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忽然感觉到这寂静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只听轿子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是你吗?” 赫连春水把枪一舞,虎地一响,仿佛要藉枪风的威力来破除这刀锋般凄寂的杀气。 赫连春水大声叱道:“还有我!” 轿里完全没有反应。 静寂了半晌,轿帘略为动了一动,赫连春水执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轿里又传出了那无力但清晰可闻的语音:“我只要拿犯人,旁人不相干。” 高鸡血也站出来,扬声道:“没有谁相干,谁不相干,我们都是站在同一道上的人!” 轿里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又一声,然后静了静,似乎等呼吸平静下来,才道:“哦,原来你们千方百计,拦阻我进去,便是为了要维护他!” 赫连春水怒道:“废话!” 那轿中人便不说话。 木轮又开始轧轧转动。 轿子再度向店子逼近。 赫连春水压低声音向戚少商道:“刘独峰既已追来,看来决无善了,战斗一起,你立即带息大娘走!” 戚少商怔了一怔,忍不住道:“我已经临阵逃过一次了,你不怪我?” 赫连春水没料戚少商这般说,也是一怔,才道:“我不是在救你,也不会救你,我是要救大娘,因为大娘才救你,所以你的责任就是带大娘逃出生天,我的任务就是让你和大娘逃生,别的事我不管!” 戚少商道:“很好!” 赫连春水道:“怎么很好?” 戚少商道:“这一次,刘独峰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被他逮着的,一旦逮住,必定自杀,大娘就要烦你照顾了。” 赫连春水账红了脸,道:“胡说!” 戚少商双眼望定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大娘跟你,我很放心。” 赫连春水忽然感到他眼中的善意与信任,心里一阵无由的感动,这时,轿子已逼近众人,赫连春水猛抬头,向戚少商道:“一动手,马上走!” 戚少商用力地点头。 除非自己再度落在顾惜朝这些人的手上,他就不惜身死,不然,他一定要活着,并且要跟息大娘活在一起的。 高鸡血这时厉声道:“止!” 轿子仍缓缓前进。 高鸡血双袖如吃饱了风的帆布,鼓荡不已。 赫连春水的银枪忽然一沉,砰地拍打在地上! 陡地,四条人影,自四个不同的角度,疾射向轿子! 这四人身形极快,到了半途,骤然改变:四人本来从东南西北四面斜射向轿子,但此际东首那人,身形在半空强自一顿,高拔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由上而下,直降入轿顶! 南首那人,半空中身形如游鱼般一拧,变成横撞向轿侧;西首那人,身形疾沉,急降而下,滚入车底;北面那人,身形翻跃,已绕至轿后,这刹那问,四人的兵器,同时出手! 这四件兵器,俱十分奇特,刚拔出来时,只是一件黑黝黝的短兵器,但只不过在霎眼之间,他们人在半空,双手疾动,已把这样一件短兵器拆合接驳成一技长兵器,四个人,四件长兵器,带着锋锐割耳的尖啸,一齐刺入轿子里! 赫连春水一枪击在地上,便是下令这四人出手攻袭的暗号。 他觉得十分满意,这“四大家仆”并非他所养之士,而是为赫连家族世代尽忠的仆役,赫连乐吾父子待他们如一家人,“四大家仆”对赫连家自然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这四大高手分四个角度,用四种不同的兵器、手法,足可在刹那间里把这顶轿子粉碎! 赫连春水的银枪遥遥对准轿帘。 只要轿里的人为了躲避这凌厉的攻势而掠出轿子,他的银枪便立即发出雷霆一击! 对付像刘独峰这样的高手,决不能容允他有片刻喘息的余地。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不但令赫连春水意想不到,就连曾与刘独峰数次交手的戚少商,也始料未及。 帘子略为掀了一掀。 一只苍白的手指,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立即又缩了回去。 一道细长的白光,疾地打在持巨钳仆人的钳柄上! 这仆人痛哼半声,巨钳脱手飞出,白光一折,反弹飞射,击中他的左胁,他身形一跌,斜仆出去! 巨钳恰好撞在另一仆人的巨斧上,“当”地星花四溅,那仆人的一斧,自然也失去了威力。 原来那仆人跌撞向另一仆人的巨剪下! 这仆人立收招,扶住同伴。 两人一个踉跄,刚好封住第四名仆人巨挫的攻势,那仆人只好把巨挫一收,跃开戒备。 第一名仆人这才发现,嵌在自己腰间大横穴上,是一枚制钱。 这一枚铜钱,嵌在他的穴道上,却并没有割伤他的肌理,但它发挥的效用,无疑把四大家仆四人联手的一击,一尽化解。 但却未伤一人。 第四十五章 魔轿 “四大家仆”一击失败,四人互望一眼,身形交错,手中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四人合力的第二击,又要发出! 只听轿内传来一声叹息。 “我只是要捉拿犯人,你们这又何苦呢?” 赫连春水突然大喝一声:“停!” 他已看出刚才轿中人若要杀死“四大家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四大家仆”身形一顿,他的身子,突然变成一道尖啸! 人是人,不可能会变成声音。 赫连春水骤然化为一道尖锐的风声,是因为他与手上的枪,已合而为一了。 就像一个巨弯的强力,发出锐无可挡的一矢,赫连春水蓄势已久的一枪,已直刺了出去! 他的人,已成为枪的一部分! 他浑身的锋芒,聚成这杀气无匹的一枪,不但要刺穿轿子和轿内的人,仿佛连轿后的那一脉山丘,也要破山腹而出! 这一枪之力,未发时,已使得站在他身边的戚少商等人,衣袂间带起一股扯力、头发而往后鬓直贴! 枪未到,轿帘已被疾风荡扬! 而赫连春水这一枪的目的,并不是要立毙刘独峰。 他只是要把刘独峰逼出来! 轿帘被激风卷开。 轿里黑黝黝的,有一个人,着白色长衫,坐在那里,还未看清楚面目,那人手已一扬。 手苍白。 苍白的手。 手指更白。 手指拧着雪亮的刀。 刀更白! 比雪还白。 刀锋亮。 刀光更亮。 刀光灿眩了赫连春水的眼睛! 刀尖刹那间已到了赫连春水的双目之间。 赫连春水长啸一声,已不顾伤人,直射的身躯,长空冲起! 刀掷空。 赫连春水居高临下,抢势改由自上往下直戮! 但刀击空,竟然也是半空一折,倒射赫连春水小腹! 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击,居然可以半空换气,易势再袭,那已经极难做到,赫连春水这一击之气势淋漓,但给飞刀所挫,第二次再袭,飞刀又至,他大喝一声,半空三个翻身,落在丈外,一口元气,无处渲泄,枪尖一撒,哧地刺入道旁一颗大石里! 那大石当中吃这一枪,竟喀喇一声,四分五裂,赫连春水只觉真气逆走,五脏有说不出难受,张口欲呕出一口鲜血,但生性倔强,硬生生地又把一口热血吞下,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不料那一刀仿有人驾驭驱使,二次刺空,竟又静悄悄地折射而至! 待赫连春水发现时,已不及闪躲! “铮”的一响。 白衣一闪。 戚少商落在赫连春水身前。 他断臂,仗剑,击落飞刀。 他的人就拦在赫连春水的银枪前。 两个人,一剑一枪,四只眼睛,盯着那一顶轿子。 轿帘又已掩上。 轿在月光下。 这一顶鬼轿子。 戚少商出道以来,攻下过不少难以攻克的天险难关,攻破了数不清的阵势军容,但这样一顶轿子,却似固若金汤的雷池,奠测高深的堡垒,完全无暇可袭,无处可攻! 这时候,忽听呼呼两声。 这两声就像是一个巨人,在运用他的天生育力,挥舞两根巨柞的声响。 然而却只是头发斑白,举止老迈的韦鸭毛,在挥动他那一双袖子。 他那一双袖子像吃饱了风的帆布,他一面挥动着袖子,一面向轿子大步行去。 接着,又是虎、虎几声,这风声骤加凌厉,好像挥舞的已不是巨杵,而是两棵大树。 韦鸭毛步子更疾。 他全身被袖子遮个风雨不透。 就像头发到脚趾,全让浑厚的袖风所遮掩。 韦鸭毛走得更快。 他的步于越密,双袖的急风更劲。 这时离轿子不到七尺,袖风已成莱恐。恐的声音,像两面大鼓,在互相碰击着。 而韦鸭毛全身也膨胀了起来。 他遍体都布满了真气,一个本来枯干瘦小的老头,变得像高鸡血一样的胖。 然而高鸡血却知道,他这个江湖上从未背叛过他的老拍档,已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以六十年来苦修的纯阳元功,使得轿中人的暗器无法破这浑实淋漓的元气而入。 他要一气摧毁这顶魔轿! 韦鸭毛已逼近轿子。 还有五步。 韦鸭毛准备以先天黑气之“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把轿子震个粉碎。 还有四步。 轿子里的人似乎想不出什么法儿来制住这一股势莫能御的内家真气。 若硬闯出来,势必要和韦鸭毛硬拼。 韦鸭毛武功不杂!内力却纯,这一身内气之盛,决不在铁手之下,纵横江湖,能够与他“干元小阳神功”相持的人,确也不能算多!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 一只白玉般的手指,向下指了一指。 疾的一声。 手指又很快的收入帘内。 高鸡血突然尖叫一声:“小心!” 他的人胖,声音却尖。 他叫的时候,整个人掠起,他的人胖得像一粒球,肚子又圆又突,当他掠起时,就像一粒柿子,遽然飞上了天。 可是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就像赫连春水那一枪,比之尚且还有不如。 韦鸭毛一愣。 他见帘中伸出了手,以为要向他攻击,正全力以赴,凝神以待,不料手指又缩了回去。 便在其时,突觉脚心一痛。 这一痛非同小可,他立时感觉到一口细针,正自脚心直冲上内庭穴,转入昆仑穴位,破跗阳而上,一刹间已过三道要穴! 韦鸭毛只觉剧痛难当,“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一散又聚,强自压下,要逼住那一口尖针上攒! 这时候,帘子一掀,那只手又伸了出来。 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令人惊心动魄的手! 这只手双指一挥,疾地又射出一物。 那物细小,速度又快,以致让在场的高手都无法看得清楚那是什么。 但这只手以一柄飞刀破去赫连春水的“残山剩水夺命枪”,以一枚制钱使得四大家仆狼狈不堪,就算是他弹出来的是一条头发,也足以令在场的数大高手心惊胆战。 那事物疾射向韦鸭毛心口! 韦鸭毛的“干元大周天小阳神功”已转入右足,逼住细针随血循环攻上,已无法抵御那一道暗器。 暗器来得何等之快,就算戚少商等要救,但也来不及了。 可是高鸡血却在危机刚起已然发动。 他的身形何等之快! 他的身形甫动,已到了韦鸭毛身边,再看时,他的人已到了天边,手里还揪住韦鸭毛。 那事物“啸”地打空,竟又“唆”地回射入轿中帘里。 这是什么鬼暗器?! 高鸡血拖走韦鸭毛,尖声道:“鬼手神叟‘地心夺命针’!”他说时额上已渗出了汗。 纵然他在尤知味挟持之下,临死不惧,但此际却因关心身边的老拍档,而汗如雨下。 韦鸭毛用真气强逼住细针运行,痛哼出声,却不停的猛摇头:“不……是……这针…… 无毒……” 众人这才明白,刚才那轿中人向下一扬手,乃是射出一枚细针,刺入地面,穿入地下,再攒刺入韦鸭毛脚心里,这发射暗器的手劲、本领,真是巧到巅毫,令人叹为观止。 武林中能以地底穿针,杀人于百步之外的,便是擅施“地心夺命针”的鬼手神叟海托山,但鬼手神叟的针是淬毒的,见血封喉,无药可医,高鸡血听闻韦鸭毛所中之针并无淬毒,心中一宽,但惊栗之意,因不知来者何人,只有更甚。 他宽心的是韦鸭毛内力高深,普通细针,虽潜入体内,但断不致死,惊的是来人若是鬼手神叟尚好,因海托山的暗器、偷盗、掌法俱有盛名,但内功、下盘,却是弱点,如今若不是海托山,换作剑法精湛,内功奇强的刘独峰,这一战便劫数难逃。 只听轿中人冷冷地道:“他死不了。” 高鸡血长叹一口气,道:“好暗器!” 轿中人道:“我的暗器从来不淬毒。” 高鸡血再吸一口气,道:“可惜。” 轿中人道:“可惜什么?” 高鸡血道:“身手这般好,却当昏君奸臣的狗奴才!” 轿中人沉默了半晌,居然没有生气,只淡淡地道:“我要抓的人,伤天害理,十恶不赦,是该抓的,这事情跟你们无关!” 高鸡血怒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轿中人也冷笑道:“为虎作伥,见恶不除,看来武林中人言‘鸡血鸭毛,手狠心慈’,也不过如此!” 高鸡血忽然一阵尖笑,半晌才道:“你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滚出来吧——” 突然间,叮的一响。 原来在高鸡血与轿中人对话的时候,息大娘已无声无息的自后潜近轿子。 高鸡血的尖笑,正掩饰了息大娘本就如片叶落地的步履。 息大娘见已贴近轿子,遽然出剑。 剑尖刺入轿内。 “蓬”地一声,一条白影,自轿顶跃出。 高鸡血早已蓄势以待,一发千钧! 他尖啸。 啸声一起,人已到。 没有人能想象一个这么肥胖臃肿痴胖的人,身法会快到如此不可思议。 在轻功里,“决”并不是最难达到的。 在身轻如燕、一泻千里的急掠中,还能保持杀力和声势,这才是极难并存的。 高鸡血在白影一闪的刹那,已到了白影之后。 他的七道杀手同时攻了出去。 但是,突然之间,他眼前的人不见了。 背后却一凉。 敌人已到了他背后。 轿中人的轻功,比他还要可怕十倍,高鸡血完全不能想象,那人要躲开息大娘无声无息的一剑,正冲身而起,乍遇自己暗袭,却怎能于一闪身间已到了自己背后? 白衣人到了高鸡血的背后,高鸡血等于把背上的空门卖给了对方。 白衣人有没有出手? 高鸡血不知道。 他突然感觉到剑风。 白衣人也惊觉到剑风。 剑风来自他的背后。 “九现神龙”戚少商已然出剑。 剑刺白衣人背后。 白衣人突然滴溜溜一转,身子疾往下沉,人已落回轿中。 戚少商那一剑,变得刺向高鸡血的背心! 戚少商一惊,高鸡血霍然回身,回手一拍,已挟住长剑。 两人疾落了下来。 下面的轿子。 轿子并不可怕。 但轿子里的人,随时都会发出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戚少商那一剑,蓄势已久,自是非同小可;高鸡血那回身一招,也是毕生武功精华所在,叫做“方佛一印”。这两下击空,两人力道对消,身形落下,正好让轿中人有机可趁! 赫连春水大喝一声,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一枪横扫,以枪杆把戚、高二人身子横拨了出去。 这时候,息大娘见一剑不中,拔剑欲退。 剑刚拔出,白衣人已落回轿中。 原先抽剑的那个剑孔,遽然射出细如针眼般十七八颗五色珠子! 息大娘一时躲避不及,突然,劲风扑至,韦鸭毛拦在她身前,双袖一阵急挥,把彩珠尽皆拨落,一面护息大娘急退。 原来韦鸭毛内力浑厚,在这片刻里已逼出脚底细针,救拯息大娘。 这鹊起兔落的几个照面间,轿中人始终未正式露面,单以骇人听闻的暗器和超凡脱俗的轻功,已力挫戚少商、高鸡血、韦鸭毛、息大娘、赫连春水五大高手的三次合攻! 轿子依然是轿子。 五人相顾失色,退了开去。 “你……”戚少商双目发出逼人的锐气:“你不是刘独峰!” “你是谁?!” 轿子的人淡淡地道:“我不是刘独峰,但一样是来抓人的。” 这同时间,五人一齐发出一声断喝! 不管来人是谁,都是来抓人的! 他们已没有别的路! 只有杀死来人,趁顾惜朝等大军未调回前,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五人一齐冲了过去。 银枪。红色的剑。激荡的袖风。无声的短剑。胖身以佛掌抢进。 他们立意要集五人之力,把这顶魔轿一举摧毁。 有谁能抵挡得住这五大高手全力的合击? 第四十六章 绿剑红芒白衣人 “呼”地一条白影,飞上了安顺栈的楼阁。 白衣人刚飘起,五人的攻势便攻不出去。 因为这时候对轿子发出攻击,很容易便为敌人居高临下所乘。 这五人都是应变奇速的武林好手,当然知道何时攻,何时要守。 那人一手抓住栏杆,在月光下,被楼栏遮着,面目看不甚清楚,只听他道:“如果我有意下毒手,你们还可以五人联手么?” 息大娘忽然“呀”了一声,她发现自己发譬上不知何时,嵌了一颗绿色晶莹的珠子,她现在才撷落下来。 戚少商也变了脸色。 他发现一枚金色小巧袖箭,正串在他袖口边上。 高鸡血也胀红了脸,他的长袍下摆,齐齐整整钉了四口白骨丧门针。 这几枚暗器,敢情都是在刚才戚少商与高鸡血半空落下时,息大娘拔剑未及后跃之际,轿中白衣人所发出的,但都留了手,并未杀伤他们。 他们五人合击,白衣人便无法在轿中应付,但若白衣人一早下了杀手,他们又岂能五人联手? 这五人都是绝顶聪明的武林好手,这种情状他们当然了解。 轿中白衣人无伤他们之意,这点也是至为明显的事,一时间,五人都面面相觑,要攻击下去,还是不攻击? 要束手就擒,还是抵抗到底? 这人武功那未高,到底是谁? 不论是谁,戚少商、息红泪、高鸡血、韦鸭毛、赫连春水已无法阻止这一场剧斗。 因为那一列对着街心的楼房,突然全被震开,高鸡血和韦鸭毛预先安排好的一组伏兵,蜂拥而出。 一下子,栏杆断裂。 攻击全向白衣人发动。 这十几人的攻击全落了空。 白衣人一上屋顶,身法十分俐落,但戚少商“噫”了一声,他已经发现,这白衣人翻腾之术,全仗一口真气运转和双手之力,而这人的一双腿子,软荡荡的浑不着力,竟似废了一般! 戚少商惊党的同时,高鸡血已失声道:“难道是他!”赫连春水也变色道:“是他!” 这时,白衣人已到了屋顶上,任何人都不能想象得到一个残废的人身手能够如此敏捷。 只是他一到了屋顶,屋顶上又冒出十几名大汉。 这些大汉如狼似虎,攻向白衣人。 白衣人突然说话了:“你们再苦苦相逼,我可要开杀戒了。” 高鸡血和韦鸭毛一高一胖两条身影,已掠上了屋瓦,拦在白衣人身前。 他们已知道来人是谁。 他们不想让手下白白送死。 高鸡血和韦鸭毛掠上屋顶,戚少商和息大娘再也没有选择。 他们也飞身上屋顶。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恐怕当今武林中能在他手下暗器活回来的人当真寥寥可数。 戚少商和息大娘一掠上屋顶,使得赫连春水也没有选择。 他要保护息大娘。 他要完成息大娘的心愿。 所以他更不能让戚少商被捕或死亡。 他也只有飞上屋顶。 他知道这一上纵,能否再活着落到地上,实在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事。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上跃之前,发出一声长叱:“毁轿!” 赫连春水这道命令是向“四大家仆”而发的。 既然是跟这个天下间第一等辣手人物对上了,就必须干到底,先把他那使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轿子毁碎再说。 赫连春水掠了上去,“四大家仆”立时全面毁碎这顶怪轿。 正在这时,突然间闪出四条瘦小的人影。 四个穿紫衫、灵巧的孩童,各施一对金银小剑,刺戮四大家仆的下盘。 四大家仆的兵器既粗而重,长大而具威力,但四名小憧一味近攻,身法灵动,使四大家仆一时穷于应付。 赫连春水双脚刚要沾到瓦面,突然间,一块瓦片飞射向他足踝。 这一下激射而至,以赫连春水的武功,并不怎么难以闪躲,但这一记攻击却拿捏得妙到巅毫,赫连春水足尖还有半寸即达屋顶,眼看就要站稳,全心全意凝聚下盘之力降落,就在这时,瓦片破空而至! 这好比一个人正在凝神沉思,只要在他耳边随便叫上一声,都会使他大吃一惊;又像一个在吃嫩滑鱼肉时,冷不防肉中夹了一根鱼刺,特别容易被刺伤咽喉。 赫连春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原可一个跟斗避了开去,只是这样会稍微狼狈了些,他立意要在来人面前显示一下他的实力,当下力聚足尖,骤然加快,拍的一声,把瓦片踩于足下。 他这一脚,已踏住瓦片,这一脚之力,刚可裂石,但又使得恰到好处,不致踩碎屋瓦足陷其中。 可是他脚下的瓦片,竟像游鱼一般的滑动,饶是功力霸道的赫连春水,也把桩不住,一滑倒退,直泻而下。 瓦面是下斜的,他足足滑退了七尺,瓦片仍在溜动。赫连春水应变奇速,另一只脚尖,及时又踏住了瓦片。 这时,那瓦片被赫连春水双脚踏住,再也无法滑动。 可是在这时候,赫连春水的位置,也不利到了极点。 他落脚之处,本来是面对白衣人,位置略高,甚宜抢攻,而今一滑七尺余,变得尽处于下风,白衣人若再施暗器,赫连春水只有两种情形: 一是死,一是翻落屋瓦。 就在赫连春水应付那足下瓦片的刹那间,戚少商、息大娘、高鸡血、韦鸭毛四大高手,已一齐向白衣人发出强力的攻击。 白衣人也发出了四道暗器。 四道完全不同的暗器。 他的暗器就像抓药一般。 不同的药方,适用于不同的病人。 不同的药物,抵抗不同的疾病。 他这四种暗器,刚好是觑准这四大高手武功招式的破绽而发出的。 所以四人的攻势俱被挡回。 白衣人手上已多了一枚钢镖。这一枚钢镖,仍在他的指间,并未发出。 但这一件暗器要发出时的杀气声势,全都聚集在赫连春水的身上。 赫连春水如不想死,只有被迫跃下屋顶。 可是赫连春水也当真顽强,他右手提枪,高举过额,准备全力掷出! 只要白衣人发出飞镖,他就扔出那银枪! ——宁可拼个同归于尽,也绝不临阵退缩! 战况在这种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僵持,胶着! 月光下,戚少商等四人看见白衣人萧杀的神态,不禁都为之悚然。 白衣人那一镖若发出去,赫连春水就不一定能接得下。 同样,白衣人在闪躲赫连春水银枪奋力一掷后,也不一定能接下他们四人的全力攻袭。 这是生死关头。 问题是:谁死?谁生? 白衣人并没有发出他那一镖。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是‘神枪小霸王’赫连春水?”他说话不像说话,像在桶里掏泼一片片的薄冰。 “你的‘铁翼迎风’袖法,是用‘小阳神功’使的,当然是韦鸭毛;另外一位,身法踏‘玉树临风’、双掌并施鸭犬不留万佛手上’,想必是高鸡血。”白衣人继续说下去,他在提到那一个人的时候,便向对方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便似一片冰剑,在对方脸上刺了一记。 比月色还冷。 比雪还寒。 “双剑如梦身如絮,花落花开霜满天,剑法好、出手辣、人如此美,不是息红泪息大娘,不可能有第二位。”然后他双目盯着戚少商,英华毕露:“你的‘碧落剑法’,还有‘鸟尽弓藏’心法,决非‘独臂剑’周笑笑能使——你是‘连云寨’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五大高手,无不骇然。 白衣人能在这短短交手的几个照面里,能够从他们的武功家数,觑出他们的名号。 更可怕的是,白衣人不是从正面过招里,得悉他们的武功绝招,而只是从他们招a架闪躲暗器的招式中,即道破他们的身份。 白衣人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戚少商?” 戚少商虽给他看得心头发寒,但凛然不惧,昂然道:“你来抓的是我,岂不知道我是谁!” 白衣人摇头,道:“我抓的当然不是你。” 此语一出,众皆愕然。 白衣人道:“我抓的是周笑笑。” 戚少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以为我是周笑笑?” 白衣人颔首道:“周笑笑也是独臂的,他逃亡的时候,‘海上神山烟云阁’的‘天姚一凤’惠千紫,也跟随着他逃跑。而我追捕他这一路来,也有很多武林高手出手拦阻,所以才致生此误会,你们……”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舒了一口气,戚少商道:“还好,如果连‘四大名捕’中的老大无情,也来抓我,那我算是多生一双翅膀,也飞不掉了。” 白衣人这才一笑道:“戚寨主言重了。”这人一笑,仿似严冬尽去,春暖花开,一天的阴霾俱隐去,云开月朗。 这青年人正是“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原名成崖余,江湖人称“无情”。 无情与众人一番交手,他人尽皆叹服。他因先天体弱,内气走岔,无法练成武功,只依靠一双巧手,以冠绝天下的暗器,还有自己精制的轿子机括,来抗巨敌。他双腿俱废,却以无比的毅力,练成绝世轻功,适才五大高手联手,也伤不了他分毫。 像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残废人,却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之首,戚少商断臂之伤未愈,见了也不由心生振奋。 无情问:“却不知戚寨主因何而逃?是何人追你?何以会弄到这个地步?” 戚少商长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说来你还有一位知交在我们这儿。” 无情扬眉道:“哦?” 无情和戚少商等的紧张局面一旦缓和,下面轿子旁的四名小僮与四大家仆,也纷纷住手。 高鸡血知道眼前这极难缠的白衣青年,并非敌人,当下放下了心头大石,涩笑道: “啊,原来是一场误会。” 韦鸭毛本来全身绷紧僵硬,也缓缓松弛下来,道:“周笑笑是‘天灵堂’的堂主,一向甚有令名,却不知是犯了何事,要劳名捕追缉?” 无情冷哼道:“周笑笑就是有盛名,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不堪已极,我因机缘巧合,得知他的罪行,既不是奉师父之命拿他,也不是刑部要抓他,只是我要揭发他的罪状……”他顿了一顿,道:“这一路来,很多道上的人,都被这伪君子骗倒,和我作对,我因抓此人,确也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息大娘见无情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隐有愤色,知道无情着实甚恨周笑笑,却不知周笑笑犯了什么滔天罪衍。 正在这时,忽听无情叱道:“谁?!” 一条人影,疾掠上屋顶。 这人来得十分迅疾,快得不可思议,连高鸡血、赫连春水等五大高手,事先也全无省觉,反倒由无情一喝,这才警省! 这人直掠而上,他所掠之处,却是赫连春水的一道暗卡所在:那是十一郎,十二郎及十三妹防守的要塞。 三条人影。 三道刀光直卷来人。 只听一声惊呼,三道刀光如长空急电,激飞投入夜空之中。 三人的身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震得飞向赫连春水、高鸡血、韦鸭毛之处投来。 赫连春水、高鸡血、韦鸭毛因事起伦然,不及应变,只连忙把人扶住。 来人已扑向戚少商。 戚少商大喝一声,出剑刺去。 那一柄+留情”宝剑,原为朱红颜色,戚少商仓猝运力,剑身在黑暗中呈现通体金红,直刺来人。 来人横剑一架,手中所持的剑,通体碧绿,像黑夜森林里的狼眼。 双剑一交,红芒锐消,绿光暴长。 息大娘见戚少商遇险,双剑急刺来人背心,来人反手一剑,红色剑芒暴长,息大娘剑短,只好急忙退开。 来人的绿剑已指在戚少商的咽喉上。 红剑已在这人手里,他是用这夺来的剑击退息大娘的。 息大娘退避,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来者可以在一招之内制伏戚少商。 息大娘、赫连春水、高鸡血、韦鸭毛再想冲近,戚少商已为来人所制。 忽听一人冷冷地道:“放开他。” 来人一怔。发觉一枚飞刀已无声无息,到了自己背心三尺之远,突然硬生生停住,只要白衣人发力一催,便会疾射过来。 这样短的距离,他是不是能躲得过? 这样可怕的暗器,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他也不知道。 他没有收剑。 剑尖仍指着戚少商的脖子。 他缓缓回头。 他只知道一点,像这样高明的暗器手法,普天之下,绝对不超三位。 他希望是他想见到的那一位。 第四十七章 名捕与神捕 这个人高大、威仪,顾盼间有一种高贵的气派,但身上衣衫半干不湿,血渍和泥渍斑斑点点,却仍不使他的气派稍减。 这人正是刘独峰。 刘独峰回头。 无情一震,失声道:“是你!”伸手凌空一挽,收回飞刀。 刘独峰可说是六扇门中顶尖儿的好手,辈份绝对高于四大名捕,甚至足可与诸葛先生平起平坐;四大名捕声名鹊起,后来居上,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但四大名捕对这位公门名宿,仍是十分尊敬仰仪。 四大名捕里,无情和追命,都曾因缘际会,曾与刘独峰碰过面,无情还总共与刘独峰见过三次,一次是诸葛先生宴晤刘独峰与李玄衣;一次是跟御史大人、刑部尚书、吏部各大员议事;另一次,是他们合力制服天梁、夭相、天府这“三星七煞”。 那一次合作破案,使无情与刘独峰,有更进一步的合作,而且惺惺相惜起来。 刘独峰向不轻易许人,那一次,他忍不住向无情说过这样的话: “我佩服你。” “你比别人少了一双腿子,但你的轻功比谁都好,你的体质比任何人都弱,但你的意志比谁都坚强。你连武功都不能练,但暗器使得比蜀中唐门还好。但是谁都可以当捕快,唯独你不可以,可是,你当得比谁都称职。” “我要是你,我办不到。我真的佩服你。” 这是刘独峰对无情最高的称许。 那次无情只说了一句话。 “我一生都是在向你学习。” 那是五年前的事。 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碰过面。 刘独峰也道:“是你!” 他是先惊觉那绝世的暗器手法,推想可能是无情,所以震讶的程度,远不如无情为甚。 无情这才抱拳道:“刘大人。” 刘独峰道:“成捕头。”无情原名成崖余,江湖上反而忘了,刘独峰却是记得非常清楚。“你怎么也来这里?不是赴陕西金印寺办案吗?” 无情道:“那案件已结了,三师弟仍在那儿善后,我因追缉一个恶徒,到了南燕镇,那恶徒伤了人,我找这儿的名医,那医师姓潘,大家谈起来,我才知道二师弟曾在思恩县出现过,像还受了伤,特地过来看看,便遇到了这桩事儿……” “三师弟”便是追命,“二师弟”即是铁手,那姓“潘”的医师,自然就是日间铁手求医的“翻生神医”了。 无情毕竟办案久了,知道在什么时候必需要立即表明立场,他这几句话即清楚交待自己何以在这里,刘独峰当下道:“哦,你跟他们并不在一块儿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你们是一伙的,那倒不好办事了。 无情道:“戚寨主义薄云天,向有侠名,却不知今儿犯了什么事,要劳动刘爷的大驾,千里迢迢来缉拿他呢?” 无情知道不论是什么案件,只要是惊动到这位深居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刘神捕,事情决难善了,只是不忍见传言里一向庸洒清逸、侠名远播的戚少商,落难断臂后仍难逃法网,故出此一问。 刘独峰道:“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戚少商,是皇上下旨要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