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轿后。 轿后是廖六独撑。 刘独峰足尖在廖六肩膊上轻轻一点,已拔出了他背负那柄湛蓝色的古剑。 陶清迫到轿后的时候,他已“闪”到了轿前。 陶清再挺着大铁锤赶到轿前的时候,在轿前发动攻击的十七名汉子,全被点倒,就倒在烂泥碎陶上,呻吟挣扎。 要用剑伤人不难,但要用剑锋制人而不伤人,就极不易。 何况是十七八人。 而这十七、八人却是陶清一手调训的子弟! “三尸九命”马光明当日统领黑箭骑兵,名动朝野,现在他虽然变成了小镇长陶清,但他一直自信他这些弟子,足可以抵挡得住一支军队。 然而这支“军队”在刘独峰手下,却不堪一击。 这时,戚少商和息大娘已不见。 早在攻击甫发动之际,他已留下两名亲信,带走戚少商和息大娘。 刘独峰正站在蓝三和周四的房膊上,横剑看着他,神态十分据傲。 他只说了一名:“我这次的任务,不是来抓拿你,你滚罢!” 陶清大吼一声,挥锤猛砸! 他已拼出了性子! 高鸡血、韦鸭毛所托重任,他决不能负! 就算不敌,也要一拼! 他挥锤而上,蓝光一闪。 他只觉手中一轻。 铁锤只剩下了锥柄。 锤头已被削去。 陶清呆立当堂。 他已明白,这不是敌与不敌的问题,而是自己在刘独峰面前,跟十三年前一样,不堪一击。 刘独峰把剑一抛,直插回廖六背后的剑鞘里。 刘独峰看着被砸碎了的轿子,拍拍张五和廖六,道:“只好……” 廖六和张五会意。 多少年来的服侍,已使他们完全明了主人的个性和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是志在必得的! 轿子既然烂碎了,地方又脏得不像话,要追那两个逃犯,便由他们背负着刘独峰去追。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追拿息大娘和戚少商! 因为主人有洁癖,张五等人也养成好干净的习性,进入这污糟龌龊之地,他们内心也极不愿意,但主子尚且不避恶臭,旨在捉人,他们自然也没二话说。 张五、廖六,各扛刘独峰一腿,发足便奔,蓝三也紧蹑而上。 他们都矢志为云大报仇。 猪栏旁,只剩下兀自呆立着的陶清,怔怔的望着手中半截铁锤。 第三十七章 深笠遮脸的汉子 陶清乍然出手,戚少商和息大娘想出手相助,便有两人上来拉住他们就走。 一个说:“你们快走,敌人的目标是你们两人。” 一个道:“你们走了,陶爷便能应付这里的局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知道两人说得有理。 他们往烂地直闯,身上沾了不少泥泞,污物,但只一味夺路而逃,一路上,加入了四五人接应。 戚少商一面逃,心中一面感慨:他日如能得志复仇,这些在患难中冒死相救的朋友,一定要报答他们。 天色愈来愈是暗沉,阳光已躲在云层里。 转到了一处,是一个粪池和宰猪牛场,突然间,走在前面的两人,仆倒了下去。 戚少商一看,住足,那两名陶陶镇上的汉子,已中了暗器,眼看不活了。 屠宰场内,跃出两人,只听一人喝道:“姓戚的、姓息的、你们逃不了啦!”正是李二和周四。 戚少商怒道:“你们要拿的是我,怎么伤害无辜!” 周四道:“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怅,本就该死!” 息大娘忽然笑道:“很好,我杀了你们的老大,也不在乎多杀两个!”话未说完,人已如矢般射了出去,与李二、周四交起手来。 这时,池塘畔闪出十一、二人,挥刀向李二、周四攻来。 李二独力应付这群人的攻击,周四则与息大娘苦战。 戚少商一步逼近周四,叱道:“滚开!”一掌劈去,周四生性强悍,刀势一划,向戚少商的五指削去,戚少商痛失一臂,见对方来招如此歹毒,踹起一脚,踢飞了周四手中的刀。 周四大吼一声,和身向戚少商扑来。 突然之间,三道白光,一齐没入周四的背脊、腰胁与小腹中。 这时,只听一声怒啸。 怒啸发自刘独峰。 张五和廖六正背着刘独峰赶到。 周四全身扭曲,哀嘶了半声,叭地倒在泥地上,断了气。 戚少商心中一寒,只见刘独峰的双眼发出一种极为忿怒的厉芒,衣袂无风自动。 ——云大和周四的死,都是自己直接或间接所致,这个梁子,可结深了。 那三道白光,嗖地又分三个方向,自周四体内收回。 回到三个人手里。 三人深笠遮脸,但虎背熊腰,看得出来是精悍汉子。 那三点“白光”,被三条几近无形的银丝索系着,击中周四之后,又落回三条汉子的手中。 那三个深笠遮脸的人,自然就是原来在镇口向息大娘讨赔款的那三名制陶汉。 刘独峰长吸一口气,似要把怒火压制下来,只听廖六悲声道:“爷,他们杀了四哥— —” 蓝三更不打话,像怒虎一般冲去。 刘独峰叱道:“不得妄动!” 蓝三陡然停住。 息大娘与李二也住了手。 刘独峰涩声道:“好,赫连公子的人也来了,钓诗、钩月、金风,你们又何必遮遮掩掩?” 三条汉子,一齐反手打掉自己头上的深笠,露出三张精悍、坚忍。硬朗的脸孔来。 第一人抱拳道:“在下张钓诗。” 第二人拱手道:“在下沈钩月。” 第三人一揖道:“在下孟金风。” 这三个铁打般的汉子,却有甚为风雅的名字。 只听张钓诗道:“‘花问三杰’,拜见刘大人。” 沈钩月道:“杀刘大人手下的,是我们三兄弟,拜见刘捕神的,也是我们三人。” 孟金风总结道:“所以,我们所作所为,都跟赫连公子无关。” 刘独峰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们三人的意思。 赫连春水是小侯爷,有一定的权势名位,“花间三杰”出手救助戚少商与息大娘,肯定是赫连春水指使,但三人把赫连春水的名义扯开,用意至昭,不想他们的主子跟自己在朝廷上有正面的冲突。 也就是说,这三人是要照武林规矩行事,也并非依国家规法而为。 刘独峰虽然养尊处优,但也历过大风大浪,近年来,在傅丞相与诸葛先生之间周旋,更加如履薄冰,追捕戚少商一事,如果要不是圣上下旨,他本身也想藉此追查挚友李玄衣的死因,便决不会接下这桩棘手的案子。 “花间三杰”的意思他当然清楚。 他也不想多树强仇。 所以他点头道:“好,这是我和你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你们杀了周四,理应偿命。” 息大娘忽道:“你的手下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乡民,这又算什么?难道那就不是人命吗?” 李二气呼呼地道:“他们助朝廷钦犯逃亡,本就该杀。” 息大娘冷笑道:“哦,难怪了,你们高兴杀人就杀人,我看跟强盗也没什么分别。” 李二怒叱:“你——” 刘独峰沉声道:“李二,刚才用‘一九神泥’杀死这两人,你有没有出手?” 李二伸手一翻,亮出一簇金色箭头,蹑懦地道:“属下是有意出手,但还没有下手— —” 沈钩月道:“他说的倒是实话。” 张钓诗道:“他是还没有出手。” 孟金风道:“出手的人已经死了。” 刘独峰道:“好,既然如此,周四贸然杀了两人,他被你们所杀,但他是执行公事,逮捕钦犯,这两人是助要犯逃亡,罪有应得,算是扯平——” 李二不服,抗声道:“爷——” 刘独峰不理睬他:“我不追究这件事。” 花间三杰脸上全现出了喜容,毕竟对付刘独峰这等大敌,能免则免,最好不过。 刘独峰又道:“这是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不过,这姓戚和姓息的两人杀了我一名部下,我要拿他们二人归案,你们也不许插手!” 花间三杰俱是一怔。 姜是老的辣。 他们奉赫连公子之命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保护息大娘与戚少商,决不能让人伤他们分毫。他们便是为了要速战速决,以便护走戚、息二人,所以一上便下重手,杀了周四,刘独峰要他们不管此事,花间三杰是决计办不到的。 孟金风忽道:“刘大人,听说你有位公子,叫刘耿,很有才干,而今在赫连公子的部属任官,颇有建树,公子很想禀奏圣上,策封他的官位,不知刘大人有什么意见。” 刘独峰淡淡的道:“我没有意见,耿儿做的好,自然应该推荐,他要是干的不好,丢官也是应当,我素不大喜犬子仗赖他人的情面而升官发财。” 张钓诗把大姆指一伸,道:“好!刘捕神果然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过,刘捕神一直想收集的先帝的黄纩及汉文史的簪白笔,公子早为捕神悉心遍觅,并有相赠捕神之意……” 刘独峰打断道:“我虽喜好古玩名器,但此际是抓人就法,这些雅兴,待返京城再谈。 玩物丧志,余不为也。” 沈钩月上前一步,道:“刘大人,记得水月楼的绝代梦梦姑娘么?” 刘独峰德高望重,但在京城空暇之余,也附庸风雅,到处留情,他在京城看上一位名女子,色艺双全,名为梦梦,刘独峰对她倒是痴情一片,但梦梦姑娘终守身如玉,对这位名动朝野的老捕头,倒不怎么看得上眼。 刘独峰神色不变道:“怎么?” 沈钩月启齿笑道:“公子一直想成全这桩人间美事,不知刘大人可有没有意思?” 刘独峰忽道:“你的牙齿很白。” 沈钩月倒没料有这一句,怔了一怔,刘独峰这才悠悠的道:“要真是人间美事,就不必要人撮合,早就水到渠成,风吹花开了。公子的美意。代我谢了罢。”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抓拿这两人,除此无他,谁也不能来干涉插手。” 钓诗、钩月、金风三人互望一眼,道:“要是有人硬要插手呢?” 刘独峰决然道:“既然这儿都是江湖人,这是江湖事,我便入乡随俗,用江湖上的方法来处理,谁强谁作主,有人插手,杀了便是。” 隐隐雷鸣,天色愈来愈阴黯。 花间三杰都长叹了一口气。 张钓诗道:“刘大人,其实,谁也不想与你为敌。” 刘独峰平静地道:“我知道。” 孟金风道:“要与你为敌,胜算太少了。” 刘独峰高高在上,做然道:“当然。” 沈钩月叹道:“可惜我们别无选择。” 话一说完,在背后的蓝三发出一声惊呼。 刘独峰猛回首,便看见了陶清的钢刀已抵住了蓝三的背心。陶陶镇本就有很多捷径暗道,而陶清是对陶陶镇最熟悉的人。 就在刘独峰回头的刹那,花间三杰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他们三个人一齐扬手,就奇迹般地平空诞生了三朵花。 白花。 花开美丽。 在炫人的灿丽中,却是惊人的杀机! 两朵白花,分别攻向张五和廖六,一朵“开”向刘独峰。 他们认准:要对付刘独峰,唯一的办法是先击倒扛着他的两人,剪除他的手下,让他在极端不利的环境下孤军作战。 人岂非亦往往如此:支撑自己的基础一倒,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对敌决不能仁慈。 对敌人大仁慈,往往就等于对自己残酷。 刘独峰脸向后转,但双手一沉,已交叉拔起张五和廖六背上的双剑。 这一白一黑的剑光疾沉挑起,两朵“白花”被反挑回射,疾向沈钩月、张钓诗罩去! 然后他才以一个急促的大仰身,双剑一交,叮的一响,双剑交叉夹住一枚“白花”。 那是一柄花瓣型的刀。 刀柄有细链。 链在孟金风的手里。 刘独峰双剑一剪,链丝居然未断。 孟金风双手一拧,藉力一扯,人如夜隼,急纵而上! 他飞越过刘独峰的头顶,细链己反缠住他的脖子。 同时间,张钓诗和沈钩月已卸开“花刀”,一左一右,飞纵而上,人在半空,飞刀破空,射向刘独峰! 这电光火石间,张五和廖六手里忽然各掣出一柄匕首,直刺孟金风腹间! 孟金风虽然可以以银链缠住刘独峰,但却势必被张五和廖六二人开了膛! 忽然,铮铮二响,张五和廖六手里的匕首被打落。 震落张五和廖六双匕的正是刘独峰的黑白双剑。 他不能让孟金风死! 就在他垂剑击落张、廖二人双匕,他的脖肩已被银链缠住,同一刹那间,张钓诗、沈钩月的双刀已然射到! 更可怕的是,陶清已疾射封了蓝三的穴道,挥舞钢刀,疾掠而至,一刀就向刘独峰的背后劈去。 他半空飞掠的身子沾了不少雨珠。 雨已密集地落下。 他这刀是全力施为。 他们决意不能让刘独峰活着。 只要刘独峰能够作出反击,他们知道谁都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总比我亡的好! 这时分,刘独峰身上已被银丝链所缠。 他的双剑正往下击,击飞了他两名部下的双刃。 陶清的钢刀到了他的背后。 张钓诗、沈钩月的花刀,已“开”到了他的胸膛! 雨正在下着,一向衣不沾尘的刘独峰,发鬓尽湿,似已睁不开眼来。 便在这时,轰隆一声,电光耀空,刹那间天地一片苍白。 陶清倒飞了出去! 他的身上冒起了一道血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就连在当年被关在牢里问斩,他都不会有这种恐惧。 他也不是怕受伤。他在当将军之前,纵横江湖,什么伤未曾受过?只是从未有过一次,像这一回,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受伤,伤得如何,连敌人是怎么伤自己的,也完全不知。 像电光一样,一亮间便发生了,根本无法抵御。 这使得他接近崩溃,丧失斗志。 其他三人,感觉大同小异。 孟金风本掠到刘独峰的身后,忽然被一股大力一甩,呼地倒飞而行,变成反在刘独峰前面。 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股尖锐的痛楚。 同时他发现了自己两名结拜兄弟踉跄而退。 张钓诗捂胸,沈钩月抚臂。 本来他们四人已占尽上风,但在这电殛般的刹那,局面递变,四人俱伤。 对方仍手持双剑,在雨中,像看着他们,也像也没把谁放在眼里。 所不同的,也许只有一点。 刘独峰已经不是站在张五和廖六的肩上。 他已下来。 他站在地上。 他立在雨中。 他双剑交叉,站在泥泞地上、滂沱大雨中。第三十八章 巨人细刀 交手仅一回合。 张钓诗、沈钩月、孟金风、陶清四大高手,全力以赴,但一伤四人皆伤。 刘独峰双脚终于沾地。 这一回合间的凶险可想而知。 刘独峰也衣衫尽湿,看他的样子,亦有些狼狈。他立在牛棚前,张五廖六在他左右。 交手虽只有一招,但四人俱已明白。 纵尽四人之力,仍决非刘独峰之敌。 所以,他们四人迅速站在一起,成横“一”字,四个人拦在戚少商和息红泪面前。 陶清大喝了一声:“走!” 他这一声大喝是针对戚少商和息大娘所发的。 他们不管是奉高鸡血之命,还是遵赫连春水之令,都誓必要完成任务。 纵死无愧。 这一种人,在世上已愈来愈少,但在一些绝世人物、当代豪雄的身畔,仍然可以见到一些。 这四人显然就是这种蹿厉取死之士。 这一种人,俗称为“死士”。 一个人可以为你不借生死,不顾一切,不管是不是人材,这种高情高义,总是可贵的。 陶清叱了一声“走”,刘独峰的双剑已左右平举,胸襟大开。 他要出手了。 他已让戚少商、息大娘逃了一次,决不想让他们逃第二次。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对方只要能在他手下逃三次,他便不再追捕。 他已发觉追捕这两人有着前所未有,平生首遇的麻烦。 他已不想再有大多的麻烦。 他站在泥泞中,脚下湿漉漉、滑腻腻的,衣衫也全部湿了——他不想再“湿”下去。 只要戚少商和息大娘一逃,他立即就飞身追去,要是那些人阻挡,他杀了四人再说。 可是戚少商和息大娘不逃。 他们反而加了进来,一左一右,跟“花间三杰”和陶清,联成一线。 他们本就是同一条阵线的人。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明白:这是他们逃亡的好机会。 他们知道这四条汉子,一定拼力死守。 他们更清楚四人拼力死守的后果就是:死。 他们也是人,也有热血。 逃亡、苦困、危难、挫伤和惨败,并不因而使他们的热血冷却。 就算这热血被世界的冷漠所淡化,但也被这四人的热血重新沸腾。 六个受伤的人。 六种激烈的斗志。 六个人,六件兵器,一条心,向着刘独峰。 刘独峰一生抓过上干个人,从来不曾遇过这样一种燃烧不畏的斗志。 他的双剑合拢。 左右合一。 成为一剑。 张五和廖六似乎有些害怕,张五悄声说了一声:“爷。”廖六指指自己的肩膊,低声道:“您请。” 就在这时,战斗骤然发生。 戚少商等六人还未发动。 引发这场剧战的,是牛棚的篷顶遽然倒塌。 雨下得很大,茅顶上积了不少水,茅篷一倒,水柱和枯叶,脏物,全压向刘独峰。 刘独峰站得比较接近牛棚,为的便是可以遮挡部分风雨。 ——如果风雨迎面吹袭,对作战会造成一定的障碍。 刘独峰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作战之际,对一切天时地利,自然都相当留意。 但他没有留意到棚顶上会有人。 不仅有人,而且有六个人。 茅顶三个,在棚里也有三个! 六个人,一起随棚塌水倾之际,分三个方向,攻向刘独峰和张五、廖六。 雨花四溅。 而这些雨花,绝不是干净的雨水,还夹杂着许多肮脏的东西。 刘独峰一面疾退,一面出剑。 他迎面而来的是一支红缨枪。 枪花红缨如血。 枪尖在闪电中精亮。 这一枪之力,远胜刚才四大高手全力合击之十倍! 刘独峰一声大喝。 他一剑就削去了枪尖。 枪尖只剩下了一截,但枪势未减,仍直刺而至! 白光一闪,宛似电殛。 刘独峰在疾退中,又削断了那一截枪尖。 枪头只剩下斜削的铁杆,但枪劲不但未减,反而更疾! 枪杆始终离刘独峰胸际不过半寸! 黑芒一闪,竟比白光还厉! 黑芒来自刘独峰的左手黑剑。 枪杆又被斩去一截。 但枪杆仍朝向刘独峰。 刘独峰双剑一交,枪杆再断! 枪杆只剩半尺不到! 但握枪杆的手仍坚定无比。 枪杆仍丝毫不变! 胸膛! 刘独峰的胸膛! 仿佛刺不中刘独峰的胸膛,这一招决不收回! 白剑再度刺出! 这次剑势并非斜削,而是直刺。 剑直戳入杆心,枪杆裂而为二。 枪杆已毁,持枪杆的手,疾易为指,中指一屈,直敲刘独峰胸膛! 刘独峰的胸膛忽然多了一样事物。 黑剑的剑锷。 手指就击在剑锷上。 “拍”的一声,中指力叩剑锷。 “哇”地一声,刘独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同时间,来人飞起一脚,踢掉刘独峰手中的白剑。脏水四溅,喷到刘独峰脸上,和血雨混在一起。 刘独峰左手脱剑,但时腕一震,五指已抓住来人中指。 来人一上来就全力抢攻,中指未及收回,只听他大叫一声:“斩!” 一道刀光,如电光疾闪而下! 比电还厉! 比电还烈! 比电还迅疾! 出刀的是一名巨人。 赤棵上身、怒目、贲鼻、身上肌肉像一块块的铅铁,头发却十分浓密。 他抱刀而立,怒目而视。 刀身窄而细长、像为女子所用。 可是那一刀之速,可比电魂,那一刀之厉,可比电魄。 他一刀既出,立即收回,不再出刀。 那一切是他平生功力所聚,他发一刀之前,曾戒斋、浴沐、上香、默祷,一刀发出,元气大伤,半响不得复原。 那一刀之威,的确夺了众人的心魄。 可是那一刀所造成的结果是什么呢? “好刀法!”刘独峰喝道。 刀光猝现,他全力缩手。 这一刀目的不是在砍他的头,而是志在斩他的手。 因为这一刀之力,若要想砍他的头,那还远所未及。 巨人这一刀,聚势已久,为的是只砍下他一只手臂。 巨人能有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那使红缨枪的人抢攻所致。 刘独峰缩手身退,刀光下,两只手指断落! 一是刘独峰左手的姆指。 一是来人的中指。 这一刀暗袭,布局精微,合众人全力之一击,却只能使刘独峰吐一口鲜血,断一只手指! 刘独峰问:“巨人罗盘古?” 巨人不答。 站在刘独峰对面的人,在雨中,他的枪断为二,左手中指断落,雨湿重衣,但他依然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使他看来英挺。俊朗,而又满不在乎。 没有这人的急枪,这一刀根本不能奏效。 但这人还得牺牲掉一只手指。 刘独峰武功之高,应变之快,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刘独身的目光从巨人罗盘古身上缓缓地收回来,他知道罗盘古还不能算是他的敌人。 但眼前这人却是! 不仅是敌人,而且是大敌! 刘独峰一字一顿地道:“他既然是巨人细刀罗盘古,你当然便是他的主人,赫连春水了?” 息大娘乍见此人,喜动颜色,叫道:“你来了。” 赫连春水平静地看了她身旁的戚少商一眼,却没有去瞧她,道:“我来了。” 息大娘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赫连春水道:“我说过你有难时我会来的,我便一定会来。” 息大娘道:“过去的事,你还记得。” 赫连春水道:“那一点一滴,都在心头,我是不会忘记的。” 这时,那棚顶落下的三名快刀手,已经制住了张五和廖六。 刘独峰这时忽道:“赫连。” 赫连春水道:“刘捕头。” 刘独峰道:“你当然是因为救助朋友,才来冒这趟混水,可是,这人是皇上下旨要拿的,我是一定要执行的,你若沾上身,纵有你家的几位长辈出面,也照不住的,你断一指,我也断一指,两无相欠,你带你那十个手下离开去,我不会再追究此事。” 赫连春水说道:“刘捕神,家父跟您相交二十年,论辈份,我是您的侄儿……” 刘独峰道:“是儿子也没有用。” 赫连春水微笑,徐徐拔剑。剑在腰畔,剑鞘翡翠镶边,金嵌银环。“好,那我就不多言了。” 刘独峰叹道:“其实,你又何必——” 赫连春水向息大娘望了一眼,只望一眼,立即又专心诚意,拔剑横胸,道:“余无悔。” 刘独峰道:“你既不悔,我也不再相劝。好。结束了。” 赫连春水一怔道:“什么结束了?” 刘独峰道:“我已断了一指,只有一只手能握剑,你们有廿五人,我的手下不是不在这儿,就是被你们所制,或已横死在这里,我已别无选择。” 他顿了一顿,道:“我的‘留情’已经结束,谁再阻止我拿下此入,我就要杀人。” 他说话时雨下得一线线利刀似的,打在众人的身上,可是没有人听见雨声,只听到他一人在说话。 戚少商当然明白刘独峰的意思。 刘独峰要全力出手了。 他站上前去,不是为了逞能,而是觉得这本是他的事,不该有人为他而牺牲。 赫连春水忽道:“戚兄。” 戚少商闻说过赫连春水在自己和息大娘分手后,追息大娘最力的人。这人少年得志,向来养士习艺,在王孙公子当中,是一名令人刮目相看,有雄图壮举的年青人物。“公子,这件事,在下心领了,刘捕神是冲着我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与我,素昧平生,帮人帮到这个地步,已情至义尽了,公于请由在下自决罢。” 赫连春水冷峻地一笑:“如果我是你,我就闭咀。这件事,现在不仅是你挑上了,息大娘也沾上了,大娘惹上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是非管不可的。” 他冷冷地道:“你现在最后做的是:带大娘走,远远地走开去,这样,我们或许会少流一些血,少死一些人,少开一些杀孽。” 刘独峰道:“到了这个地步,看来血是免不了要流的,人是少不免要死的,可是,谁也逃不掉。” 息大娘道:“我们为什么要逃?” 赫连春水怜惜地望向息大娘,息大娘道:“我们何不合力把他杀了!” 刘独峰大笑道:“好,你们来杀我吧。” 戚少商道:“刘独峰,我一向都敬你是个执法公正的名捕,现在非要一决生死不可,那是为势所迫,你怪不得我。” 刘独峰道:“我们活在这世上,又有谁能作得了主?我连对我的剑都作不了主!你杀得了我,我便怨不得你,怕只怕在我剑下,你们这儿没有人能活得了!” 这时,高鸡血麾下的陶清和十九名弟子,还有赫连春水与巨人罗盘古,花间三杰与三名快刀手,全围拢了过来,在滂沱大雨中,重重包围住刘独峰。 刘独峰一个人,一柄剑,受伤的手,斜插襟内,神色凛然不惧。 第三十九章 杀人的雨夜 天色已黑。 电闪连连,雷鸣不已。 雨如银网密集,地上溅起千万朵水花。 攻势就要发动。 戚少商忽然闪身过去,在息大娘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甚至在大雨中,各人五官都像被浆糊粘住了一般模糊,可是息大娘的震讶,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刘独峰没有法子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叱道:“谁先动手,我就杀谁!”他向来只抓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会任意杀人,可是今晚这种局面,已由不得他选择。仿佛他这样说明在先,杀了人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人抢先发动了攻势! 罗盘古! 罗盘古是赫连春水一名忠心耿耿的奴仆。 他也是赫连春水身边的一员猛将! 刘独峰一向养尊处优,太久不涉江湖,虽然很能够熟练地掌握上层高官的勾心斗角,但对武林中好汉的烈性和刚耿,了解得并不透彻。 他那一句话,起不了阻吓作用,反而激起了罗盘古的豪勇。 巨人! 细刀! 风雨! 电光一闪,一缕黑色的异芒,细刀破映雨光而入,截断了罗盘古的一切攻势! 不过在同时间,超过二十件武器,同时攻向刘独峰! 刘独峰不退,俯身,冲入刀光剑影中,又自敌方阵营中闪出。 他肩膊上一记深创,血水很快的被大雨冲去,他脚下的水畦深褐了一大片。 三名壮丁,一名快刀手踣地,他们没有痛苦,在倒地之前已失去了生命。 罗盘古幌摇了一阵,喉头发出格格一响,也仰天而倒,刀落在烂地上。 一个照面间,刘独峰连杀五人。 刘独峰的手也有点抖,这十多年来,他很少像今晚这样大开杀戒! 他很想要求停止,可是第二轮攻杀又已展开! 今晚仿佛是个杀人的雨夜! 孟金风死。 五名壮丁和一名快刀手,也在刹时间失去了生命。 刘独峰掌中的黑剑被击落。 可是他疾退之时,李二递上了一柄青色的剑。 刘独峰接剑的时候,赫连春水长空飞刺刘独峰。 刘独峰以剑破剑,击退赫连春水,同一时间,李二已被张钓诗、沈钩月和陶清所杀。 刘独峰回援,剑若青龙,陶清人头落地,但李二也已断了气。 这是交手的第二个回合! 雨声犹如七万只怪畦在呜响,雷声如天庭的阶前滚过铜鼓,他们在等待第三度攻击! 第三个回合又是怎样一个局面? 又是谁死?谁生?谁在流血? 剩下的四名壮丁,一见陶清被杀,都红了眼,这一轮冲杀,便是由他们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