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的当然是丘九师,这个揭破对方五遁盗身份的方法,是由阮修真想出来的,只要对方是五遁盗,肯定无所遁形。就在乌子虚踏出店门的一刻,丘九师从横里闪出来,以从手下借来亮晃晃的刀子,照乌子虚面门猛劈下去,以五遁盗的身手,当然不会被他轻易了结,只要五遁盗往后闪开,立即原形毕露。最厉害处是根本不容对方有思索的时间,为了保命,又基于高手本能的反应,是不可能摸不到他底子的。只恨事实完全出乎丘九师意料,直劈至离乌子虚额头一寸的位置,乌子虚仍像呆头鹅般不知闪避,换作是武艺较次者,想留手都办不到,幸好是丘九师,说收便收,否则会闹出人命。看着仍未能爬起来的乌子虚给吓得脸青唇白,不住哆嗦抖颤,丘九师大感头痛,弄出来的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好呢?蝉翼尖叫起来。两个护院武士捧着提着大包小包,拦在乌子虚前方。丘九师垂下长刀,往后递去,自有手下识相的来接走长刀,干咳一声,正要说话,阮修真从另一边走出来,站到丘九师旁,挤出笑容,举手道:“只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蝉翼惊魂甫定,想蹲下去看乌子虚有没有受伤,岂知双腿发软,咕咚一声坐倒地上。乌子虚像忽然回复气力,往蝉翼爬过去,叹道:“强盗来了!强盗来了!娘子不要怕,我来保护你。”蝉翼见他没有受伤,放下心来,看他一副要来抱自己的模样,大骇道:“不要过来。”连忙起立。阮修真见那两个大汉目露凶光,知他们动手在即,忙道:“在下大河盟阮修真,这位是丘九师,今天的误会,日后自会向周老板和百纯姑娘请罪。只要多问一句话,我们立即掉头定。”人的名儿,树的影子?阮修真报上两人名字,立即镇着红叶楼那两名大汉。乌子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色厉内荏的嚷道:“我和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却要用卑鄙手段暗算我,若非我郎庚习过几天拳脚,身手敏捷,这一刀会要了我的命。”连那两个大汉都听得直摇头,如此大言不惭的家伙,真是够不要脸的。不要看蝉翼只是婢女的身份,却是识大体的人,晓得形势不如人,换了周胖子在此,也要忍了这口鸟气,还要装得客客气气的。问道:“请问先生想问甚么呢?”阮修真好整以暇的问道:“我想向郎先生请教,他的胡须是不是黏上去的呢?”丘九师正留心乌子虚的手腕,却看不到任何疤痕,闻言心中叫绝,卖蛇胆的小子脸上干干净净的,如果这个叫郎庚的家伙是那小子扮的,胡须当然是黏上去的,可轻易扯下来。乌子虚躲到两个大汉身后,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道:“士可杀,不可辱,竟敢说我的美须是假的。来人!给我画仙郎庚打这两个小子出去。哎哟!”移到他身旁出其不意一手抓着他颊下垂须猛扯一下的蝉翼,狠狠道:“不要乱嚷好吗?真希望是假须,那以后都不用见到你。”乌子虚哇哇叫痛,再说不出话来。丘九师和阮修真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一败涂地,裁到了家。丘九师抱拳道:“得罪之处,请郎先生大人有大量,万勿见怪。”一扯阮修真,无奈的去了。小艇离开小码头,朝八阵园的方向驶去,丘九师负责摇橹,阮修真坐在船首,闭目沉思。丘九师摇头苦笑,自出道以来,他从未这般窝囊过。阮修真睁眼道:“我敢肯定他是五遁盗。”丘九师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也不服气得要命,可是他的须却是真的,如是黏上去,早给那俏婢一手扯下来。”阮修真道:“五遁盗是最出色的大盗,他的易容术当然不是普通的易容术,有方法黏上去便扯不掉,须某种特制的药水方可弄脱。”丘九师道:“那一刀又如何呢?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任人把他干掉?”阮修真道:“别忘记他是个最懂随机应变的人,就在剎那间看清楚你是谁,猜到你只是试探他,所以将计就计。”丘九师同意道:“这个可以说得通,但他惊惶失措的表情,吓得面无人色的窝囊模样,却不可能是装出来的。我最懂看人的眼,那确是怕得要死的神态,瞒不过人的。”阮修真道:“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当他爬向那俏婢时,眼中又露出那种像追求某一种东西的渴望,与卖蛇胆那小子如出一辙。”丘九师皱眉道:“我倒没有留意,那时我想的是挖一个洞躲起来。唉!现在他已回到红叶楼去,我们还可以拿他怎样?”阮修真道:“如果有真凭实据又如何呢?”丘九师叹道:“何来真凭实据?”阮修真沉吟道:“他说是来自京师的甚么画仙郎庚,我们就到京师去查看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最好他是冒充的,而真正的郎庚仍身在京师,便是我们最需要的证据了。”丘九师道:“从这里到京师,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这小子早溜掉了。”阮修真道:“我们可以找钱世臣帮忙,由他以飞鸽传书找京师的人帮忙,可在十天内有结果。这十天我们也不用闲着,一方面严密监视红叶楼,另一方面由你去向百纯请罪,诈作是一场误会,令五遁盗真的以为自己过了关。”丘九师骇然道:“岂非又要和百纯纠缠?”阮修真道:“这是因应时势而变化,当京师传来好消息,我们的捕盗计划将大功告成。还有别的选择吗?”乌子虚知道自己正处于最险恶的形势下,必须改变计划。如果钱世臣不肯交易,还动刀动枪,他须立即逃出岳阳城去,那时凭的只剩下自己逃生的本领。阮修真和丘九师的确名不虚传,不但没有被他疑兵之计所惑,追到别处去,还掌握到他的新身份。幸好自己并非省油灯,没有当场现形。他的缺点变成了他的优点,他倒地时是真的害怕。从未离敌人这么近过,对手且是有资格在单打独斗、正面硬撼下击败他的人,想想都要抹一把汗。是不是仍要去见钱世臣?他不想死,非常怕死,可是更清楚很快会花光手上的银两。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夜明珠已变成他唯一的希望,怎都要赌他娘的一把。“你坐在这里发甚么呆?要不要吃惊风散?”乌子虚魂魄归位的回头望去,蝉翼进入厅堂,绕过他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坐下来,秀目满载嘲讽的神色,冷冷瞅着他。乌子虚立即心痒起来,手捋长须,装出痛苦的表情,道:“扯得我这么痛,蝉翼妹怎么赔我?”蝉翼大嗔道:“谁是你的蝉翼妹?扯死你是活该,真希望那丘九师一刀把你杀了。”乌子虚哈哈笑道:“不要骗人了,蝉大姐当时都不知多么关心我,还要蹲下来抱着我,怕我给坏人害了。哈!美人恩重。我郎庚真幸福。”蝉翼知道和他斗嘴,只会多给他占点便宜,白他一眼道:“不要胡扯,艳娘要我来问你,可以开工了吗?老板说今晚要看到你第一张画。”乌子虚这时已把所有忧虑担心抛到九霄云外,故作正经的压低声音道:“不如先让我为蝉姐儿画一幅肖像画,永远留下蝉蝉你青春焕发的动人模样,将来白首偕老时,好有个美丽的回忆。想想吧!当儿孙满堂时,拿出镇家之宝来,说〝看吧!婆婆年轻时是多么漂亮迷人,公公当时追求我不知多么辛苦。〞还有比这更有乐趣吗?”蝉翼一方面气得几乎翻白眼,一方面有点心动,这色鬼虽然讨人厌,但那手画工确是非常超卓。刚才来前,艳娘曾吩咐她,看可否教这家伙私下为艳娘写画像。没好气的道:“你少嚼舌头,我是不吃你那一套的。可以动笔了吗?我要向艳娘交代啊!”乌子虚伸个懒腰,懒洋洋的道:“今晚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刻,说到写画我立即变得龙精虎猛。钱世臣今晚来吗?如果他没有空,便在书香榭摆个酒席,再找个漂亮迷人的甜姐儿来陪我饮酒作乐。我的娘!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蝉翼不悦道:“你究竟要写画还是花天酒地?”乌子虚耸肩道:“两者有冲突吗?让我告诉蝉蝉你,写画只是瞬息光景,但画情却必须长时间去培养,画情够了,一挥可就。例如我要为蝉蝉作画,蝉蝉必须帮我培养画情,向我展露最能迷死人的一面,如此画出来的东西始是上乘的作品,明白吗?”蝉翼粉脸红了起来,可能是想到他的“迷死人”指的是哪方面,又拿他没法,生气道:“你爱说甚么是你自家的事。除书香榭外,其它水榭我都可以安排。”乌子虚目的只是观察书香榭的形势,欣然道:“那就书香榭旁的甚么榭吧!酒菜由蝉蝉出主意,至于漂亮的姐儿,当然是八美之一,否则如何培养画情?”蝉翼的粉脸更红了,狠狠瞪他一眼,逃命似的去了。钱世臣看过凤公公的手谕,道:“大公公指示,说辜大人身份特别,直接向皇上负责,故有行事的自主权,我们间亦不用执上下之礼。有甚么用得着我钱世臣的地方,我必全力配合。”辜月明见他的目光不住往放在在桌上的革囊梭巡,显然生出好奇之心,却故意不说破。由于手谕藏在革囊内,所以顺手放到桌上去,倒不是要故作神秘。淡淡道:“我想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事。”钱世臣愕然道:“当年发生的事,我写了个过百页的详尽报告,一份送上京师,另留下一个抄本,可给辜大人过目。”辜月明漫不经意的道:“我希望可以和戈墨会面,他该最清楚寻宝团成员的死因。”钱世臣面露难色,道:“戈墨像辜大人般,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受我管辖,当年请他来助查,已是天大的面子。”又故作惊讶的道:“当年发生的事,朝廷早有定论,眼前当务之急,是缉捕薛廷蒿归案,再从他身上追寻夫猛的下落,季大人已因薛廷蒿现踪,追往云梦泽去,辜大人……”辜月明不客气的截断他道:“钱大人又忘记了,我只会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在我来此途中,两次被人行刺,此人不但武技强横,且懂妖术,令我心生怀疑。哼!谁敢来惹我辜月明,都不会有好结果。他更低估了我,以为只要装神弄鬼,可隐藏身份,不知我对辨人有特殊的本领,只要他再出现我眼前,我可以立即识破他。”钱世臣的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不悦道:“辜大人是不是暗示偷袭你的人是戈墨?”辜月明双目寒光剧盛,直望进钱世臣眼中去,似能透视他心内隐藏的秘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钱大人对戈墨的认识有多深,但我一贯的作风是怀疑所有人。我想见戈墨,是要肯定他是不是袭击我的人。我这次奉命南来,目标是取得楚盒,谁挡着我,谁便要死,希望钱大人明白。”他是故意令钱世臣恐惧,使钱世臣明白若被他找到戈墨,不论钱世臣是否戈墨的同谋,亦难免受牵连。最理想是钱世臣沉不住气,请戈墨出手杀他,他的机会便来了。钱世臣忿然道:“戈先生绝不是这样的人,我立即派人去找他,请他来见辜大人,消除辜大人心中的疑虑。”辜月明一副这样最好的神态,加重语气道:“十年前云梦泽的惨案,疑点重重,只是薛廷蒿竟遁入空门,又忽然出现,已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会以全新的角度,对此案展开调查,钱大人心里需有准备。”钱世臣深吸一口气,压下波荡的情绪。他开始明白季聂提为何对辜月明如此忌惮,戈墨也不敢轻视他,这个人太厉害了。道:“只要能破案,我钱世臣必全力配合”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有没有清静点的地方,我不需有人伺候,最好是在水陆交通同样方便的地方。如没有甚么特别事,钱大人最好不要来找我。”钱世臣还有甚么好说的,道:“这个我可以立即为辜大人安排妥当。”辜月明心中暗笑,他选交通方便的居所,不是为方便自己,而是方便戈墨下手杀他。无双女伏在瓦脊处,俯视布政使司府的外院门。到达岳阳城后,她立即投店,安置好黑儿,到南门外等候,等了个把时辰,见到从云梦泽回来的辜月明进城,连忙跟在他马后,直至他进入布政使司府。埋葬舅舅后,她心中只有-个念头,就是杀死辜月明。如果没有前车可鉴,她会找个接近辜月明的机会,以飞针绝技取他之命,可是想起那赤脚高手以两指挟着飞针的本领,她再没有以前的信心。一击不中,让辜月明提高警觉,可能永远都杀不了他。如果辜月明以布政使司府为落脚的地点,杀他的难度会剧增。想到这里,辜月明策马驰出布政使司府,另有两骑领路。第八章(完)——第二卷 第九章 迷人手段乌子虚站在水榭临湖的平台上,凭栏眺望黑夜下的挂瓢池。他一边欣赏湖岸的美景,一边在审度形势,巨捆无遗,默默记在心头。他置身的水榭名水香,虽比邻书香榭,却看不到书香榭,事实上这是西院九榭的特色,巧妙地嵌入池湾去,榭与榭闾遁植斑竹,使每一个水榭部变成一个独立隔离的世界。池的对岸是东九榭,他的风竹阁则是九榭外另一独立的建筑物,离他现在的位置约二百丈远,距离绝不近,但以他的水底功夫,有把握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横渡挂瓢池,回到风竹阁。他已拟定完整的计划,大有一试的价值,关键在能否画出七幅令百纯赞美的作品,因此他必须出尽浑身解数。搬东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乌于虚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回头看去,一群小婢正抬着一张桌子进来,桌面和脚架分开捧着,其中两人提着高背倚,往平台浩浩荡荡而来。艳娘和蝉翼跟在搬桌团的后方,前者嘴角含春,未语先笑,风骚浪荡,对乌子虚的态度完全不同;后者则仍是那副勉勉强强,不苟言笑的冰冷神色,可是对乌子虚来说,两人的吸引力高低立判,蝉翼的诱惑力实远比艳娘大。搬桌团在厅堂和平台交接处停了下来,艳娘则挟着一阵香风,直抵他身前,媚笑道:“今夜是郎先生动笔写画的第一夜,我们红叶楼会以上宾之礼招待郎先生。郎先生喜欢把桌子安置在平台上哪个位置呢?”乌子虚大感新奇有趣,这个招待确实别开生面,小婢们全都姿容不俗,十六、十七岁的年纪,虽比不上蝉翼,已非常可观,看她们抬得香汗淋漓,娇声喘息,燃烧着她们青春的岁月,何人看了酥了一半。叹道:“可否再抬一张大床进来。”小婢们正以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闻言不但没有人害羞,还齐声娇笑,登时满榭春色。艳娘两眼上翻,任谁都猜到她心中在嗟叹这色鬼死性不改。蝉翼大怒道:“休要想歪你的心。”乌子虚讶然审视她,欣然道:“这不是河东狮的咆哮吗?蝉姐儿愈来愈像是我的娘子了。”蝉翼正要发作,给艳娘截着道:“我们红叶楼有我们的规矩,特别是我们的红叶八美,更由百纯姑娘亲自定下规条,郎先生必须遵守。”乌子虚兴致盎然的问道:“愚生洗耳恭听。”艳娘神气的道:“红楼八美,全是卖艺不卖身,是真的卖艺不卖身,想一亲香泽吗?必须小姐她心甘情愿才成,只要小姐她愿意,嫁给你也行,夜度资赎身金全免,就看你的本事。”乌子虚为之叫绝。百纯肯定是经营青楼的天才,掌握到男人愈难得到手的女人愈珍贵的至理,且享受到追逐裙下,真情真意的最大乐趣,哪还不前仆后继。要买她们的艺当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如此红叶楼势必财源广进,金子银两滚滚而来。蝉翼冷冷道:“明白了吗?”乌子虚恭顺的道:“娘子!我明白了!”那群小婢想笑又不敢笑,怕开罪蝉翼,忍得不知多么辛苦。艳娘怕蝉翼吃不消他的浪子无行,忙道:“怜影快来了,你不知胖爷为此安排得多么辛苦。怜影这十多晚的期全排得密密麻麻的,胖爷须说服客人才勉强腾出空档,如果你今晚交不出好成绩,胖爷会要了你的命。好啦!桌子放在哪里?”乌子虚的目光从艳娘移往气鼓鼓的蝉翼,又移往那群小婢,道:“当然是临湖置桌,让我与美人儿共享湖上明月。”艳娘笑骂道:“说一句便够,偏是这么多废话。”说罢指示众婢把桌椅安放在平台靠栏的位置。然后道:“郎先生还有甚么要求呢?”乌子虚笑道:“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求的是一叶轻舟,泊在水榭之旁,当养足画情,便驾舟返回风竹阁,动笔挥毫,写下第一幅美人图。”艳娘道:“这个容易,照先生的意思办。还有一个要求呢?”乌子虚来到紧绷着俏脸的蝉翼身前,一揖到地,道:“请蝉翼姑娘届时陪愚生一起登舟,顺道游湖,归家去也。”蝉翼猛一踩脚,大嗔道:“你这人!我们走!”说毕拉队走了。艳娘掩嘴笑道:“蝉翼如给你气坏,奴家会找你算帐的。”伸手在他手臂上重重扭了一把,再送他一个媚笑。忽然丝竹管弦之声在榭外响起。艳娘笑道:“怜影来啦!奴家走了。”阮修真坐在小亭理,丘九师来到他对面坐下,道:“见过钱世臣,他答应立即送出飞鸽传书,要他在京师的人调查郎庚,该在十天内有回音。”又道:“辜月明来了!”阮修真一愕道:“辜月明。”丘九师道:“钱世臣亲口告诉我他刚见过辜月明,真奇怪,他是不该告诉我的。表面看钱世臣没有甚么,但我却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心绪不宁。”阮修真不解道:“为了一个薛廷蒿,劳烦权倾朝野的厂卫大统领南来,已属事不寻常,现在还出动皇上的御前猎手,真令人难以理解。”丘九师神色凝重的道:“会不会是凤公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真正的目标是我们呢?特别是你老兄。”阮修真点头道:“这正可能是钱世臣暗中通知你的原因,于钱世臣来说,如果江南出乱子,他是首当其冲。辜月明既是当世最出色的悬赏猎手,也可以变成可怕的刺客,且他一向独来独往,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丘九师冷笑道:“但却有个好处,杀了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阮修真道:“在生擒五遁盗前,我们不宜节外生枝,只须提高警觉,加强防卫。谅辜月明不敢公然行刺我。”丘九师双目杀机大盛,沉吟道:“出入要小心点。”阮修真道:“当务之急,仍是五遁盗。我刚才在想,红叶楼画师的身份,为何比卖蛇胆更吸引呢?其中必有我们不明白的理由。”丘九师点头同意。事实上他憋得非常辛苦,像个满溢的池塘,却无宣泄的渠道,恨不得冲进红叶楼内,把那气人的家伙生擒活捉,押去见皇甫天雄。苦笑道:“除非他肯告诉我们,否则我们无从知晓。”阮修真神色古怪道:“当然不是这样子,只要让我清楚他在红叶楼的活动情况,我有把握凭此推测出他真正的目的。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志不在天女玉剑,而是另有目标,否则他会继续卖蛇胆,这个身份更有利于他在城内活动,不会像现在般引我们怀疑。”丘九师终于明白他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叹道:“你是要我去见百纯。”阮修真耸肩道:“你不是亲口说过要去向她解释今天的误会吗?还有为爽约喝罚酒的事呢?两件事一并解决,你是占便宜了。”丘九师颓然道:“神又是你,鬼又是你。去见百纯是不是代表我们屈服了呢?”阮修真道:“我真希望有别的选择,总不成我们在此呆坐十天,枯等钱世臣的喜讯。去吧!或许这就是命运,不论将来情况如何发展,我是不会怪你的。破不了祂要你和百纯纠缠的环节,我们可破祂别的环节,只要找到那小子的把柄便成,胜利仍是属于我们的。”丘九师发了半晌呆后,压低声音道:“真要命,我忽然感到生机勃勃,你现在想拦着我也不成。由此可知祂的确要我去见百纯。老天爷救命呵!”百纯轻移玉步,来到钱世臣身旁,为他斟酒,然后到他对面坐下,边为自己的杯子注酒,讶道:“大爷今夜为何心事重重?有甚么难以解决的事?”钱世臣看着她娇笑的容颜,暗叹一口气。书香榭仍是那个水榭,挂瓢池迷人依旧,可是比起上回,他的心情实有天壤之别,危机已临身,更有可能是大祸临头。辜月明厉害得教人害怕,敲响他的警号。戈墨要杀他是正确的决定,只可惜没法干掉他。痛苦在想找个人商量时,唯一的人选戈墨又去而未返,忧惧交袭下,想到只有百纯能令他暂时忘记一切,无主孤魂般便到红叶楼来。摇头道:“我没有甚么,只因官务繁忙,今晚喝两杯便要走。”百纯不依道:“奴家还想听故事呢!钱大人怎可说故事只说一半。”钱世臣怎还有说故事的心情,更后悔上回说了不该说的话,乘机提醒她道:“记着我说的故事,绝不可以告诉别人。”为引开她的注意力,道:“那个新来的画师,是不是很可疑呢?”百纯露出迷人的笑容,像想到甚么似的若有所思的模样,樱唇轻启道:“原来大人因五遁盗的事心烦。是不是丘九师告诉大人有关画师的事?”钱世臣心忖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哪有兴趣去理甚么五遁盗。不过有百纯陪伴,心情确大有好转,谈甚么都好,只要她不追问故事便成。道:“那画师是个怎样的人?”百纯的眼睛漾出笑意,然后漫不经心的以纤指撩拨鬓发,耸耸肩胛,像从内心深处涌出没法遏止的情绪,柔声道:“他是个色鬼、疯子,浪子和天才的混合体,奴家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般令人不耐烦,惹人讨厌,同时又没法不去欣赏他。如果他真的是五遁盗,那将成完美无瑕的结合。”钱世臣从未见过百纯这般的神情,隐隐里,他感到丘九师外,又多了个情场的劲敌。乐音变得暸喨起来,吹奏着明快轻松的调子,引得乌子虚手舞足蹈,随乐起舞。他就是这副德性,青楼会令他变成个没有自制力的人,而他更是破天荒第一次把享受和工作结合在一起,兼且红叶楼不论格局、气魄和提供的乐趣,都是他从未尝过的,对他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在这一刻,他彻底忘记了为何要在这里,只知享受生命的时刻又到了。红叶楼迷客的手段是别出心裁的。水榭楼分两层,下层是储物室和厨房,全为享用水榭的宾客而设,二楼分前后两厅,以垂帘分隔,伺候的婢仆在前厅候命,演奏的乐队就在那里奏乐。后厅连接平台,是乌子虚所处的地方,专用来接待付得起钱的贵客。如此排场,多付点钱都觉物有所值。两个俏丫头左右拉开垂帘,出现一个身长玉立,体态动人的年轻姑娘,她不是乌子虚见惯那种浓妆艳抹的娘儿,只薄施脂粉,淡雅得来却是恰到好处,尽显她清秀的气质。垂额的刘海,予她一点稚气,看上去既青春又出众。如此美女,虽比不上百纯,但已是他从未在青楼遇过的上上之品。她根本不像青楼名妓,而是个大家闺秀。乌子虚脑际轰然一震,灵魂儿飘上了半空。她穿的是剪裁合体的丝质垂地裙裳,白花蓝地,配着丝质的腰带,骄傲地展示她动人的曲线,苗条的体态,更突出了漂亮的脸庞。耳珠挂着的两颗明珠摇摇晃晃的,说不尽的风流娇俏。她以受过训练的曼妙姿势,仪态万千的经过垂帘,当帘幕在她后方合拢,乌子虚不由屏住了呼吸,瞪着这位似是从仙界闯破仙凡之隔降临尘世的仙子。怜影巧笑倩兮的直达他身前,盈盈福身道:“奴家怜影,请郎先生指教。”乌子虚清醒了点,吁出一口气道:“我们现在是为一共同的目标努力,就是要把美人儿你最迷人的神韵表现出来,让我们忘记了过去,忘掉将来,留下这一刻的美好时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只有放开怀抱,才能享受到生命的真谛。”怜影欢喜的道:“先生说得真动人,我们八个谁不想画一幅最美丽的画像。先生教怜影怎么做吧。”乌子虚微笑道:“很简单,美人儿你须向我施尽浑身解数,展露你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展露你最动人的一面,我保证看到我画出来的东西后,美人儿你永远不会后悔。”怜影忽然击掌三下。乌子虚一呆道:“美人儿你干甚么?”怜影微耸香肩,若无其事的道:“奴家教人把筝送进来,那正是奴家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乌子虚无言以对。第九章(完)——第二卷 第十章 筝音幻境辜月明坐在厅堂一角,伸手到革囊内取出古剑,握在手中。钱世臣安排他入住的小宅院君山苑,完全合乎他的要求,位于城东南一条小河旁,后院设有小码头,远离其它房舍,最近的民居隔了片柳树林。即使屋内发生激烈的拚斗,恐怕仍没法惊动其它人。对钱世臣或他来说,都是理想的环境。灰箭交给钱世臣打理,安置在他府内的马厩,一天钱世臣没干掉自己,谅钱世臣也没有胆量动灰箭半根寒毛。他真舍不得和灰箭分开,却怕有人趁他不在时伤害灰箭泄愤。在城市的环境里,孤身行动比较方便。明早他会去找灰箭,骑牠到城外驰骋,让牠保持在最佳状态下。他有一个奇异的感觉,楚盒仍在云梦泽内。奇异的感觉从古剑蔓延至他握剑的手,然后他的心急剧的跃动着。辜月明心叫邪门,难道此剑真有灵异的力量。多想无益,辜月明把剑收回革囊内,本想随手搁在身旁的方几上,又生出不舍的情绪,最后随手插在腰带处。是时候去见百纯了。丘九师被请进贵宾厅,片刻后周胖子到,丘九师起立施礼,向他赔罪,为今天发生的“误会”道歉。周胖子客气的请他坐下,自己坐到一侧,亲切的道:“我的乖女儿交代下来,说如丘爷来了,最要紧留住丘爷,她会设法尽快见丘爷。”丘九师心忖这即是说百纯正在见客,暂时没法分身,不过周胖子确有手腕,把话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教他难说走便走。微笑道:“我等一会没有问题,请周老板切勿再称我为丘爷,叫我九师便成。”周胖子立即打蛇随棍上,攀交情道:“九师既当我周胖子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百纯现在见的是钱世臣。放心!老钱告诉我只坐一会便走。他们这些当官的,表面看来非常风光,事实上整天提心吊胆,看老钱便知道。自从季聂提来了后,我从未见过他真正的欢容。”丘九师开始感到周胖子绝对是个人物,他每一句话都像发自内心,充满了真诚,这样的人他还是初次遇上。淡然自若的道:“这么说,他是在追求百纯了,否则怎还有心情到红叶楼来?”周胖子脸不红气不喘的道:“九师判断的能力令人吃惊,事实确是如此。我从未见过老钱对女人真正的动心,这回是破题儿第一遭。不过九师不用担心,我知道我乖女儿的心是向着你的。哈!很快九师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丘九师哑然失笑道:“周老板多心了,周某只是来向百纯姑娘谢罪,说几句便走,百纯姑娘会明白我的。”周胖子大有深意的微笑道:“我肯定百纯对九师的了解远比九师对她深,她怎会不明白你。”丘九师终发觉周胖子不但手段圆滑,且辞锋厉害,却绝不会伤人。配合他青楼大老板的身份,旗下又有如百纯般的超级名妓,构成了周胖子的魅力。最令人激赏就是与他说话,不但不会沉闷,还生趣盎然。周胖子确是个有趣的陪客。丘九师欣然道:“周老板是不是绕了个弯来提示我呢?”周胖子道:“确是如此。百纯一直在找寻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直到今天仍找不到。自钱世臣来找她后,其它人都怕开罪钱世臣,不敢再来见百纯。坦白说,我对九师的出现,心中真是很高兴,因为在江南,只有你们不怕钱世臣。九师!我是站在你这一方。”丘九师叹道:“周老板放心,只是看在百纯姑娘的面子,我们便当周老板是自己人。不过周老板确实误会了,我并不是百纯姑娘心日中的人选,而我亦不是为其它目的而来,纯粹为了赔罪。”周胖子微笑道:“每次我向乖女儿问关于九师的事,她总是以〝这是我和丘九师间的事〞一句话来回绝我。当她说到你的名字时,一双大眼睛亮了起来。九师!我是这方面的过来人,良机勿失啊!否则你会永远后悔的。”丘九师暗叫救命,他来前曾下大决心,只动脑筋,不动感情,可是当周胖子试图说服他,他大有可能是百纯心中的如意郎君时,他体内血液的确加速运行,产生前所未有的兴奋,既不想听又爱听。他更清楚周胖子最后那句话是准确的预言,或许用“后悔”来形容不太恰当。他从不对立下的决定后悔,但他定会为错失百纯而痛苦、失落。此时送他到贵宾厅的艳娘来了,神情兴奋的道:“钱大人刚刚离开,我们通知了百纯,百纯要我们立即请丘公子去见她。”辜月明在街上不疾不徐的走着,生出被人跟着的感觉。跟踪他的人该不是戈墨,因为这是多此一举,要杀他,该挑选钱世臣安排给他位置偏僻的君山苑,而不是岳阳的街巷。不论钱世臣如何胆大包天,漠视朝廷,谅他也不敢派大批人来围攻他,说到底自己是代表凤公公的特使,一旦给自己抓着他的狐狸尾巴,钱世臣肯定吃不完兜着定。其次是抢夺楚盒乃叛国欺君的大罪,可株连九族,这种事愈少人知道愈稳妥,故极可能只是限于钱世臣和戈墨两人间的事。钱世臣为何要冒这个险?他知道的该比夫猛更少,谁会为知之不详的事甘冒毁家灭族的大祸。真要说起,他该比夫猛更不应去打楚盒的主意。除非钱世臣清楚盒内藏的是甚么东西。可是有甚么东西能令这位家中珍藏满屋的江南首富动心?这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可是假若钱世臣真的知道楚盒内的藏宝,夫猛又偏偏不得不找他帮忙寻宝,整件事便带着浓烈宿命的意味,一切都像有老天爷在背后暗中牵引安排。辜月明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红叶楼在望。辜月明收摄心神,朝灯火辉煌的外院走去。百纯笑脸如花的把丘九师迎入书香榭,到圆桌坐下,自有婢子为他注酒,婢子退往外厅后,百纯柔声道:“丘公子肚子饿吗?让奴家教人做几个地道的拿手小菜如何?”丘九师嗅着她健康迷人的气息,加上优美的环境,未喝酒已有微醮的感觉。他虽不好杯中之物,但喝起来却颇有酒量,这是培养出来的,与其它帮会人物交往应酬,不喝不敬,喝酒成了必备的礼仪。问题在他对酒有敏锐的反应,一杯下肚便有醉意,所以阮修真才警告他不可喝酒。眼前这一杯,如果能留到最后才喝,喝完便走,当是最理想。忙道:“不久前我才填饱肚子。”百纯含笑道:“那我们便光喝酒如何?”丘九师既“庆幸”百纯坐到最远的位子,与他隔开整整一张圆桌面,又暗暗叫苦,光是喝酒,那还了得。百纯举起酒杯,欣然道:“让百纯先敬公子一杯,这杯是罚奴家错怪公子是无情的人。”丘九师大吃一惊,心想这次真是乖乖不得了,如此下去,不知还要喝多少杯。此时的百纯明艳照人,不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均是魅力四射。她的美丽实是异乎寻常,有种深藏在骨子里的狐媚气质,诱人至极点。但更吸引人的是她在聪敏伶俐之外,又暗含江湖儿女的沉着老练,落落大方,放荡里不失矜持,合而形成她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丘九师在无可奈何下,只有自揭底牌,苦笑道:“姑娘见谅,在下待会还有事去办,只能陪姑娘喝一杯酒。”百纯秀眸一闪一闪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却比任何言语更能打进他的心坎里去,营造出一种曼妙迷人的气氛。丘九师终于投降,举杯道:“丘九师敬姑娘一杯,以前有甚么开罪之处,请姑娘恕罪。”百纯呢喃道:“要干杯才能显得出你的诚意呵!我们干杯。”接着把杯子送过来,丘九师连忙迎去。“叮”的一声,两杯轻碰,各自一饮而尽。丘九师放下杯子,大有豁了出去的感觉。想到大丈夫立身于世,有甚么不可放手而为。自己既无惧于在战场争雄斗胜,又怎能在面对如此绝世娇娆时畏首畏尾。甚么无形对手,隐形敌人,全管他的娘。这个想法近几天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此时借点酒意,放胆在心底里向自己说出来。百纯闭上美目,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接着张开眼睛,微喘着道:“不要姑娘前姑娘后好吗?叫奴家百纯便成,这个名字好听吗?是我自己改的。公子身上有没有五遁盗的悬赏图,可否给奴家看看。”听到五遁盗三字,丘九师至少有一半酒意不翼而飞,忙从外袍袖内掏出画卷,双手递给百纯。百纯无视他是双手奉上,还白他嗔怪的一眼,似是责他不该如此拘谨,伸出雪白粉嫩的纤纤王手,一把取去,展卷细看,接着“噗哧”一声笑出来,笑脸如花的朝他瞧去,忍俊不住的笑道:“画工真差。”丘九师尴尬的道:“我们已请最好的画师来写像,可能因画师是依目击者的描述绘制,所以没法传神,但至少该有六七成肖似真人。”百纯不屑的道:“江南的肖像画家有多少本事,奴家比公子更清楚。换过画的是你们怀疑的郎庚,不论他变成卖蛇胆的小子,又或妙笔天成的画仙,保证可凭图索人,绝不到五遁盗抵赖。”丘九师说不出话来。百纯绝不是对人唯命是从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说话大胆直接,愈不客气愈令人爽神。百纯还他图卷,待他重收入袖里后,轻轻道:“奴家有个请求,望公子俯允。”丘九师讶道:“百纯说吧!只要我丘九师办得到的,不会教百纯失望。”百纯双目射出期望的神色,肃容道:“不论郎公子是不是五遁盗,请公子宽限八天,待他完成我们庆祝十周年庆典的八美图后,才找他解决你们的问题。”丘九师颇感不是滋味,还以为她邀自己有空便来和她聊天解闷,岂知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他生性豁达,剎那间抛开了困人的情绪,坦然道:“百纯太高估我们了,对郎庚我们根本无处着手。百纯的要求更是合情合理,我丘九师大胆作主,一切依百纯的吩咐去处理此事。”百纯欢天喜地的送他一个媚眼,会说话的眼睛似在说“算你啦”,然后道:“公子敬我一尺,百纯敬你一丈,再不逼公子喝酒。不情愿的喝来有甚么意思?公子是否要赶着去办别的要事,还是肯留下来陪百纯共赏挂瓢池上的明月?”丘九师终于发觉百纯的另一面,就是不但喜欢挑战别人,更要挑战自己,而他则被逼进死角,再没法胡混过去。丘九师摊手洒然道:“百纯言重了,我是有苦衷的。”百纯大奇道:“这种事也可以有苦衷,公子是否另有意中人?”丘九师知道只要答一声“是”,他和百纯纠缠不清的关系大概可以就此了结,完蛋大吉,偏是这么一个单字,怎也吐不出口去,摇头道:“不是这样子。”百纯欣慰的道:“那又是甚么苦衷呢?”丘九师张开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而即使他肯尽情倾诉,仍大感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更怕说出来后百纯当他是个疯子。百纯不以为意的道:“那就是说不出来的苦衷。真有趣,奴家更想听呢!不论公子说出来的苦衷如何无稽荒诞,百纯都想弄个清清楚楚。说吧!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说出来。”丘九师大感招架不来时,一个小婢揭帘而来,直抵百纯身旁,先向丘九师施礼请罪,凑到百纯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百纯淡淡道:“请他到晴竹阁等我。”小婢去后,百纯向丘九师微笑道:“别以为奴家忘记了,说吧!”丘九师得到喘息的空间,回过神来,道:“是否有贵客到访?嘿!百纯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百纯嗔道:“想溜了吗?走吧!走吧!不留你了。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丘九师投降道:“完全不是百纯想的那样子。嘿!不过真的有事等着我去办。”百纯“噗哧”娇笑,露出娇憨顽皮的神态,伸出五指虚点他几下,忍着笑的道:“知道吗?每当公子理屈辞穷时,总爱〝嘿〞的一声来掩饰窘态,那个模样很好看,你如果这么乘机开溜,奴家当然恼你,除非……”丘九师如获皇恩大赦,追问道:“除非甚么呢?”百纯撇撇小嘴,柔声道:“除非明天正午,公子在斑竹楼那平台雅座摆午宴款待百纯,我或可以下了这口气。不过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届时你仍吞吞吐吐,一副窝囊样儿,我百纯绝不饶你。”丘九师苦笑道:“一切依百纯指示,明天我会在斑竹楼恭候百纯大驾。”风从湖面轻柔的拂来,牵起重重波纹,带来湖水芳香清新的气味。筝音从前厅处传来。两杯酒下肚,乌子虚开始明白为何怜影说她最能迷人的手段,尽在一张筝上。她奏的调子明媚清爽,带着点肆无忌惮的浪荡韵味,像个野女孩般,不会正正经经的去演奏,而是把筝曲扭扯分拆,绘影绘声,变成她个人的宣言和独白。透过高超的技巧和对音乐的灵锐触角,总能织出神秘动人的乐章,就像一个在高空走单索的杂耍高手,不论如何翻腾跳跃,最后仍是稳稳落在单索上。更迷人者是她营造出两种各具不同姿态性格的筝音,泾渭分明,仿如两个不同的人在以筝曲对话,又像两个相埒的高手在过招,你来我往,充满了张力,令人有愈听愈过瘾的痛快。乌子虚迷失在筝音的异域里,心灵往茫茫的黑夜延伸,忽然水榭、挂瓢池和天上的星月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下一刻他发觉自己处身于一个奇异的地方,有点像在一座城池最高的城楼上,俯视下方依山而筑层层迭迭的城墙,城墙外是无边际的草原陵野、远方横互着一道河流。筝音跟着消失了。乌子虚往上望去,月儿高悬在广阔深邃的夜空里。这是怎么回事?乌子虚心神剧震,醒了过来。一切依旧,他仍是坐在水榭的平台上。此时筝音一转,从轻快变为沉郁,怜影似在向他倾诉心底里低回的伤情和郁结。一时间,乌子虚再生出那种不知哪个天地是梦境,哪个世界是现实的奇异感觉。百纯走在回房的碎石路上,沿着挂瓢池穿林过桥,路途本身已是一种乐趣。伺候她的贴身小婢小保提着灯笼在前方领路,照亮归途。生命从未如此浓烈过,一个接一个奇异的人物,接续出场,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丘九师究竟有甚么说不出来的苦衷,令他竭力躲避她?郎庚又是不是五遁盗的化身?若真的如此,那五遁盗将是有史以来最多才多艺的大盗。一向有点闷蛋的钱世臣忽然变得有趣起来,竟懂得说充满神话色彩、遥远又哀怨缠绵的故事,且只说了一半。还有是辜月明。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凭甚么可以成为人人畏惧的无情剑手?想到这里,百纯进入院门,一个小婢迎上来道:“辜公子在厅子里。”百纯吩咐道:“你可以离开了。”又对小保道:“小保留在外面,我有话和他说。”小保点头应是。百纯有点迫不及待的朝小楼走去,踏上长阶时,心忖辜月明会在干甚么呢?或许静静坐在一角,闭目养神,或凭窗观赏阁园的美景,又或正严阵以待,以应付突然而来的偷袭。总之只是辜月明三个字,已足令人心生期待。长阶倏尽,一个颀长骄傲的身影进入眼帘,百纯慕名已久的孤傲剑客,背负长剑,腰带处插着个长革囊,正负手观看尚未装裱放在压镜内挂在墙上郎庚的大作“古战车美女”图。他看得是那么专注、入神,似完全不晓得有人正走进厅子来。百纯一震止步,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她肯定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站立的姿态肯定见过,且印象深刻,就像辜月明正欣赏的画中人。第十章(完)【卷二终】——第三卷 第一章 东窗事发百纯樱唇轻吐道:“辜月明!”辜月明别头往她瞧来,神情冷冷的,瞥一眼后,目光又回到画中的人上,平静的道:“百纯怎知我不是冒的?”百纯喜不自胜的含笑道:“如果我没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辜月明的眼力,师姐当会指示分辨你是真是假的方法。”辜月明淡淡道:“百纯凭甚么认定我是辜月明?”百纯撇撇小嘴,道:“因为百纯尚是首次遇上对百纯完全无动于衷,勾不起一点兴趣的男人,我是从你的无情,肯定你是谁。”辜月明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般,问道:“这幅画是谁画的?”百纯轻移玉步,来到他身后,道:“是一个从京师来叫郎庚的画师画的。”辜月明讶道:“画仙郎庚?”百纯大喜道:“正是画仙郎庚,原来他真有画仙的雅号,并非自吹自擂,辜大哥认识他吗?”辜月明道:“见过几次面,算是素识,你师姐曾找他写真。”百纯欣然道:“辜大哥来得正好,我们正为郎庚身份的真伪而烦恼,大河盟的人怀疑他是五遁盗的化身,更为此闹出风波。辜大哥请帮个忙,见老朋友一面,以释大河盟的疑虑,让他能安心作画。”辜月明不置可否的道:“他此刻在哪里?”百纯道:“他该在作画吧!”辜月明漫不经心的道:“如此我今晚不去打扰他了。烦百纯通知他,明天正午我会来找他,他最好不要四处乱跑。”百纯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辜月明最后那句话,似暗含警告的意味。见辜月明没有别的指示,道:“师姐的书信来了,请辜大哥稍待片刻,让百纯到楼上取来给你。”辜月明倏地转过身来,双目闪着异芒,道:“这么快?”百纯道:“以往师姐有书信寄来,都是通过水运陆驿,但这次则是以飞鸽传书寄来,由于敝楼的周老板答应不透露送信人的身份名字,恕百纯没法告诉辜大哥。”又担心的问道:“有问题吗?”辜月明沉声道:“百纯拿信来给我。”他的语气虽有命令的意味,可是百纯却感受落,还觉得辜月明视她为亲近的人,故不用客气。无情剑客的这种态度,使她颇有点“受宠若惊”,那是前所未有的滋味。他刚才站立观画的姿势,浮现心湖。到百纯从楼上下来,辜月明又在凝神看画,似乎看一辈子也不会厌的模样。她走到他身旁,忍不住问道:“辜大哥爱好画事吗?”辜月明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摇摇头,似有点费力才能把目光从画中美人移开,落到她手上,讶道:“为何有个红帖子?”百纯提起玉手,向他展示花梦夫人寄来的竹筒藏书和一张烫金字的红帖子,微笑道:“帖子是我们红叶楼庆祝十周年晚宴的请柬,不要小看它,不知多少人欲求一帖而不可得,百纯奉上一张,不是要辜大哥来赴会,只是表示对你和师姐的敬意,辜大哥勿要拒收,否则百纯很难下台。”辜月明露出第一个笑容,牙齿整齐雪白,登时融化了他似是与生俱来的冷漠,潇洒独特,接过竹筒和请柬,纳入怀囊中去。百纯轻轻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竟令名动天下的悬赏猎手亲身南来,师姐且要千里传书,不是为了五遁盗吧!”辜月明敛去笑容,低声道:“这方面的事百纯最好不要过问,如果有人问百纯我为何要见你,你可说与我没半点关系,只是当一个转信人。如果有任何人敢烦你,即便对方是钱世臣,又或季聂提,百纯只须派人知会我,我自有方法对付他们。”接着说出了君山苑的位置地址,飘然去了。百纯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不由想起丘九师,他和辜月明同是无所畏惧,敢作敢为的人。不过丘九师有整个大河盟作后盾,而辜月明却是独来独往,比丘九师更多添耐人寻味的神秘感,有一种冷傲狠辣的味道。辜月明为何明天要来见那个好色鬼呢?唉!自己实不该插手到与丘九师有关的事去,但又按不下心中对那色鬼的怜才之念。想到这里,百纯心里有了决定。“昨日南京,今朝天岳,倏焉忽焉。指洞庭为酒,渴时浩饮;君山作枕,醉后高眠。谈笑自若,往来无碍,半是疯狂半是仙。随身在,有一襟明月、雨袖云烟。”筝音止处,怜影引吭高歌,天仙般温柔的嗓音,却以不假修饰,走唱天涯的风格,唱出游子浪迹天下、无家可归的心声,冲击着乌子虚的心神。一曲唱罢,乌子虚长身而起,不住的鼓掌,从平台处回到内厅,向坐在筝旁的怜影叹道:“美人儿你真厉害,小弟还是首次在青楼尽欢的时候,没有丁点儿欲火焚身的感觉。美人儿你真了不起。”怜影听得粉脸微红,垂下螓首,轻轻道:“那先生的画情够了吗?”乌子虚心满意足的道:“足够有余,我现在乘舟归去。唉!为何不见我的小蝉翼,她不是答应了陪愚生泛舟游池吗?”“我来陪先生如何呢?”乌子虚和怜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看着百纯揭帘而来。她双目闪着亮光,嘴角挂着莫测高深的笑意。钱世臣进入布政司府,心腹手下报上戈墨在园中小屋等他,登时精神一振,立即去见他。戈墨神色冷静的盘坐地上,看着钱世臣在身前坐下,沉声道:“先说你那方面的最新情况。”钱世臣道出辜月明来见他的情况和现在的形势,最后道:“他对我们起疑心了,此人精明厉害,如果我们处理得不好,我们的事很可能坏在他手上。”戈墨神色不动的道:“他在引我出手。”钱世臣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有别的选择吗?”戈墨道:“没有。辜月明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不过却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就是太高估自己,我要他为此付上生命作代价。哼!竟敢公然挑战我,他是活得不耐烦了!”钱世臣道:“师兄准备何时出手”戈墨没有答他,思索道:“照行程,他该在三天前到岳阳,为何竟耽搁了三天呢?这三天他到哪里去了?”钱世臣当然没有答案。戈墨道:“我在云梦泽遇上与辜月明一起渡江的女娃儿,当时她的马背上驮着一条尸,可惜被她以狡计脱身。我怀疑马背上的死人是薛廷蒿,当时我有强烈的感应。”钱世臣大讶道:“以师兄的手段,竟留不下一个女娃儿?”戈墨道:“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娃儿,而是精通幻术杂耍、武功高强的年轻女子。其提踪翻腾之技,我也自叹不如。要杀她,恐怕比杀辜月明更困难,因为辜月明绝不会逃走。”钱世臣道:“为何你猜马背上载的是薛廷蒿的遗体?”戈墨道:「尸体包扎得很妥当,用了很大的心思,可见女郎对死者有深切的感情,故尽力令他安息。别人或许猜不到她是谁,但怎瞒得过我们,她定是夫猛的女儿,而只有薛廷蒿,她的神情才会这般哀伤。她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子,我一拦着去路,她音即从悲痛中脱身出来,勇敢的面对我。她是个绝不简单的女子,千万不要低估她,否则你会很后悔。“钱世臣如释重负的道:“只要薛廷蒿真的死了,我们甚么都不怕了。」戈墨道:“问题在薛廷蒿怎会忽然死去?”钱世臣沉吟道:“会不会是畏罪自尽呢?”戈墨冷然道:“你用错了辞语,应该是含冤自尽,外人或许猜他会畏罪自尽,我们却晓得他是有冤无罪。一个含冤十年的人,怎会在冤气未消前自尽来白白便宜我们?”钱世臣道:“或许女郎马背上并不是薛廷蒿的遗体。”戈墨淡淡道:“若不是薛廷蒿,是谁呢?”钱世臣哑口无语。戈墨断然道:“我的猜测错不到哪里去。死的是薛廷蒿,他死前已把秘密尽告某一个人,却绝不是那女郎。”钱世臣不解道:“师兄怎能如此肯定?”戈墨道:“道理清楚明白,因为她是夫猛的女儿,告诉她只会害了她,徒将她卷入这个漩涡里。而她说出来的话,更没有人相信。别忘记她是个面在逃亡的钦犯。”钱世臣色变道:“他在死前向何人吐露他心底的冤屈?”戈墨道:“不出辜月明与季聂提两人,也只有这两个人,有资格和能力为薛廷蒿洗脱沉冤。两者间,以辜月明的可能性较大。一来因辜月明是单独行事,方便对话,加上辜月明从不滥杀无辜,只杀有悬赏的盗贼,该是薛廷蒿的选择。”钱世臣道:“薛廷蒿怎晓得辜月明会到云梦泽去?即便面对面也不知对方是谁?”戈墨沉声道:“在云梦泽内,一切不能以常理去测度,否则楚盒早落入我们手上,古城不会到现在仍然没有踪影。辜月明形象鲜明,我从未见过他,还不是一眼认出是他吗?确定他身份更简单不过,和他过两招便成,天下间没有比他更锋快的剑。”钱世臣骇然道:“那怎么办?趁季聂提到了云梦泽去,不如我们就在今夜把辜月明解决。”戈墨道:“冷静点!心急只会坏事。辜月明大有可能与季聂提碰过头。”钱世臣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死人,他最恐惧的事,终于发生。戈墨道:“现在我们正走在一条没得回头的路上。单凭我们的力量,与季聂提相斗只是以卵击石,幸好朝廷势弱,只要我们策反大河盟,支持他们起义造反,我们则在旁搧风点火,一天乱事未平,我们仍是安稳如山,进攻退守,任我们选择。”钱世臣促的喘了几口气,道:“丘九师精明厉害,恐怕不易说服他。”戈墨道:“你不用说服他,关键在丘九师确有造反之心,而季聂提更有铲除大河盟之意,你只要掌握其中的微妙处,令丘九师感到危险迫在眉睫,事过半矣。最妙是若季聂提想动你,必须调来兵马,只要丘九师提高警觉,怎瞒得过他的耳目。任阮修真如何智比天高,只会捕风捉影,以为季聂提的行动是针对大河盟而来,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又微笑道:“至于辜月明,交由我处理。坦白说,如果他留在云梦泽,我真的没有把握对付他,但在岳阳城,他将难逃劫数。”丘九师回到八阵园,知道阮修真仍在园内的小亭,连忙赶去,到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道:“这回问题大了。”阮修真笑道:“只要不是走丢了五遁盗,其它一切可以从长计议。”丘九师摇头道:“亏你笑得这么开心,不知人间疾苦。可怜我明天还要到斑竹楼去见百纯,向她解释为何我未坐稳便一副赶着离开的样子,还答应了她不论郎庚是不是五遁盗,须待他完成庆祝红叶楼十周年的八美图,方可以动手擒人,这次是得不偿失。”阮修真凝望他好半晌,哑然失笑道:“九师!你在恋爱了。”丘九师呆了一呆,颓然道:“恋爱是这样子吗?我真的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痛苦可以是快乐,快乐会变成痛苦,我现在有点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搞不清楚哪个是敌人。你教我样怎么办吧!”阮修真道:“我们现在是落在下风,可是正因为我们从种种蛛丝马迹,推断我们的无形敌人是要你和百纯坠入爱河,故认定郎庚就是五遁盗,这是祂始料不及的事,所以我们仍未算是一败涂地。我们并没有在五遁盗一事上失去方向。”丘九师沉吟道:“百纯要求八天寛限之期,钱世臣他说要十天时间鉴定郎庚的身份,不是巧合得令人心寒吗?”阮修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掌握郎庚在红叶楼内的一举一动,这方面我请了马功成帮忙,他在红叶楼内的人会严密监视他的行动。我可以保证,在这十天内,他想溜都溜不掉。”丘九师道:“祂清楚我们脑袋里想的东西吗?”阮修真道:「谁能给你答案呢?不过知道又如何?只要祂不能左右我们的行动,只能影响我们的想法,便有破绽可寻。例如祂没法令你去见百纯,只好让百纯来见你,说明了祂的法力是有限制的。“丘九师苦笑道:“请用的脑袋想想,为何祂要我和百纯来往?就是为了这八天之期吗?如此祂的目的可能只为了八幅美人画。”阮修真坦然道:“如果我们清楚他的目的,现在就不会这么头痛。告诉我,你和百纯间发生过甚么事?”丘九师把见百纯的情况和盘托出,然后道:“我有一种感觉,百纯虽然对我另眼相看,却绝不到爱上我的程度。她有点像游戏人间,对任何能打动她的人或物均感兴趣,像她对那个郎庚,便大有怜才维护之意。如果我继续表现窝囊,我敢肯定她会对我失去兴趣。”阮修真道:“你想她对你失去兴趣吗?”丘九师断然摇头,道:“我办不到。”阮修真欣然道:“那就好办。我们锁定郎庚,不论发生甚么事,绝不让我们认为他是五遁盗的信念受动摇。其它的事,你可以放手去做,爱和百纯说甚么便说甚么,如此事情是不是变得简明容易呢?”丘九师为之愕然,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小艇离开水榭,朝湖心的方向驶去。坐在艇首的百纯举目往在船尾操舟的乌子虚看来,甜丝丝的笑道:“你扮那卖蛇胆的家伙真的唯妙唯肖,我也看走了眼。”乌子虚心叫不妙,百纯说得这般胸有成竹,肯定自己在某一方面露出破绽,如果找不到补救的方法,后果不堪设想。脸上当然不会露出心内的惊惶,还故作不解地道:“百纯姑娘在说甚么?不过甚么都不重要,只要百纯姑娘陪我游湖便成。百纯姑娘今晚特别漂亮,一双眼睛似有勾去我魂魄的异力。”百纯俯前少许,细看他的脸孔,柔声道:“骤眼看去,你的年纪似在三十四、五间,但细看你的皮肤,体形,你却予人年轻最少十年的感觉。这是否一种易容术,只作简单的改变,例如黏上一把蝉翼扯不掉的美须,可脱胎换骨似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乌子虚豁了出去,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堰,补救不了破绽,就立即回去起出夜明珠,然后乘夜开溜。唯一有利于他的,是似乎只有百纯一个人晓得自己这个破绽,否则他现在便要打出岳阳城去。乌子虚优闲的运桨操舟,耸肩道:“原来姑娘像今天那个坏人般,怀疑我的身份。我的娘,我究竟走了甚么运道呢?我长得比我实际的年龄年轻,是老天爷对我的恩宠,这算是罪吗?”百纯手肘支在膝上,托着香腮,盈盈浅笑,以带点促狭的语调道:“你的老朋友来了,又或郎庚的老朋友来了。”乌子虚暗松一口气,至少晓得问题出在哪里。可是为何她不邀郎庚的老朋友来揭穿他呢?事情显然仍有转机的空间,皱眉道:“谁?”百纯欣然道:“辜月明。”乌子虚心中唤娘,若天下间要找一个他最害怕的人,辜月明肯定是算选。辜月明或许是天下间最有资格追捕他的人。辜月明会捉拿他吗?这又很难说。他和辜月明虽然是处于两个极端对立的位置,一个是贼,一个是兵,但乌子虚却认为自己是最了解辜月明的人。像自己般,辜月明尊重原则,他有三不偷,辜月明则从不理会悬赏图以外的贼。而他乌子虚从没有上过官方的悬赏榜。乌子虚大喜道:“原来是月明那个家伙,他为甚么不立即来向老子请安问好。他乡遇故知,人生快事也。”百纯给他弄得胡涂起来,难道他真是郎庚?想想又不服气,坐直娇躯嗔道:“还要装神弄鬼,辜月明听到你的名字时,神色非常暧昧,他还说明天正午来找你,嘱你不要四处乱跑。”乌子虚心领神会,微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小弟离京前,月明来探望我,那时我跌断了腿,走路要靠拐杖,还告诉月明没有几个月工夫,休想回复健步如飞……岂知月明离去后的第二天我的腿竟大有起色,十天后已把拐杖丢了。亦正因饱尝跛腿之苦,发觉原来可以四处乱跑已是上天对我郎庚的恩宠,遂忽生云游四海之念,好观赏各地美女风情,娶个最有情趣的美人儿为妻,因而到了这里来。哈!小弟至今仍是独身未,娶,皆因尚未遇上百纯。这样够坦白了吗?”百纯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听他口若悬河的解释,却没法找到他的破绽,没法奈何他。乌子虚漫不经心的道:“月明见一个跛子竟可长途跋涉,千里迢迢的到岳阳来,神情古怪是必然的,说不定真的怀疑因为我太有名气,故被人冒充。哈!月明真傻,除了我画仙郎庚外,有谁画得出如此妙品,只要他看到小弟那幅古战车女神,保证不敢有丝亮怀疑。为何仍那么瞪着我?月明在哪里?我和你立即去见他。”百纯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成了全城瞩目的人物,大河盟正追寻五遁盗,还公开在闹市试探你的身份,此事已广传开去,人人怀疑你是五遁盗,你如踏出红叶楼外,谁都不知会发生甚么事,你以为自已得罪的人不够多吗?”乌子虚轻松的道:“不去便不去,明天一切会真相大白。”百纯仍在凝视他,柔声道:“假设你真的是五遁盗,现在是你最后一个机会,我有办法摆平辜月明,请他不揭破你。”乌子虚苦笑道:“如果大小姐说若我肯认是甚么劳什子的五遁盗,今晚便可和大小姐你共度良宵,我会立即冒充他,现在认来有屁用?”百纯闭上美眸,以带点梦呓的语调,轻轻道:“在挂瓢池的东北角,有条水道接通城内的河道网,只被一个水闸分开。如果我们从那条水道到辜月明寄居的君山苑去,只需两刻钟,且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你敢和百纯去吗?”乌子虚哈哈笑道:“真好!可以立即见到那小子。这小子没有甚么朋友,老子是其中之一,见到我会非常高兴。”边说边打桨改变舟向,朝东北方驶去。百纯终于败下阵来,大发娇嗔道:“人家是试你的,还要装模作样,快给我滚回风竹阁,写不出画来明早把你扫出红叶楼去。”乌子虚鼓着气道:“不去便不去。明天我会寸步不离风竹阁,恭候月明那家伙,大小姐你必须在场,我要你亲眼看到我们老朋友远地相逢的快乐模样。”百纯拿他没法,生气道:“我才不会来,有甚么好看的。”乌子虚忿然道:“这么重要的事,你道然缺席,原来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百纯避开他的目光,仰望夜空道:“我没那么早起床嘛!不要多心。”乌子虚失声道:“早起一个半个时辰也不成?”百纯目光回到他身上,“噗哧”笑道:“我又没有嫁给你,为何一副妒夫的样子。不骗你了,明天午时我恰巧没空,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去办。”乌子虚恍然道:“原来是约了情郎幽会。”百纯狠瞪他一眼,恶兮兮的道:“关你甚么事呢?岸在那一边。今夜整个红叶楼都在翘首盼望怜影在你的画中变成了甚么样子,如果你又像那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庸才,你的良宵会在红叶楼的街头度过。别怪我没有警告你。”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