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这才啃了一口。整雀肫儿恰到嫩处,又有烧味,咸淡恰中,吃了就停不了口。女子偏着头看他,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很高兴:"看你这么瘦,以后要多吃些。"无情吃得好高兴,好高兴。他自幼失双亲,幸有诸葛照顾,以及几个长辈爱护,但他自小形影孤单,那有过什么女性呵护,而今,就吃那么一串女子亲手烤的雀肫,一口一口的不只好吃,还有良好的感受,使他吃了一只,又叼啃另一只,就怕一停止,热泪就要涌出来了,给人看到不好。女子见他低头狼吞虎咽,噗嗤笑道:"看你那么傻,以后多给你留点。"无情就是在吃。一面吃,一面听,一面闻,吃得他身似浮云,听得他心如飞絮,闻得他气若游丝。女子啐了他一句:"你呀,只顾吃,不说话。"无情忽然想起来了。想起来说问他的话了。"你......"话到喉头,却变成了:"是不是做厨子的?"第十章寻梦园这句话一问,无情脑门里轰地一声,脸都红了。(他怎么会把话说成这句呢!)"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女子也不恙怒,只有点喃喃自语的说,"我就宁可当厨手,不当那厮的......"说着,好像因为微微失神而摇晃了几下。无情有点耿心:"你又站在凳子上吗?"因为无情还未嚼完,所以语音有点含糊,女子没听清楚。"嗯?""凳子......格!"无情一急,咬着肫肉里夹杂的一根小骨,有点呛咳,强行忍住。"啊!"女子关切得七情上面,"你小心着,我不知道混杂了骨刺的,都是我不好......"看她情急的样子,就像要穿越月形窗过来替无情揉揉似的。无情一阵感动,一阵羞愧涌上心头。感动的是这女子端的是对自己好,结识这样一位红粉,简直是峰攒雪剑,水挂冰帘,树倚飞籐,都没这般匹配,这样子美满。惭愧的是,自己无法起行,一般人都自然以为他也体格羸弱,所以,只啮着一根骨头,呛咳了几下,这女子也不例外,以为自己要垮了。这一点,却让无情心里并不好受。女子见他只轻咳几声,旋即无事,这才放下了心,回刚才她的大略听到的问题:"......笛子......今天没敢吹,是因为不想惊动娘和......还有一些人......我不想招怒他们......哈!今天我只想弄东西给你吃--好不好吃?哈!"眉目如画!--真的眉目如画!无情心里这样赞叹着:眉是远山的眉,目是水灵的目,眉目缀在肫在一起,就是一幅美人图!"不想招怒的............"无情最关切就是这个:"是些什么人?""反正我们现在不可以跟他们结怨,一旦冲突起来,我们就麻烦了。"那少女说到这里,认真也审慎了起来,而且约略泛起了愁容,"别告诉人我在这儿出现过。""我们?"无情听不明白,乍听这两个字,无情心中一甜,却又隐隐约约觉得这"我们"不似是指她和自己,"你是说'我们'?"少女怔了怔,遂会过意来,笑了:"我和娘啦。"然后又偏了偏脸,虽然很真挚的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儿吧?"无情点了点头,用力地。那女子又"嗤"地笑了笑出声:"我开始见到你,还以为你只摇头的呢。"那女子忽然咬了咬下唇,问:"你吹箫那么哀怨,可有没有梦想?"无情答:"有。"女子问:"是什么梦想?"无情想也不想,说:"站起来。"然后反问:"你呢?有没有梦?""我?"女子也偏头想了想:"我想飞出去。"无情一楞:"那儿?"女子答道:"这儿。"然后又兴致致的说,"你那么乖,下次我多弄几样吃的,到这儿来............"忽又寻思的说:"这儿这儿,总要弄一个我们来这里相会的名字啊!这儿,由我们的笛声,由我们的笛韵,还有............"无情笑说:"还有你请我吃的串串............"本来,一听"相会"二字,无情心里,不知怎的,又怦的跳了一下来劲的,大胆说了一句大声的,又低头小声的说:"还有我们的梦............"女子又侧首望他,沉吟道:"这儿,这儿......叫个名字好吧?起个名字吧!你可有没有.........?我也想想看............"无情微笑望着她。他还是为那女子说在这里"相会"而陶陶然着。忽然,他想到了个名字。同一时间,那女子好像也闪过了个念头。两人几乎同时叫了个名字:"寻梦园!"●--这名字有点俗,也有熟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贴切,不怕熟。只要有感觉,就不怕俗。本来,优秀的通俗,就是一种不俗。伟大的不一定通俗,但极伟大的,定必极通俗。●他们相视一笑。--那一刻,他们互相的思想竟是一样的。(这,也是一种相思吧?)"寻梦园":从此就变成了他们共同追寻梦幻地方。●你也有没有的你的"寻梦园"?还有没有在你心里头保留下一座"寻梦园"?还有没有人跟你一起寻梦?你,还有没有梦?还有没有寻梦的冲动?●人,只要活着,就该有梦想。没有梦,要比一个人老是醒着不能睡,更懵。做梦,就是做人的一种权利。梦如人生梦非梦。●有梦,就有追寻。寻梦梦难觅,但寻梦的过程还是欢快的,值得的。但,有梦,就有梦醒。因为梦易碎。●"寻梦园,"他们勾了尾指,做了约定,"就是我们的小天地。""我们的小秘密。"女子手自窗棂伸了下来翘翘的尾指,跟无情勾了小指。这是他们之间的小天地。无情和她的小秘密。●--可是,"她"是谁呢?●无情终于又省起了这件事。于是他这次坦率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一杂沓之声传来。只听一声吆喝:"嘿!你们看这瘸子在干啥好事来着了!艳福哪!"无情闻言,脸色一变,只见来的是三个人。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一个家丁。无情一见他们三人,立即返首,正欲示儆,但那月牙窗上的人儿,已然一空!不见!●这时,那三人已狎声浪语,东歪西斜,张狂浪荡的走了过来,一面还在出言不逊:"哎唷,我还以为诸葛老儿知书识礼,一代儒师,教出来的徒弟也知检点,不料,这会嘛,居然私通隔墙花,勾通邻家女......啊哈哈啊......这个,真是人不风流枉残障呀!"另一个出语更加不堪:"嘿嘿,你就别看人家是个残废的,做那采花偷月的本领,其实还不逊给咱们这些哥儿们哪!只不过,咱们要干就上楼子里窑子里去,可不比人家蹲在后花园里折折腾腾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无情脸青了。他身体不好。由于他很想自己身体好,能运使高深内力,所以强练内功,结果,真气仍无法凝聚,只是脸上更加发青。偶然头上冒出的气息,约略还带有点惨淡的绿意。他认得这两个少年人。他们是蔡卞的儿子。一个叫蔡奄。一个叫蔡摘。蔡奄是二十来岁,蔡摘是十多岁都比无情略长,但这二人外头什么都干,强占民女,偷鸡摸狗,甚至恃势骑打敢忠死谏的大臣,百姓暗里大恨,背称:"贼破门"、"一口粪"。这两人在外头闹是凶,但在家里、宫中也凶。因为跟太子日夜嬉闹一起,又仗父荫及祖父大权在握,更加横行无忌,曾一个发生个强玷婶母,一个逼死不从他淫欲淑容。两案均因蔡京、蔡卞周护之故,都无人敢加以追究。另一个家丁,是这二个纨绔夸子弟的护院,只有一件工作,八个字形容:狐假虎威,为虎作伥。而今无情跟少女在"寻梦园"的相会,却让这三人撞破!四大名捕——少年无情16[转]第十一章我见犹怜三个人,歪歪斜斜的,围拢了上来。无情依然端坐在轮椅上。他的目光很寒。他的脸色发青。看去很冷。很静。寒。●定?不然。他心正乱。他实在太生气。他介意那些话。无情仍然趺坐在轮椅上。一个人,看来很镇定,面对着来人。●其实,这蔡卞家的二位少爷,一直都想对无情动手,一直都想除掉无情。他们要对付无情的原因不外是:一,他们知道父执辈行事使权,常受诸葛小花在主上面前,诸多阻挠。二,他们情知凭他们之力,是斗不过诸葛的,但伤害了无情,就能伤了诸葛的心。三,他们对无情本来就看不顺眼:无情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也不与他们玩在一道。无情静若处子,让他们摸不着底细。他们讨厌这么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却让武功智慧都深不可测的诸葛肯花时间悉心调教,而蔡京兄弟几度送厚礼恳请诸葛教授他们的子弟,均给婉拒了。--这连走都走不动的窝囊废,凭什么有这等礼遇!他们觉得不平。不甘心。所以就更看无情不顺眼。他们早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只是苦无时机而已。无情很少出来,多留在"一点堂"。"一点堂"中,就算诸葛不常在,哥舒懒残也必在,不然,大石公也一定在。可是,南方叛变告急,大石公急早也赶去朝会急议。这正是好时机:他们本就是挑衅而来的。何况,他们打从心里,不知怎的,竟有点害怕这行不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这感觉很奇怪,很没来由,甚至不可理喻。他们怕他作甚!?--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连行路都有困难!可是他们就是:有点怕!此外,他们更讨厌无情的是一个不便宣之以口的理由--但打从他们的心里都不得不默认的理由:那是因为无情的样子太好看了。●那不只是清。不只是俊。不光是姣好。也不仅是帅。而是清奇俊秀,我是犹怜。--虽然犹怜,可是,却仍是让人有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悚也寒。一如无情自己对女子的想望:"峰攒雪剑,水挂冰帘,树倚飞藤,夕照孤烟",虽然奇绝,但亦如百年孤寂,红炉小雪。美得不可亲近。难以接近。容易灭绝。●故而,越是难以接近,他们越是要接近它,摧毁它,粉碎它。这些纨夸子弟就是这种想法。他们现在就找借口和时机,往这种想法逼进。摧毁。破环。扼杀。--而后快之。●三人走近他面前,两前一后。蔡奄较年长,齿牙问道:"她是谁?我看,挺标致的。"蔡摘较年少,吱牙道:"咦?怎么溜了!把她献了给你家爷俩,这私通之事呢,可以不追究。"无情冷着脸,没有作声。蔡摘东张西望一会,用手扳住月牙窗棂,窜上去几次,往里边张了张,望了望,目光巡峻几回,都不见鹄的,落下来时,一脸恨意:"看来是溜掉了!"无情听了,心中一舒。蔡摘仍不甘心,用力在墙角踢了两脚,骂道:"我且折了这墙,看那美娘儿还躲到那儿去躲咱家的吊儿!"家丁这时忙恭身,道:"这墙后......好象相公爷的宅子,拆这墙好像不太好吧。""什么相公爷,还不是大表哥!"蔡摘转过身来,对无情狠狠地道:"那你负责把美娘儿交出来,不然,我砍了你的狗头,自这窗口儿扔进去!哎唷唷!"这"哎唷唷"之声,并不是故意要吓唬无情。而是他刚才用劲去踢墙脚,喝不倒,力道反震,他的脚尖自是又庳又痛,忍不住叫了几声,就像狼嗥一般,对着无情一个劲儿的吼。无情让他咆哮。任他吼。过了一会,蔡摘住了声,毕竟,脚趾那痛已消减了一些了,他转首向那家丁:"他不光是瘸子,也是聋子?"那家丁臂肌贲腾,脸肉横生,却一脸涎着卑微阿谀的笑容:"小人见过他和诸葛先生说话,也见过他跟大少爷答过话,还有闭户师爷也跟他应答过:他没有聋。""没有聋?"蔡摘怪不信的托着下巴,打量无情,还用脚踢了踢无情的轮子,"我的话他一句都听不见?""我说他是个残废,站不起来的残废!"蔡奄执着马鞭,沉声道:"他不单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我说的!"蔡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喂,没脚鸟儿!聋子!哑巴!快写下那骚娘儿在那儿可以找她,少爷我就饶了你,不教你喝尿!"说着他又狐疑了起来:"--这家伙不是双手都废了吧?"蔡奄狰狞地道:"我看不如我们替他废了吧!"无情还是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