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自然非同小可。更糟的是,那贞女的尸首也给人"动"过了,还有亵渎过的"迹象"。这案一发,那大官震怒之余,马上给县令巨大的压力。县令这次出去精锐的衙役和当地有名的捕头来办理,其中两人就是"猛鹫"陈鹰得和"生龙活虎"陈自陈。他们曾仔细盘查过阿拉、阿丙两伯侄,均不得要领。不过,阿丙终于对阿拉伯也动了疑。有几个晚上,他佯作睡了,发现阿拉伯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回来之后,脸上洋溢着陶醉之色,有时候,手里还攥在襟里,直到他小心翼翼,左右看过确实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把怀里的珠饰呀、金钗呀、玉簪呀、戒指呀......一一掏了出来,把这些珍宝都裹成个小布包里,然后,就放在灶口内,用炭和灰、柴枝、禾杆将它掩埋了起来。在这灵堂义庄里有三个灶口,一个是平常生火的,另一口比较大,是有拜祭香客来的时候,留下膳食时才烧用的。剩下一个,是一向用不上的。阿丙目睹阿拉把东西塞到那灶里去。开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告官。──不告,就成了从犯,追究起来,只怕一样要当殃。──若告,阿拉伯只怕成了重犯,自己就是害死他的人。所以阿丙他很矛盾。后来,阿丙决定还是"大义灭亲",那是因为据他的说法,他是想通"了"的:阿拉伯并没有拿他当自己人。──这么多财物,一点也没分给他,甚至完全不打算告诉他。阿拉伯是要独吞。这点令阿丙无法原谅。当转述到这里,铁手插嘴问了阿丙一句"阿拉伯的偷盗物品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例如是四块在一起的宝玉?"●"没有。他把东西都裹在小包里,分许多包包,全埋在灶下,到我发现的时候,都没有见过有这种东西,全是金呀银呀,亮花亮花眼的,拉伯看罢藏起,自说自笑,又醉又闹,就守口如瓶,从不告诉我知道......"阿丙的答案很令大家失望。"不过,有一件事物,却很特别,"阿丙忽然记起来了:"拉伯常拿出来看,反复的看。""什么东西?!"陆破执和严魂灵都异口同声的问。"灯。""灯?""对,是一盏灯,很特别,不像灯,像只怪兽,又像头牛,守在灯座前,"阿丙回忆着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灯,那是一盏很奇怪的灯,拉伯对这盏灯,像对神明一样,常常对着它喃喃自语,又敬又爱,且一天到晚把玩着,爱不释手。""既然不像灯,"铁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它是灯?""那一定是灯。""何以见得?""因为它可以点明。"阿丙很肯定的说,"还可以照亮。照得很亮。""那的确是盏灯。"无情轻叹一声,接了话。大家都向着他看。不明所以。无情伸手一指。他指的是尸体。何阿拉那只僵硬半张半合的手。"你看,他临死前手里还拿着物件,"无情用他那白生生的小手比划了一下,"这东西是有手柄的,而且是有弯管和环盘的,并且相当的烫手,可是,阿拉濒死紧紧抓住它不放,所以,手都给灼伤了。"大家看着阿拉手上给烫伤的痕迹,不得不承认无情说的有理。铁手道:"这灯造型很特别,很精致,决非一般人用得上的。""我看,这就是传说里东汉制作的'神兽纹牛灯',我在皇宫见过一二,十分精巧,以牛为底座,背负灯盏,连接弯管,可点灯芯,燃灯时废气引入牛腹之内,窗棂为纹,可以透气,烛钎可以旋动,需要很高的接铸技术。"无情又叹一口气,才道:"到了本朝,这么精妙技术,想已失传,今天,既出现在阿拉手上,而拉伯又像偏知道这物品贵重无比,点燃后怕人抢夺,抵死不放,恐因而致杀身之祸了。"然后他问阿丙:"你告密之后的情形,详细道来吧!"他语音难免有点冷漠、轻蔑。──阿拉伯窃尸盗墓,固然可憎,但阿丙这年青人因无赃可分,竟然告密求荣,也一样令人瞧不起。他原本是来找"平乱玦"的。他原是替世叔还舒大坑舒将军的人情的。而今,却扯上两个有三个"陈"字的捕快,还有因贪婪而生祸的阿拉和神兽纹牛神灯!●对贪婪、邀功、滥用职权的人,他难免心生厌倦,也当然有点蔑视。这种态度和心情,直至他破案之后,才有了极大的转变。连他自己,也感意外。为之吃惊。四大名捕——少年无情07[转]总第四十七集粉红色的老太婆第一章月黑风高告密夜要出卖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什么?答案是,你在千方百计的想法子去说服自己:你不是在出卖他。你是在为自己争取应得的。你是把你失去的拿回来。他是自投罗网的。你是替天行道的。他是自找苦吃的。你是被逼的。他是活该的。反正,就你是无辜的,无罪的,委屈的,他是不该得罪/小觑/伤害/阻碍了你。出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因为怕真的意识到自己是出卖或背叛,所以,就拼命说服自己,找藉口让自己好过一些,方才可以振振有辞,为自己'平反':那才不是出卖,而是持正卫道!那才不是背叛,而是不得已的必须牺牲(当然,牺牲的决不可以是自己)!由于,人性本善,所以才会在做恶事、伤害别人之前,会费煞心机,费尽心神,来为自己所作所为,找到理由,寻着藉口,然后才出手、下手,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很多人嘲笑,为什么在有些说书人的传说里,尽爱讲江湖上背叛、出卖、卧底、逼害的故事?奇怪。为什么那些人都不去讽嘲,这世界上,怎么天天都发生着卧底、叛变、出卖、逼害的事?而且,这些事就常常发生在你亲友、你身边、你自己的江湖上!你的身上。--传奇、故事、小说,不正是反映现实吗?反映人生吗?反映人性么?只有在背叛见出真义,卧底中见出良知,出卖里见出真情,逼害里见出互助,才不是成人的童话,而是象征现实里的江湖!没有丑,那有美?没有恨,那有爱?没有败,那有成?没有小人,怎见君子?没有罪犯,那有四大名捕?--没有四大名捕,那有四大名捕故事?没有四大名捕故事,说书人又怎有机会与听书人交流交会时的相契?●话说回来,阿丙要出卖自己的堂伯阿拉,也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的,他也有挣扎,有矛盾,有犹豫的。但他终于还是出卖、告密。那是因为他受不住:人有他天生的嫉妒。嫉。那是人性中最常见,最脆弱,最难堪,最不可扑灭,也最可悲可哀,最心狠手辣的一种特性。妒嫉,不但害人,而且害己。有了这情绪的人,会是非颠倒,埋没良知,进退失据,得失无常--就算是得,也是未伤人先伤己。最常见嫉妒他人的人,就是常说自己不是妒嫉,只是看不惯对方过于幸运、无耻、傲慢、凶恶......才仗义(其实是仗势)抱不平(其实是剷平对方)。妒嫉的人最看不得人好。妒嫉的人其实是自卑感作崇:他们恒常觉得自己比他们所嫉恨的人活得卑微。所以他们只好用卑鄙手段,为自己的不平而争取公平,当然,其实是夺取别人的公平来使自己心平。妒嫉是一种几乎人人都有的绝症。妒嫉的最终结果是长恨。妒嫉一直都埋伏在人最深层的劣根性中,而每次它的成功爆发,总是随着其他的劣性,例如:利用、暴力、打击、杀戮、阴谋、诡计、谎言、哄骗、出卖、背叛、告密......对,就是告密!阿丙现在就是告密!●告密那一天,晚来天雪,月黑风高。人随心移,心随意转,境由心生,在这种阴霾满布、霜云漫空、天地间摇摇欲坠之际,人的良善一面,往往也把持不住,守不住阵容,禁不住出卖,就在那时际,'三陈'和手下衙役来巡,找阿拉、阿丙,个别问话,阿丙就在这时,露了点口风,陈鹰得何等精明,马上追问,软硬兼施的几句话,阿丙只好把自己所见的和盘托出。然而在事发那一天,还是有些其他因素,促使阿丙'出卖'得更理直气壮,再无置疑。那就是因为他撞见了一件事。那是前一天的午后......大雪纷飞中。他因为太冷,窝在灵堂那儿睡着了。可是,忽闻'咔嚓'一声,一盏长生牌前的油灯垮了下来,油泼了桌了,火苗子几乎就要点燃烧开来了。阿丙毕竟年青。省觉得快。他连忙用烂地布掩灭了火苗,还烫了一下手指,他吃痛之下,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吸啜,这时候,一抬头,往窗口望去,就发现义庄的后门敞开着。阿拉伯就在院子内。雪正下着,那么冷的天气,他出来干吗?再仔细看,阿拉伯干枯如鹰爪子的手里,颤颤哆哆的拿着些什么东西。忽然,绯影一闪,一个人闪了进来。那是一个身形伛偻的老婆婆。这老婆婆所着的衣服,却是绯红色的,乍看,还以为那一树桃花提早开了,花仙子飘了下来。●的确,那老太婆的动作很快,很利落,甚至很敏捷。怎么说,她都不像是老太婆。她还穿著绯红色的衣服,正在接收阿拉伯递给她的东西。--那是啥东西?阿丙可看不清楚。但远远看去,那老婆婆的确是皱纹满面,身形佝偻,这一点肯定没有错。这样看了一眼,阿丙的妒火,轰的一声,冲击了脑海,燃烧了起来。他目睹了:阿拉伯把东西交给了那粉红色的老太婆!--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见阿拉伯那么冒风冒寒,很慎重甚至很虔诚的样子,那么,可以推断是的,那是极其名贵、重要的事物。阿拉伯然后交了给老婆子!--而不是交给他!说什么,他都是阿拉伯伯的子侄啊!这一下子,不只是嫉,还升起了恨。恨易生难平。平生久恨恨未消。有些人只敢爱,不敢恨,不是他没有恨意,找不到恨的对象,而是恨比爱久远,任由生恨,非报仇、杀戮不能消弭,一旦恨的高度达到了仇杀,深度抵达了报复,那么,恨的人也得不到快乐。毕竟,报仇是太辛苦了。人,本来就是应该多记恩义少记仇的。但人往往知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竟把贵重物品交予外人而不交给他......这一点,使阿丙从嫉,转成了恨。何况,在这鸟不飞、鸡不叫、狗不拉矢、鹅不下蛋、马会找不着尾巴的烂地段,阿拉伯年纪老迈,却居然有'红粉'知音,而自己血气方刚,却仍孤枕寒被,一念及此,想到可能在他未来此地之前,阿拉伯早有人相伴,阿丙更是嫉火遭了恨烧。就这时候,隔风越雪的,那粉红色的老太婆似乎警觉性很高,往他那儿望了一眼。虽隔得如斯遥远,阿丙仍觉如遭针刺,不觉把脖子一缩,头一矮,奇怪的是,那眼神是极其凌厉、冷冽的,但一旦接触上了,却好像热火、烈酒一样,从眼瞳直灌入喉头,甚至有点醉的错觉,整个人,像徜徉在温泉中,很舒泰的感觉。这时候,只见那粉红色的老太婆,迅速跟阿拉伯说了几句话。阿拉伯回望了一眼,也说了几句,看样子,很是诚惶诚恐。再望时,老婆婆已然不见。门扉似掩未掩。雪无痕印。只有阿拉伯,犹拢双手于袖中,怔怔看着石阶,不知在想着什么,但颤哆剧烈,连隔得老远的阿丙也知道他冷。就在那时候,他决定出卖阿拉伯。再无顾碍。再不置疑。第二章再见:是真的能再见吗?告密之后,陈鹰得、陈自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他们找了两个衙差,把正在修坟的阿拉老汉,押了回来。'三陈'那一回入天涯义庄,带了四名衙差;这些衙役,一直跟在陈自陈、陈鹰得手下做事,有一对儿是胞兄弟,就叫'干干'、'恼恼',另外两个,一个叫阿废,一个叫阿吠。这几人都是当地六扇门的老手,也是好手。干干和恼恼是从外县调了过来,而阿吠、阿废则跟从'猛鹫神叟'和'生龙活虎'已经多年,很受'三陈'重用。阿拉老汉看到两名捕役过来找他,长叹一声,扔了锄头,说:'等我一下。'然后,他就在那坟前上一柱香,拜了三拜,喃喃对着墓碑禀了几句话,这才跟两名捕役回灵堂那儿走。不消片刻,风雪已将那柱残香扑灭打熄,歪到荒坟那边去了。●听到这里,无情眉心一蹙,问:'慢。'是铁手一直询问阿丙有关告密的过程,然后,又追查是谁把阿拉老汉押回来受审的,才讲到这里,无情忽然打了个岔。铁手心里思忖:是不是自己的问题里,有了什么遗漏?却听无情问道:'去押阿拉老汉回来的,是什么人?'陈鹰得鹰鹫似的锐目,闪动着奇光,笑道:'成捕头莫急,早知道你们办案精明,一丝不苟,人都一齐来了,一个也没少,还多了一个。'他拍了拍手,走进五个役差来。这五个人一直都是随'三陈'进入天涯义冢的,只不过到了灵堂后,他们就各自散开,有的翻翻席子,有的捅捅坑子,有的还索性攀上了屋脊,翻翻瓦子。--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某处,非要翻出来不甘心。不过,那怕他们正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但陈鹰得一拍掌,他们还是立时自各处进来了。有的堂堂正正的从大门进来。有的则从后门溜了进来。有两个则从窗口。人飘了进来,像猫的爪子,连雪花也不及随之而入。还有一个则揭开几块瓦面,轻飘飘的闪了下来。像一张落叶。其中两个几乎一高一矮、一肥一瘦、一俊一丑的汉子道:'是我。''和我。'陈鹰得笑道:'他们是双胞胎,孪生兄弟。'那高肥汉道:'你们叫我干干就行了。'那瘦矮汉道:'我叫恼恼。我们的名字都很好记。'严魂灵和陆破执两人几乎忍俊不住,只心里发噱:上天造物,竟如此失衡!--这两兄弟,一个高、肥、难看集于一身,另一个则矮、瘦、俊貌全有了,但全都过火了就极端了,一旦两个人凑在一起,个别有个别的丑,合起来有合起来的吓人,居然还是双胞胎兄弟!无情没有看他们,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问:'你们为什么知道阿拉老汉在修坟?'干干向阿丙指了一指:'他说的。'无情道:'你们一见阿拉老汉的时候,说了什么话?'恼恼道:'我们说:老头儿,跟我到衙里走一趟。'无情道:'他怎么反应?'这次是干干答:'他?全身发抖,几乎没晕过去,我俩儿扶住了他。'恼恼龇起黄牙,嗤笑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无情道:'他听了之后,不是去上了香吗?祈禀了几句吗?可有没人听一听他说什么?'一个人临终前的话,往往是值得一听的,那是他向这世间道别的话。--除非那是个病人,而且病得意识已经错乱。就算是思路紊乱,他最后的告别,必然隐含了他对人世间最大的快乐与遗憾、最深刻的回想与挂念,或者,对人生走这一遭最入味的告白。那么,当然离就是死别的时候,那一句留言,还是应该留心去聆听的。同样,当一个人,虽然活生生的时候跟你说'再见',而那'再见'其实意味着:永别了、后会无期、相见时难别亦难......种种难言之隐的话,请留意去听一听他的心声,可能,当你以为只是淡淡的一声风中道别,只是轻轻的一句例行公事,可有没有想过,当他转身而去,上楼返家之时,在灯火将亮未亮前,他别过头去,风中也传来一声叹息、多少祝福,以及难言的苦衷,千呼万唤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