是蔡京能容你吗?蔡卞能容你吗?梁师成能容你吗?童贯能容你吗?人家在攻击你、批评你的时候,就叫你有容乃大,那是当你大笨瓜、你不信,反过来攻击、批评他一下,然后着他有容乃大,看他大不大!?大到哪儿去!"第三章秋风吹醒英雄梦"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那汉子拍起了手掌,高兴得瞳仁不住放大又缩小,"没想到我在这儿找小白,却找到你这样痛快的小侠!我当盟主的时候,很多敌对派系都遣人来进言,都要我有容乃大,海纳百川;谷纳万壑,无欲则刚。其实,我回心想一想,大抵他们就要我听他们的话,或者,重视他们的意见,到最后,好的话也不过夺取我们的利益,给他们侵占了地盘,或者,万一不好,甚至还得让他们吞并了我们。海纳百川?我又不是大海,为什么要那么大!我更不是女人,干吗要奶子那么大!?我──啊哈,对不起,我忘了......小姑娘在这儿那......"无情听那汉子有点粗言秽语,本来也有点变了脸色,但那女孩倒不介意,反而笑得水波荡漾般的说:"你们都是妙人。你们这等言论,到外头去说,尽管人人心头都有这样见解,但就一定不能见容于世,当作邪魔外道,饱受批判,若发为文,则必给扣帽子,受到批判禁制。我......却喜欢听这种真话!过瘾哈,过瘾。认识你们真好。"受到鼓舞,那汉子笑了。一笑,就好年轻。这人好象没啥年龄分际:笑,就年轻;愁,就年老。"小姑娘叫啥名字?"那汉子自我引介:"我姓关,排行第七。""关七!?"无情听了,忽然想起一名动京师的人物,遂震了一震。脸色,也发了青。还有点寒。"关七?"那女子哈哈哈笑得铃铛也似的:"关一二三四五六七!?以后,会不会眇了一目,所以预先叫作'关七'?其他关一二三四五六呢?"那"关七"也不恼怒:"我怎么知道?世事总有安排,有的是宿业,有的是前定,有的是后设,有的是预知。谁晓得。至于关一、关二、关三、关四、关五、关六......确有其人,不过,吱,不瞒小......姑娘说,除了老二和我,其他都是些杂碎!"那女子笑得好甜,"我本姓仇,但我娘和我,都恨爹爹,所以我宁可从母姓,姓唐。我小名为'香',那是因为,我一出世就没哭,只睡得香。"听到这儿,无情始知那女子姓唐,他心中不知怎的,庆幸起来。──还好不是蔡家的。毕竟,诸葛一脉跟蔡家的人是敌对多时,就算常貌合神离,虚与委蛇,多年争斗,已堪称仇深似海,化解不了的了。不过,无情无由想到的是:这姑娘芳名为"香",大家不只因她一出世就睡得"香"之故,而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独特体香之故吧?他只是这样揣想着,但没说出来。那姑娘又道:"我性子烈,娘就在我名字加了一个字:烈。"她好象是回答关七的话。但她说话的时候,眼尾不自觉的瞄向无情,好象是专诚说予他听的。关七呵呵笑道:"哦,原来是仇烈香......还是跟父姓的好。一家人,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隙死结。""不。"那女子正色道:"我们这家人的死结是解不开了的。我们也不要、更不想解开。总有一天,我会回复我的姓氏和名字:唐烈香。如果有那一天,我不要有容,我只要我自己一家人强大;我不能无欲,但我会集中在我门人强大。唯有自强不息,才有天行健,才有天下太平。"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说的好象只是一个梦想。许多年少的都有堂皇的梦。──没有光辉璨烂的梦想,何来璨烂光辉的人生?人少时总有许多理想,许多梦,但人生走到了中、壮、老年,一如秋风吹醒英雄梦,梦总有醒的时候。光阴如矢,千年如一梦。只不过,她是个少女,长得婉约娇柔,却有如此壮烈堂皇的梦,比较罕有,也不寻常。也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怎地,无情听了,只觉脑际轰隆一声,心口一疼,像千秋万载的青史一齐涌来,万语千言,千情万景,千头万绪:铁蹄刀枪,尽在他心图里烙刻、卷逐,杀戮血腥,仇火恨忿,风花雪月,缠绵缱绻,柳暗花明,山穷水尽,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回头鹿有泪,返首豹有悔,一座断崖千堆雪,十丈红尘一线牵,江湖子弟江湖老,神州何时再有神!墙后远处,忽然传来悲切的二胡声,一声声,一声声,何等哀切!一下子,他失神了。他不知他何以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似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业力,一个宿命。他不知前方是什么,只闻到香味,只知道他已无法自控,虽无法前行,但生命之轮依然会滑下长长的崎岖的颠簸的柔坡、陡崖,送他去那命定了必须要去的地方,去赴他注定了要赴的约会,遇上了天定了要他遇到的事。"好,我不劝你。我不会因为你不听劝,就告诫你有容乃大,无欲则刚。"那个关七汉子意犹未尽,还哈哈笑了起来,"无欲则刚,无欲则刚,其实,你起来想吃顿好饭也是欲,想泡个美女也是欲,想风痛减轻也是欲,连希望天气别那么冷那么热也一样欲,要爹娘少管些事、儿女用心读书,无一不欲,是活人,就有欲,哪有人做到无欲则刚?死人那还差不多。何况,没有欲,那话儿可刚都刚不起来了,还说无欲......"无情刚给许多特异的情境,纷至沓来的殛着了,现在仍觉头痛,忽闻关七又乱说话,恐怕有更难听的,忙打断道:"是活人就不能无欲。想喝口热茶是欲,想吃顿饱饭是欲。我想走路,也是欲。你要找人,更是欲。只不过,我们对欲望,节制一些,收敛一点,那就很好了,不致于完全为欲望带动而存活。无欲既不可能,少欲也能刚吧?有容不一定是气量大久,而是野心太大,才会有这样想法。不然,他好好的一个崇尚自由的人,要包容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人干啥?坦白说,我知道和认识的人里,口口声声最喜欢说这个的,也不见得真能做到这八个字、两句话呢。""哈哈哈,你是说天衣居士吧?他当然做不到。若是做到,他也不会为情所伤了,就连诸葛小花,也一样做不到,不然,他今日为何仍在朝廷恋栈不去?"关七笑的时候很狂,就像一个人忽然变成一头兽似的,奇怪的是,在这种时候,他只是变漂亮了而不是变丑怪了,"他们两个还勉强算好,有的人,只说一套,做一套,用这两句话来兑挤人,又不让人回以真心话,就乱套人帽子,治之以扰乱礼教之大罪。他们用大条道理,自己却不能奉行,偏偏却当人哄小儿似的骗,这就是伪君子之所以'伪'得令人生厌之处!"他既得意又狂妄的说:"有时候,我仗着一身绝艺,有事没事,到皇宫里溜哒溜哒,却给我发觉:越富丽堂皇,内里越是腐败;越满口仁义道德,越是不安好心。越据高位,越是虚伪;越是富贵,越是贪婪。人生在世,富贵浮云,真的没什么意思,所以,我要争取寻求的是真心、真情、真艺,除此无他。"无情忽道:"我不明白。"关七问:"什么不明白?"无情道:"你说蔡家的人拿你当自己人,一起来找我麻烦,怎么他们撤退的时候,却没发现你还不一道儿退出去?"关七淡淡地说道:"因为他们没发现我。"无情道:"没发现?你一来我也看到了。"关七笑道:"那么他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我?"无情答的老实:"我倒没发现。我还以为你先走了。""不就是吗!"关七道:"那是因为我不要他们发现,他们便发现不到我,你们也一样。是人都一样,没什么分别。"仇烈香好奇的侧了侧首:"对了,你怎么可以做到这点?"关七呵呵豪笑道:"那太容易不过了!我不是一来就站在树后吗?我只要变成一棵树,我就是树,树就是我,那么,谁都不会发现到我了!太容易了,可不是吗?"第四章成败起落不关心这明明是一个人。──却变成一棵树?这的确有点匪夷所思。窗上、墙下的仇烈香和盛崖余,相觑一点,都有点骇然。关七笑了:"怎么?还不明白。"无情苦笑。摇头。关七这次偏过头来,看着他。看着无情,这一回,看了很久,颇久。自他再度出现后,他主要的都是看着仇烈香,很少去看无情。这一次,他深深的看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