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后方追来,无双女不用看也分辨出对方有七个人。忽然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抢在她前方,张开双手,拦着去路,嘻皮笑脸的道:“姑娘是不是要投店,何不到我家去,既省钱又方便。”另外六名地痞散了开来,把她围在正中处,其中一人涎着脸笑道:“光哥对美人儿最体贴,保证伺候周到,若他不成,还有我们呢?”众漠齐声起哄,高呼怪叫。镇上的人均远远避开去,没有人敢插手,由此可知这些人平时如何横行霸道。无双女一点不动气,但已收敛笑容,冷冷道:“滚开!”麻子故作惊讶,指着鼻尖道:“美人儿你说甚么?我的耳朵聋了,大声再说一次。”另一人以阴阳怪气的语调道:“光哥儿你听不到我在说甚么吗?你听清楚了!奴家叫你滚下床去,让你其它兄弟上。哈!”众汉哄然大笑,笑得人人捧腹,前仰后合。无双女冷哼一声,就那么牵着马儿往拦路的麻子光直逼过去。麻子光双目凶光一闪,伸手要抢她拿着的马缰。无双女喝一句“找死”,闪电一脚踢出,麻子光尚未晓得发生了甚么事,胯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重达百斤的躯体竟被踢得离地后抛,掉往半丈开外,跌个四脚朝天,看得所有人都不相信眼睛,一个弱质女流竟有如此狂猛的脚力。事情来得出乎任何人意料外,众汉尚未想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无双女原地一个侧翻腾,来到站在身后两汉前方,同时往上跃起,两脚凌空连环踢出,分别命中两汉面门,两人惨嚎声起,口鼻渗血,朝后跌退,坐倒地上。这群地痞个个是会家子,每天打拳弄刀,否则不能横行乡里,见状激起狠性,余下的四人分从两边如狼似虎的往她扑过来。无双女终于有点笑容,倏地拔起,轻盈似狸猫,毫不费力的样儿,就那么翻个觔斗,从从容容的落在马背上,又往腰间一抹,手上已多了条黑黝黝长达丈半的软鞭。四汉扑了个空,摸不着她影子的当儿,鞭影罩头而来,惨叫声中,在眨眼的工夫里,每个都挨了至少一鞭,且是最脆弱的面门,令他们痛不欲生,再没有反击的力量。旁观的镇民则看呆了眼,更感大快人心。谁都想不到如此楚楚动人,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此狠辣厉害、身手了得,且有一种表演般悦目好看的味道。无双女低啸一声,座下骏骑接到命令,立即朝前疾奔。此时麻子光正坐起身来,无双女策骑奔过他身旁。麻子光痛怒交集下勉力叱喝一声,叫至一半,忽然脖子一紧,再叫不下去,原来已给软鞭缠个结实,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扯得他再往后倒,就那么给拖拉得擦地而去。无双女玉容乎静,像不知道正拖着一个人般,到麻子光快断气,使个手法,收回软鞭,飞骑奔往镇门。留下麻子光蜷曲地上,捧着咽喉呻吟,只剩下半条人命。丘九师与阮修真在花园内的小径并肩而行,后者忽然止步,叹了一口气。丘九师大有同感的道:“公子如果有龙头二、三成功夫,就不用死得这么不值。”阮修真道:“我却不是为他惋惜。坦白说,龙头太宠纵公子了,冰冻三尺,实非一日之寒。公子一向横行霸道,如他不是皇甫天雄的儿子,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两人长期合作,互相欣赏,关系极佳,所以私底下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顾忌。丘九师皱眉道:“然则你为何一副忧心忡仲的样子呢?”阮修真压低声音道:“我忧心的是我帮的未来。在过去几年,我们的威势攀上颠峰,如日中天,所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公子忽然横死,对龙头造成最沉重的打击,你看他刚才的神情,便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你跟随他这么久,看过他流泪吗?”丘九师道:“这是人之常情,无人能免,龙头毕竟是个坚强的人,我相信他很快会恢复过来,一切将回复正常。唉!希望龙头的众多美妾中,有人能为他再生个儿子。”阮修真道:“若祸变在那之前发生又如何?朝廷因连年战乱,处于弱势,而我们最近几年却趁势而起,不住壮大,我不信不招朝廷之忌。季聂提今天来见大龙头,肯定不是好兆头。”丘九师点头道:“龙头现该在议事堂和季聂提说话,季聂提为何而来,很快可以弄清楚。龙头最信任你,只有你说的话他听得入耳,现在正是龙头最需要你的时候。”阮修真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丘九师讶道:“情况真的这般严重吗?可是我一点觉察不到,照我的看法,只要生擒活捉五遁盗,让龙头尽泄心头之恨,一切会回复过来。”又冷哼道:“凤公公若要除去我们,五年前或可勉强办到,现在已错失时机。惹翻我们,我们索性公然造反,看谁能奈何谁。”阮修真仰望日落的天空,徐徐道:“我在公子横死后,为本帮起了三支卦。”丘九师愕然道:“不是一支卦足可卜吉凶吗?为何连起三卦?”阮修真苦笑道:“我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起的第一卦,竟然是三爻齐动。灵机兆乎动,故卜卦最重动爻,可是动爻过多,却令卜者无所适从。令我更不安者,是三支动的都是鬼爻。三三不尽,六六无穷。我的老天爷!”丘九师皱眉道:“我不明白。”阮修真道:“不明白不要紧,简单的说,是我没法凭此卦断事情的吉凶。过了一天后,我起另一支卦,竟然又是三爻齐动,且和上卦相同,动的都是鬼爻。”丘九师心中生出寒意,他虽不明白卦理,但从阮修真犹有余悸的神情,卦象的异乎寻常,肯定不是好事。阮修真续道:“第三支卦我是在七日后起的,唉!”丘九师讶道:“情况竟没有任何改变。”阮修真颓然道:“仍是三爻齐动,都是鬼爻。不要问我这代表甚么,因为我不知道。我再不敢起第四支卦。”丘九师沉吟不语。阮修真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很多事轮不到我们去想,只能尽力而为。对吗?”丘九师说不出话来。我真的不想死。这句话不断在乌子虚心内重复。他自小是个具有坚强斗志的人,不论任何挫折都没法削弱他为生存而奋斗的意志。他出生于一个保守封闭的大家庭,自懂事起他便不喜欢“家”,特别是他是第五房侧室所出,爹暴虐专横,亲娘体弱多病,兄弟姊妹众多。当亲娘失宠,被大娘与二娘、三娘连手逼死,当时只有十二岁的他断然离家出走,从此没有回头。他做过小乞丐,当过各种不同行业的学徒,干过无数的工作。不论学甚么东西,一学便上手,甚至超过教他的师傅,在学习的天分上他从未遇过比得上他的人。他更发觉自己从不肯耽于某个行业超过半年,很快他会厌倦。隐隐间他感到自己在追寻某种东西,但他却不清楚那是甚么。只以功夫论,他跟过十多个师傅,但只几个月的时间,连师傅都要甘拜下风,也令他成为最不受欢迎的徒弟。到十八岁时,他学得周身技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有一双灵巧的手,超乎常人听力的神耳,不过最令他引以为傲的,还是他的眼力。任何人、宅院的布局结构,甚至最精巧的锁头,他一眼即可准确掌握。他也染上赌瘾,他爱赌桌上胜负立决的刺激,这也令他一贫如洗,欠债累累。幸好他终于想出办法。他花了五年的时间作准备的工夫,钻研盗窃的技巧,制作各式工具,锻炼身手。当他二十三岁第一次出手盗得应天府首富金亨的著名宝物五色黄金马,他晓得已扭转自己的命运。他虽变成一个贼,但却非一般鼠窃狗盗,而是有自己风格的超级大盗。银两到乎后,他会失控的花天酒地,尽情狂欢享乐,直至散尽钱财,不得不进行另一次盗宝行动,极度刺激后是极度的松弛、放纵。可是他满足吗?他弄不清楚,在内心深处他晓得自己正追求某一样东西。或许是一件宝物,又或是个娘儿,他不知道,只知道心中渴求的,极可能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又或只能在梦中寻得。心中不由浮现那驾着古战车的绝色女子,仍是那么清晰。太阳没进西面的丘陵地。吃了掘来的黄精后,他的精神体力回复过来,又再充满永不言败的斗志。就在此时,他看到远方似有一点亮光,定神想看清楚点时,已消失了。想到那里或有人家居住,登时心中大喜,连忙跳起来,往亮光出现的方向走去。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域似的荒野。季聂提硕长瘦削,四十岁上下,永远予人泰然自若的印象,与别人不同的是他这种从容不追的神态,并不是装腔作势,而似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不是通过训练获得的。而他的冷静,配上他没有甚么感情变化的眼神,能对任何和他接触的人构成莫以名之的压迫感。你永远不知道他心内的想法,不知他是不是在暗中算计你。若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爱想甚么,是他自己的事。不幸的季聂提却是凤公公外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他怎样想是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即使以皇甫天雄的身份地位,对他仍不敢怠慢,怕招来后祸。皇甫天雄完全回复了平时的风范,沉着冷静,一点看不到儿子的死亡对他造成的打击,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他在大门处迎季聂提进入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婢女送上香茗退下后,皇甫天雄微笑道:“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呢!可喜季大人仍是风采如昔,还像比上一回见面更年轻。”季聂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在皇甫天雄眼中他却似是永远戴着一张面具,把他的真我掩藏起来。皇甫天雄自问看人很有一手,但却知自己看不透这个人,也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浅。根据传闻,季聂提造型独特的龙首刀,可能是天下间最快的刀,从没有人能在他十招之内仍不负伤的。季聂提哑然笑道:“大龙头说笑了,我们没碰头足有九年,就算我的人没有老,心境也老了很多。”接着举起手上热茶,喝了一口。皇甫天雄看着他把茶杯放到几上去,欣然道:“季大人这次从京师远道而来,不知有甚么用得着我皇甫天雄的地方,我皇甫天雄必全力以赴,希望不会像上回般令季大人失望。”季聂提摇头道:“当年的事怎能怪大龙头,只是因我们的对手太厉害了,而大龙头的帮忙,公公和我一直铭记心头,非常感激。”接着眉头一皱道:“贵帮这十多天来大举动员,似在寻找一个人,不知出了甚么事呢?我们厂卫是不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大龙头尽管说出来。”皇甫天雄心里一紧,又心中懔然,亦晓得这方面没可能瞒过耳目遍天下的季聂提,更知纸包不住火,被揭穿撒谎日后碰面时大家都不好过,只好避重就轻的道:“家丑不出外传,只是家事吧!多谢季大人关心,这事我尚有能力处理,还是说回季大人的事吧!”季聂提没再追问,从袖内掏出一个长约二尺的竹筒,双手恭敬的递给皇甫天雄。皇甫天雄双手接过筒子,在季聂提的指示下拔开筒塞,取出内藏的纸卷,张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的肖像画。讶道:“这个和尚是谁,非常眼熟,我认识他吗?”季聂提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答道:“大龙头当然认识他,他就是九年前我请大龙头追查的两个钦犯之一的薛廷蒿。”皇甫天雄心中想的却是季聂提,这个厂卫的大头子会不会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又或必须彻底压抑自己的感情,否则如何可成为凤公公杀人的工具。点头道:“原来是他,难怪这么眼熟,真亏他想得到,竟扮作僧人,使我们没法找到他。不过若我是他,会逃往海外或塞外,绝不会留在中原,这臭小子还是缺点道行。”季聂提不以为意的道:“他不是扮作僧人,而是真的遁入空门,还比任何僧侣更刻苦砥砺,研习佛法,修的更是最难捱的枯禅。正因他变成了一个有道行的高僧,所以没有人能认出他是薛廷蒿,即使面对面也会错过,因为他连气质都改变了。”皇甫天雄凝视着卷上的薛廷蒿,不解道:“可是以这画像论,横看竖看,仍只是扮作和尚的薛廷蒿,只要是有心人,肯定可把他认出来。”季聂提道:“这幅画像,是依据他十年前的画像,改为和尚的装扮,现在的他完全是另一副神气。让我说清楚点,他再不是以前的薛廷蒿,而是化身为一个法号色深的有道高僧。由于饮食习惯上的改变,他的外貌也变得异于往昔,清减了很多。”皇甫天雄心不在焉的道:“变肥变瘦没有问题,只要他仍有几分以前的模样,高度没变,我们肯定不会看漏眼。”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如何识破他的?”事实上皇甫天雄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只因对方是季聂提,故不得不装作热心帮忙的模样。不过季聂提语焉不详,令他这个老江湖习惯性的提出疑问。季聂提双目闪过令皇甫天雄没法明白的奇异神色,沉声道:“大龙头请恕我要在这里卖个关子,因为事情太过离奇,我直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皇甫天雄摆开双手表示不介意,道:“季大人究竟要我如何帮忙?”季聂提双目神光电闪,肃容道:“大龙头一向与佛门关系良好,如果由大龙头向各大小佛寺打个招呼,要他们不要包庇此人,当会收效,将来若成功逮着此人,我季聂提必有回报。”皇甫天雄明白过来,厂卫固是权倾天下,可是如由他们直接向佛门发出指示,佛门中人当然晓得不会是好事,于是阳奉阴违,还会警告薛廷蒿。而他自己则一向建庙修庙不遗余力,在佛门中人眼中是友而非敌,只要找个堂皇的借口,将可寻得薛廷蒿。由此可见季聂提对找寻薛廷蒿已失去了信心,怀疑他不知躲到了甚么荒山野寺去,故而遍寻不获。佛门弟子遍天下,据闻皇上也是佛家弟子,任厂卫如何霸道,仍不敢逐庙搜人,对佛寺的和尚个个验明正身,季聂提的为难处他是明白的。若有选择,他绝不会插手此事,如惹翻了佛门,对自己有损无益。季聂提道:“只要我们晓得他在哪里,一切由我们处理,保证手脚干净,不会惊动佛门,贵帮亦可置身事外。”皇甫天雄装出乐于从命的样子,道:“季大人有令,怎敢不从,这件事我保证给季大人办得妥妥当当的。”第四章(完)——第一卷 第五章 否极泰来乌子虚看着眼前的情景,身体再没有丝毫暖意,只感冰寒透心。从丘顶看下去,月夜下无数水潭沼泽展现前方,在它们岸边植物的阴影中反映着月色,闪闪生光。梦中的天地又回来了。远处是一片疏林,伫立在最大的水潭对岸,仿佛正召唤自己继续前进,然后又再是起伏的丘陵。乌子虚头皮发麻,心忖难道那并不是个梦境,而是确曾在现实中发生,又或他直至现在仍是深陷梦域?忽然他再分不清楚梦境与真实,其间已没有界限。地平远处再现亮光,这次不是一闪即逝,而是清楚实在。他的心忽然忐忑急跃了几下,不由心中大讶,这是他特殊的天赋,每当接近异宝,他的心会有反应,可是在这荒山野地,怎会有宝物呢?乌子虚心想甚么都好,找到人家,自然可以找到出路,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其它也管不了那么多,忙朝亮光的方向举步。“善公公到!”花梦夫人早在厅门外迎接,听到冀善来找她,她便头痛。应付各武各样的男人是她的专长,可是对着这些对女人没有兴趣的男人,她却是浑身解数无从施展。冀善当然是奉凤公公之命而来,辜月明昨夜才走,凤公公今夜便派人来找她,可见事情的不寻常处,究竟是甚么事今凤公公如此紧张?她该如何应付?她当然不可泄漏辜月明真正的情况,但如左瞒右瞒,又或凤公公认为她说谎,立即大祸临头。冀善一脸笑容的出现眼前,客气施礼道:“夫人你好,大公公要我向夫人问好。怜花居不是开门了吗?夫人为何不回去打点?”花梦夫人道:“花梦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留在家休息,多谢公公关心。”冀善在她引导下朝大厅中心的圆桌走去,关切的道:“夫人最要紧保重身体,多点休息,待会我派人送两株上等野参来,煎水服用,可固本培元。”花梦夫人连忙道谢,请冀善在圆桌坐下,自己陪坐一旁,婢子们在她指示下全退到厅外去。冀善干咳一声,忽然压低声音亲切的道:“月明是我冀善唯一的知交好友。所以我也不绕圈子,这次大公公派我来见夫人,夫人切勿疑神疑鬼,只因大公公太关心月明这一回的任务。唉!夫人该清楚大公公的性子,甚么都要掌握清楚,既知月明离京前特意来见夫人,所以……夫人该明白我在说甚么。”花梦夫人心中嗤之以鼻,不要说辜月明不会将冀善视作好友,根本辜月明是个没有朋友的人,自己是唯一例外,但可能仍算不上是知己。而冀善更不会把辜月明当作朋友。对冀善来说,有的只是利害关系。冀善手段的厉害,在京中早恶名远播,不要看这年不过四十的太监一脸和气的样子,事实上他随时可以变脸杀人,而京中能抵得住他利剑者,除辜月明和季聂提外,找不到第三个人。花梦夫人轻叹道:“究竟是甚么重要的任务呢?月明不肯透露一句话,只叫我去为他查一个人。”冀善精神大振道:“查谁?”若换了冀善是个正常的男人,花梦夫人会乘机向他撒娇,凭风情媚惑他,套问辜月明秘而不宣的任务,可是这一套对冀善全派不上用场,只好道:“月明要奴家调查在洞庭湖一带有没有高明的用毒好手。”冀善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虽不明显,却瞒不过世故的花梦夫人,心忖难道冀善真的怕辜月明触犯凤公公吗?想到这里,不由对冀善略增好感。冀善点头道:“这个很合理,不这样做就不是月明的性格。月明有提及其它人吗?”花梦夫人心念电转,辜月明要她当他没有提起过牟川的名字,当然有他的理由,但若不透露辜月明提及夫猛,大有可能露出破绽,忙道:“月明还问过关于夫猛的事,难道这个任务与夫猛有关吗?”出乎花梦夫人意料之外,冀善竟坦然道:“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唉!我真的有些担心,怕月明因不明白真正的情况,会吃大亏。”花梦夫人愕然道:“甚么情况?”冀善压低声音,凑近她道:“我现在和夫人说的话,只可以让月明一个人晓得,绝不可传人第四个人的耳朵去,事后我亦会否认说过这番话,夫人明白吗?”花梦夫人黛眉轻蹙,坦然道:“既然如此,公公最好不要说出来,奴家恐怕承担不起。”其实她比任何人更想知道,因关乎到辜月明的安危。这一招叫以退为进,逼冀善多透露点实情,顺便测试冀善的反应,以判断冀善是不是仍在为凤公公传话,因为凤公公正是京师最会玩手段的人。冀善肃容道:“夫人认为我冀善是一个可以被钱财珍宝收买的人吗?”花梦夫人心忖你的贪婪人尽皆知,正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却又不能说实话,答道:“公公当然不是这种人。”冀善苦笑道:“我知夫人这句是违心之言,因为至少我收过月明不少金锭子。唉!若我告诉夫人,我收的每一个子儿,最后部落人大公公的私囊内去,夫人相信吗?”花梦夫人大感讶异,冀善这番话,等于背叛了凤公公,且大有可能是真实的情况。冀善向自己泄露秘密,该是为取得自己的信任,为何他要这样做呢?确实耐人寻味。花梦夫人芳心忐忑的垂下头去,道:“奴家会当没有听过公公这几句话。”冀善沉吟片刻,似是有点犹豫,然后道:“夫人还想听吗?”花梦夫人心乱如麻的微一颔首,而冀善即将说出来的话,只要让凤公公晓得,或会令她惹来杀身之祸。冀善欣然道:“夫人不愧是月明的红颜知己。”花梦夫人心中一片茫然。她自小在青楼打滚,对男女之情早麻木不仁,男人的奉承令她感到厌倦,偏是辜月明能打动她的心,或许因为辜月明对她的肉体没有任何野心,令她感到有别于其它男人。也或许因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冀善沉声道:“夫人不用知道细节,若夫人能隐瞒这个消息是由我透露的,我会非常感激,且在此立誓,如出了事故,冀善会竭尽全力维护夫人,令夫人毫发无损,有违此誓,教我受尽折磨而死。”花梦夫人娇躯剧颤,抬头望向冀善。冀善双目射出坚定的精芒,缓缓道:“我告诉夫人这个连大公公也不晓得的秘密,是要夫人转告月明。就是季聂提和夫猛的关系。”花梦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追问。季聂提可以和夫猛有甚么关系呢?若冀善这消息不是来自凤公公,又是从何处得来?冀善凑到她耳旁道:“年轻时季聂提和夫猛是最要好的朋友,情如兄弟,却因同时恋上一个青楼才女,反目收场,互相视如陌路。这是他们当官前发生的事了。”花梦夫人完全不明白这样的消息,对辜月明的任务可以产生甚么作用,皱眉道:“后来花落谁家呢?”冀善道:“因身份的关系,夫猛只许纳该女为妾。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夫人不用知道来龙去脉,只须如实转告月明,凭他的才智,会懂得如何拿捏分寸。”花梦夫人点头道:“明白了!”冀善正容道:“我刚才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对月明更是有利无害。”说毕长身而起。花梦夫人连忙起立送客,快到出门处,冀善止步道:“大公公叫我来前说过,如果夫人不肯合作,为月明隐瞒,便问夫人一句话。”花梦夫人感到自己心情的起伏,全给控制在这个太监手里,叹道:“当然不是甚么好话。”冀善凝望着她,轻描淡写的道:“大公公要我问夫人,夫人肯不肯为辜月明牺牲一切?”花梦夫人大感错愕,不由的去想,自己肯为他牺牲一切吗?冀善欣然道:“我晓得答案了!夫人贵体欠安,不用送了。以后在京城有甚么烦恼,只要知会我冀善一声,我必不会教夫人失望。”说罢出门去了。花梦夫人好一会后定过神来,心内暗自思量:从任何角度去看,冀善都不会背着凤公公义助辜月明,何况冀善此人与正义扯不上任何关系,难道仍是凤公公在背后指示他。但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凤公公要辜月明清楚夫猛和季聂提的恩怨,大可直接告诉辜月明,不用转弯抹角的。她真的想不通。乌子虚在梦域似的天地推进。由于他必须绕过水泽和泥沼,所以没法走直线,因角度的关系,前方林区内的光芒时现时隐,却一直是那么实在。月儿孤悬后方,天空变成银白色似的,令他不但更难分辨现在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连昼和夜的界限也模糊了,天地似乎从开始一直是这样子,也永远再不会有任何变化。千奇百怪的念头此起彼落地钻入他脑袋里去,本是模糊的记忆,会忽然显现,以为忘掉了的事,原来仍历历在目。占据他心神的每个想法和念头,都是短促迅快,过不留痕。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况,似是身处的奇异环境,具有引发他回忆的奇异力量。他的思路从近年的盗宝生涯,逆流而回远溯至久被遗忘了的不愉快的童年时代。其中一个情景特别清晰,那时他病倒了,娘含着泪喂他咽下苦涩的汤药,其它人包括爹在内却对他不闻不问,心中充满无法排解凄怆的情绪,泽地的空气似仍散发着汤药浓烈的气味。乌子虚几乎仰天狂号,倏地清醒过来,心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会如此胡思乱想。定神一看,发觉自己已越过广阔的水泽区,来到一个丘坡底下,坡上是个疏树林,坡顶处有一堆乱石,其中一块大石上清晰无误的散发着诡异的蒙蒙金光。他本以为光芒来自某户人家,岂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荒山野地怎会有发亮的东西,又不是野火,难道是传说中的鬼火?想到这里,几乎想掉头走,又不甘心,思量半晌,终硬起头皮,壮着胆子登坡。每踏出一步,都像重若千斤。旁门左道的玩意,他多有涉猎,只是未学过画符捉鬼,因为他全不信这一套,现在却颇有悔意,如有一两道符法护身,遇上鬼物,总不致像这刻般全无应付的能力。但亦感到好笑,为何这两晚不住疑神疑鬼,真假不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乌子虚终于抵达坡顶,接着浑身一震,瞪大双目,直抵光源发出的石块,没有意识地双膝下跪,难以置信看着平整齐膝高的石块上挥散着金芒的异物。心中唤道:“老天呵!这是甚么东西?难道竟是能于夜间发光的夜明珠,但如此光亮,数里外可见,放射的又是金光的夜明珠,却是闻所未闻,肯定是稀世奇珍。”金黄的玉珠大如指头,浑圆无瑕,珠内似包含无限玄机,密藏着另一大千世界,仿似下降凡尘的神物。乌子虚的脑袋空白一片,一时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我是否在作梦呢?怎可能在如此逆境绝运中,遇上旷世的异宝,这东西该值多少钱。心儿疯狂的跃动起来,乌子虚呼着大气,举起颤抖的手,往夜明珠摸下去。心想如果一碰此物,它立即化为乌有,可证明自己仍是在梦境里。蓦地乌子虚怪叫一声,坐倒地上,失控的狂喘气。夜明珠正紧捏在两指之间,是如此实在,绝不含糊。老天!竟然是真的。乌于虚环视四方,不见任何人踪,始敢举手把夜明珠移到眼前,目不转睛看个分明。夜明珠金芒更盛,照得他拿珠的手像透明了似的。乌子虚怪叫一声,把夜明珠纳入怀里,贴身藏好,惊惧和紧张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否极泰来的兴奋和雀跃。这回肯定不用愁了!过往的几年,每做成一单买卖,他会把生财工具和五百两银找个荒山野岭密藏起来,然后“干干净净”的带着“财富”,到各处享受生命,直至花个清光,这才去起出生财工具,而五百两银则是另一次盗宝行动的经费。他通常会花三个月去找寻目标,进行无微不至的观察,充分了解目标的情况,始下手盗宝,然后立即远扬,所以五百两的使用是必须的。出事时,他只输剩一两银,更没法溜去起出藏在大江北岸某处的家当财产,令他变成穷光蛋。人无财不行,尤其是敌人乃国内最有势力的帮会组织,没有钱更是寸步难行。自己想到的,敌人也会想到,所以他要逃往海外去,只有这样才能脱离敌人的魔掌。当然,他是绝舍不得离开这片他了如指掌的土地,只有在这里,他下的苦功才不致白费,能尽展所长。更重要的,是只有在这里,他才懂得如何掩饰身份。试想如果到了海外某国去,光是言语不通,已可令他浑身本领无用武之地。何况他真的爱上了盗宾的生涯,那种事后的成就感和行事时的刺激是没有任何其它玩意能代替的。对他来说,盗窃再不是鼠辈的行径,而是一种艺术。可是只要把怀里的夜明珠变卖,一切将截然不同。他会有足够财力做任何事,只要逃离敌人势力最盛的范围,隐姓埋名一段日子,将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坦白说,他已享受惯了,要他过苦日子,不如要了他的命。一紧一松是他生命惯享的节奏。他的脑筋回复了清澈澄明,像萎缩了的植物回复勃勃生机,大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过这次的买卖,与过往不同。夜明珠是没有物主的,换言之就是物主回赎那一套再行不通。其次就是皇甫天雄有没有识破杀他儿子的人,是他五遁盗。答案是肯定的。凭大河盟的人力物力,要追查他过去三个月的行踪易如反掌,见到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物在短短几个月内花了这么大笔钱,不起疑心才怪,只要找上有资格和他做买卖的几个接赃人,他真正的身份立即无所遁形。所以他不能循往常的途径将宝物脱手,那是自寻死路。这个能助他脱难的人,必须符合三个条件。首先他付得起钱,其次是有资格不买皇甫天雄的帐,最后是他须是热爱收藏宝物和识货的人。在大江之南,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本身既是大官、又是江南首富的湖广布政使司钱世臣。据说此人和厂卫大头领季聂提交往密切,更是权倾天下的凤公公的心腹,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把皇甫天雄放在眼里的。只要钱世臣肯出二、三万两银来买他的夜明珠,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但当务之急,是要先弄百来二百两银,作行动的经费。此乃生死攸关的事,他必须谨慎行事,不容有失。做一趟小贼是在所难免的了。隐隐间,他感到这颗夜明珠已彻底把他的厄运扭转过来,前路又再充满光明和希望。第五章(完)——第一卷 第六章 天女玉剑辜月明在官道策马疾驰,昼夜不停的连赶七天路后,大江在一个时辰的马程内。凤公公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又或是一派胡言,他真的无从判断。出道以来,他首次感到迷惘。凤公公说的,实令人难以置信。夫猛是个叛君的人,还是只是个受害者?辜月明记起凤公公初提这个任务之时,整个人变得年轻了三、四十年的样子,记起他眼中期待和渴望的神色。心忖这是不合情理的,他只是在为皇上办事,楚盒内即使是甚么稀世奇珍,最后也不关凤公公的事,不论盒内藏的是甚么鬼东西,均属皇上。更难解者,若凤公公所言属实,那连他也不晓得楚盒内藏的东西是甚么,怎会为不晓得的东西兴奋。难道凤公公竟知道盒内藏的是甚么,甚至想据为已有?假设事实如此,交上楚盒的一刻,就是凤公公杀自己灭口的一刻。辜月明心中冷笑,如凤公公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如此,他实在太低估我辜月明,那时主动权已转移到自己手上,再不由凤公公操控。如果自己不是须为庞大的家族着想,将全无顾忌,爱当逃兵就当逃兵,只恨家族却成为他没法抛开的负累。回心一想,想到楚盒内藏的东西。如他的猜测正确,究竟里面藏的是甚么宝贝?竟能令凤公公这个可任意从国库内拣选珍藏的人动心呢?不由想到挂在马侧的神兵「七返」,直到此刻他仍提不起兴趣去看,不屑一顾。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官道黑茫茫的,以他受过锻炼的眼睛,视野也不能逾越到三丈许外,那种气氛令他感到天地间只剩下他单人孤骑,无比的动人。就在此刻,他感到来自前方的杀气,那是一个超级剑手,经多年的苦修、精进励行而来的灵觉,没法子解释。辜月明毫不惊惧,只是心中讶异,谁晓得他会于此时此刻,路经此处?依自己一向的习惯,该没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踪,不过眼前的事实正显示,他这方面的优势再不存在。辜月明加速催马,倏地前方出现一道人影,拦在官道中间,此人身材魁梧雄伟,头戴尖顶的宽边帽子,全身裹在宽阔的黑长袍里,单手持着高过人身的长棍,另一手收在后方,只看其渊亭岳峙的逼人气势,便知是一流的高手。辜月明见尽天下能人异士,但如此人物,仍是首次遇上。辜月明冷笑一声,并没有减慢马速,毫不停留的往拦路者笔直冲去。他体内的血液沸腾着,刺激的感觉蔓延全身,但他的脑筋神志却是冰雪般冷静。他喜欢这种生死悬于一发,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感觉。杀人或是被杀,而这个正是有资格杀死他的对手。天下擅用棍者,莫过于大河盟的猛将丘九师,他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据传没有人能挡过五十路外,在群战中最能发挥威力。丘九师最著名的一役,是孤身怒闯大巴帮的总坛,凭一人之力把大巴帮挑了,杀敌近六十之众,包括大巴帮凶名远播的帮主裘方甲,此战令丘九师的封神棍成为天下第一棍。但辜月明却清楚眼前拦路者并非丘九师,虽然体型气魄颇符传闻中的丘九师。原因在拦路者的拿手兵器肯定不是长棍。这是多年出生入死培养出来的直觉,看破对方持棍的手法和姿态有点生硬,未能达到人棍合一的境界。如斯感应微妙难言,也令他掌握对手的破绽弱点。二丈。两人同时动作。拦路者身子一晃,似要往左移开,最后竟是闪往右方,身法的巧妙,教人叹为观止,只要另一方判断错误,足教其饮恨当场。一丈。辜月明左手伸往后方,似欲拔剑出鞘,此时对方的长棍已从下而上的直捣而来,攻的是他右边的胸胁。辜月明有个秘密,他仗以成名的是他的左手剑法,没有活着的人看过他以右手使剑,事实上他虽是天生的左撇子,但他在右手剑下的功夫远比左手剑为多,甚至可分心二用,两手同时施展不同的剑法。只看此人能针对他的左手剑而定下的攻击策略,便知此人是冲着他而来的,绝不是点错相找错人。辜月明收回左手,右手闪电掣剑出鞘,以一妙至毫颠角度疾劈而下,精准无误的命中对方棍头,用劲的巧妙,速度之迅快,均精采绝伦,教人生出无从抵挡躲避的窝囊感觉。“噗!”长剑嵌入棍头去,深入半寸。对方全身一震,显然没有想过辜月明的剑如此锋利,速度如此惊人,更没有想过会被破入棍头。剑棍的力道互相抵销,凝定半空,虽只是眨眼的光景,已极之诡异。辜月明已试探到对方膂力惊人,不在自己之下,只因自己占着由上劈去的优势,又以卸力为主,方营造出眼前有利的形势。骏马仍在放蹄疾跑,长剑像黏着对方长棍似的拖得长棍随剑而去,辜月明一声长笑,竟就那么翻下马背,剑棍始分开来。那人闷声不响,猛抽长棍。辜月明离开疾奔的马儿,四平八稳的落在地上,只是此着,尽见他了得的身手。足一沾地,辜月明闪身直扑敌人,手中利刃如灵蛇钻动,缠着对手的长棍狂攻而去。他欺的正是对手用的并非拿手兵器,不熟悉棍性。那人不愧是高手,处变不惊,虽不得不退,却不见丝毫慌乱情况,退而不乱,改以双手持棍,就以两边棍端抵挡辜月明狂风骤雨般攻来的剑势。棍剑交击之声响个不绝。随着远去的马蹄声,辜月明一口气攻出七剑,每一剑都是劲道十足,角度刁钻,无隙不窥,对方却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七剑,守得稳如铁桶,泼水难进。如此顽强的对手,辜月明尚是首次遇上,痛快刺激至极。倏地觑准对方长棍被己剑撞开的剎那,欺入对方的棍势内,利刃激箭般刺往对方咽喉,置对方反攻过来的棍头不理。辜月明体质过人,性格坚毅卓绝,否则也不能成为名震天下的剑手。他不但捱得起揍,复元得比人快,最可怕还是他以命搏命的作风,他不单要杀人,还要寻死,生命对他来说只是负担和痛苦,他杀人不会手软,更不惧怕死亡。直至此刻辜月明仍未能窥见对手的真面目,因为一重面纱从对手顶着的竹笠垂下来,遮盖着脸孔,益发显得对方须隐藏身份。那人如原式不变,或可打断辜月明的手臂,却肯定会被刺穿咽喉。那人到这刻仍未现慌乱之象,就那么一个侧翻,竟以棍头点地,借力风车般往道旁的疏林投去。辜月明心忖你要和我比身法脚力,只是在找死,正要穷追,蓦地眼前一黑,骇然下往后急退,这才看清楚是对方把黑袍迎面罩头的往他掷过来,阻了他视线。黑袍一片云般落往地面,偷袭者的足音早迅速远去,就这片刻的延误,对方成为首个能在辜月明剑下逃生的人。蹄声由远而近,爱马灰箭来到他身后,亲切地嗅着主人的后颈,似在为他又一次的胜利而欢欣。辜月明还剑鞘内,却没有丝毫胜利的感觉,这回胜得侥幸,如若对方用的是拿手兵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样厉害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不是与这次的任务有关系?阮修真直入大厅,皇甫天雄一个人在吃早点,神情麻木,郁郁不欢,仍沉溺在丧儿之痛中。皇甫天雄抬起头来,目注阮修真,道:“坐!吃过早点没有,照我的再来一份如何?”阮修真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有五遁盗的消息了!”皇甫天雄精神大振,颓唐之气一洗而空,道:“抓着了没有?”阮修真欣然道:“快啦!这小贼衣衫褴褛的现身在洞庭之南一个叫柏翠的镇的赌馆外,犹疑了好一会子才进去。”皇甫天雄皱眉道:“他不是早输个一乾二净吗?还拿甚么去赌?”阮修真道:“那是他最后的一两银,五遁盗输剩的最后一两银。事情非常古怪,五遁盗连赢七局,赢得四百九十九两银,加上作赌本的那一两,刚好五百两。”皇甫天雄不解的道:“没有人看到他出千吗?”阮修真神情古怪的道:“他没有出千,出千的是赌场的人。当五遁盗连赢三把后,引起赌馆的注意,派专人伺候他,在数十人眼睁睁下,赌场的人施尽浑身解数,仍是被他多赢四把。当时五遁盗神色变得很古怪,似惊又似喜,面无人色的要收钱离开。赌场的人可保证五遁盗没有使诈,照我看他根本不懂赌术,否则过往不会几乎是逢赌必输,唯一的解释是他受到老天爷的特别关照。”皇甫天雄道:“赌馆的人岂肯认输,这么一个外来人,杀了他也没有人理会。”阮修真道:“这是当然的,特别是五遁盗衣衫不整、皮黄骨瘦、满脸胡须,赌场的人怎肯让他拿着真金白银离开。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十多个会家子,却给五遁盗一个人收拾了,只拿了那五百两银扬长而去,而若不是这一闹,恐怕没有人想到他是五遁盗。”稍顿续道:“我们要设局生擒五遁盗,所以在大江之南,不发任何悬赏图,只是派人联络南方各地方帮会,好秘密行事。当我们的人到达柏翠镇,五遁盗已离开柏翠镇五天之久。据报他离镇后,到邻近的另一县市大吃大喝了一顿,又购置新衣服,不投店的连夜离开,此后便没有人见过他。”皇甫天雄神色一动,冷冷道:“他的身手如何?”阮修真道:“这回还是首次有人见到五遁盗与人动手,所以我们派去的兄弟作了详尽的报告,再经我分析,五遁盗的武功与他的偷术同样高明。最惊人处是他没有成法,只可以「随机应变」来形容,任何东西拿上手立即变成最有效的武器,且精通人身经穴位置。他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腾拿跳跃的功夫出神入化,十多人竟没法沾着他的衣角,而他揍人是点到即止,被他打倒地上的人受的只是皮肉之苦。依江湖规矩,人家手下留情,赌馆方面事后只能自叹倒霉,没有穷追他。”皇甫天雄显是想到他没有对自己的儿子手下留情,重重哼了一声。阮修真轻松的道:“五遁盗连赢七局后,露出惊惶神色,可知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赌运亨通。对赌徒来说,忽然转好运,且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大好运,并非甚么好事,更有可能转的是死运,就像行刑前的丰富美食,所以五遁盗如此惶惑不安。”皇甫天雄杀机大盛,道:“我们现在该如何部署?”阮修真道:“知己知彼,乃胜败关键。我们绝不可低估五遁盗,只看他盗宝后再让失主赎回的策略,足见他不是寻常盗贼,而是盗贼中的天才。自他出道以来,可知的行动共七次,次次成功,一击即中,从没有给人抓着尾巴,可知他事前准备十足,事后的逃走则计划周详,教人无从追查。如果事实不是摆在眼前,我会猜五遁盗只是一个幌子,背后是一个组织精密的盗窃集团,偏是五遁盗一个人便办到了,可见他是如何超卓的大盗。”皇甫天雄点头同意,他是老江湖,深明低估敌人的后果,不会因阮修真大赞敌人尔不悦。阮修真道:“他更是个坚持原则的人,虽只剩下一两银,仍不肯坏自己非大富者不偷,非著名宝物不偷,非镇宅之宝不偷的三不偷规条,遂拿最后一两到赌场赌一把,以赚下一次行动的费用。”皇甫天雄双目瞪大,咬牙道:“这不好种又要去偷东西了,这回他要偷谁家的宝物呢?”阮修真沉声道:“岳阳是南方最富饶的大城,乃富人众居之地。照五遁盗一向的作风,目标当然是岳阳的首富……”皇甫天雄拍桌道:“那就是钱世臣,此人家财万贯,据说他的官还是向凤公公以一千两黄金买回来的。”阮修真道:“钱世臣的镇宅之宝,非他名传天下的「天女玉剑」莫属,这事人尽皆知,五遁盗可省去查探的工夫,以他现在丧家之犬般的情况,没有更理想的目标了。”皇甫天雄沉吟道:“我们是不是该等他盗宝后去找赃家接头,方采取行动?”阮修真摇头道:“钱世臣并非一般巨富,本身武功高强,又是地方大臣,住的是防卫森严的布政使司府,就算五遁盗成功盗卖,南方恐怕没有人敢接赃,因怕开罪钱世臣,所以五遁盗如真的向钱世臣下手,必须亲自向钱世臣勒索赎金,取了银票后,逃往北方,继续风流快活。所以我们必须得到钱世臣的合作,方有逮着五遁盗的机会。”皇甫天雄沉吟片刻,岔开问道:“薛廷蒿那方面有甚么予头?”阮修真道:“我们已全力侦察,又找与佛门有关系的人为我们打听这个假和尚的行踪,证实他最后落脚的寺庙是洞庭湖北寒山县附近山上的一所佛寺,五天前离寺后不知所踪。嘿!又是洞庭湖,真巧!”皇甫天雄漠不关心的道:“立即把这消息以飞鸽传书知会季聂提,然后我会修书一封,由九师带着去见季聂提,钱世臣怎都要给足季聂提面子,而对季聂提来说,这个顺水人情他一定会送给我的。”阮修真淡淡道:“如大龙头允许,修真希望亲自处理此事。”皇甫天雄愕然望向他。阮修真双目熠熠生辉,叹道:“五遁盗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大盗,更是最狡猾的人,我阮修真会以能生擒活捉他为荣,万望大龙头准我所愿,而我定能将他绑起送至大龙头驾前,让大龙头亲自处置。”皇甫天雄还是首次见到自己这个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手下,如此显示心中渴望之情,可见五遁盗已激起他的争胜之心。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吧!五遁盗由修真全权代我处理。唉!我的确不宜去对付他,因为我会因杀子之恨被情绪左右。如有九师助你,我会放心得多。”阮修真欣然道:“我会去找九师商量,然后立即赶往岳阳去。”皇甫天雄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道:“如有机会,修真替我劝劝九师,因我拒绝与朝廷作对,他一直耿耿于怀。”阮修真轻描淡写的道:“九师是个有大志的人,对朝廷的腐败一直看不过眼,更怜悯民众的困苦,他希望……”皇甫天雄截断他道:“正因为朝廷太腐败,我才不愿接这个烂摊子,更怕天下大乱,外族乘机入侵,只是九师不明白我的苦心。”又皱眉道:“修真为九师说话,是不是认同他的看法呢?”阮修真小心的道:“问题并不在我是否同意九师,而是先发者制人的问题。我帮近五年扩展迅速,不论我们如何收敛,仍威胁到朝廷的威望。以凤公公的脾性,绝不容我帮继续壮大,只看他何时对付我们。如果我们没有准备,说不定会在一夜之间被朝廷连根拔起。这叫一山难容二虎,凤公公是不会容许另一股力能威胁朝廷的势力存在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掌握主动,随时可以发难,那时进可攻,退可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皇甫天雄露出凝重的神色,旋又叹一口气。阮修真奋然道:“我帮帮众达五万人,人人愿效死命,可谓万众一心。加上我帮声誉极佳,只要帮主振臂一呼,保证天下景从,我们与朝廷不是没有争一日长短之力。”皇甫天雄满怀感触的道:“这几年在修真和九师的努力下,我们的确做出了好成绩来。”接着肃容道:“杀了五遁盗后,我皇甫天雄让出大龙头的位置,让九师坐。”阮修真大吃一惊道:“大龙头万勿有这个想法,我和九师永远对大龙头忠心耿耿,只有大龙头有资格和威望坐上新朝九五之尊的位子。”皇甫天雄双目露出疲倦的神色,道:“我是认真的,我皇甫天雄只是皇甫门的不孝子孙,令皇甫门绝后。唉!我垂垂老矣,再没有精力去争天下,未来该是属于你们充满朝气的新一代。前几年我到巴蜀去,见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心中欢喜,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现在唯一的心愿,是报了杀子之恨后,退隐此地,再不想理会其它事。我意已决,修真不要劝我,给我把五遁盗找回来,让我将他碎尸万段,其它的不用说了。”第六章(完)——第一卷 第七章 津渡邂逅辜月明牵着坐骑,沿大江朝渡头举步,思潮起伏。清晨的阳光懒洋汗的洒在大江上,与昨夜的官道是回然有异的两个天地。他心中有个疑问。昨夜的偷袭者脱身时使的金蝉脱壳虽是玩得很漂亮,可是真正令自己错失时机的,是“眼前一黑”的感觉,就算黑长袍罩着他的头,他也不会有那种感觉,这近乎一种妖法,攻击的是自己的精神,这个蓄意隐瞒身份的刺客,肯定与这回的任务有关,至少知道他辜月明正赶往岳阳去。但对方怎可能掌握自己的路线?难道凭的也是妖法。如果确是如此,那就是他辜月明首次遇上懂妖法,而武功又不在他之下的劲敌了。辜月明的血液沸腾起来,或许就是这个人,能把从未遇过敌手的自己杀死。这个想法令他忽然间感到心内枯死了的天地又回复生机。一直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杀人或被杀,生命这样才有意义,其它的一切都无关重要。不过只要给他再碰上这个人,不论对方变成甚么样子,他都可以准确无误的识破他,因为辜月明已从他遗下的长袍,掌握到对方的气味,这是辜月明诸多超凡本领的其中一项,一个超凡的鼻子。渡头处众集以百计的人,车来人往,有从对岸乘船来的,有准备登船渡江的,四个木架码头延伸往江中,行人车马走上码头发出与木板摩擦碰击的各种声音,夹杂在说话和吆喝的声浪中,充满日常生活的气息。岸边摆着一堆堆的货物,离码头百多步外是一列十多间以帐篷遮顶的熟食档,还有不少人光顾,一片喧哗,好不热闹。一艘客货船刚停靠其中一个码头处,等待的人虽已等得不耐烦,仍守秩序的鱼贯登船。辜月明看在眼里,知道错过了一班渡船,却是毫不介意,因为他是一个有耐性的人,那是猎人守候猎物培养出来的耐性,他还享受等待的感觉。一个背影映入眼帘,那人手牵着纯黑的骏马,头戴遮阳平顶竹帽,压得很低,掩至鼻梁的位置,全身被宽阔的灰麻袍罩着,纵然如此,仍予人修长优雅的印象。辜月明直觉感到这人是个女的,或许因她的打扮跟昨夜的刺客接近,故特别吸引他的注意;又或是因她正静立在一个告示板前,与四周此来彼往的人相比鲜明,又是那么的不协调,使她更形突出。辜月明朝告示板瞧去,板上贴上大小告示,最触目的是正中的一张悬赏图像。辜月明立即心痒起来,顺手宰一两个小贼,该非常快意。又知自己无法分身,暗叫可惜。一边想着,已来到女子身旁两步许的距离处。女子的黑马首先作出反应,低嘶一声,朝辜月明的爱骑招呼。女子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仍全神贯注的看着悬赏图的人像。辜月明心中讶异,照道理一个单身女子上路,当然事事提防,没理由有男人靠近,仍不屑望上一眼似的。忍不住朝她看去。他看到的只是她鼻梁以下的部位,线条自然起伏,极尽妍态,最吸引他的是她带点孩子气丰润柔软的红唇,在秀挺的鼻梁、巧俏的下颉和娇美欲滴的嫩肤衬托下,令人生出丽质天生的惊艳滋味。辜月明心中涌起一种自己没法解释的情绪,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情绪。那是一种久远的感觉,遥远得像在千百年前某一前世轮回里发生过的事,这张动人的嘴巴似曾和他说过一句话,偏是怎么也没法记起她说过甚么。而他尚未得睹她全貌。辜月明没法移开目光,从来没有女子能令他动心,可是这位上半脸庞仍密藏在竹笠里的姑娘,却牵动了他深刻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波动的情怀,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道:“姑娘认识这个被悬赏的人吗?”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冷哼一声,非常不满辜月明向她搭讪,不屑一顾的牵马从另一边离开,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辜月明哑然失笑,摇摇头,自己何时变成登途浪子了,竟向陌生的姑娘搭讪,自讨没趣是活该的。想是这么想,被她勾起的古怪情绪仍是难以排遣,像冤魂般紧缠着他。不经意的往悬赏图瞧去,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肖像,倒没有甚么特别的,到看到肖像上的赏银是百两黄金,才精神一振,心中咋舌,何方大盗这么值钱?连忙细看榜文,登时看呆了眼,难以置信。若世上有一个辜月明不想杀的大盗,那个人肯定是五遁盗。辜月明不但欣赏他,还认为五遁盗很有趣,只是他三不偷的戒条,已足教人叫绝。兼且五遁盗从不伤人,盗窃来到他手上已变成一种艺术,再不可以把他与其它穷凶极恶的巨盗相提并论。五遁盗是盗贼中的君子,盗贼里的王者。辜月明心中叫道:“五遁盗你是怎么回事,竟然沦落至此,被人点了相,真面目给四处张贴,悬赏者更是威慑大江的大河盟。”辜月明心忖五遁盗这次肯定完蛋,先不说他开罪的全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只是一个皇甫天雄已可教他吃不完兜着走。他虽然喜欢五遁盗的行事作风,但冤有头债有主,这样的事轮不到他去管,也无暇去理会。叹了一口气,牵马离开,朝载客过江的渡船码头走去。踏上码头,等待的只得疏疏落落的几个人,那女郎和她的黑马站在登船的位置,辜月明心中又涌起奇异的感觉,连忙硬压下去,心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见色起心?细想又不是这样子,他从不追求男女之情,更不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人生只是一条短促难走的路,每一个人都是过客,而他最希望的是看到这段旅程的结束。他并不明白自己,但是真的没有任何人事能吸引他的兴趣,除了死亡。思忖间,他有点不由自主的来到那姑娘身后。女郎头也不回的低喝道;“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声音轻柔悦耳,带着磁陆的吸摄力,令人一听难忘。辜月明耸肩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像姑娘般在等船渡江而已。”女郎沉声道:“那就给我滚远点。”辜月明还是首次遇上这般生人勿近似的恶女,他自问长相不俗,可是对方却没瞥过他半眼。正要说话,几个人的足音从后方传来,步伐整齐,立即生出一股逼人的气势。辜月明走惯江湖,知是麻烦来了,早在到码头前,他已发觉有数群身穿黑色劲服,外披灰长袍,襟头绣着大河盟飞鹰标志的数名大汉,在人群中往来穿插,显是大河盟大举动员,看紧各处渡口,目的当然是搜捕落难的五遁盗。“这位朋友和姑娘,请问是从何处来,又要到哪里去。”女郎终于别过头来,先透过竹笠瞥辜月明一眼,目光再投往朝他们走来的五名大河盟大汉,淡然自若的道:“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说毕牵着马儿,径自到码头另一边去。辜月明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道:“我长得像五遁盗吗?诸位大哥不要为我浪费时间好吗?”五汉聚精会神的打量他,该是想看清楚辜月明有没有在脸上动了手脚,反对那女郎的离开毫不介意。看了一会,领头的壮汉抱拳道:“公子确非我们要寻找的人。本人江德,乃大河盟分舵香主,得罪之处,请公子见谅。”辜月明心中暗赞,大帮会果然有大帮会的风范,随便来个小小的香主,已是说话得体,令人听来舒服。不过对方报上姓名职级,依江湖规矩,自己亦该自揭身份,说明去向,问题当然出在自己身佩长剑,一派高手的模样,令对方不敢轻视。辜月明一向独来独往,话也不想多说句,怎会随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开外袍少许,露出挂在腰间的通行令。五汉目光全落在令符上。每逢京官到地方办事,令和谕均不可缺,好让地方官府识别身份。令符分四级,最高级的是金龙符,表示直接受命于皇帝,作皇帝的专使到地方执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见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就在此时,辜月明感觉到了另一边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来,忙朝女郎瞧去,对方刚好转头回去,不肯与他的目光接触。辜月明心中一动,这女郎该不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须看是甚么事。江德露出震骇的神色,抬头望向辜月明。辜月明放手让长袍垂下,重新掩着令符,向江德使个眼色,示意他勿要张扬。江德点头表示明白。隆隆声响,渡船靠岸。乌子虚惊醒过来,在密林里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一身冷汗。太可怕了。他是个从来不作梦的人,那次遇上古战车美女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梦是真,但昨夜肯定是个噩梦。他陷身于一个古怪的地方,处处死人,走到哪里都见到死尸,死状千奇百怪,有男有女,包括壮丁妇孺。印象最深刻是一所房子内一家大小十多人死作一堆。尸首上没有明显伤痕,看起来比较像病死而非被屠杀,更似是瘟疫的降临。自开始五遁盗的生涯后,他从未如此刻般掌握不到自身的情况。本以为得到夜明珠后,衰运会离他而去。拿最后一两银到赌场去拚搏,亦基于这种信念。他从没这般得心应手过,连战皆捷,到他赢得刚好五百两银,被大赢特赢冲昏了的头脑清醒过来,生出不寒而栗、震摄他魂魄的惊怖。五百两正是他一直以来顼留给自己下一次盗宝的行动经费,事情巧合得令他没法认为只是巧合。事实上由失足掉下急流,直至拾得夜明珠,冥冥中似有某种力量在摆布他的命运,有点像传闻中被鬼迷的情况。不但他被鬼迷,赌场的人也被迷着了,致对方甚么赌术都派不上用场,让他连赢七局。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究竟在耍我还是帮我?我该怎么办?隐隐中,他晓得答案。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过往的方法再不可行,即使盗得宝物,不但没有人敢接赃,还会出卖他。他的所有希望,他的将来,全寄托在贴身收藏的夜明珠上。辜月明和马儿立在船首的位置,静待渡船起航,蹄声传来,他不用看也晓得那神秘冷傲的女郎从身旁走来。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她避开辜月明,由队头变成队中,船的另一边挤满了货物和船客,在负责收船资的掌船汉指示下,只好往空处走,直抵辜月明身旁,可谓冤家路窄。辜月明灵敏的鼻子深嗅一下,她健康芳香的气味涌入鼻腔,直钻心肺,令辜月明生出难以形容的滋味,不由暗叹一口气,自己是怎么了?他曾见过她吗?辜月明敢肯定没有,因为他有过人的记忆力,接触过的人会在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何况是如此出众的姑娘。女郎凝望江水,反是隔着两人的黑马不住摆头过来朝辜月明的坐骑低鸣,颇为兴奋主动,可是辜月明的马儿却像那女郎般,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和主人间成了有趣的对比。辜月明细审女郎的黑马,轻描淡写的问道:“姑娘的坐骑是不是来自塞外的契丹?”女郎冷然道:“不关你的事。再向我嚼舌头,我会揍你一顿,不要怪我没有警告在先。”辜月明不单没有生气,还大感畅快,碰钉子早在意料中,难得她肯开芳口说这么多句话,令他“受宠若惊”。渡船开出。辜月明心中忽现惊兆,是来自他剑手的直觉,却是与身旁的女郎无关,正思量间,倏地机括声响,一枝劲箭就在前面江水处闪电射出,朝他胸口激射而来。一切发生得太快和太出人意表,辜月明看到劲箭时,离他胸门已不到四尺,来不及拔出佩剑。女郎反应迅捷,娇呼一声,朝辜月明瞧来。辜月明神色不变,左手握拳,就那么向利箭挥去。“叮!”击中劲箭的并不是他的拳头,而是辜月明袖内暗藏的铁护腕,劲箭应手反弹激飞,没入江水里。撞击声引得附近的人往两人望过来,见两人神态依旧,遂不以为意。辜月明感觉着在江水下以弩箭机施袭的人潜入船底,从另一边离开,知道即使跳进江水,亦难以追及,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女郎透过竹笠,凝神看他。辜月明往她望去,微笑道:“姑娘察觉到箭镞淬上剧毒吗?”女郎别转头去,不再看他。辜月明目光投往江水,心忖不用说又是昨夜的刺客,再接再厉向他施袭。究竟是何方神圣,务要置他于死呢?刺客既精于用毒,会不会与夫猛的寻宝团二十四人中毒身亡有关系?又或这个刺客就是夫猛本人。但很快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夫猛是绝对没法知道他奉命南下的事。若夫猛仍然在世,只会设法躲起来,而不会四处杀人。他脑海中浮现凤公公把七返剑搁在身旁几上的情景。凤公公要自己负责这个任务,应是早有预谋,大有可能预早通知钱世臣或季聂提,所以这两个人是晓得自己南下的事。这个厉害的刺客,与其中之一当脱不了关系。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他辜月明如按原定计划,直赴岳阳,行程会落入敌人算中,失去主动的优势,变成捱打的局面。有甚么方法可化被动为主动呢?船速减缓,原来已抵对岸。丘九师傲立在船首,河风吹得他全身衣袂飘扬,威武如天神。阮修真来到他身旁,道:“九师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丘九师道:“我在想你起的三支卦,是不是与龙头的让位有关?”阮修真皱眉道:“九师不是在怀疑龙头的用心吧?”丘九师摇头道:“我绝不会怀疑龙头的诚意。自公子去后,他不时流露心灰意冷的神情,我更清楚龙头是怎样的一个人,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反悔。在情在理,我定要把五遁盗生擒活捉,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情,完成他这个最后的心愿。”阮修真点头道:“现在我们甚么事都不要去想,集中精神,好擒拿五遁盗,这次五遁盗是插翼难飞。由九师去见季聂提好吗?”丘九师愕然道:“不是说好修真会亲自拜访季聂提吗?”阮修真迎着河风深吸一口,道:“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丘九师大讶道:“竟有比擒拿五遁盗更重要的事?”阮修真淡淡道:“当然没有,我是要到柏翠镇那间赌场去,问清楚那七局是如何输的。”丘九师皱眉道:“不是已问清楚了吗?这种小事何用你亲自出马。”阮修真神色凝重的答道:“因为别的人都不行,只有我晓得该问甚么,看看鬼爻齐动是不是可从其中寻得蛛丝马迹。”以丘九师的悍勇无惧,仍听得心生寒意。阮修真并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人,更精通天文地理、河洛理数,他这么看重赌场发生的异事,绝非无的放矢。如果五遁盗的赌场大捷,确有鬼神牵涉其中,那擒拿五遁盗,将不会如表面看般简单,其结果也没有人能逆料。辜月明策马急驰,沿官道朝南去。刚才登岸时,看着那女郎登骑而去,辜月明真的有冲动想追去,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压下这个愚蠢的念头,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忽然疯了,竟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生出恋恋不舍之心。他自问是个无情的人,对男对女均如是,怎会忽然改变过来?想是这么想,可是心中总是若有所失。那刺客已暂时失去袭击他的机会,除非他能胁生双翼,从天空追来。水底偷袭失败后,对方必须先潜返大江北岸,再设法渡江追他,此时他早登上南岸,还恭候对方好一阵子,不见人始策骑远去。他将会过岳阳而不入,径赴洞庭,再绕过洞庭西往湘水的云梦泽去。先探清楚云梦泽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有点感觉,然后再到岳阳去。这回的任务绝不像凤公公说的那么简单,他嗅到阴谋的味道,钱世臣和季聂提都是他怀疑的人,否则他不会两度遇伏。敢来惹我辜月明,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都是活得不耐烦了。京城,怜花居。花梦夫人迎冀善入厢房,对桌坐下,侍婢奉上香茗后退下,只剩下他们两人。冀善仍是一脸和气的神态,但熟知他笑里藏刀的花梦夫人,却大感不妥当,涌起浓烈的不安感觉。冀善这回是为甚么来呢?难道又是凤公公差他来的?冀善举起香茗,一饮而尽,不当滚热的茶一回事,轻松的问道:“夫人把消息传给月明了吗?”花梦夫人从容道:“尚未!请公公见谅。”冀善不以为忤的道:“可请问夫人是甚么原因吗?”花梦夫人耸肩道:“在没法证实消息的真假前,我绝不会传消息给月明,除非公公能说服我。”冀善讶道:“夫人今夜为何忽然变得强硬起来?”花梦夫人微笑道:“公公离开后,奴家忽然醒觉自己有个很硬的靠山,公公如非别无选择,否则不会恼火至要对付奴家。”冀善出奇地没有生气,好整以暇的道:“甚么靠山硬至令我冀善也要畏他三分呢?”花梦夫人若无其事的道:“月明又如何?”冀善哑然失笑道:“辜月明当然是不能更硬的靠山,只要辜月明一天在世,霸道如凤公公也要对此三思,谁敢对辜月明的报复掉以轻心。但我可以坦白告诉夫人,我没有半丁点儿担心,打开始我就没想过伤害夫人,还要竭尽全力保护夫人,因为只有通过夫人,我才可以助月明打赢这一场硬仗,只有彻底的胜利,我冀善方可保得住性命。夫人认为我这次来是为了甚么事呢?我来是要告诉夫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是谁,而此人更是在两湖一带活跃的一个人。”花梦夫人听得头皮发麻。冀善用心观察她的反应,亲切的道:“夫人仍想知道月明此行的任务吗?”花梦夫人真的不知道如何答他,只晓得远远低估了冀善,以为他只是凤公公下面一条忠心的恶狗,事实上肯定不是如此,而她正被他卷入朝廷激烈的权力斗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