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真人傲然睨了无情一眼:"这个残废?不值动手!我就是来找你的碴的!像那样的窝囊废还不值--"铁手正色道:"你要找我就找我,你再一言辱及我师兄,我姓铁的一定--"这时候,忽闻一阵刺耳锐利的尖啸。众人脸色大变,其中数人,不是掩耳,就是捂心,有的往后疾退,有的捂住双耳,只有那名杨树后的青少年,探首出来张望,脸色无异。就在这时,忽听哈哈一笑,笑声滑稽突梯,鄙俗浮夸,却正好将这一阵刺耳啸声冲破,大家这才在一片魔声厉响中回过神来,如死如生。●待回过神来,众人才省得:刚才,是林十三真人先出声侮及无情。由于他一而再、再而三辱及无情,铁手便出言打断他的说话。也不见铁手怎么大声发言,但他慢条斯理的那句"你要找我就找我......"一出,林十三真人下面的话,不可辨闻,只说到"......窝囊废还不值--"在场的人已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闻铁手说话的声音。他中气充沛,语音宏亮,内力绵长,听去并不霸道。他初只悠悠发话,并不马上截断对方语音,开始只是羼杂、渗透,而后全面取代、复盖,最后只剩下他的声音。林十三真人开始发现不妥,仍努力聚气发话,意图把铁手声音反压下去,可是屡崛不振,功败垂成。之后,他终于翻了脸。也涨红了脸。他运聚元阳罡气,三花聚顶,打算一气以"洪音葛魄"将铁手语音压下,均不能逞,大家只闻他口中喃喃自语,无一字可清晰入耳,知道他已力不从心,声不从意。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必是从詈骂无情,改而诅咒铁手。可是,无一语音能闻。两声相拼之下,众人耳朵已极不舒服。林十三真人心高气傲,年少气盛,怎会认栽?于是极不服气,脸色转而铁青,念念有辞后,忽尔额上青筋乍贲,鼓腮撮唇作啸。这一下,破空割耳的尖啸,终于强硬截断了铁手的话语。但在场众人,功力较浅的,已纷纷抵受不住,扪胸捂耳,几乎为声浪冲缺击倒当堂。连无情也脸色一片苍白。铁手一见,不忍让师兄抵受这魔音妖啸,正待发"以一贯之"神功发"狮子吼",但已有人哈哈一笑。哈哈大笑,击破尖啸。铁手的内功立即凝而不发。林十三真人喉头"格"的一声,喉核有给捏碎的感觉,一下子呛住了,几乎马上窒息过去,他心头烦恶,忙以左手食中二指合并朝天,右手挟右肘穴位,曲折把扣,右足狂跺九次,才将脉冲倒流之力卸去。这下破去他的"失心丧魂,残酷一啸"之术,可是大大触怒了他。他眼神歹毒,盯向发声大笑的人。●那人不但笑声滑稽突梯,连为人长相,也滑稽突梯,笑得也似无心随意。这个人,像座佛,多于似一个凡人。如果是佛,他就是笑佛。他满脸笑容,眯目突腹,但却是公门高官打妆,并非与蔡京一伙同至,而是跟铁手一道而来的人。他是谁呢?第七章这个刑总有点猪林十三真人因嗔怨这弥陀佛似的胖子破了他的"声法",叱了一声:"你这只猪!--你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受死!"那胖子长得倒也有点猪。他说话的方式更是"猪"圆"肉"润,面面俱到,只看他涎着笑脸道:"对对对,我是猪,真人高兴,管叫我猪、肥猪、胖猪--小猪猪都无碍。您大爷高兴就好!"这个胖子肉墩墩的,跟铁手一起来,人已近中年,但笑态可掬,亲切可人,甚至要不是有点脸肉横生,"猪"肉横陈,还有点可爱逗人。看了他的长相,自鸣清高的林十三真人更是一把火八丈烧,怒不可遏:"你--!"那胖子居然把话头接下去:"--你这只猪......"还顷着首,表示仍在"恭听"之意。那"皓首狮王"本来给铁手、林十三真人互发音波,震得魂飞魄散,幸有大笑解围,而今一看来人,神色更加凝重,肃然道:"来的可是当今大理寺六扇门中副总提使朱月明朱大人?"那"猪"一样的胖子哈哈一笑:"刑总刑总,行行好,别把我这个已经很有点猪的朱大胖子,越喊越肿了唷!"这一说,连林十三真人也脸色大变。京城大理寺刑捕班房里有个朱月明。这个人,既不完全受蔡京控制,也不完全为诸葛所用;既是圣上赵佶破格擢拔的,又是康王赵构的亲信。他少时周游于王荆公、司马温公和三苏之间,相交互得,但这三方面名动天下的文人、名士,却又是相互对立、倾辄的。他同时曾是曾布、韩忠彦幕下之仕,但旋即又在章惇、安惇麾下司职,可谓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可是,此人治事制案,治理刑狱,不但笑里藏刀,而且理事严厉,心狠手辣,常从一案罗织百人同刑,牵连千人治罪,万人受累。可是,他严办的对象有时不分权贵,不理亲疏,有时则包庇疏通,兼而有之,是一个完全难以分类、无法以常理推断的人物。有人认为他志不在小,别有图谋;有的则认为他庸俗不堪,尸位素餐。可是,他在仕途上,他从刑部一狱吏逐级晋升至总刑总捕,人皆畏之如蛇蝎,可见其能。蔡奄、蔡摘兄弟,一听这人来了,脸色都有点诡异。只有那披发戴花的道士漫声道:"没想你亲自来了,失敬失敬。"朱月明也团团一掬道:"我只是走过路过不想错过,诸位要是有什么过节就当是我小猪猪的过错,不就皆大欢喜,和气收场了?啊哈哈,啊哈哈啊--"他笑的难听,但知道他来头后,大家再也不敢开罪这个人,就连自命不凡的林十三真人,也不敢造次。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来援无情的,不只是铁手一人。至少,还有两人。一个就是朱月明。他是以一笑化解了铁手与林十三真人音声之斗,但他是不是"来援",实难估计。唯一可以估实的是他在笑。听说他在笑的时候事情还好办,还能办。但他只要一发怒、一光火,不是要抓人,就是要法办,不然就是砍头杀人、就地正法。只要他还在笑,问题就不算太大。一个人只要还在笑,心情就不算太坏、太劣,情势也不算太差、太坏。他也很少怒忿:可能因为他涵养高,也可能是因为他能隐忍,更可能是没几件事几个人能教他发火动怒。另外一人,一早已来了,就在铁手身后,朱月明身边,可是现在,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他已闪到了无情的轮椅之后。他的身形非常的彪悍,整个看去,也非常的潇洒。他当然是个男子。他一定很年轻。而且一定很好看。只要看他的形态,就知道他样子也一定很潇洒。他很高,也瘦,臂部细窄,腰很长,手很有力,肩膀很有力,头发很长--但没有脸孔。谁也看不到他的脸。他戴上了面具。一张十分狰狞、呲着尖齿、还长一对绿色尖角的凶恶面具。那当然很吓人。可是,不只怎地,你总会觉得:这人若除下面具,也一定是很俊秀、很潇洒的年青人。他故意戴上凶恶的面具,也只是用来吓唬人而已。他腰间有一把刀。刀柄有锈,毫无雕饰,连刀鞘,也布满了斑剥的锈。这人像穷得连一把比较像样的刀都买不起。他的刀就像劈柴、砍树的刀,意思意思打磨一下就当是兵器来使。不,恐怕,连打磨一下这过程也阙如。这刀,要是佩着它来行走江湖的话,是要给人笑话的。不过,不知怎的,大家看到他,都不太敢发笑,反而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寒。●不寒而慄的寒。●大家都看不到他颜面,但这人可透过面具的眼孔,看到大伙儿的表情。他现在忽然说了话。他的话很干脆,很俐落,也很突兀。"你们再不止步,立杀当堂!"就这几个字。他突然就这样说了。甚至不太像是一句警告。而像是下了一道命令。--决杀令。●他这一声叱喝,大家才发现,原来有三个人,一起悄步向无情潜进。一个人在正面。那是"狮王"高远兴。他大马金刀,正面向无情逼进。另外两人,却是潜了过来。一个是"笑面狐"何问奇,另一个是刚给打翻在地的林清粥。他们一个掣出尖刀,见风即长,一个折扇一合,弹出利刃,各分左右,电掣风驰,夹击无情。无情我自巍然不动。月色下,他依然冷。清。兀自八风不动。仍然一心不乱。--其实,他的心却是一早都乱了。自从他听到那笛声的细诉之后。那笛声欲断欲绝,如泣如诉,时险时宁,倏起倏落,暗香如月,流静如水,仿佛已告诉了他许多苦衷,许多情愫,许多天地合、阴阳隔、离合事、悲欢梦。思君明月仍决绝!他也因而从笛声中仿佛明了了许多心事,很多情节!他中夜闻笛,心几乎已在淌血泣红,但眼里清亮宁定如故。因为他不能哭。他不哭。●人:一个性情中人,无论男女,不必强蕴英雄泪,有仇当报,有酒当饮,有歌当唱,有泪便哭!但却是应对亲人哭、爱人哭、友人哭,却决不对敌人流泪!流泪不是示弱。热血决不白流。●就在铁手与林十三真人比声斗啸之际,笛声终于渐不可闻,朱月明笑声乍起,笛声终于中断了、灭绝了、不可闻矣。就在这时候,高远兴、林清粥、何问奇险些对他发出了攻击。偷袭!第八章银发艳血,怵目惊心偷袭!不过他们的行动已给喝破。他们现在只能算是"偷步",还不算"突袭"!●在这种"阴谋败露"的形势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可以老羞成怒,继续攻击,管他暗袭、强攻,反正,就是要达成任务。有的人见功亏一篑,只怕讨不了好,既已不能一鼓作气,就先谋定后动,伺机再袭!甚至有人见势不妙,一走了之。可是,对这三名"蔡少保府"的"食客"而言,都有他的苦衷和原由:"白发狮王"高远兴一定要办成这件事,替两位少爷报仇,蔡卞一高兴,让他重张旗鼓,撤消禁令,光大"狮王劈挂门",那么,他就不算是"狮王门"开宗立派十一代以来的罪魁祸首,因元祐党人的牵连而给封门,就算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并无大憾,死不瞑目了。所以,他一定要讨好蔡卞。--要蔡卞高兴,就得先让少保大人的这两个儿子先行高高兴兴。"飞天遁地,滚地葫芦"林清粥则不然。他知道皇上、皇后、相爷、太保、少保以致朝中大官、宫中权贵,无不崇尚道教。但他就没这个荣宠给人认可他入道流。而且,不管少保府还是相公府,食客数以万计,淘汰竞争甚烈,像他这样子的功夫,在所多有,论功劳,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但飞不了天,遁不了地,万一搞不好,年末"冬至去芜存菁火窝大宴"时,他掺上无名,给摒除出府,天大地大,他哪儿还能有像少保府一样,有吃有穿,作威作福,名利双收的所在可以收容!不行,他一定要拼这一场仗。打这一场架!干掉这个少年!--比起在江湖上的大风大浪,以及宫里各路藏龙卧虎的高人的你虞我诈,以及武林中刀口上讨命讨食的生涯,眼前这个残废少年人的命,似乎还是比较好赚的!所以他决定要干这件事!干掉这个人!"笑脸狐狸"何问奇则不然。他已受到蔡卞的重用。蔡卞重用他,只因为蔡卞有两个得力的儿子,其中依旧特别跟他对胃,破格起用他。他出谋献计,哪儿有宝,就设计少保府的人怎么比相公府、公相府的人抢先一步去抢掠。哪儿有美女,他就想办法诓到手、骗到手、或索性率一众鹰爪去夺了回来,送给少保大人,或献给礼重他的少主蔡阿难。蔡卞有很多儿子。多的程度,恐怕蔡卞自己也数不清。没办法。他的老婆太多,要了一个又一个,像要跟相爷、相公比多似的,何况,他还常常出去"打野食"。他儿子虽多,但有两个儿子,在他心目之中是特别有份量的,也让他们各掌了部分大权的。这两个儿子,当然不是蔡奄和蔡摘。蔡奄蔡摘,只能算是蔡卞膝下较没出息,只爱斗鸡跑狗两个不成材的家伙!他比较重用的,一个是蔡力恃,一个便是蔡阿难。蔡力恃对付政敌,联络权贵宦官,很有一套,高攀低踩,巴结奉迎,阿谀谄媚,无所不为,也就是说,他老爹蔡卞不便做的事,蔡力恃尽皆做了,这点蔡卞办不到,由他儿子来办,那自是最好不过。另外一个就是蔡阿难。蔡卞怎么说也是个饱读经书的文官,处理朝政,管治委任,酬酢敷衍,自是很有一套功夫。但他对武林事、江湖人、沙场杀敌,可是一窍不通。蔡阿难就能为他办到这个。--蔡阿难能办到这些,只因为他手上豢养了好些江湖人。这些人中,三教九流,鼠摸狗盗,什么杂七乱八的人都有。何问奇就是其中一个。他特别精长于偷香窃玉,另者,他善于挑拨离间,他会制造些矛盾、冲突,让一群本来同心协力的兄弟朋友合伙同党全闹成了仇敌,他才逐一去收拾、解决他们。蔡阿难正需要这种手下。可是,要对付无情,不是蔡阿难对他下的命令,也不是蔡卞的主意。而是蔡卞的元配夫人,其中蔡摘乃为她所生的幼子,然而却让无情无情地把他打成了个佝偻怪物,蔡夫人哭得什么似的,呼天怆地,必报此仇;蔡卞也恨得牙嘶嘶的,只找机会等诸葛回朝,兴问罪之师。蔡阿难有见及此,认为趁诸葛未返,先杀无情为上策,一面献策请蔡京、蔡卞兄弟联手,托圣旨传诏,逐一调走神候府高手;再趁夜二度杀入"一点堂",残杀无情泄忿。一旦能成事,蔡卞必大为称心。一旦称意,更重用蔡阿难。如此,蔡阿难就可在蔡卞面前进一步排斥一向阴谋排挤他的兄长蔡力恃。要是蔡阿难因此事得到蔡卞欢心,蔡阿难也一定归功于何问奇。这一来,他就可以进一步要求蔡阿难说服蔡卞,让他统领"少保府"的食客护院,然后,他在夺得大权之后,再进一步把自己所不喜欢、曾瞧不起自己的同僚、养士挤兑、消灭掉,称霸于"少保府"。这是何问奇的"大计"。既有"大计",就不得不动手促其进行。要进行,就要杀人。今晚,他就要杀一个人:无情!--名目上,他们是"为少主复仇",实际上,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每人都有他的心事!他们自然有暗号。暗号,是一班人、一伙人、一党人彼此可以意会,但别人都无法领会的联络方式。他们就用了这种方式,三个人,从三个方向,一齐攻向无情!●无情没有动。他背后的人却动了!他陡然冲了出去。拔刀。他一面冲,一面拔刀,一面出击。他冲、拔刀、出击!拔刀出击冲!●他一拔刀,扔掉了鞘。刀发出了令人牙酸刺耳的声响。他的刀鞘扔打在"皓首狮王"高远兴头上。高远兴本一声怒吼,九十二斤重金刀往上一举,就要当头斫落,但那刀鞘刚好准确的拍地砸在他的脸上,他怔了一怔,鞘落下,一缕鲜血从银白色的发梢,直挂落到他的银眉、白须下来。银发溅血,甚为怵目。他也呆立当堂。惊心之际,那一刀,也一时斫不下去。只见无情端坐着。望着他。目光清。宁定。还有同情。第九章救人才是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