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光大雷门。 要救朋友。 要报仇。 昏鸦起,夕阳低,无情在晚风里起程,去继续他那无情但有义的追逐。 第二天,略经易容的雷卷与唐晚词,就到了碧鸡县。他们绕道而走,目标是拒马沟。 傍晚时分,他们已到了南角口,这是一个市镇,离小子湾的环西城不过十八里路,按照道理,两人是要再赶一程的。 将靠近南角口镇时,两匹快马,自官道疾驰而至! 一般来说,马匹到了镇上要道,无论怎么赶路,都该放慢下来才是,以免误伤人畜;但这两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马上的人骑术十分精娴,也没撞着什么,两骑经过市场时,同时弯身向左右弯身一抄,一个在路旁摊口抓了一只鸡,一个则在店门前拎了一坛酒,扬长而去。 雷卷和唐晚词早已闪到一旁,他们耳力甚尖,除了摊店主人在怒斥吆骂外,也听到了马上的两人在笑着说:“你那只鸡可不够胖,咱们还有两个师兄姐在前面等着——” “有肉有酒,逍遥快活,只要别谈师父的事,就……” 声音渐远,再难以分辨。 唐晚词以为除了马上两人特别膘悍,语音不大像中土人氏外,也不过是普通武林黑道上的恶人,要在平时,她早已掀脑们下马,好好的教训一顿了。 可是她发现雷卷脸色变了。 雷卷按低草帽,疾行入镇。 唐晚词紧紧跟随,没有问。 走了好一会,到了一家客栈前,雷卷道:“我们进去住。” 唐晚词点头。 两人走了进去后,掌柜见二人行动有点古怪,显然有些疑虑。唐晚词一锭银子就掷在桌上。 掌柜登时改了态度,一张脸皮全涨满了笑容:“两位要一间上好干净光猛漂亮宽敞舒适软床雅致豪华舒服的大房,还是两间?” 雷卷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唐晚词即道:“一间。” 掌柜更加眉开眼笑,忙不迭的道:“剩下的银子,小号就为两位客官保留着,俟结帐时一起——” 唐晚词截道:“不必了。我们住一晚就走,替我们准备上好的酒菜。” 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挤得满满的,道:“是,是……”乐得什么似的,一面大声吩咐伙计准备酒菜,一面叫人打扫房间,捧上热水供二人洗脸,还亲为二人领入房间。 雷卷一见那又窄又小又脏又乱的房子,不禁失笑道:“这就是上房?” 掌柜的怕两人稍不称心,掉头就走,哈着腰道:“小店是本镇字号最老、服务最好、名头最响房间最大的客栈,客官要是认为不满意,旁边还有两间,请移步过去参观参观。” 雷卷看旁边那三四间房间,也不会好到那里去,而这间客栈,不过六、七间房间,不想多作计较,不耐烦地道:“去吧。” 掌柜的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会伙计小心翼翼的捧酒菜入房来,唐晚词特别给他们一些碎银,他们感激得什么似的,唐晚词吩咐道:“小心收着,不要让你们老板瞧见,又分了去。” 伙计离开后,唐晚词向雷卷柔声道:“是不是嫌我大会花钱?” 雷卷笑道:“怎会?”他跟唐晚同这些日子来,脸上已渐可常见笑容。 唐晚词道:“所谓‘狗眼看人低’,又云‘人靠衣装、佛仗金装’,多给一些钱,待遇也会好些;至于这几个苦哈哈儿,才是该多给他们一点,只怕他们藏不妥当,还是给掌柜的勒诈了去。” 雷卷微微笑道:“应该的。” 唐晚词仰着红唇,问:“既是应该的,为啥连笑的时候,也皱着眉心?” 雷卷沉吟不语。 唐晚词省觉地道:“你有心事?” 雷卷负手望向窗外。 唐晚词即道:“刚才道上的两骑……?” 雷卷点点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唐晚词问:“谁?” 雷卷忧心怔忡地道:“狐震碑与铁蔟黎。” 唐晚词秀美的眉光一整,道,“是些什么人?” 雷卷眼望窗外,一字一句地道:“九幽神君的两名徒弟!” 唐晚词霍然一惊,失声道:“九幽神君?!” 雷卷沉重地道:“常山九幽神君是个极为可怕的人。听说,当年朝廷要请国师,诸葛先生与九幽神君掀起一场斗争,兵部恃郎凤郁岗,御史石凤旋。左右司谏力荐诸葛先生,蔡京。傅宗书力主起用九幽神君,两人经过一场明争暗斗,九幽神君功败垂成,遁迹天涯,使得傅宗书掌握大权得以延后一十六年。” “可是九幽神君仍跟傅权相暗中勾结,九幽神君可以说是傅宗书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记杀着。”雷卷平素沉默寡言,但与唐晚词在一起,话也说得比平时多了几倍,“九幽神君收了九个徒弟,他们在江湖中都大有名头。” “他们是:孙不恭、独孤威、鲜于仇、冷呼儿、狐震碑、龙涉虚、英绿荷、铁羡黎和泡泡。”雷卷附加一句道,“孙不恭外号‘土行孙’,独孤威则有‘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称号,他们两人都丧命在四大名捕的手里,于是九幽神君和诸葛先生的怨隙更深了。冷呼儿与鲜于仇则是当上了将军,这次攻打连云寨与毁诺城便有他们的份儿!” 唐晚词则颇好奇地道:“铁蔟藜?泡泡?” “你别小看这两个名字,”雷卷道,“铁蔟藜是什么?” 唐晚词道:“是一种暗器呀。” 雷卷道:“铁蔟藜通体有刺,使用不娴熟的人,常未伤人,先伤己。这种暗器,体积虽小,攻击敌人时呼啸旋转,不易抵挡。”他顿了顿道,“泡泡是虚幻的,你去抓它,它就碎了,然而它偏又神奇夺目,令人防范松懈。” “这些年来,武林中因为疏于防范而死在泡泡手上的人,实在不能算少,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一样着了道儿。”雷卷道,“至于英绿荷,是九幽神君九名徒弟中最难缠的一名。” 唐晚词道:“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雷卷长叹一声,捂胸,咳嗽,皱起了眉头。 唐晚词扶着他,看着他,柔和的笑道:“不管他们来做什么,你都要把伤还有病养好了再说。” 雷卷点头,用手轻轻搭住她挽扶他肩上的手背,苦笑道:“你的伤也还没复原。” 唐晚词道:“已经不碍事了。” 盾卷望着她,问:“还痛吗?” 唐晚词一笑,收回了手,道:“我们来比赛,看谁好得快些?” 两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问,楼下传来一阵嚷嚷,唐晚词侧耳要听,雷卷道:“楼下可能来了不速之客。” 不一会,即听到有人大步走上楼来的声音。两人以为来人是冲着他们来,但步子走过他们房间,进了隔壁房间。随而还听到伙计们被大声斥喝的声音,伙计只敢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唐晚词悄声道:“这人步子好重,他一个人走,比三个伙计份量还重!” 雷卷聚精会神地道:“还有一个人,步子好轻,使人完全察觉不出来。” 唐晚词“哦”了一声,微觉诧异。听了一会,忽听到隔壁房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滚出去吧,拿上好的酒菜来,省得教人生气!”唐晚词听了,向雷卷点了点头,表示还是他的耳力好。 只听“劈拍”几声,接着是“哎唷”夹着“叭登”连响,敢情几名伙计,都给这一男一女打下楼去。 唐晚词低声道:“那有这么霸道的人!”肩膊微微一起,雷卷的手即按在她的肩上,用手指凑近唇边,轻“嘘”了一声。这时两人站得极近,雷卷见唐晚词眉目姣好,一双俊俏的眉和一双多情的眼,教他看了心里一荡。唐晚词用舌尖舐了舐微干的红唇。 这时,隔壁传来那豪壮的男子语音:“看来,铁师兄和狐师哥刚去不远,咱们为何在这间小客栈停留,不赶路去?” 那女音说话十分的轻细,要不是雷卷内力精深、唐晚词耳力极佳,根本不可能分辩得出她在说什么。可是那男子的一番话,令雷卷与唐晚词大力震动,知道这两人跟九幽神君必有渊源,于是更加留心聆听。 “七师哥,咱们这么快赶去会合,这又何苦呢?这一趟要取的是四大名捕中的老大和老二的性命,必有伤亡,咱们何必冲锋打头阵呢?” “英师妹,这么说,我们就耽在这里,违抗师命了?嘿,什么四大名捕,我龙涉虚可从来没怕过谁来!” “准敢违抗师父意旨?!谁又要违抗来着?小妹只是觉得,不妨拖上一拖,况且,咱们也可以多叙上片刻……师哥,你不珍爱我吗?怎么老是这般粗暴!” “我怎舍得对你粗暴呢……不过,你对其他师兄弟,都一视同仁,你是因为孤师哥冷落了你,你才对我好——” “拍”地一声,似有人被掴了一记耳光,只听那女子尖声道:“你说什么?!老娘对你稍假颜色,你就臭美,语言上来侮辱老娘!你不知好歹啊你!” 只听那男子讪讪然道:“我……我……” 隔了半晌,那女子又呢声道:“我打了你,你可恼我不?”只听咿唔有声,显然女子正在挑逗那汉子,两人动情而呻吟起来。 雷卷和唐晚同听了,却有些不自然起来,唐晚词笑着低呻了一口,道,“不要脸……” 第五十八章 冲天火光深心恨 只听那龙涉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也较先前温驯得多了,“那么,我们几时才赶上去?” “你急什么?”英绿荷喉头发出一阵荡人心魄的声音,这句话也不知是指龙涉虚急着赶路,还是急着做别的勾当。停了一阵,她才接下去道:“师父的旨意,是取无情和铁手的狗命;但傅相爷更进一步,他还要刘独峰的人头。最好是刘独峰跟四大名捕拼个玉石俱焚,这样,皇帝的手上红人出事,龙颜大怒,自然迁怒到诸葛先生身上,只要有了芥蒂,傅相爷便可乘虚而入了。咱们也学学他们的榜样。” 龙涉虚呻吟似的道:“怎么个学法?” 英绿荷又道:“让几位师兄弟先跟他们硬拼几场,咱们再过去收拾场面,岂不是好?记得以前孙大师兄和独孤老二吗?跟四大名捕硬碰硬,结果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咱们可不这样子笨法!” 龙涉虚道:“是呀。”语音已经心不在焉,并传来两人哼哼卿卿的声响。 唐晚词与雷卷乍闻有关四大名捕与刘独峰的消息,不禁份外留意,屏息聆听,却只听到那对男女胡混的声息。忽听英绿荷道:“慢着。” 龙涉虚粗嘎地道:“我不管了,你又——” 英绿荷声音甜糯糯地道:“暖,不是呀,要是我们刚才的话,给隔壁住的人听去了,该怎么办?” 雷卷和唐晚词都是一震。 只听龙涉虚道:“当然不能给人听去。” 英绿荷道:“万一给人听去了怎办?” 龙涉虚不耐烦的说道:“在这山村小镇,有谁会听到?谁会在这儿留意咱们说什么?听到了也不关他的事,理他作甚!” 英绿荷道:“话不是这么说。隔墙有耳,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这番话传到师父耳里,咱们可有全尸之望?” 雷卷与唐晚词对看了一眼,心中同时都升起了一种感觉: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英绿荷,确是个谨慎辣手的角色。 只听龙涉虚的口气也急了起来:“怎会有人听到我们谈话?” 英绿荷道:“我的声音小,你的嗓门大,事情要是传出去,都是你误的事。”一下子,她把责任推诿得一干二净。 龙涉虚道:“这……这怎么办是好?” 英绿荷道:“很简单。到左右隔壁去,不管有无听到,杀了便是。师父不是常教我们: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么!” 唐晚词向雷卷望了一眼,意思是问他:要不要逃走,或者先下手为强?雷卷摇了摇头。 只听龙涉虚道:“既然如此,不如把这店子的上上下下,一概杀光,放把火烧干净才走。” 英绿荷道:“这就是了。这才是万无一失,反正,我们手上银子不够花用了,趁此捞一笔也好。” 雷卷与唐晚词都觉得这两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几句话下来,便定了这一客店里的人的生死。 却听英绿荷又道:“刚才我们在楼下打听到,左边那间房里那对夫妇,手上很阔绰,我们先去下手。” 唐晚词知道两人要冲着这边来,低声向雷卷疾道:“怎办?” 雷卷指了指窗口,道:“你先出去,这儿由我来应付。” 唐晚词不解,问:“为什么?” 雷卷道:“我们不能杀死他们,他们一死,九幽神君一定会把箭头指向我们,我们非他们之敌,也不能逃。两人都逃走,便是表示已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不会放过咱们,而今,之计,你先走,我来应付。你放心,他们不知我会武功,我还应付得了。” 唐晚词还是不放心。 雷卷道:“你去那镇口小桥墩下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过来。” 唐晚词眼色依依:“你……” 雷卷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唐晚词轻叹一声,一双美目,望定雷卷,咬着下唇道:“你一定要来找我。” 雷卷用力地点头。 “嘎”的一声,隔壁那对男女,已开了房门。 雷卷伸手往唐晚词背后一送,道:“快去!” 唐晚词轻盈地掠出了窗外,落在瓦上,半空还回眸,看了雷卷一眼。 雷卷也望着窗外,但窗外一片灰瓦和黯穹,已不见了唐晚词的身影。 这时候,门房已响起了敲门声。 雷卷把毡帽压低了一些,装出一口粗浓混浊的声调,他本来说话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而今刻意说来,更像一个瘩病多年的语音:“谁呀:你回来了?” 对方只是敲门不应。 雷卷先把怀中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然后一面蹒珊的走过去开门,一面唠叨着说:“我嘱你去拾几剂药,是要你花银子去找药局里的行家,把药煎好熬好,省得拿回这儿,让这些店里不懂事的小伙计乱搅一通,这些药材是很贵的,万一给人摸走了一些,就不够效力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把门打开,还假装咳嗽着没瞧见,加问了一句:“是不是有药材没买着?” 门口站的是一男一女。 雷卷很仓促的瞥了一眼。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记住这两人的容貌。 门前那男的,熊背虎腰,满腮虬髯,眉粗眼大,样子倒有七分威武英挺,可惜眼神有点痴呆。 女的却像个粉团娃娃,头发齐短,弯月眉,眼眯眯的,整张脸上,粉扑扑的,给人很驯良的感觉,整个看去都软糯糯的。 那男的向女的望了一眼。 女的点头。 那男的马上出手。 龙涉虚要出手之前,雷卷已经知道。 可是他没有躲避。一躲,对方就会知道他有武功。 他也没有用内力护体,因为这样做,结果只有比躲避更槽。 他只暗自用真气护住心脉。 “砰”地一声,龙涉虚一脚踢在他胸口! 他闷哼半声,口吐鲜血,直飞出丈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龙涉虚冷笑道:“窝囊废!”然后一个箭步过去,把桌上的包袱拆开,看见有银子就往怀里揣。 龙涉虚里外搜了一下,再往雷卷身上一翻,一摸雷卷鼻息,笑道:“这痨病鬼,要了他的命,倒帮了他不必活受罪!”又搜走了些银子。 英绿荷道:“死了?” 龙涉虚笑道:“他怎受得了我一脚!”又道,“可惜那婆娘出去买药没回来。” 英绿荷啐道:“可惜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龙涉虚忙道:“哪有,哪有!” 英绿荷道:“我们再到别家去,杀光了再放火!” 龙涉虚大步走了出去。英绿荷走在后面,跨过了地上雷卷的身躯,突然间,拔出一把铁如意,闪电般向雷卷背上拍落! 雷卷当然未死。 他只是诈死。 他要龙涉虚和英绿荷不虞有他,以为已杀人夺银而去,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但他没料到英绿荷闷不作声,突然施辣手! 他发现时,铁如意已近背心! 他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避。 二是反击。 三是硬受。 第一和第二点反应会使他前功尽弃。何况他已硬受了龙涉虚一脚,这时候才跟这两人拼命,实力已然受挫,不如一开始就联同唐晚词,力战这两大煞星的好。 雷卷并不闪躲,默运玄功,硬受一击。 “拍”的一声,铁如意击在雷卷背门上。 英绿荷击实一记,淡淡地道:“真的死了。” 龙涉虚这时已步出门房,听到背后异响,回过头来,问:“他已经死了,你还打他干什么?” 英绿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又喃喃地道,“我见你踹他一脚,飞出去时的身子未免太轻了一些,所以不放心,为安全计,补他一下,没料到他真的给病淘虚了身子。” 说着再跨过雷卷的“尸身”,跟龙涉虚走到楼下去。 惨呼,哀号、求饶、呻吟声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很快的丛楼下到楼上,遍布了这客栈的每一角落。 而且很快的就逐渐微弱下去。 这对煞星,当真是杀人不眨眼,无论老幼都不放过。 雷卷咬着牙。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身上所受的伤虽然痛楚,但周遭所发生令人发指的事更令他痛苦。 可是他要强忍。 忍到有那一天,自己才可以为自己、为这些人报仇! ——只是,这一日何时才到来呢? 残忍的杀虐持续了好一会,才告平息。 接下来是熊熊的火焰,吞噬着整个被血腥充满的客栈。 雷卷在火光冲天时,才静悄悄的跃出火场,他一面走,一面吐血。他一定要走到桥墩下,会合唐晚词。他不能倒下。他绝不能倒下。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仇。要报仇就一定不能倒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要报仇。 他一定要报仇。 他一定不能倒下。 在桥墩下守候的唐晚词,在暮晚里看见客栈那儿的浓烟,跟着便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她几次想折回去,可是她记得雷卷说过什么话,她都强忍住。 她知道雷卷说的话一定算数。 她认识他虽然不深,但却完全相信他。 他外表看来那么坚忍冷静,但她却知道他有一颗正义的赤子之心,还有对人世间如火般的热诚。 就在这个时候,两匹快马,疾驰过桥上。 她在深暮中辨认得出来,这一男一女在马上说话的声音: “今儿的银子可不少……” “咱们在前面城里可以往得舒服一些……” 唐晚词不知客店那儿发生了什么事,雷卷如何了?可是她却知道,无论发生的是什么事,牺牲都定必惨重。 她突然觉得很忍辱。 她自从加入“毁诺城”,跟着息大娘,确实快意恩仇,行侠仗义了好些时候,而今落难,到处躲藏,实在不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再大的侮辱,也比不上她现时对雷卷的担心。 她看着熊熊的火光,眼泪不觉淌在脸上。 ——卷哥,你快回来。 ——我们还要在一起,报这个大仇! 就是为了“报仇”这个意念,戚少商才会活到现在。 “报仇”是冤冤相报,无时或了,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未尝不是好事,而且还是活下去的主要根源。 有很多人是依靠这个意念而奋发向上,用惊人的意志力,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事业。 有些人也依凭这个心愿,忍人之所不能忍,渡险严炼,终于在生死边缘中熬炼出一个坚忍不拔的人物。 戚少商便是因此而活下去。 没有这个强烈的欲望,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不管是别人杀了他,还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可是他要报仇,就不能死。 开始几天,他不知道刘独峰要拿他干什么? 刘独峰抓住了他,封了他的穴道,与张五、廖六,连夜赶程——但没有赶出很远,只到了思恩县旁的南燕镇,直人衙门,便不再行动了。 以刘独峰尊贵的身份,来到南燕镇,自然是大件事。那身份差不多只是“三老”的小官儿宾东成,吓得几乎要三跪九叩,把城里所有见得的东西都奉上去孝敬刘独峰。 可是刘独峰只要他做一件事: 不要铺张。 ——万万不要铺张,不许惊动任何人。 那姓宾的小官唯唯诺诺,心里以为还是得要尽其所能,招待这位皇上跟前的佩剑红人。 刘独峰却真的做到“不扰民”。 他对宾东成的“招待”毫不假颜色,斥责退回,他只要一席干净舒适的行居之所,同时,也要张五。廖六和戚少商有舒服的下榻处,对其他一切应酢酬宴,一概严拒。 宾东成是地方小官,职掌一向只负责收税和赊贷,最多只兼管管地方罪案、开垦废田、先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贻圩秆的事儿,而今见到这位素来办要事破巨案的刘神捕来,当真是手足无措,慌了手脚。 刘独峰把戚少商封了要穴,使其无法行动。从此以外,他让他吃得好,用自己珍藏的金创药为他治伤,还时时照料他的伤口,甚至运用自己的内功,助他恢复元气。 此外,也并不跟他多说什么。 戚少商不知道刘独峰因何这般善待自己,却又滞留在南燕镇,始终不走。 他心中疑团虽多,但只问过刘独峰一次。 刘独峰一笑不答。 戚少商没有再问。 次日,他开始绝食。第五十九章 人知道得太多便不会快乐 绝食到了第三大,刘独峰便过来和戚少商开始了谈判。 刘独峰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道:“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刘独峰眯起了眼睛。 戚少商道:“你抓我,既不回京,又不启程,不如痛痛快快的杀了我!” 刘独峰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戚少商道:“你不杀,又不押,也不放,所以应该是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刘独峰道,“是维护你,也是在保护你。” 戚少商道:“保护我?” 刘独峰抚髯笑道:“你不明白?” 戚少商愤然笑道:“铲平区区一个连云寨,京城各路人马尽数出动,未免太瞧得起我戚某了。我从头到尾都不明白!” “单凭连云寨,还不成气候,不足为大患,的确犯不着动用那么多的人来抓你。”刘独峰道,“不幸的,是你所知道的事情着实大多了一些,你所认识的朋友也未免大杂了一些。” 戚少商冷哼道:“不错,认识到像顾惜朝这种人,是我自己瞎了眼睛,连累了大家。” 刘独峰淡淡地道:“也不只是顾惜朝,还有楚相玉。” 戚少商微微一震,失声道:“楚相玉?” 刘独峰点头:“绝灭王。” 戚少商瞠目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独峰道:“当然有关系,因为楚相玉知道皇上的一些重要的秘密,而他在被铁手杀死之前,曾上过连云寨,而且,楚相玉一向极为赏识你,器重你,这些秘密,很可能会向你提过。” 他有条不紊地道:“有人不希望你把这些秘密说出去,所以便下令全力剿灭连云寨,傅宗书派了顾惜朝来卧底,结果真的从你口中得悉,楚相玉的确曾告诉了你一些事情,傅宗书本已派出文将黄金麟和武将鲜于仇。冷呼儿围剿你,因要探知这个秘密,再派出心腹文张来暗中主理此事,打算从你口中探得一切之后,必要时就地灭口,至于当今天子也知道你得悉秘密一事,便命我来抓你回京。” 戚少商道:“原来真的有……嘿,嘿,嘿!” 刘独峰不愠不火的望向他,道:“你这三声‘嘿’算啥意思?” 戚少商恍然道:“我本来根本不知道那真的是个秘密……这昏君这么一搅,倒让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刘独峰道:“那秘密你原本并不相信?” 戚少商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情。” 刘独峰忙道:“谢了免了,如果是那桩秘密,我可不要听,我不想惹来杀身之祸,同时也并不好奇,更不想知道大多,知道大多的人便不会快活。” 戚少商苦笑道:“说的是,我便是因为知道大多……” 刘独峰接道:“还有交友不慎……” 戚少商道:“便落得如此下场!” 刘独峰微笑望着他,道:“谁要知道真相,都要付出代价。谁有太多朋友,定必带来许多麻烦。” 戚少商道:“不过,我不是要告诉你什么秘密,而只想告诉你,楚相玉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我对他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务求夺位掌权的做法,一向并不以为然。” 刘独峰道:“哦?” 戚少商道:“不错,他是义军的领袖,也是我们的前辈,不过,大家行事的方式不同,他跟连云寨也并无太密切的关系。” 刘独峰道:“但他在遇难逃亡的时候,你们连云寨还是庇护他?” 戚少商道:“那是义所当为,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们也仅只阻了追兵一阵,并没有全力护他。他后来被杀,我也自觉歉疚,但为了大局着想,我不想把连云寨全为他赔了出去。” 刘独峰道:“你没有想到结果连云寨还是为他赔掉了。” 戚少商道:“是没想到。” 刘独峰目光发亮,道:“可是,当日楚相玉逃入连云寨的时候,告诉了你一些话,你姑且听之,并不相信,现在,却不由得你不信了。” 戚少商道:“怒动天颜,劳师动众,要他说的不是事实,何用这般阵仗?我敢不信么!” 刘独峰叹道:“所以,皇上要我抓你回去,是有道理的。” 戚少商但然道:“既已抓到,定立大功,还不回京,流连此地作甚?” 刘独峰道:“那么我也无妨告诉你,现在若回去,不是不回去,而是回不去。” 戚少商讶然道:“回不去?” 刘独峰道:“现在,傅宗书想先一步知道这秘密,文张已然赶到,传达了密令,一定先要逮住你,逼你说出机密,必要时杀人灭口,免得皇上追查,傅丞相则可以此秘密相胁皇上。” 戚少商恍然道:“你怕文张、黄金麟、顾惜朝等兜截到我,抢了你的大功——没想到我这条命倒还值钱!” 刘独峰摇首道:“随你怎么说。我既受命来抓你,就决不能让你半途落于他人之手,也不可以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我倒不是怕这几个人……” 戚少商怪有趣的问道:“还有更厉害的脚色来了不成?” 刘独峰点头。 戚少商发现刘独峰神色凝重,禁不住问:“谁?” 刘独峰道:“当年,要不是诸葛先生仅以一招之胜,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要天下大乱。” 戚少商动容道:“常山——” 刘独峰沉重的道:“九幽神君。” 戚少商道:“这倒是个魔君。可是,你是奉旨抓我,九幽神君虽然暴戾凶残,但一向听从皇命,不致公然抗旨罢?” 刘独峰摇首苦笑道:“其实皇上有没有命九幽神君出动,我也不知晓,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揣测而已。不过,九幽神君表面听命于皇上,但实则俯从于傅相,故此,九幽神君是奉皇上之命而行傅相之意,如果皇上派九幽神君来抓你,无疑是正合了傅宗书之意,你落在他的手上,比死都不如。” 戚少商道:“我知道,九幽神君不是人,他当人更不是人。” 刘独峰道:“坏就坏在他手上可能有圣旨,见着了他,我只有避一避,不能硬碰。” 戚少商道:“你这是为我着想?” 刘独峰忽然静了下来,半晌才道:“你不怕?” 戚少商惨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怕?我是一只飞不上天躲不进河的跛足兔子,给谁抓着我的下场都是一样,只不过,你可以给我死得舒服一些,他们要我死得百般痛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见风势不对,自戕在先就得了。你们之间争这只兔子,我横坚不过一死,见有机会就逃,还耽心什么?” 刘独峰盯住他一会儿,才道:“说的也是。” 戚少商道:“不过,我奇怪的是,既然你知道九幽神君为非作歹,助纣为虐,攀附傅宗书的权势,为何不跟皇帝禀明,由他敌我不分的胡混下去呢?” 刘独峰道:“你要我廷前谏君,胪举失政么?” 戚少商道:“难道不应该么?” 刘独峰叹了一口气,道:“有四件事,你有所不知。你不知道皇上多宠信于傅承相,此其一。我曾欠傅相之情,不想作违背他的事,此其二。皇上不是个可以接纳忠言的人,我不想因此牵连亲友,此其三。皇上其实也有意让九幽神君保持实力,以制衡诸葛先生与我。此其四。” 戚少商大笑。 刘独峰瞪住他。 戚少商一面笑一面道:“便是这样……便是这样……你怕死,所以不敢直谏。你顾全情面,不想得罪小人。你怕别人说你争宠,清高自重。你眼见昏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将你们势力划分,互相对峙,但又不图阻止,不敢力挽狂澜,便由错误继续下去……像你这等独善其身,贪生怕死的人,我倒是高估了你!” 刘独峰脸色一沉,道:“你自命不凡么?你与众不同么?如果你在官场,浸得久了,只要还活着,只怕比我更滑不溜丢,比我更没有作为!” 他冷笑:“你们这些自以为侠义之士,为民请命,不惜发动叛变,以为万民之福祉而启战祸,结果,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人命,换得来什么?就算给你们当上了皇帝,一朝得了大权,身在高位之后,不也一样残民以虐,草菅人命,那有将百姓放在心上?说的好听,满怀理想,不一定就能成大事,能担大任!” 戚少商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这样,领导了一群兄弟,看来是使到他们团结在一起,过的热闹快乐的生活,以百姓福利为己任,结果,只是害苦了他们,害死了他们!” 刘独峰心里一怔。他没想到戚少商如此但然地承认他们领导组织“连云寨”所带来破坏的一面;随即他也省悟:在这般逃亡受辱的日子里,戚少商身边兄弟几乎伤亡殆尽,而且连累了不少英雄好汉,这些残酷事实在在都逼使他早已作出深刻的反省。 刘独峰有点懊悔自己用语过重,便在话题上转了个弯回来:“便是为了这些煞星,我们一动不如一静,免得给他们截着,拼上数场,都不是好事。” 戚少商道:“我明白了。” 刘独峰道:“那你还绝食不?” 戚少商道:“说来,你是一个人,他们是全部?” 刘独峰道:“也不是全部,他们之间,彼此也不和。” 戚少商道:“看来,在这些抓我的人当中,落在你手上,是我的最好收场。” 刘独峰道:“这点倒没有说错。” 戚少商道:“你知道我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刘独峰在等他说下去。 戚少商道:“报仇。”他说这两个字时不见得有如何激动,仿佛这两个字已根深蒂固得与生俱来一般。 刘独峰微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实在不必为了——” 戚少商断然截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这些祸害,当然不知其苦!就算我不报仇、我那些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兄弟朋友又何辜?你身置事外,要说什么话都可以,但我深受其害,活着不报仇,就不是人!” 刘独峰不跟他争辨,只说:“好,也许你便是凭着这样一股意志力,才能活下去的。” 戚少商道:“既然你们之间会为了我自相残杀,我便乐意继续活下去,所以,现在我饿了。” 刘独峰笑道:“这是句好话。” 于是他们结束了这次友善的谈话。 刘独峰吩咐张五去弄一点好吃的回来,廖六则继续看守戚少商。 可是,张五去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 刘独峰深知张五的办事能力。 张五干练、精警、胆大而心细,反应奇快,虽略冲动。暴躁一些,但遇大事亦能忍耐,在这小县镇里,武功肯定是无对无匹的。 除非有特殊的意外,否则张五不可能会出事。 刘独峰觉得奇怪的时候,廖六便进来要求去接应张五。 刘独峰同意。 他亲自过去“监视”戚少商。 这一等,又是等了个把时辰。 戚少商忽道:“这次我恐怕想吃也不一定有得吃了。” 刘独峰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坐在窗旁借下午的阳光看书。 戚少商喃喃自语道:“你那两位弟子一去这般之久,只怕难免遇到了事故。……你不耽心么?” 刘独峰缓缓放下了书,道:“我不耽心,因为……” 他接着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张五、廖六等跟随了刘独峰多年,刘独峰自然分辨得出他们的步伐:张五在膘悍迅捷中略嫌轻浮,但遇大事时极能忍辱负重,廖六在沉稳中略为迟钝,但在遇变时甚能镇定,刘独峰都了如指掌。 他常常感叹:人生的际遇,可以有不同的变化,但人的性情,却说什么都难以改变。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个人的天性,再怎么掩饰,最多只不过是埋藏在内心深处,骨子里还是没有变更,有日一旦引发,反而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他因人施教,所以他的六名部属,都有不同的武功和特长。 就这一点上,他觉得人是非常公平的。张五聪敏性急,所以武功上手得快,但功夫底子就扎得不够深,他能忍,但不堪激;廖六功夫学得慢,练成的更少,。但根基却扎得极好,他为人淡泊,但胆气较弱。 自从云大、李二、蓝三、周四死后,刘独峰更加痛惜剩下的两名部属。云大平实敦厚,李二勇悍急进,蓝三以柔制刚,周四手辣心狠,加上张五反应快捷,负重坚忍,廖六步步为营,本来这是最好的配搭,可是,没想到在这一场追捕里,六去其四,想到这里,刘独峰直恨不得一剑杀了戚少商。 其实张五、廖六也痛恨戚少商。 没有他,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就不会丧命。 刘独峰曾用了颇大的心力,来压制自己不能因私怨而杀人的冲动,同时也抑制住张五、廖六的报仇之念。 他心里有时候也闪过,自己不杀亦无妨,只要让戚少商给顾惜朝等逮着,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他又立刻制止自己想下去。 故此,当他听到戚少商口口声声要报仇的时候,他心里也呐喊着一个声音: ——如果我也要替四名部下报仇呢?! 但他并没有喊出来,也没有做出任何复仇的行动。因为他知道,戚少商是被迫抵抗,他没有别条路可走,同时他也没有亲手杀死自己的部属,真正杀人的凶手是这个“案件”。从一开始,直至现在,在这件事里就牺牲了不少人。 而且好像还要牺牲下去。 他想到这里,就看见张五、廖六两张大异常态的脸孔。 第六十章 往没有路的地方逃 张五和廖六进了房中,互望一眼,向刘独峰揖拜道:“爷。” 刘独峰点点头。 张五、廖六二人又互望一眼,张五道:“属下因事耽搁,致令爷为属下操心,伏乞降罪。” 廖六也道:“属下也没遵照爷的吩咐,因事耽待了一些时候,特来请罪。” 刘独峰静静的坐着,他的座椅舒适,铺着白狐裘毛,似望着他俩,又像谁也没看。 廖六和张五互觑一眼。 刘独峰道:“可以说了。” 张五和廖六脸上都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刘独峰笑道:“你们跟了我这许久,有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心里有话,就说出来罢,——是不是在这儿不便说?” 他指的是戚少商在场,是不是有些不便?张五口齿伶俐,即道:“不是的,爷的是明察秋毫,我今回儿出去,的确遇上一些不寻常的事儿。” “说来奇怪,这两天来,思恩县上,发生了件大案子。邻近的徐舞镇驻扎的戎防,连营二十七,但被人一夜间尽拔,无一活口。思恩县的知县梁纪文,被人砍了首级,另外在无终山的十二户乡民,给人一把火烧个清光。”张五越说越是激动,“燕南镇上有十一个闺女,大前天失了踪,刚才我出去吩咐宾老爷的管事送饭菜来,听说河上有浮尸,便赶过去一张— —那十一位美貌的黄花闺女,全被人剥了衣衫,浮尸河上!” 刘独峰没什么反应,用手徐徐揭了茶盅,低首呷了一口茶。戚少商坐得较近,发觉他的脸肌似微微抽搐了一下。 张五激忿未平:“所以,我便呆在孔雀桥上,查看有何蛛丝马迹,耽搁了一些时候— —” 刘独峰道:“可有线索?” 张五说道:“那是些武林败类干的好事!” 刘独峰道:“何以见得?” 张五咬牙切齿地道:“她们被奸淫后,被人用‘落凤掌’震碎经脉而死,再投落水中。” 刘独峰未及说话,戚少商脸色一变,失声道:“‘落凤掌’!” 张五恨声道:“便是套取女子贞元越多,掌力越犀利难敌的落凤掌。” 刘独峰沉吟道:“你不会看错了?” 廖六道:“五哥没有看错,因为‘卧龙爪’也出现了。” 刘独峰道:“哦?” 廖六道:“属下本来出去要找老五,可是听到外面沸沸腾腾,牢里的犯人都给放出来了,到处作乱,大牢看守的人全给杀害,属下禁不住过去察看,见被害的狱卒全在脸上有五个洞……” 刘独峰道:“双眼、人中、印堂、喉咙?” 廖六忿然道:“正是。” 张五忍不住道:“练‘卧龙爪’,要不是自己先保童子身,练就童子功,就得伤残幼童,更惨无人道!” 刘独峰道;“既然有‘落风掌’在先,‘卧龙爪’的出现也不足为奇。”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刘独峰住口细聆。 廖六道:“外面变乱迭生,宾老爷自然大为惊怒,县里也即转报城中郗军事,调兵遣将来察明此事。” 刘独峰道:“假如真的是使‘落风掌’和‘卧龙爪’的人作的乱子,郗舜才派再多帮手前来,恐怕也没有用。” 张五道:“所以,依属下之见,既然恰好给咱们撞上,不如……” 刘独峰截问:“你想插手此案?” 张五道:“反正……” 刘独峰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张五道:“爷……” 刘独峰道:“你知道这些案子是冲着谁干的?” 张五愕然。 刘独峰道:“他们在回京的途上兜截我们不着,便猜我们仍逗留在附近,在这一带先干下几桩大案,诱使我们出手——我们只要一出手,他便知道我们所在。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目标是戚寨主。” 张五讶然道:“他们……” 廖六疑惑地道:“他们是谁?” 刘独峰道:“武林中同时会使‘落凤掌’和‘卧龙爪’的人不多,九幽神君是其中一个。” 张五怒道:“九幽老妖是傅相爷的人,他用这种卑鄙手段,也不怕人参他一招!” 刘独峰道:“九幽老怪干了这事,谁也指证不了是他下的手,他的目的只是拿住正犯,手段向来不顾惜。另者,这事也未必是他下的手,近年来,九幽老怪也很少亲自动手作孽。” 廖六道:“可是他的弟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张五道:“我看这说不定是鲜于仇和冷呼儿那两个狗东西干的!” 刘独峰道:“他们身任官职,还不敢明目张胆,再说,这两人武功不大济事,未必能使这两种歹毒绝伦的妖功!” 廖六道:“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戚少商忽道:“把我押出去,交给他们。” 刘独峰微讶道:“你刚才不是说过,要挺下去报仇雪恨吗?” 戚少商的话音有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不错,我是要为死去的兄弟朋友报仇,没想到,却又连累这许多连见也未曾见过面的无辜。” 刘独峰忽然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走了几步,这次他竟以无视于地上的尘埃:“不管是谁,这种作为,都为天理不容。”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望定戚少商,道:“故此,我们更不能把你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