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群簇拥着很快就远离了现场。一有机会,我赶紧逃出去了。虽然是没花一分钱混进去了,我也很不情愿。没有少快肉,但是多了块肉。出来,那流浪汉看着我,相当得意。问我:“好耍吗?”我摇摇头,向他投诉,并给他看我额头上的疱。他哈哈大笑。这位,就是拉巴,是个乞丐头子,江湖一点的说法就是大昭寺一带的扛把子。后来成了我的好朋友。从他故乡来的磕头人2009年9月6日 拉萨“你,离我远一点,别整得好像你跟我是一伙的似的。”清晨,我站在拉萨的街头,拍上班的人群,拍卖早点的小摊贩,拍摇着铃铛叮铃铃响过的人力车,匍匐这纷扰街头的磕头人,远处山头的布达拉宫,像洗涤过一样明净的天空……那个畜生不如,始终环伺左右。随着我的镜头,关注地跟前跟后。还企图用他那可怕的普通话给拍摄配同期音。当他曼声念道白:“这是拉萨的清晨,一天忙碌的生活开始了……”我顿时想打他。关了机,回头冲他恶狠狠地喊了一嗓子。他吓了一跳:“我们当然是一伙的,现在我们在一起工作。”“是我在工作,你离我远一点,你再跟着,我就不干了,你自己干去。无聊不无聊,还忙碌的生活开始了呢~~真矫情。你怎么那么恶俗啊?”“看起来挺斯文的一女孩子怎么这么凶啊?还嗓门那么大,吓我一跳。”他嘟嘟哝哝。“女孩子怎么了?你我之间没有性别差。”“啥意思啊?难道你是男的啊?”他故作诧异地问。“人和畜生在一起会讨论性别吗?”我白了他一眼:“你要再跟着,我就不干了,你自己去拍。让我做,你就别插手。”他看看我脸色,一副马上要翻脸咬人的架势,只好妥协:“好好好,我不跟着,你好好拍哦,别糊弄了事……”我干脆把机器往他面前一送,他赶紧闭嘴,闪到一边,假装抬头看风景。我指指旁边巷子,说:“从这巷子往里走,到底,右转,有一家蛋糕店,去给我买两块抹茶蛋糕,一杯牛奶,甜的。谢谢。”他探头看了看巷子,缩回脑袋,摇摇头,拒绝:“你不是刚早上和我一起吃过了吗?怎么又要吃啊?”“你这个畜生,早上只给我吃了一小碗两块钱的藏面,面条挑起来数数,不超过20根。你也太苛刻了比地主老财都狠毒。我不干了,肚子饿。干球不动。”我干脆一屁股坐马路牙子上不起来了,这个家伙太抠门了。他望着我,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哎呀~~你这么小点点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饿了呢?我这么大块头还没饿呢。我也是和你一样吃了碗藏面啊。”懒得和他废话,我作势要把摄像机砸地上。他赶紧说:“好好好,我去买。”转身还嘟哝:“这样吃,要超出我的预算了。”我蹲地上边吃蛋糕,边喝牛奶,慢慢享受。他蹲一边,歪着脑袋看我吃,讨好地问:“好吃吗?”我开心地点点头。他叮嘱我:“那你吃饱了可要好好干啊!”我点点头。想了想,他不放心又叮嘱:“不许再耍花招了哦,也不许再提要求哦,我说过干活管饭,但是没有说还包括这么奢侈的点心哦。”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他也跟过来蹲着,又开始絮叨:“你这点心花了20多块钱呢,中午我们只能继续吃藏面了。你要是嫌吃不饱,再给你加个馍。”我懒得废话,风卷残云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来,又指指那边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惊恐地问我:“哎哟,小姑奶奶,你又想干嘛啊?”我说:“朝里走,往左拐三米开外,有一块大石头,你上那里蹲着。不许跟着我后面碍事,我拍完这一片去那里跟你会合。别乱跑啊,乱跑我找不到你。”他狐疑地瞪着我。我严肃地说:“你跟在我后面,严重影响我干活心情。要想我专心做事,就别跟着我,每个人做事情的方式不一样,你得尊重我做事的方式。我是专业人士,所以有专业癖好!懂么?”终于把畜生不如支走了。我看看他走不见了,马上抄小路潜逃。10分钟以后,我已经靠在大昭寺墙根那里晒太阳了。逃离了万恶的旧社会,和恶霸地主畜生不如的剥削,俺来到了新社会,沐浴在党的光辉之下。肚子饱饱心情好好,太阳晒得人心暖!唉,人生到此,夫复何求啊~~旁边一个藏族男孩也靠在墙根晒太阳。我每次来这里,都看到他在大昭寺前磕头。磕累了就坐在墙根下休息一会,然后继续无休止地磕头。夜晚就把磕长头的垫子拼起来,裹个毡子蜷缩在大昭寺的墙角落里。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身材瘦削,戴着一顶卡其色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单眼皮,细长细长的眼睛。脸颊上高原红很重,还有几粒晒伤斑。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给人感觉沉默坚毅。有几次夜里我睡在墙根下,看到他还在磕头,对着大昭寺前那扇永远也不开启的小门,一次一次地匍匐下去,那样的身影,让人觉得心里孤独极了。我们经常打照面,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是认识的陌生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说汉语,就用拉萨话和他打招呼:“gong ka bu sa ”他回头看了看我,用带浓重口音的汉语说:“你也好。”然后,又转过头去看着一个年长的和尚在跟磕头的人闲聊,不再理我。过了一会,我又好奇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和尚吗?”他回头,笑了笑,摇头说:“我叫仁增,现在还不是和尚。”说完,又不说话了。“那你什么时候做和尚呢?”我继续追问“我也不晓得,回去的时候可能要当和尚。”他老实地回答。交谈断断续续,问一句,就回答一句。我不说话,他就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别处。“故乡在哪里啊?”我问:“是磕长头来的吗?”“故乡,是阿坝州的红原”他轻轻地说:“磕长头来的。”我心中一动,那一刻,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紧张,轻声问:“红原县什么地方?”“查尔玛”“啊,仁增,你也是从查尔玛来的?你认识单真次仁吗?”我爬起来,拿出手机,给他看存着的照片:“喏,就是这个人。”他仔细看了看,点头,有点惊喜,说:“认识,他是我们家乡的人啊。”复又奇怪地问我:“你怎么认识,你们是朋友吗?”我几乎不相信有这么巧,看着他,问:“你真的认识他吗?”他说:“真真地认识,一个乡上的嘛,他歌唱地特别好,在乡上唱歌是第一名。”我激动的点头,语无伦次:“是的是的,他唱歌很好听。我听过他唱歌,很喜欢。路上经过红原的时候我们认识。我们在草原骑马,他唱歌给我听。我录下来了。一直听,一直听,走到了拉萨。你听~~”我打开手机里录的歌给他听,他接过去,一边听,一边小声地跟着哼唱。唱完,把手机还我。好长时间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大昭寺前的人群,神情落寞。再次听单真次仁的歌,那人仿佛穿越万里长路而来。隔着万水千山,这段情好不辛苦!默默地望着仁增,他,是从单真次仁的故乡来的人啊…… 和他,在一个地方生活着的人。那么亲切,仿佛是我在异乡路上遇见的故乡人。很想和人说起他,那个在草原上给我唱《仓央嘉措情歌》的藏人。草原上的河流和黄昏的红原县城,摩托车狂飙在草原上的风声,和他说过的话,在风里转瞬不见。那首歌唱,转山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雨水中伏在摩托车上悲伤的身影……一幕一幕闪回,不知从何说起。遇见,决然离开,却一路反复听着他的歌。伴我走过这漫漫川藏线。此刻,在大昭寺的艳阳下,看着从他故乡来的磕头人,我如此思念他,不,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思念,也许,我是喜欢被喜欢着的感觉。让人感到温暖,和存在。我的人生在这一路逐渐散漫如烟云,此刻想起也曾被人欢喜爱恋的情感,不禁思之要落泪。“我出来已经两年半了,没有回过家乡。”仁增轻轻地说,虽然在笑,可是一脸苦涩。这首歌牵动了他的乡愁么?他第一次主动地和我说话。停了停,又轻轻地说:“20岁的时候出门,磕长头来的,在路上磕了两年,22岁地时候到了拉萨。两年多了,没有回家。”“你一个人吗?”“来的时候两个人,一个朋友帮我推车子,到了拉萨,他就回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磕头。”“这里还有同乡吗?”“没有,来了半年了,一个同乡也没有遇见。刚来的时候,他们拉萨话也听不懂。一个人也不认识。一个人天天磕头,天天磕头。”仁增说话的声音总是非常轻,说话的尾音上飘,很忧伤的声音。“仁增,你什么时候回去呢?如果回到家乡,帮我对单真次仁说,你在拉萨遇见小砚了,替我向他问声好。”“好。”他简短地回答,又说:“小砚?我记住了。不过,我暂时还回不去。还有十万个头没有磕完。”“那你还要磕好久才能磕完呢?好久能回到红原啊?”我对他们这种磕头一点概念都没有。十万个头,要磕到什么时候啊。“还要磕四个月左右吧。磕完头就从拉萨回去,回去的时候就不用磕头了,走路回去,再四个月可以到红原。明年春天的时候就能回到家里了。”仁增说回家的时候,微微笑了。“回到红原以后,是要进庙子当和尚了吗?”我问他。我对磕长头不了解,觉得磕长头来的人不是和尚,就是准备去当和尚的。仁增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坦然说:“我现在不知道,要不要当和尚。磕头来的时候是准备当和尚的。我在色拉寺住了三个月。看到他们每天念经,念经,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每一天地每一天地就是念经。我想一辈子地要这样,我就不想当和尚了。要是我当了和尚以后又不当和尚,在我们那里嘛,这个人就没有名誉了。这样也不好。当和尚嘛,我一想到一辈子要这样,也不好。”他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我以为有信仰的人,都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坚定的态度和想法呢,原来他也很纠结。我说:“那你想好了要不要当和尚,再磕头啊。这样每天磕头多累啊。想好了,要是当和尚,就继续磕,不当,就不用磕了,直接回家去。不然不是白磕这么多头吗?”他转头看看我,觉得我的话有点不可思议,笑了:“当不当和尚,磕头还是要磕的。磕头是给家乡带来好运气,菩萨会保佑。我家里爸爸妈妈会好,我也会好。连下辈子也会好的。”“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磕头会给你带来这些吗?还有下辈子?”我很怀疑地问他。“是真的啊。为啥子不相信嘛?磕头嘛,菩萨会保佑,运气也会好,身体也会好。下辈子也会好。你想做啥子,啥子就能做的成。”仁增,很认真地对我说。呃~~算了,这个话题太玄幻了,达不成共识的。他们都是那样想法的。我想起一个朋友说:“那些磕长头的人,磕几年,磕到了拉萨,除了头上多一个疤,啥也没有。”我要求看看仁增额头上的疤,他害羞,很不好意思,说:“不好看,难看地很,不要看了”。(阿藏跟我说,看看是不是真的磕长头的人,只要看看额头上的疤就知道了。)我非缠着要看一下。仁增招架不住,只好把帽檐抬高一点,给我看,果然真有个像蚕茧一样凸起的疤。我得寸进尺,要求摸一下。仁增难为情的很,简直不能与我对视,心一横,干脆把眼睛闭上。我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这个疤已经角质化了,很粗糙。然后对他说:“鉴定完毕,我相信你是真的磕头人。”仁增戴好帽子,问:“啥子?”“我相信你是真的磕头人,这里有好多假的磕头人。”我坦白地说。“哦,假的是要钱的嘛。GUQI GUQI那种。”他一边做出伸手乞讨的样子,一边忍不住好笑。笑得很羞涩,很可爱。我还以为他很难交往呢,其实是很单纯可爱的人。“嘿,我就知道,你把我支走了,不给我好好拍,躲这里来玩了。”畜生不如突然冒出来了,冲我大声喊道。我和仁增都被他吓了一跳。我冲他无赖一笑,说:“我又不是牲口,干活累了,总可以休息一下嘛。休息是为了干的更好。让我歇一下,我脚都走肿了。哎呀,我想吃酸奶糕,这样吧,你去给我买支酸奶糕,我吃完就继续干活。嘻嘻~~”“又要吃?你怎么吃个不停啊?这样吃下去我就要破产了。”畜生不如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讥讽地问:“嘿,你有产吗?还破产呢。破屁啊。”继续耍无赖:“买不买?不给我吃酸奶糕,我就不干了。”他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去买酸奶糕,临走,我又喊住他,说:“买两支。我还有朋友。”畜生不如看看我,又看看仁增,叹了口气,去买酸奶糕。仁增看看他,悄悄地问我:“他是你朋友吗?”我摇摇头,说:“不是,我给他干活,他给我管饭。”我和仁增靠墙根晒太阳,吃酸奶糕,两个人说说笑笑。仁增给我看他手上的疤,晒伤的疤像冻疮过后结的疤。我豪迈地给他看我腿上被蚂蝗叮的痕迹,于是,俺们相互很敬仰。呵呵~~畜生不如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看我们吃酸奶糕,我瞟了瞟他,他竟然冲我笑了笑,又摇摇头,说:“两个小屁孩。”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点温暖的感觉,不那么像个畜生。尘世如潮人如水 不胜相逢一场醉2009年9月7日 拉萨劳累不堪啊,拍摄真是个体力活。还吃的那么差,有点顶不顺了。近来体力下降厉害,失常觉得疲倦乏力。和畜生的相处渐渐不那么争锋相对,有时候也会主动问我要不要喝水之类的,让我感觉到他不那么象个畜生了。不过,晚饭时候,我拒绝吃藏面,要求吃牛肉炖土豆,他又和我翻脸了,还是个畜生!我一气之下,跑走了。一不做,二不休,到大昭寺找到仁增,带他去吃饭,点了好多好吃的。吃完把摄像机压柜台上,说忘记带钱,一会叫朋友拿钱来赎,给收银的小姐描述了一下畜生不如的长相。就和仁增去布达拉宫广场去玩了。畜生不如气急败坏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仁增并肩坐在布达拉宫前广场上,欣赏喷泉。仁增看得很入迷,灯光打在喷泉上,光线绚丽,缤纷变幻。他看了半个多小时,仍看不够,神情专注。我百无聊赖地陪他看。仁增来拉萨半年多,第一次逛夜晚的拉萨,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刺激。可见他之前的生活多么单纯。比起在大昭寺前夜晚虔诚磕头的仁增,现在的仁增更快乐。很想带仁增去朗玛厅跳舞喝酒,可惜钱不多了。又担心这个未来的和尚把持不住坠入红尘。菩萨说不定要怪罪到我身上。但是我真的很想让他快乐。纠结啊纠结。突然,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一转头,畜生不如像凶神般出现,势头不对,速度地跳起来,拉着仁增就逃。在广场跳舞的人群中左拐右窜,畜生紧追不舍,我紧张万分,一边逃,一边大喊:“救命啊,抢劫啊~~~”广场上跳舞的人群纷纷朝我们张望。畜生不如迫于压力,无奈慢下了脚步。一口气跑到广场另一头,爬到假山上,躲在雕塑后面,站在高处查看了一番敌情。惊魂未定,我问:“仁增你会打架不?”仁增紧紧拉着我的手,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我乐了,说:“好!我看好你哦!”和仁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大笑起来,有一种惊险之后的滑稽。想想,不放心,又问:“当和尚也可以打架么?”仁增一愣,看着我不说话,那种茫然的神情又回来了。我拍拍他,安慰道:“你也可以念经保护我!”我装模作样地念:“阿弥陀佛~~”冲他挤挤眼,逗他乐。仁增望着对面的布达拉宫,长久都不说话。这个当不当和尚的问题确实是很纠结啊。我只能陪他安静地坐着。我虽然对大部分人事无规则,率性而为。但也不至于随便对人家的信仰乱给意见。刚刚在布达拉宫前面,仁增对布达拉宫磕头。跟我说他第一天到拉萨的时候,是傍晚,行李放路边,就对着布达拉宫磕头。两年的时间,终于磕到了拉萨,那种心情真是难以言喻。对面的布达拉宫很壮观,灯火辉煌,这个盘旋在山顶的古老宫殿,里面有很多很多值钱的东西。如果混到穷途末路,就豁出去了,带仁增去打劫布宫,然后双双浪迹天涯。他和尚也不用当了,我也不用给畜生干活了……我想入非非,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小砚”仁增轻轻地叫我。“嗯~”我扯断幻想,回头看他。“你在想什么?”“啊?我在想,嗯,明天,我是不是要离开拉萨,继续流浪。”我当然不能说我要打劫他们藏族的精神堡垒。“你要走了吗?去哪里啊?”他问。“嗳,没想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我和你一样迷茫。对于很多事情。”突然很想喝酒。我飞快地说:“你等着我。”攀着栏杆跳下去买酒。不一会,我抱着几瓶拉萨啤酒回来。仁增接过酒,拉我爬上去。“你喝酒吗?”我递了一瓶酒给他。他犹豫,我说:“等你想好了,决定当和尚的时候,再开始守戒吧。”他默默接过酒。和仁增坐在高处,将腿垂下去,晃晃荡荡,树梢,路灯都在脚底。今夜,人世离我们很远。此刻时光安详。一边喝酒,仁增跟我讲起他的故乡,草原上的放牧生活。小时候学骑马的趣事,15岁就曾在打马节上胜出,父母兄弟都为他骄傲。他们家乡藏历新年的种种热闹,要喝酒,唱歌,跳舞,赛马。初夏的时候和村里的少年去山上挖虫草贝母,背上水和糌粑,走很远很远的路,整整一个月都在山上……藏人说汉话总是鼻音浓重,尾音轻而往上飘。仁增的声音里有浓浓的乡愁。“为什么后来想要去当和尚呢?”我轻轻地问。“我们藏族当和尚是有福气的事情。小的时候,家里就准备让我去当和尚的。我大哥做生意,二哥要管家里,放牛,挤奶子这些都要他做。我没有磕头的时候,在我们那里的庙子里学习。我们的村子里,还没有磕长头来拉萨的。后来选上我,是代表我们村子里头磕头来拉萨的。再回去的时候,就要进庙子,正式地当和尚。”他的声音轻飘地很,像是在讲他自己,又像在讲另外一个人。酒倒是越喝越快,神情迷茫。讲起磕长头路上的艰辛,更是如此。春天里出门,磕到甘孜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漫山遍野大雪纷飞,茫茫雪地里,三步一拜。脸上,身上皆冻破,鲜血滴在路上,转瞬又被雪花覆盖。又说起雪地里迷路,病倒途中,困顿不堪。时常上百公里遇不到一户人家。和那个帮他推车的伙伴两人相依为命。日出而行,日落而歇,夜里就用毡子裹住身体毡子外面再裹一层雨布,睡在荒山野岭。如苦役般的行旅,历尽寒暑,如此路上两年,磕到了拉萨。我望着仁增,心里一种什么情绪也说不好。唯觉心思惘惘,轻轻叫他名字:“仁增,仁增,你说的我心里难受了。那么苦!”“小砚,你不要难受,我不觉得苦。习惯了,就不苦。你难受了,我也难受。”仁增双手紧握我的手,温柔地说。两人相望惘惘无语。“呵呵,小儿女情怀~~”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和仁增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畜生不如真是阴魂不散。不知道他在我们后面坐了多久了。恼羞成怒,冲他喊:“哎呀,我讨厌死你了,干嘛老跟在我们后面啊。你别过来哦,你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摔死了,阿藏会千里追杀你。把你剁碎了喂狗。”畜生不如冲我慌张摇手,“好好好,我不过来。怕了你!行了吧。”我狐疑地看看他,觉得他实在不像个好人,他这么抠门,吃块蛋糕他都要啰嗦半天。今天吃了他这么多钱,他肯定会报复我。他往后退,说:“好了,好了,钱不是我出的,是阿藏的钱。我身上根本就没有钱。你吃也是吃阿藏的。跟我没关系,行了吧。”“你骗我,阿藏在尼泊尔没回来。”我狐疑的看着他。“哼,他人是没回来,但他有经费在我这里。主要是解决带你混的经费。你可真不让人省心。”“什么带我混啊?是你跟我混好不好,没大没小!老子打你屁股。”我看看他脸色,决定相信他。慢慢拉仁增坐了下来。畜生不如也跟过来,在旁边坐下。想了想,他气不过,又忍不住说:“阿藏跟我说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叫我小心点。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这家伙也太坏了,跟我说机器存在柜台忘记拿了。我去拿,才知道是抵饭钱。我身上钱不够,又回去拿钱来赎机器。你把我折腾死了。”又摇摇头说:“阿藏怎么能有你这么个朋友啊。”我回他道:“我还奇怪呢,阿藏怎么跟你这种人做朋友,等阿藏回来,我叫他不要跟你玩了。让我的朋友质数直线下降300个百分点。”畜生不如,摇头苦笑,无语。我随手递了瓶酒给他,他摇头,说不喜欢喝酒。我瞪了他一眼:“跟我混,只准做我喜欢的事情,你不喜欢算什么?不喝酒,离我远一点,十米之内,不准靠近。”他无奈,接过酒。说:“什么时候,成了我跟你混啊?”“那你这么阴魂不散地跟我后面干什么?拉萨那么大,找畜生该待的地方待着去。”我嘲讽地说。仁增拉了拉我,轻轻说:“大哥不是坏人,不要骂他了。”我回头看看仁增,我和畜生斗嘴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们都是痞子,惯常装疯卖傻。但仁增不一样,他心思单纯,我点点头不再说了。畜生不如说:“你看看,当和尚的就是心地慈悲,哪像你这个丫头心狠手辣,你可别把人家带坏了哦。嘿!你竟然还带仁增喝酒。和尚可不能喝酒的。”这句话刺痛我了,回头冲他狠狠地说:“仁增不是和尚。他现在还不是!”“仁增迟早都要当和尚。”畜生闲闲地道:“尘世间的事情,沾染越少越好。尤其是你这种丫头,万万沾不得。万劫不复啊万劫不复!”“你胡说八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揍你一顿?”我气急败坏。“好好好,我不说,我知道你文武双全。你要想打就打我一顿吧,但是你懂我的意思。你这么聪明。”畜生看着我,安静地说。我怔怔地望着他,口里呐呐,说不出话来。我虽然恨他这样说,但他说的对,人各有其道,仁增有仁增该走的路,我有我要走的路。我们是只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仁增心思纯净,宅心仁厚,他身上有我思慕的纯净简单与宽厚仁慈。但我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人,如何能靠近他?他是正道,而我宁愿是妖。我虽对人事无规矩,也懂得世上有值得珍重的事,比小小爱憎来的重要。如此,什么都不必再说,什么也不要再做。尘世相逢如潮水,尽一醉之欢,明日各自天涯。这样,就好。夜深,酒尽,悠然有醉意。布达拉宫广场上人已散尽,三个陌生人,不知前世是何种缘分,今生相逢于异乡路上。或许今日相聚,又为来世种下因果,或可再相逢。畜生不如看看天,说:丫头,明天天气会很好,我们去乡下吧。带你去看你喜欢的风景,那里才是你的快乐。畜生莫问来处 无赖不看岁数2009年9月8日 曲水清晨,大昭寺阳光如水,人潮如织,我站在远处,望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一次一次地匍匐,磕头,再起身,再匍匐,五体投地,拥抱尘埃。“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畜生不如问我。我摇摇头,提起背包,转身就走。畜生不如的摩托车太破了,像是从废车场偷的。加上他那副样子也着实打眼,邋里邋遢,浑身发出异味。还没出拉萨城就被拦了两次查证件。交警严肃地提醒他,眼镜该换一下,这样骑车太不安全。畜生不如假装温顺地点头说:“是,是”。警察又疑惑地看看我,大概怀疑我是被这个可怕的流浪汉挟持的。后来一路几乎是被查着走的。忍无可忍,我义正词严地教育畜生不如:“你就不能搞干净点吗?咱们穷归穷,但是至少得得象个人吧,你!”“我怎么不象人了?我头上也没长角,身后也没长大尾巴。我觉得这样挺好。”畜生不如嘟哝道。“还挺好?你看看你这副德性,邋里邋遢鬼鬼祟祟披头散发丢人现眼,怎么跟我出来闯荡江湖,啊?”我叽叽呱啦一通数落。“不是你说的么,都是江湖儿女,何拘小结呢。”畜生不如一贯嬉皮笑脸。“出拉萨城,沿拉萨河往下游走,这里叫曲水,藏语意思是流水沟,拉萨河到这里开始放慢脚步,曲折蜿蜒,涓滴融入雅鲁藏布江奔腾的脚步,流向远方。”我边拍摄,边随口做旁白。看着雅鲁藏布江,想起我走墨脱时候,沿着雅鲁藏布江走过的路。走了这么久,又回到了这条江畔,但搞不清楚现在我是在上游还是下游。这次出门太匆忙,连指南针都没带,一路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起朋友说我这个出门就迷路的人,这次竟然蹦达到这么远,实在是个奇迹。我暗自得意。但没得意一会,就被畜生不如气的要吐血了。路过加油站,畜生不如去加油,我在旁边晃荡等他。过一会,见他和加油的工人说了句什么,那个女孩朝我走过来,说一共45元。我说:“加油的钱问那个人要”。那女孩说:“他说他没钱,说你会付钱的”。我翻白眼,说:“我也没钱。”那女孩一脸疑惑,不知道我们在搞什么,还以为我们在逗她玩儿呢。她看看畜生不如,又看看我,综合评估了一下,觉得还是追着我要钱比较靠谱一点。又重复对我说:“加油一共45元”。我强压怒火,过去质问畜生不如究竟是什么意思。畜生不如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说:“我没钱,我只给你做司机,油钱得你出。”我懒得啰嗦,一把扯过他的腰包,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在地上,翻了个底朝天,只有4块钱。他也不阻拦,饶有兴趣地看我翻,一脸无耻加无赖。我想和工人商量把这家伙压在这里,我骑车走。但是显然这畜生看起来一文不值。不忍心为难那女孩,我忍气吞声付了油钱,真没钱了,简直被这家伙坑死了。一口气咽不下去,抬腿猛踹了畜牲一脚。他一脸忍辱负重,还强行调侃:“你这侧飞腿踢得真漂亮!”“你挨得也漂亮!”我恶狠狠地回道。再上路,实在气不过,忍不住臭骂他:“你怎么在钱上面这么不要脸啊?”“人要不是为了钱,脸要来做什么?”他像唱山歌一样轻松地回我。“畜牲!”“哈哈,别抬举我,我连畜牲都不如。”“你看看你也一把岁数了,怎么能这么无赖?”我鄙夷地说。“无赖又不分岁数。越老越赖,哈哈”这个老流浪汉一脸得意,一副很资深的样子。回头看看我,乐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很有天赋,再混个几年,肯定比我还无赖!”我冷哼一声,决定闭嘴。如果不能离无耻的人更远,至少尽量精简和他们的交流。摩托车偏离公路,往乡道上走。渐渐往里,沿途牛羊牧场,风光甚好。畜生不如不时提醒我这里可以拍一下,我懒得理他。决定从此罢工,不再给他拍一个镜头。远行渐渐荒芜,路边出现一栋灰白色的建筑,畜生不如轻车熟路地开了进去。是一个养老院。讨好地跟我说:“特意带你来这里的,藏族的养老院很有意思。你肯定会喜欢的。这里的老人可好了,你不要生气了,高兴一点,好吗?你自己玩,我去做点事情。”我直视前方,直接穿越过他,望向虚无,当他这个人是空气。他想再说什么,望望我脸上的表情,决定还是闭嘴。畜生不如放下车就开始忙碌,看来他对这里一切都很熟悉。自己去工具房找了把铁锹去疏通臭水沟,又回来摩托车备用箱找到工具去修理冷藏柜,又帮忙换了旧水管,加长接到厨房……忙忙碌碌很快活的样子,有老人颤巍巍地端水给他喝,还有老人上前问长问短,这次是什么时候到拉萨的,什么时候走。畜生不如边干活,边和老人聊天,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热,看来,流浪汉也需要被人需要的感觉。不管是被什么人需要着。“你是不是想在这里搞好关系,以后老来有所托啊?”我讥讽地问。“我这种人不会想到老来的,我不会活到那么老的,什么时候走在路上,走不动了,就死在路上了。”畜生不如淡淡地说。我坐在水池上抽烟,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本能对这种暮年光景非常逃避。我突然变成一个缺乏爱心的人,冷淡,自私。我只想要积极,温暖,美好的事物,不管不顾纵身扑上。我惧怕苍老,惧怕无力,害怕黑暗,我害怕一切孤苦、荒芜的景象。看到老人在坝子上,痴痴地晒着太阳,或者漫无目的地游走,走着走着,仿佛忘了一切。只剩下日色苍黄,这荒芜的人生尽头……一下子让人觉得生命的短暂和无意义。我很难过,很害怕,我想是此刻,我自己本身的温暖不够了,不足够抵御世间的寒冷。本能在逃避,自我保护。我扔了烟头,迅速决定离开。过去和畜生不如打了个招呼:“我走了,我不喜欢这里。就此别过,你别再跟着我了。”转身提着包就走。畜生不如在后面拼命喊我,我头也不回,迅速离开。听到后面摩托车的声音,我撒丫子就跑。他在草原上跑不快,只好拼命喊我。他越喊,我跑的越快。突然听到后面一声闷响,他的喊声嘎然而止。我回头一看,他连人带车掉到坑里去了。最后看到一只手在地平面上徒劳地挥舞着,我看他挥的很有力,估计死不了。赶紧跑路。前方有个小小的村庄,我背着包,四处溜达,顺手掰了根棍子,以防有狗。静悄悄的庄子,只有几个小孩坐在路边玩耍,看到我羞涩地笑笑。我掏出棒棒糖分给他们吃。问他们大人都去哪里了。他们不会说汉语,只是笑着。村庄尽头有一处平坝,坝上堆满了青稞,我记得走到许木的时候,那里的青稞早就收完了,这边才刚开始收。十几个藏民围坐在坝子边上休息喝酥油茶。我走过去打招呼,讨茶喝。他们友好地腾出块空地,我放下包,学他们盘腿坐在地上。有个大妈给我递了个杯子,倒上酥油茶。双手掌心向上,向她道谢:“tu ji qi。”这边和汉族交流可能很少,他们不太会说汉语,我用有限的藏语和他们聊天。实在讲不清楚还要辅助手势,加上眼神。远远看到畜生不如骑着摩托车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出村,一会又从另一条路进村,有两次还经过这块打青稞的场子。我端坐在大家中间,不动声色。有人问我:“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我想了想,摇摇头。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去往何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从阿藏那里约略知道一点。好多年前了,是大年三十的晚上,这个家伙出现在阿藏的店子门口。畜生不如问阿藏,你这里有地方让我扎个帐篷吗?外面下大雪,我的帐篷破了,车也坏了。想借个地方扎帐篷住一晚。阿藏说有,领他进门,指着一张床,说:“这里可以扎帐篷,随便扎”。阿藏说,大雪纷飞,沿途都封路了,都不知道这个神仙怎么进的西藏,在大冬天一人一骑进藏,据阿藏所知全国仅此一人。此后,畜生不如每次进藏都会到阿藏这里转转。帮他干点活,修修车什么的。干完活就走,每次来的时候也不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阿藏说这个人常年骑着他的破摩托车在路上流浪,流浪了十几年了。仅仅有次闲聊的时候,畜生不如无意中说起自己以前曾在大学教过书。此外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起自己的事情。我还开玩笑说,这个人不会是身负重案吧,所以流窜江湖。阿藏认真地说:“当然有可能。可能是杀人越货,可能是强奸幼女”。流浪的人,都有不想面对的往事,或不可承受之重,或不可承受之轻,行走路上也许是唯一脱离时间和空间的生活方式。多少人走在旅途中,不论是怎么的走,结果都是离开了此处,而心里到达了某处。估计畜生不如差不多已经离开这片村庄了,我起身和大家道别继续上路。天快要晚了,我独自走在路上,想着该去往何方。想了一会,没有头绪,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条路是通往何方,我包里连张地图都没有,无法定位。不过我本来也没有任何目的地。找了棵树爬上去,朝四处张望一番,远处夕阳西下之处,山脚下有一片美丽的村庄和草坝子,我决定朝那里走。向着太阳的方向行走,很温暖。随遇而安2009年9月8日 路上不知名的村庄独自踟蹰在路上,夕阳将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从草原上刮过来的风有点冷起来了。傍晚的天空有火烧云,一会烧出个烤全羊,一会烧出个炸鸡腿……我饿了,想起还是上午过堆龙德庆县的时候吃了一碗面,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么一路折腾,那点食物早就消耗殆尽。这么想着就更加饿了,觉得虚弱没力气,满嘴出清水。从包里翻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安慰自己。畜生不如说他在路上的时候,大吃一顿就可以支持好几天不吃东西,最长的一次记录是五天。这大概是流浪汉必须具备的一个生存机能。像我这种到点就饿的人,实在有点麻烦。我一边走,一边闷闷地想着。爬到树上看的村庄,要走过去还很远。路边一辆拖拉机陷在水沟里,几个喇嘛正在把车上的柴火往下卸。我无所事事地蹲在路边看,想等他们弄好以后,上前去商量搭车。柴火终于卸到路边了,三个喇嘛转到车后面去推车。我不动声色地看着,等着看好戏。果然,车轮一转,三个在后面推车的喇嘛被车轮带起来的泥浆,打成马蜂窝,满头满脸全是,红色长袍变成小碎花袍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站都站不住,跌坐在地上。三个喇嘛尴尬地看看彼此,又看看我,忍不住也嘿嘿笑了起来。我笑够了,爬起来,过去跟他们说,叫他们把柴火垫在沟里。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叫他们把柴火再搬到车上去。我把背包放在地上,去抱柴火,动手示范给他们看。开车的喇嘛一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马上前来帮忙。折腾一番,车子终于脱离了水沟。几个喇嘛对我千恩万谢,冲我竖起大拇指。我真是惊讶极了,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怎么会想不到呢。连我这个不开车的人都知道。拖拉机冲出泥地后,大家再齐心协力把柴火重新码到车上,用绳子捆好。我要搭车,他们问我去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就随手指了指路的前方,说:“前面!”一个喇嘛先爬到柴火上面,接过我的背包,下面的喇嘛托我爬了上去。严重超载的拖拉机在烂路上摇摇晃晃上路了。我和三个喇嘛坐在柴火顶上,路太颠簸了。我体重又轻,几次颠得人差点飞下车去。我抽出打包带,像安全带一样环绕肩膀和腰部,一个喇嘛帮我把打包带两头紧紧系在柴火上面。安顿好了以后,饥饿感重又袭来。心里斗争良久,虽然很不好意思,我还是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三个喇嘛有没有吃的。语言不通,我指指嘴,再指指肚子,然后双手一垂,做体力不支要昏倒状,他们三个人惊奇地看着我,然后互相看看彼此,小声用藏语交谈着。一个喇嘛迟疑地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我。我摇摇头,使劲吧唧嘴,作咀嚼状。良久,他们终于明白了,我已经难为情得要死了。在三个喇嘛复杂的眼神注视之下,我大口大口啃完一个硕大的青稞面饼子。很香,是谷物的那种香味。就是干的很,直掉渣子,再就着水壶喝了几口水。饱了,心情大好。我看着他们眉开眼笑,他们看着我也觉得不赖,呵呵直乐。可惜他们不大会说汉话,不然,我这个话唠就要开始喋喋不休了。掏出手机看看,还是没信号。放音乐给他们听,放我录的藏歌。三个脑袋挤在手机跟前认真地听,拖拉机一阵颠簸,三个脑袋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哈哈,我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迎着风,我扯起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大声唱歌,不记得歌词的部分一律啦啦啦。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风景渐渐模糊,就像对焦失调的影像。一个小小的村庄出现在路的尽头,零星灯火,烟囱里白色的烟雾在暗蓝的夜里飘摇随风散去。路边晚归的牛羊慢慢地往村子走去。在村口和几个喇嘛挥手道别,他们指着村子后面的山谷,打着手势。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大概是叫我过去玩。我向来不喜欢进庙子,当务之急是进村投宿。摇摇头,指指村子,转身上路。突然有个喇嘛跟了过来,伸手拿过我的背包。我大吃一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指着村子,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们夹在晚归的牛羊之中,往村子走去。我难以揣测他的意思,他也不说话,只是看我看他的时候,冲我笑笑。他带我到一户人家门前,拍门,出来一个藏族女孩,他跟那女孩说了一通藏语,不时地指指我,那女孩看看我。然后他把我的包递给那个女孩,冲我笑笑,指指屋内。然后解开自己的包裹把干粮连袋子往我手里一塞。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转身离开,融入黑暗之中。那女孩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他说,你晚上,住在这里。不害怕。”啊,他是帮我找住的地方。心里感激不尽。但是连句谢谢都傻傻的忘记说。还好这个女孩会说点汉语,可以托她转告我的谢意,他们应该认识。跟女孩进了屋,中间一个小小的炉子煮着茶,她倒酥油茶给我喝。我坐在炉子边四处打量,房间很小,烟熏火燎的墙壁上挂着几张活佛的画像,靠墙摆着几张床。床上一个幼儿正熟睡,另一个大概3岁左右,坐在床上好奇地看着我,脏得看不出头面。那女孩是他们的母亲吗?看起来很小啊。我从包里翻出棒棒糖,剥好递给小孩,他伸手接过去,冲我害羞地笑笑。我回头问那女孩:“你的孩子吗?”她冲我点头一笑,牙齿很白。从我和她艰难的交谈中了解到,她叫卓玛,19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在山上牧场放牧。她在家里带孩子。那个带我来的喇嘛是村后庙子里的,那个庙子叫“降”(音)。我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一边忙着家务,一边不时抬头看看我,看到我看她,就笑笑。晚上没有电灯,她从炉子里拣出柴火放在火盆里,就着微弱的火光,做些缝补的活计,轻轻地哼着歌。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我也躺在床上,侧身朝她躺着,看她忙忙碌碌。屋内暗影曈曈,那盆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平静快乐。不知何时,我也悠然睡去。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再见 西部路过阳朔,看到路边广告牌介绍黄姚古镇,想起西部在黄姚整客栈。于是绕道去望他一眼。两地相距约百余公里,下高速进小路,两边高山,沿溪涧溯流而上半小时,豁然开朗一片平坝。黄姚古镇就在此。进小镇要买门票,一票68元。小镇入口很多,保安各入口守望收钱。村民也各路口拢手袖中观望,作游手好闲状寻找生意机会。村民可带人进去比门票便宜。见我东张西望,一脸外地人样,一小老头上来鬼鬼祟祟问进村不?自称是古镇开药铺的老陈哥,你们网上都有名的。(不知道他怎么认为我是网上的,还真被他说着了,呵呵。)他说带人进去40块钱一位,一番磨叽讲价至15元带我进去。在他家店铺里,地下党接头似的掏出一枚贴纸,贴我臂上,小声说,这样一路就没人拦你了。畅通无阻。小镇冷清的一个游人都没有。已是傍晚,风很大。古旧的镇子,随时有前清遗老类型人物冒出来,讲着土白话。嘈嘈切切的岭南古方言,很像进入一个什么旧电影场景之中。路过一家张记银匠铺子,问此地可有个骑自行车来的外乡人,名叫西部,在此开客栈。老板不仅认识西部,几分钟前还见到他在某小店吃饭,指我前往。找到小店,是家包食宿的小客栈。问门口年轻人西部在不在?他随手指了指里面,说在吃饭。过天井,转进一条狭长过道,昏暗望不清楚,不想进去了,我站过道喊了声:“西部,你好。”里面应了声:“谁?”昏暗中一清瘦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很迟疑地望着我。“张小砚。”“啊!”西部快步走过来,愣愣地望着我,反应不过来。我得意地嘻嘻一笑:“吓着你了吧?嘿嘿”“怎么没有任何预兆的来了。我,真是,太激动了。”仿佛是这么说的,声音很低。一边说,一边迟疑地伸手捏捏我胳膊,好像是要确定下我是不是真的。“路过阳朔的时候见路边有宣传黄姚古镇的广告牌,想起你在这里。就绕道过来望望你啊。”我笑笑说。带我去看他的客栈,一路遇见的人,西部高兴地介绍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张小砚啊。”看来认识他的人都晓得我了,真是天涯若比邻。另一面来说,也实在是个寂寞的小镇啊。西部的客栈尚在砸墙,进去昏暗一团,没有电灯,影影绰绰一些家什奇形怪状。我脱口问到:“这么老的房子,黑乎乎的,西部,你怕不怕鬼啊?”西部呵呵直乐。看到后院两个大坑整化粪池,我还帮西部研究了一下风水。又带我去看池塘。说夏天在这里喝啤酒应该是很爽的事情。又说客栈弄好了,叫我过来住一段时间,很安静的古镇。西部是个言语不多的人。在拉萨遇见的时候,我们在同一家客栈喝酒,说话不超过十句。黄姚再见说话不过20句。但是很安静的感觉。好像是路过的人,又好像是朋友。在客栈门槛上抽了支烟,小聊片刻,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得走了。西部帮我找客栈,挽留住一晚,说明天可以好好逛逛古镇。笑笑告别:对风景没兴趣,主要是来望你一眼,现在人见到了,我走了。再见。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口和他的朋友望着我,冲他们挥挥手。黄昏在此刻忽然降临,风,和我来的时候一样大,暗暗的风,在巷子里像要鼓起满满的风帆。西部,再见。赖上一场盛大的婚礼2009年9月9日 曲水清晨的村庄,清晰如画,雪山、草地、牛羊,淡淡雾霭,仿佛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卓玛背着孩子在门口目送我,冲我挥手说:“再见,再见。平安。”我倒退着,朝她挥挥手,大声喊着:“谢谢。卓玛再见。”一饭一宿之恩,除了一声谢谢,给不出更多的回报,而今生可能不会再来此地了。背着包沿着乡村小道前行,再回首的时候,村庄渐渐远了,卓玛家小小的房子看不见了。我漫无目地的溜达。想听点音乐什么的,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没电了。好长时间没给我的相机、MP3充电了。这些东西塞在我包里简直是个累赘。混到没钱的时候,我会毫不留情地卖了它们,连车我都卖了,想到这里颇为悲壮。不过,这些东西在这里也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连电话在这里都没什么用,我出来太久了,连电话也渐渐稀少。大部分时候又没有信号,只能当手表用。草原上有条小小的河流,我钻过牧场的铁丝栏走过去,看着水流这么清,真诱惑。盘算是不是趁机跳进去洗个澡。但这是牧场,牦牛和马匹随时也会跳进来的,那样就不好玩了。诶,好多天都没有洗过澡了,先还觉得痒,现在连痒都不痒了,大概结壳了~~~这样走啊走啊,会不会变成一个龟仙人呢?从包里掏出牙刷牙膏,趴在河边刷牙,牙龈出血厉害,一团一团红色的泡沫,看着使人头晕,很久没有吃到过蔬菜了。我一边洗头发,一边寻思着是不是像牛羊一样爬在草地上啃点绿色植物,补充一下维生素。突然想起有一小瓶维C,还是在红原的时候买的,没吃过。翻出来连吃5颗,用手鞠河水吞下去。想想,又掏5颗出来吞下去,索性一次补个够。谁知道下次想起吃它是什么时候呢。不晓得过度缺乏维生素C会不会死人?我会得败血症吗?望着草地上一团团血红泡沫,不禁黯然神伤~~“你,生病了吗?”几个牧民骑马正从对岸经过,其中一人勒马冲我喊。我飞快地爬起来,可能是起身过快,眼前一阵发黑,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我甩甩头发,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连人带马在河对岸恍惚的很。一阵哗哗水响,他们骑马淌过河来了。那大叔翻身下马,到我跟前蹲下身子,关切地看着我,又问:“生病了吗?”我摇摇头,表情忧伤,眼神无辜地看着他。另外两个人也下马来了,团团蹲在一边,关切地研究着我。大叔又问我:“你一个人吗?哪里去?”“一个人,不晓得要去啥子地方”我用四川话回答他们,实话说我一个人也迷迷茫茫的很,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说着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你怎么了?病了吗?是一个人,旅游人吗?”大叔小心地问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到他们马匹裹的花里胡哨,身上穿的也很隆重,应该是有正经事要干,不是寻常出来放牧的样子。问:“你们去哪里啊?”“哦,亲戚结婚。”“啊,我也要去!”我顿时来劲,嘻嘻,我还没参加过藏族婚礼呢,我立马破涕为笑,央求道:“大叔,带我一起去嘛,好不好?”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赖上他们。几个人见我刚还伤心的很转瞬又笑得阳光灿烂,直愣愣看着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努力展开最可爱的笑容,朝他们友好地伸手出去:“你好,我叫小砚。认识你们真高兴”。我当然是真的高兴,呵呵。央求他们:“你们带我一块儿去玩吧,求求你们了,好不好?”他们也笑了,问会骑马不?我哪能说我不会骑啊,这个时候问我会不会骑藏獒,我也会以大无畏地精神骑上去。大叔和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说了句什么,那小伙子飞身上马离去,不一会,就又牵了匹马飞奔而至。大叔帮我把包给那个小伙子马上捆好,再返身扶我上马。我装着好像经常骑马的样子,勇敢地骑上去了。希望待会路上他们不要打马狂奔,那我就惨了。不管了,等上了路,他们不至于因为我骑术太差不带我去玩了吧。到时候再想办法赖。幸运的是,他们一路都走得很慢,偶尔小快步跑,也不时回头关注我。看我能不能跟得上。路上陆陆续续有参加婚礼的藏人,和我们热情打招呼,好奇地看看我。一路有骑马的,有骑摩托车的,有开手扶拖拉机的,太热闹了。快到村子的时候,听到藏歌,音乐嘹亮,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眉开眼笑。大叔友善地回头问我:“高兴吗?”我使劲地点头“嗯!高兴,大叔你真好,谢谢你带我去玩。”大叔他们肯定是担心我害怕,所以一路都尽量慢慢走。到了村子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了,路上碰见的那些人都已经到了。村子里好多人,热闹的很,都穿着藏族传统服饰,小孩子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大叔他们上去给新人献哈达,又给新人父母献哈达。说着祝福的话,新郎新娘给他们敬酒。我站在一旁看,司仪(不知道藏族叫什么,婚礼上捧着哈达的人)捧着托盘,上面堆满了洁白的哈达,示意我上前献哈达。我学他们,也上前去献哈达,先献给新人,大声祝福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他们也许听不懂,笑着给我敬酒,说谢谢。我一饮而尽,貌似豪爽。我以为是青稞酒,竟然是白酒,辣的我直咳嗽,大家看着我哈哈大笑。我退下来,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好多人看我,我乐呵呵地报以微笑。新郎新娘身上的服饰很华丽,新郎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腰刀,以绿松石,红玛瑙那些点缀其中,新娘的配饰就更繁多,卸下来估计十来公斤,看起来价值不菲,华丽丽的一场婚礼,华丽丽的一对新人。看得我羡慕不已。好贵好贵的婚礼哦~~~女人的梦想。一轮一轮的敬酒,一轮一轮的唱歌。面前的杯子空了,马上就被注满。我喝的晕乎乎。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叫平措,他坐在我旁边,很滑稽地背着我的小登山包,和他那身华丽丽的藏袍实在不搭调。我让他放下包,他很老实地说不累。我直接动手给他卸下来,放一边。要平措和我猜拳,教他剪刀石头布,他一直输一直输,都不记得他喝了多少酒了。每次他输,我都得意地呵呵笑。他也开心一笑,问:“高兴吗?”我用力点头,笑。然后再开始。他输的高兴,我赢的高兴。终于等到我盼望良久的锅庄开始了,大家来到门前的空坝子上,由新娘新郎领先跳舞,大家牵手围在四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跳一会大家又去喝酒,这次换缸了,坝子上摆着几只缸,缸里插着青稞杆子,大家吸几口酒又来跳舞。我也去喝,是青稞酒,唯一小纠结的是这杆子上可能有很多人的口水。喝了太多酒,晕的很,阳光灿烂,晃的眼睛看不清楚,有时候是平措拉着我的手在跳舞,有时候是陌生人。到处都是洁白的哈达和艳丽的服饰,随着锅庄舞曲旋转飘扬。另一边草坝子上马嘶人语,赛马的骑手们纷纷准备起来。我已经晕的不行了,坐在地上,人直往一边倾斜。努力地在赛马的人里面找大叔和平措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摇醒我,是平措。他们的赛马都结束了,我竟然在草地上睡着了。他给我端了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让我喝下去。问我:“醉了吗?”我笑着摇摇头说,没有喝醉,是太高兴了。他也笑了,说高兴吗?我再点点头。他小心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哭了?”我想了想,摇摇头,一脸无辜地问:“我哭过吗?”他点点头:“你为什么伤心了?”我摇摇头,笑,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今天很高兴。”他想了想没有再问,看着我把一碗茶喝完。该走了,我请平措帮我找找有没有顺路的车,带我去公路的方向。过了一会,他竟然牵了匹马过来,我摇头说我真的不能骑马了,我头晕。他说他带我骑。告别大叔,平措拉我上了马。两个人骑的马没有勒马鞍,铺了层毡子,平措让我踏着脚蹬,背着我的包在后面揽着我。马走的很稳,千篇一律的草原,蓝天白云,阳光耀眼。我一路瞌睡得歪歪倒倒。终于在平措怀里沉沉睡去。没有梦,很踏实,很幸福。平措的样子我至今想不清晰,只记得他的声音,他问我,为什么哭了?他问我,高兴吗?还有马背上,他的亲吻,炙热狂野。带着淡淡酒气,淡淡酥油味道。再回到公路,我一个人行走的时候,我想起来又觉得那仿佛是我做的一个梦,不真实。也许真的是一个梦。谁知道呢?我们有时候生活在虚幻之中。有时候在虚幻中真实存在。流浪汉也有一颗温柔的心2009年9月10日 羊绰雍湖拦了个骑摩托车转悠的藏民,游说他带我去最近处的小镇。心情慢慢好起来。我忽悠这个家伙让我带他骑一段路,他回头看看我,笑着摇头不肯。大概觉得我看起来不太靠谱。到一破落小镇,他放下我即回转。找了个小饭馆,叫了碗面条。把手机拿出来充上电,给阿藏打电话。阿藏果然回来了。我觉得他不在拉萨时间已经很久了一样。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问我这两天跑哪里去了,他和畜生不如找我都找疯了。畜生不如在拉萨与曲水之间往返多趟一直在找我。阿藏问清楚我所在地,让我在那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他让人马上来接我。虽然被责怪,心里却温暖起来。原来,还是有人惦记着我的,还是初相识的朋友。畜生不如风尘仆仆出现在小面馆门口,尚未开口,我就先发制人:“怎么又是你啊?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吧?阴魂不散!”“我喜欢你,我喜欢死你!”畜生不如阴森森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嗳~~~这个问题上要以德服人啊,不要死啊活的,现在不流行这个,大叔。”我讪讪地笑。指指面前的空碗说:“把帐结了先。”这次他没啰嗦,老实把钱付了。问我:“阿藏要我带你回拉萨。”“我现在不想回拉萨。”我犹豫地说,但又不知道去哪里。“那你想去哪里?”我犹豫地说“不知道,往前面走吧。”畜生不如想了想,说:“我带你去洗脚吧。”“啊?你有钱吗?这破地方有洗脚的地方?”我叭嗒着眼睛,十分怀疑地望着他,怕他又坑我。“我没钱,带你去羊绰雍湖洗脚。”畜生一边绑我的背包一边酷酷地说:“不需要钱。”“啊~~好啊,好啊,多远?”“不到一百公里。上路吧。”畜生不如发动车,冲我歪歪脑袋。“那么远啊?”我看看天,已经半下午了。想想去神湖洗脚~~不管了。“走,上路。”我迅速跳上后座。我和这个流浪汉虽然从认识就不停的吵架,但其实我们本质是一样的人,率性而为,无规则,无忌惮,没什么可得到的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当即,一拍即合洗脚去也。摩托车轰隆声中,路边风景刷刷后退。上路的感觉真好,顿时觉得心飘扬起来。“喂!我警告你啊,你不许喜欢上我。”在路上,我想想,又叮嘱他。“你放心,我不喜欢你。”畜生不如从观后镜里看看我,有点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里尽瞎想什么呢?”“真的吗?通常不喜欢我的人,要么是女人,要么是GAY,要么是有喜欢的人了,你是哪种状况呢?”我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说。“都不是,没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人,我只喜欢畜生。”畜生不如淡淡地回答。“呃~~~畜生!”我臭屁得正兴起,被他噎了一下,恨得牙痒痒,:“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大家萍水相逢的那个啥的~~你不用对我这么顺着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恨恨地翻白眼,很想在后面悄悄地捅他一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