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还在寻觅?为谁风露立中宵?云海月落不离天。──难道,他还在寻回他往日的梦?或者,他在等谁?"清光满院恩情见寒色临门笑语谐"他轻轻的诵了这句诗,然后就听到有人"哈"了一声。语音十分清亮可喜。无情并不诧讶。他眼里微微有了笑意。"你来了。""我一早已经来了。""我刚才听闻你哈了一声,多担心你会给人发现啊。""发现便发现,没啥大不了的。我听他们说话,老是只会占人便宜,忍不住笑了一声。""刚才这儿有打斗,很凶险,你不该来的。""我就是发现有打斗声才过来的。""为什么?"无情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你在这里啊。"无情胸里一股血气翻腾。"我不凶险,我在墙里啊。"那女子语音清脆丽亮,说,"你在墙外。是你凶险,我不。"无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回了一句:"我也在墙内。""是的,我们都给墙挡住了。"那女子又喜孜孜的说,"都是因为这栋墙。"无情不知怎的,听这几句话,心里忭忭的跳跃着,应答了一句:"不过,这儿还有窗。""就是呀哈,因为有这窗,"女子开心的道,"我才能看见你平安无事,还把敌人放倒了,你好厉害哦!"第六章窗窗。每扇窗都是睁开的一只眼,可以让你看到外面的世界。也可以让你看到眼里的世界。但窗只是窗,不是门,也不是户,更不是全宅。它只能让你看到一个方向的世界。当夜间的窗,点起了灯,街上的行人,总是匆匆而过,很少人去抬头看窗内的倩影,帘内的世界。但每扇窗都有它的世界。每扇窗都有它的故事。每扇窗内的人,都有它的哀怨缠绵、悲欢离合事。然而窗只是窗,它不能离开它的位置:外面走过不管是得得的花香马蹄,或掠过的是美丽的杨柳依依,但它只是存在于窗内,主子的眼街之中,本身并无是非对错。窗内若有倩影晃动,也只是映流丽而不放艳色。窗外掠过惊鸿俪影,也不过是食绝句而不吐艳。当窗对着窗,眼对着眼,暮色对着黄昏,就像潮汐吞吐着长长的白色沙滩,谁要在那儿印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是谁说过:沙滩太长,本是不该走出足印的.就像一个个或深或浅的梦?──好梦太短,本是不该醒后深记的。你说呢?──当窗对着窗,无限对着无限,无限哀愁,尽在心头......至少无情就留在这儿。窗下。他坚持要守候、等待。他要寻回他往日的梦。他的心打开了一口窗。窗口里有一个流丽无端,巧丽千绪的女子,明其眸而皓其齿的对着他,像一个细緻而恰到好处的剪纸,正不偏不倚的,贴在他的心窗上。"我是会回来看你的,不然,我不会安心的。"那女子语音很清丽,这么婉转柔丽的语调,可以想像她裸露时的肩膊一定很圆润美好的,可是,她的话也说的很坚清有一股儿英劲,"我已用笛声告诉你,我会过来的。""我知道。可是,"无情仰望着窗,"我也用箫声告诉你,叫你不要到这儿来。""为什么不让我来?"女子有点怨怪。"因为这儿有交锋、战斗、危险啊!"无情答,"万一波及了你,那就不好了。""波及我?嘻嘻,"那女子在窗棂里摇首,笑得有点像在月色下花枝乱颤;可就在那一刹,无情忽然有一个模糊的意识:──这女子常在月色下出现,像是一缕幽魂,美得那么无尽风流不沾尘,莫非她不是人!她不是人!?那么,她是......──她是谁呢?无情心中,隐隐掠过一阵箫声,像一个软弱的惊叹,一个哀艳的自尽。此时此际,对着一个活色生香、巧笑倩兮的女子,他心头竟生起了这样个念头:(莫不是......莫不是人......她那么美,难道不是人!?如果她不是人,那么,我呢?)如果说,无情唯一可以捉摸的,只有在那女子出现之际,那一缕芳香了。沁人的烈香,悠悠送了过来,好像是月桂开在他椅上、发上、衣上......心上。"我不怕。"那女子说,带点执拗。带点任性。"你不知道我是谁哪,"她眼眸儿流转着,那儿有无情许多悠悠转转的梦,,"我才不怕给波及......我,我怕只怕牵累了你。""怕连累我?......"无情一听,脑里轰的一声,提高了一些声调说:"连累我?我才不怕呢!你可知道我是谁,哼,哼!"说着,还坐得耸直了一些,挺着腰脊,很有点气慨!那女子看到他那小孩子的样子,逗她笑说:"是呀是呀,哈!我怎会不知道你是谁......哈!你是盛小捕头哈!"无情鼓着腮帮子说:"就是呀,我说什么都是个捕快,我虽然......"说到这儿,语音有点颓落,"......但万一因为我行动......不方便,当不成捕头、内侍,但哪怕我只当个县衙马快、禁卒、马夫、膳夫、库子、皂隶、轿夫、伞夫、门子、衙役、差役,我也是喫公门饭的......敢吃这口饭的,还怕连累,还能不敢担当的!"那女子见他认真,掩嘴笑道:"对呀对呀,谁敢看不起盛哥哥......"忽瞥见盛崖餘胸前衣襟起伏,脸色有点苍白,情绪似有点波动,便粉脸一寒,肃容道:"我是说实在的。你现在虽然年纪还小,行动也不方便,但在我心目中,你已经是名动武林的侠客,名震天下的好汉,名盖京师的大捕头!我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她的语音忽尔幽幽若梦,但仍然清脆好听,而且语音里的语气意志,是非常坚定的:"我说实在话哈。我不是骗你,也不诓你。之前,你打退蔡氏兄弟,易如反掌。刚才,你重创舒州落魄道人花煞张怀素,气定神闲,光是这种气势,当世高手,已得算你一份。"那女子充满怜惜的向下凝睇,看着月下的他。两人一个在窗口。一个在窗下。月正好跨过墙脊。他们的影子,却是叠合的。"在我的想像里,你将会是名成天下的侠士。""在我心中,你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代名捕。"她如是说。无情垂下头去。没有作声。他大概是看到了她和他的影子吧?大概园子里的月桂花真的盛开了,那一种沁人的香,还带点透人的凉。那就像一个美得不可置信的女子,用冰凉的小手指尖,在你耳下颈间轻轻一触一样。"我......"那女子秀眉一蹙,没听清楚。"嗯?""我......"无情还是垂着头,好像在看自己衣襟的毛线有没有脱落,话,也没有一气说下去。"你什么?女子怪有趣往下望落,"你说呀。"忽然,这女子发现:无情的衣衫很有点泛白。他外面套了件宽袍大袖的长服,许是为了方便收藏暗器,或可以掩盖他的双腿不灵便的缺乏,但也愈发显出他的清瘦和伶仃,但那清瘦是竹的菊的,也是莲的,很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而伶仃的感觉却因为他刻意掩饰,而成了傲岸与遗世。这女子心里就油然生起一种怜惜的感觉,觉得这男子如果没有人来爱护他,很容易,就会真的遗世了、孤立了,本来是撑竹帘的竿子,愈磨愈削,愈尖愈锐,终于就得变成杀人的利器,就像打研一把尖刃一样。寒光浸夺。无人敢攫其锋。近之则伤。终不可赏玩。她其实还十分年少,但生起这种怜惜之意,却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对小猫小狗,觉得牠们可怜和可爱一样。但除了这样,这男子却还有别的什么的,使她干冒奇险,明知不宜这样过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看他了,可是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她可也说不上来。她现在却在想:这孩子,大概是没有老妈子特别照顾他的吧?这袭长服,是有点宽,有点不合身段,是他没长胖,还是洗多了,色也泛白了,衣就宽了?虽然是很旧的衣服,却找不到一点脏,连肩膊、袖边、腰间的那几片泥痕,都是刚才翻身时所印下、粘上的。忽然间,她很想为他洗濯那服饰。第七章墙"我想你知道......"无情仍望着墙里墙外,刚好交缠在一起的影子,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叫什么名字?"(应该怎么替他洗这衣服呢?再怎么干净,刚才还是在地上翻倒过,也玷污了几处。但总不能冒冒然就说:"你脱下来,我替你洗......"那怎么说的出口!──可是,的确,又好想跟他洗衣服......他一个人,身体又不大好,这样濯洗衣服,一定很不方便的了,何况,他又那么孤独。──他为我打斗,我替他洗衣服,那也很应该啊!可是,总不能说洗就洗,叫他脱就脱......)想到这儿,她脸儿有点热。所以,一时没会意,无情那鼓起勇气说的话。无情见她没反应,以为她已拒绝自己了。一下子,那种颓废和挫折感,使他的头垂的更低。忽然,他发现地上的影子,多了一只角。与其说那是一只角,不如说是一枝尖刺。刺身上,串连了很多薄块。往影子里看,一时间,还真弄不懂、分不清是啥事物。无情只好抬头。不看影子。看人。人在墙头。墙上有窗。窗里的人巧笑倩兮,正递给他一物:一串莲藕。烤的,还沾了孜然、丁香、辛粉,还未完全冷却。"给你的。"女子笑盈盈的说:"吃呀。"无情以为那女子不告诉自己名字,就是生气自己了,现在看来,好象不是的。他心中就有了点宽慰,嗅着那莲藕的烤香味,心中忽然像升起一株紫色莲花的激动感觉,很想膜拜、祁愿。"你这么瘦。"那女子见他不接,也以为他不好意思:"不多吃,快饿成藤条了。"无情看着那串莲藕,喉咙骨咕了一声,讪讪然。那女子将手伸的很长。月亮照着她的皓腕。她的指尖。尤其是大拇指,很弯,很翘,拇指座峰的弧型很优悠美,就像那窗口女子柔和的乳房;拇指腰节很细,就像那窗里女子的腰。那女子尽量伸手,所以,像舞蹈一般的美姿,尽显月下。月色那么清亮,把园子浸成了乳河。那时,那串着莲藕的竹枝,顶尖是非常锐利的,就像一支针。如果这是一支针,现在,这针头就向着无情的额头,距离不到三寸。对眼瞳的距离,大概也只多上一两分。无情一抬头,眼睛就对着刺尖。他却不觉得刺目。只觉得幸福。在这一刻,就算那女子把玉腕一迭,向前一伸,这尖刺插在无情眼里,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悲怨之意。这一刻。这一刹。──可是,刹那是不是永恒?我们只知道:永恒就是无数个刹那构成的。──永恒是不是恒久不变的?我们只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恒久不变的。永远不变的,就是变。不然,永远就没有永远。也许,变,就是永恒。所以,你现在、身边、拥有的一切就得去珍爱它,因为当下就是永恒。那女子没有刺下去,见无情傻乎乎的在那儿抬头看着她,怔了一怔,问:"你饿傻啦?不喜欢莲藕片片?"她有点奇怪,初以为无情嫌弃:"我本来也烤得个热乎乎的,飞也似的拿过来给你,但等你们全打完了架,这藕藕也全冷了......我再烤过给你,好不?"无情这才省过神来,连忙摇头。女子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不嗜素?喜欢吃肉?还是吃鱼?或是只喜欢吃糖?吃饭?"无情只听得一味傻笑。"我喜欢。"然后伸手接过。"那你吃呀。"那女子笑盈盈地道:"吃饱了,吃胖了,下次好好给我当大捕头、大侠士去。"无情啃了两口,女子又偏着头,问他:"怎样?"这次到无情不明白她何所指:"什么?"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莲藕:"味道好不?"无情点点头。味道的确好好,但吃在嘴里,嚼在口里,更有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你呢?"那女子以为他问她为何不吃,所以答:"我吃过了。我跟你说过,我很会烧菜,我也很会配药,我还很会......"无情道:"不。我不是问这个。你将来想做什么呢?我也觉得你将来是个很不凡的女子。"他以为问她名字,是不会有答案的,所以就问她别的事,至少,引她把话说下去,他可不愿意话题结了,她就走了,等她,又不知何时再来。何时在这窗棂上出现。──她刚才着实鼓励过他,所以无情也对她的前程充满了期许。"我?你问我?"那女子笑了,从春水一片,笑成一片春风。"倒是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好!你问对了!我答,但你不准笑人的!"她忽然敛容,道:"我?要嘛,我找到个好婆家,觅着个好夫婿,那我就满足了,一辈子这样幸福着,也是过得很开心的,那就好了。"她越说下去,笑意越敛,到了末了,无情望去,竟不油然有些寒意:"可是,我身上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大事未了,心事未平。我先得把这三件事摆平方休。若解决不了,或不得解,那我只有摒弃一切,抛开一切,去达到我的目的,做我最能做的。我若不能主掌京城,也要名动天下,不然,也要成一方宗主,至少,在江湖上,无人可以替代,在我门派里,我要成独一无二的尊主。"无情向上望着。带点吃惊。在窗户上的剪影,依然明丽,但更明利,甚至,不像是一直递东西给他吃的那位女子。他甚至有点不认得她了。他真的有点认不出她来。那女子忽然又笑了起来,像是春水一片的漾荡,倒后来又漾回春光无限。"你可知道我也是有点名堂,有点来历的女子?"那女子笑靥若桃,"你可别小看我哦。"无情正想问:你是谁啊?还未开声,忽听有人喃喃自语,近乎悲鸣地道:"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吗?还是我被你找到了?"说话的人在树后。原来"寻梦园"里还有人。那是一个身着月白布衣的公子,原来,刚才他是跟大家一起来的,却没跟着大家一起走,诡异的是,谁也没发现他没有走,而且还留在这里。留在一棵树后。然后,他好像就变成了一棵树,谁也浑忘了他的存在,直至他现在好像从树里"走"了出来,还一直呢呢喃喃的对着那棵树在自言自语:"我是人?还是树?为啥我站在这儿?就像一棵树?花为绝色我为叶。我命由我否?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风为绝响我为树。天命由我否?我到底是树?还是人?"这人这样寻索。自问。向天。──天问四大名捕——少年无情21[转]第四辑《少年无情》之第二部《依稀往梦似曾见》第五十三集但愿人长久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