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若海策马飞驰,赶到风行烈向下重跌的身子前,一寸不差地将风行烈接回马背 “蹄踏燕”不住加速,转过弯路,再奔上直路时,已过了迎风峡。 蓦地“蹄踏燕”前腿一软,往前倒下,鲜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喷而出,马头强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厉若海俊伟无匹的面容古井不波,拿着风行烈跃离生死与共,陪着自己转战天下的爱马,一点也不停留,头亦不回,继续往前掠去。 丈二红枪挂到了肩上。 这七年来,由“蹄踏燕”出世开始,他从不让人碰这爱驹,洗刷梳毛食训练,全由自己一手包办。 有生必有死。 “蹄踏燕”已跑完了它一生中最壮丽的一程。 厉若海离开官道,转往一座小的的顶处奔上去,到了丘顶,内力由手心传入风行烈体内,解开了爱徒的穴道。 风行烈刚被掉在地上,便弹了起来,激动叫道:“师傅!” 厉若海解开丈二红枪,让它挨靠身旁一棵树上,缓缓转身,望往的下前方延绵起伏的山野,平静地道:“你看见了!” 风行烈道:“我只是穴道被封,视听能力仍在,所以整个过程也看得一清二楚,师傅……” 厉若海截断他道:“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亲眼目睹庞斑和一个黑榜高手决斗过程的人,这经验非同小可,对你的益处,庞大得难以估计。” 风行烈悲叫道:“师傅!” 厉若海喝道:“像个男人般站着,勿作我最憎厌的妇孺之态,我已拚着耗费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劲气内仍留有一个神秘的中断,随时会将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为之。” 接着微微笑道:“我本自信胜过庞斑,可惜我仍是败了,但我已将你救了出来,十日内庞斑休想与人动手,庞斑啊庞斑,你虽目空一切,但别想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掉我厉若海。” 风行烈全身一震,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厉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射出无尽的哀伤,看着秋林草野,柔声道:“这世界是多么美丽,行烈,你我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将来若要收徒,收的也必须是孤儿,将我的燎原枪法传下去。” 风行烈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泪夺眶而出,却强忍住没有发出哭声。厉若海终于再次认他作徒儿。 厉若海背着他叹道:“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样地难走,又是那样地使人黯然销魂,生离死别,悲欢哀乐,有谁明白我的苦痛?” 他缓缓探手怀里,转过身来时,手上拿着一包用白丝巾里着的柬西,递给风行烈,微笑道:“这是师傅买给你的东西。” 风行烈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串黄里透红的冰糖葫芦,台起头时,厉若海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风行烈道:“师傅!” 厉若海寂然不语。 风行烈全身一震,猿臂一伸,抓着厉若海的肩头。 厉若海软倒在他怀里,双目睁而不闭,口鼻呼吸全消,生机已绝。 一代枪雄,就此辞世!黄易《覆雨翻云》3卷完黄易《覆雨翻云》4卷第一章 肝胆相照 当庞斑拳头击上厉若海锐不可挡的丈二红枪尖锋时,韩柏和范良极两人再顾不得隐蔽身形,跃上树端,凭高望去。 两股气劲强懂在一起所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尽管隔了半里之遥,仍就像发生在咫尺之外,震撼着两人的心神。 树叶卷天旋起。 忽然间蹄声远去。 到蹄声倏止时,一直凝神倾听的范良极全身一震道:“厉若海输了!” 韩柏一呆道:“你怎知道?” 范良极罕有地不利用这点来嘲弄韩柏的无知,脸色凝重地道:“假设厉若海能完全挡着庞斑此击,馀劲怎会透体而下,以致祸及座下的良驹?” 韩柏恍然大悟,心中佩服范良极老到的判断,口上却不让道:“庞斑或者同样也不好受?” 范长极双耳耸动,显是施展‘盗听’奇功,监听庞斑的行动。 韩柏不敢骚扰他,但自己又没有如此隔空盗听之术,唯有在旁干瞪眼。 范良极吁出一口气道:“庞斑走了。” 韩柏急道:“我们该怎么办?” 范良极瞪眼怒道:“你不是很有阴谋狡计的吗?为何问我?” 韩柏狠狠道:“若你不动点脑筋,救不出风行列时,也休想要我娶你那命根子为妾。” 范良极一惊赔笑道:“小伙子毛头娃,那来这么大的火气,快随我来!”飘身下树,往迎风峡赶去。 韩柏紧随地身后,不知为何,心中蓄着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有些像大祸临头似的,刚窜上官道,范良极条地停下,韩柏差点撞在他身上,刚要喝骂,旋即瞪大双目,和范良极两人一个表情,不能置信地望向卓立如山般挺立路心,悠然负手的伟岸男子。 那人只目闪闪有神,带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范良极深吸一口气,道:“魔师庞斑!” 庞斑淡淡一笑道:“老兄形相清奇,乃正猴形火格,若庞某没有看错,必是‘独行盗’范良极范兄了。”眼光再落到他身旁的韩柏身上,道:“这位小兄弟背着小徒夜羽的‘三八右戟’,想是和小徒有约的韩柏小兄了。” 韩柏喉咙干涸,心头发热,怎也没想到这样便和庞斑照上脸,如此突如其来!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而对方又是那么彬彬有礼。而更使他骇然的,是深心处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感觉,像激流般在经脉内延展,就像体内的魔种本是沉睡的,现在却苏醒了过来。 “飕!” 烟管离背而出,落在范良极手上。 范豆极冷然自若地从怀中掏出烟草,放在管上,打火点燃,深吸一口后,低喝道:“韩柏!走,记着你答应过的事。” 韩柏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魔种,心中感动,真是连作梦也想不到像范良极这样的人,竟肯为一个不相识并嫁作人家妾侍的妓女,献上生命去维护她的‘幸福’。因为以范良极逃术之精,避过庞斑魔掌的可能性,实远比他为高。 庞斑微微一笑道:“范兄多心了,这位韩兄,小徒早和他有三月内生擒他之约,庞某怎会插手到这些小辈的游戏里?” 韩柏心头一热,昂然面对庞斑,喝道:“我要向你挑战!” 庞斑眼内精芒一现,声音转冷道:“你胜得过夜羽,再来和我说这句话。” 韩柏为之一窒,庞斑自有一股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气概,使人感到一旦难以和他争锋,甚至连违抗他的说话也感到困难。 韩柏虽得赤尊信注入魔种,结成与他融浑无闻的魔胎,但始终欠了经验火候,与庞墅这类盖世高手对峙时,便相形见绌,他能昂然说出挑战的话,已使庞斑对他刮目相看。 范良极也大为头痛,他是人老成精,可是庞斑由行动以至说话,每一着都出人意表,占了先机,使他一时间失了方寸。 庞斑眼光转到范良极身上,道:“范兄的烟丝是否产自武夷的‘天香草’,难怪如此清淳馥郁!” 范良极心中一懔,点头道:“庞兄见闻之广,使小弟惊异莫名。”跟着转往韩柏喝道:“小子还不快滚!”这次他似乎担心的不是庞斑,而是方夜羽,若韩柏被他生擒去,那韩柏还怎能完成他的承诺。 韩柏心中犹豫,他在此的目的是要救风行烈,但自下庞斑规身拦截,立时打乱了所有步骤。 庞斑皱眉道:“若没有小徒同意,这位韩小弟能走到那里去?” 范良极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庞兄,动手吧!”一扬烟管,却没有飞起半点火星,同时借着侧头的动作,向韩相打个眼色。 这两日来,韩柏和这独行盗时刻相对,两人已有非常默契,一看他的眼色,竟是招呼自己一齐合理庞斑,这才醒悟这老狐狸一直叫自己离开,竟是个要庞斑不及防备的假局,而更深一层的用意,是要庞斑产生以为他韩柏武功较弱的错觉。 一颗心不由卜卜狂跳起来。 偷袭庞斑可是个无人敢想敢打的主意。 另一方面亦心下奇怪,范良极一向对庞斑采的策略都是避之则吉,为何眼下一见庞斑便摆出个战斗格。 难道他掌握了庞斑的一些密。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往庞斑望去。 庞斑好象早知他会望向自己一般,眼光正静候着他。 目光相触,韩柏全身一颤,这并非他不敌对方的眼神,而是体内魔种产生的激流,倏地攀上最高峰,使他全身有若被烈火焚烧,当他差点忍不住要跳起来狂喊乱叫时,激流忽又消去,了无痕迹,回复了先前的样子。他知道有些难以理解的事,已发生了。 庞斑的目光像望进了他的灵魂里那样,洞悉了一切,甚至包括他对靳冰云的爱慕和与赤尊信奇异的关系。 韩柏直觉地感觉到这个六十年来一直稳据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人物,在那人人惊惧的外表下,实充满着洞悉世情的超然智能,生命对他来说只是个胜与败的游戏,没有半点忧惧。 可是他全不明白为何有这种直觉。 范良极烟管火星弹起。 韩柏收摄心神,右手握上背后三八戟的手把o庞斑倏地后退,速度快至令人难以相信。 两人暴喝,功力运转,刚要追去,蓦地同时一震,煞止了去势。 原来庞斑仍卓立原地,脚步没移半分。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升起怪异无比的感觉,他们为何会生出庞斑速退的错觉了?这种究竟是什么武功?庞斑喝道:“厉若海在我一拳打出时,攻出了十八枪,范兄不知以为自己可以打出多少?” 范豆极针锋相对道:“假设你是和厉若海决战前的庞斑,我可能连第二也打不出,但你不是啊!庞兄!” 庞斑赞叹道:“盗听之术,果是惊人,竟能‘听’到庞某决战后拳头颤震的微声,推断出庞某受了内伤,假设范兄盗听时耳朵耸动没有发出声音,我也猜不到在旁窥视的竟是你范良极,刻下也不会恭候于此了。” 韩柏心湖激汤。 他知道范良极已和庞斑交上手,庞斑厉害处,就是点出明知范良极以盗听之术,探出他受了内伤,而他仍现身拦截,自是因他有负了内伤仍能截下他两人的把握。 他听到范良极双耳耸动的微弱声音,又推出是他的盗听之术,已足使他两人心寒,从而弱了斗志。 范良极叹嘿一笑,道:“我范良极脾气最臭,偏不信你负了伤仍能胜过我这一根旱烟。” “呼!” 一声掺叫由庞斑后方树林远处传来。 三人连眉毛也不耸动一下,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样子。 范良极一声长啸,一道烟箭口喷而出,往庞斑脸门剌去,旱烟缓缓击出,烟每推前一分,带起的狂飙便愈趋激烈,在离庞斑还有八尺许时,劲气已波及方圆三丈之外。 韩柏看到范良极此,才明白自己是如何侥幸,范良极的武功确是精纯无比,深不可测;不过这侥幸并不是偶然的,而是靠魔胎层出不穷的怪异能力赢回来的。当下也狂喝一声,三八戟全力往庞斑腰侧扫去。 庞斑张口一吹,烟韶飘散。 接着飘身而起,似要冲前,又似要往后飞退,使人完全捉摸不到他的进退方向。 范良极烟条地加速,封死庞斑所有前进之路。 韩柏运戟再剌,取的是庞斑小腹,只攻不守,完全一派不顾自身的拚死打法。 庞斑在这么凶险的形势里,依然从容不迫,眼中闪过对这两名敌手的赞赏,跃空而起。 范良极和韩柏两人气势如虹,齐齐离地跃追,从左右两侧由下往上攻向庞斑。 庞斑一阵长笑,竟倒跃回原处。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去势,但庞斑竟奇迹地做到了。 范良极和韩柏齐齐击空,大惊失色下沉气落地。 浓烈的杀气由庞斑处迫来。 两人急退,回到原地,摆开守势,准备应付庞斑的反击。 庞斑悠然负手立在原处,便像是从没有移动过分毫。 三人回复早先对峙之局。 但范韩两人气势已无复先前之勇。 远方又再传来两声惨呼,兵刃交击之声已隐隐可闻,显示伤人者逐渐迫近。 庞斑望向韩柏,淡淡道:“韩小兄武技高明,足可跻身黑榜,未知与‘盗霸’赤尊信有何关系?” 韩柏表面丝毫不露出心中的震骇,使他惊异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露出端倪,教这魔君看出他和赤尊信有关系,假设是对方感应到他体内的魔胎,自己的处境便非常危险了。 庞斑微笑道:“韩小兄表面虽然非常冷静,但气势却再减弱三分,不啻已告知了我答案,好!赤尊信不愧是赤尊信,竟能舍弃自身,成就魔种,韩小兄!你走吧!” 最后一句,范韩两人齐感愕然。 庞斑仰天长笑道:“若本人不予机会韩小兄养成魔种,赤尊信焉能死而瞑目!” 范良极冷笑道:“庞兄话虽说得好听,怎知不是内伤因强运神功而加重,所以藉词不和我们动手””他这话合情合理,因直到此刻庞斑仍没有和他们硬拚半招。 这岂是威慑天下魔师庞斑的风格?另一声闷哼从右后方约百步外的林中传来,跟着是兵器坠地的声音,攻来者一直沉着气默默苦战,使人感到他的沉稳坚毅和不屈的意志。 庞斑仰天再一阵长笑,笑声中透出无比的自信和骄做,不理蓄势待发的范良极,提高声音道:“风兄既如此想见庞某一面,你们便让他过来吧!” 声音远远传开去。 范良极运足眼力耳力,不放过庞斑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但卸一点也找不到庞斑受了内伤的痕迹。 打斗声静了下来。 风行烈脸容平静,从庞斑右后侧的树林走出来,立在他身后约二十步处,两手空空,背上挂着厉若海的丈二红枪,冷冷盯着庞斑雄伟如山的背身。 庞斑头也不回道:“恭喜风兄武功尽复,不知风兄背上的是否令师厉若海的丈二红枪。” 他头也不回,却像背上长了眼睛般看到了一切。 韩柏心神稍定,心中却奇怪庞斑明明在此布下了强大的人手,为何直至此刻卸一个也没有现身?风行烈应道:“正是丈二红枪,望庞兄不吝赐教!” 被三大高手牢夹在官道正中的魔师庞斑,悠然负手,便像是个旁观者。 要知围着他的三个人,每一个都非同小可。 范良极乃黑榜级高手,只是这身分已使他可和庞斑单打独斗。 风行烈是白道新一代的第一高手,现今武功尽复,且挟厉若海败亡的悲愤寻来,岂是易与。 韩柏更是由赤尊信牺牲自身成就的魔种高手,潜力无穷。 若这三人联手,负了伤的庞斑真能胜过他们吗?风行烈完全回复了自信,他再也不是那壮志消沉的颓废男子,虽然他的心已随着冰云的离开而死去,但仇恨之火在支撑着他,将厉若海土葬后,他立即来找庞斑。 在庞斑的整个生命史内,从没有过比这十日更有机会被人杀死。 为此,他决定了在这十日内不借一切杀死庞斑,或是被杀;因一过了这十日,便再难有机会。 厉若海说过庞斑十日内休想和任何人动手,就是十日内动不得手,厉若海是不会错的,因为他是和庞斑绝对地同一级数的高手。 直到风行烈在空中看到厉若海和庞斑的决战时,才明白到厉若海在武学上的伟大成就,更明白到庞斑的可怕。 为了冰云,为了厉若海,为了天下武林,他风行烈必须杀死庞斑,就算机会连一分也没有,他也绝不会畏缩。 就像厉若海,生死全不介怀。 那才真是好汉子! 庞斑微微一笑道:“风兄挟满怀激情而来,为何不立即出手,气势便不会像现在般一衰竭下来了。” 他虽背着风行烈,但却像面对面和风行烈说话。 风行烈道:“庞兄正和对面两位仁兄剑拔弩张,我怎能乘危插入?” 庞斑仰天一叹道:“只是风兄这种气度,便可推断出风兄将继令师厉若海之后,成为天下尊崇的高手。” 范良极在那边闷哼道:“不过是个满口讲仁义道德的傻子吧!” 庞斑微微一笑道:“范兄说笑了,请问范兄知否为何我身负内伤,仍然现身出来会见你们?” 三人齐感愕然,想不到庞斑忽地承认负了内伤。 韩柏望向风行烈,后者立时生出感应,往他回望过来。韩柏像见了亲人般打了个招呼,风行烈微笑点头,他当然认不出眼前这魁梧强壮的青年男子,就是那晚在渡头救起他的瘦弱小子,不过见对方昂然和庞斑对峙,心中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范良极奇怪地望着庞斑道:“庞兄肯现身,自然是自信可在负伤后仍能稳胜我们三人,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庞斑摇头道:“非也非也,若无必要我也不会和你们动手。” 韩相一呆道:“你这样说,岂不是教我们非趁这机会拣便宜和你动手不可1,”庞斑微微一笑道:“若你们真要出手,我只好施展一种将伤势硬压下去的方法,尽毙你等之后,再觅地疗伤,希望一年内能完全复原过来。” 一年后,就是他决战浪翻云的日子。 韩柏奇道:“你手下能人无数,大可叫那什么十大煞神出来,何用施展这么霸道的方法,徒使内伤加重?” 庞斑傲然一笑,却不回答。 范良极闷哼道:“你这小子真无知还是假无知,威震天下的魔师也要找人帮手,传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气氛一时僵硬至极点。 究竟是动手还是不动手?这可能是唯一可以伤害或甚至杀死庞斑的机会。 三人心中也升起对庞斑的敬意,这魔君的气度确是远超常人。 韩柏更从他身上,看到了和浪翻云近似的气质,那是无比的骄做和自信,一种做然冷对生死成败挑战的不世气魄。 范良极嘿然道:“你还未说出现身的理由呀!” 庞斑沉吟片晌,沉声道:“首先是韩小兄体内的魔种惹起了我的感应,使我的好奇心盖过了其它一切的考虑;至于风兄,由于他能于百息之内,连胜十三名我的手下,迫进二百六十一一步,我便推断出他终有一日可达至厉若海甚或更加超越的境界,一时心生欢喜,不得不和他一见。” 三人心神的震骇,确是任何笔墨也难以形容,尤其是风行烈,因为他知道庞斑果无一字虚言,在庞斑叫停战时,他刚踏出了第二百六十二步。但庞斑既要‘见’他,为何又不回过头来?韩柏持戟的手颤了颤,心中升起庞斑高不可攀的感觉,这魔君在他和范良极时刻进袭的压力下,竟仍可分神去留意风行烈。 范良极知道若再让庞斑继续‘表演’下去,他们三人可能连兵器也吓得拿不稳,暴喝道:“是战是和,你们两人怎说?” 风行烈淡然道:“我不打了!” 范韩两人齐感愕然。 范良极若不是为了要韩柏去娶朝霞为妾,拿刀指着他也不会来和庞斑对着干,能不动手自是最好,只不过被厉若海之死刺激起豪气,才拚死出手。 韩柏虽因赤尊信而和庞斑势成对立,但和庞斑却没有直接的仇恨,动手的理由不是没有,但不动手的理由则更有力和更多。 反是风行列从任何角度看去,也必须动手一搏,但现在却是他表示不战,真使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天早全黑,天上星光点点,眨着眼睛。 夜风吹来,这四人便像知心好友般,聚在一起谈论心事。 范良极将烟管插回背上,伸了个懒腰,道:“希望今晚不要作恶梦!”瞅了韩柏一眼,提醒韩柏记得守诺言。 韩柏也收起三八戟,道:“不打最好!但风兄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他的神态总有种天真的味儿。 风行烈不理韩柏,盯着庞斑冷冷道:“我想到先师是不会在你负伤时趁机动手的,所以我风行烈怎会做先师所不屑为之事。” 庞斑淡淡道:“那我走了!” 缓缓转身,一步踏出,便已消没在林内,像只走了一步,便完成了一般高手要走七、八步的距离,直到离开,他也没有回头看风行烈一眼。 三人齐齐一呆,这才知道若庞斑要不战而走,确是没有人可拦得住他。 范良极运起盗听之功,好一会深深吁出一口气,安慰地道:“全走了!” 韩柏奇道:“庞斑不是要不择手段擒拿风兄吗?为何如此轻易放过风兄?” 范良极嘿然道:“你若可猜破庞斑的手段,他也不用出来混了。” 风行烈向韩柏道:“这位兄台,我们怕是素未谋面吧!为何兄台却像和我非常熟络?” 韩柏欢喜地道:“我便是在渡头拉你上来的小韩柏呀,广渡大师没有告诉你吗?”一时间他已忘了无论体形武功,他都没有了那‘小韩柏’丝毫的形迹。 风行烈眼睛瞪大,呆望着他。 范良极伸出手来,一把捏紧韩柏的肩胛骨,狠狠道:“你这小子来历不明,怎又和赤尊信有上关系,快些从实招来。”语声虽凶霸霸的,心内部升起难以形容的友情和温暖,因为韩柏明明可避过他这一抓,却硬是让他抓上了,那显示出对他的绝对信任,这是范良极一生里,破天荒第一次得到的珍品一一友情。 韩柏苦着脸道:“我说我说!不要那么用力好吗,你这老不死的混蛋。”第二章 路遇故人 戚长征在一处环境优美的农村,借宿两宿,将与孤竹、谈应手的搏斗经验融汇吸收后,刀法更上一层楼,这才踏上征途,往武昌韩府赶去。 途中遇上一场豪雨,暗叹天不作美,唯有避进一个山谷去,刚进入谷口,骤雨忽停,阳光破云而出,弯弯的彩虹下,只见谷内别有洞天,二十多亩良田,种着各类蔬菜米黍,果树掩映间,隐见茅舍。 真是个世外桃源的安乐处所。 戚长征不想惊扰别人的宁静,待要进去,忽地‘咦!’一声停了下来,细察着脚下的一畦稻田。 稻田显是收割不久,戚长征看着被割掉的禾草,眼中闪着惊异的神色。 每株禾草都是同一高度被同样刀法削断,显示出惊人的精确度、自制和持久力。 一名高瘦汉子从果林后转了出来,肩上檐着两桶肥料,踏着田间的小径走过来,他专注地看着向左右延展的田野,似是一点察觉不到陌生者的闯入。 高瘦汉子走到一块瓜田里,自顾自施起肥来。 戚长征好奇心大起,朗声恭容道:“晚辈乃怒蛟帮戚长征,敢间前辈高姓大名?” 高瘦男子头也不台,淡淡道:“本人隐居于此,早不问世事,朋友若只是路过,便请上路吧!” 戚长征潇一笑,抱拳道:“那就请恕过凡心俗口惊扰之罪,长征这便上路!” 转身待去。 “咿唉!” 果林里传来开门声,一把甜美的女声叫道:“长征!” “征”字声尾还未完,倏地断去,似是呼唤的女子突然想起自己不应唤叫。 戚长征愕然转身,正好迎上高瘦汉子凌厉有若刀刃的目光。 果林那里再没有半点声色。 戚长征记性极佳,早想起呼唤他名字的女子是何人,心中翻起波涛。 戚长征昂然与高瘦汉子对视着,尊敬地道:“江湖中用刀者虽多如天上星辰,但能令长征心仪者,则只有阁下‘左手刀’封寒前辈。” 原来眼前这甘于隐遁于深谷的人,竟是昔年名震武林的‘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三年前他挑战浪翻云,虽败犹荣,与浪翻云结成好友,受浪翻云之托,将被揭露了卧底身分的干罗养女乾虹青,带离怒蛟岛,想不到竟隐居于此,不问世事。 刚才叫他的不用说是媚诱人,怒蛟帮主上官鹰的前妻乾虹青。 封寒眼中精光敛去,淡淡道:“说到用刀,古往今来莫有人能过于传鹰之厚背刀,封某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浪翻云兄近况可好?” 戚长征肃容道:“好!非常好!”此人看来粗豪,但粗中有细,外面江湖虽风起云涌,他却一言不提,以免破坏了这小谷的和平宁静。 乾虹青声音从果林裒的茅舍传来道:“故人远来,封寒你为何不延客入屋,喝两口热茶。” 这时轮到戚长征心下犹豫,他这人爱恨分明,乾虹青骗去上官鹰感情,现在又和封寒任在一起,关系大不简单,实是不见为宜。 封寒指着东方天际道:“雨云即至,戚兄若不嫌寒舍简陋,请进来一歇,待雨过后,再上路也不迟。” 戚长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东方还处果是乌云密布,景物没在茫茫烟雨里。 封寒打个招呼,当先领路往果林走去。 戚长征收摄心神,随他而去。 两人在种着各种果树的小路穿过,一大一小两间茅屋现在眼前,小茅屋的烟囱正升起袅袅炊烟,当是乾虹青正在烹茶款客,想她以前贵为帮主夫人,婢仆成群,似这样事事亲为的粗苦生活,未知她是否习惯。 屋门打开。 封寒站在门旁,摆手示意戚长征进去。 戚长征停了下来,仰天用力嗅了几下,叹道:“好香的桂花!” 封寒冰冷的脸容首次绽出一丝笑意,道:“就是这桂树的香气,将我留在此地三年,或者一生一世。” 一股懒洋洋的感觉涌上心头,戚长征悠悠步进屋里。 屋内桌椅几柜一应俱全,还隔了两个房间,珠低垂!各类家具均以桃木制造,虽没有填镶嵌装饰,但手工极佳,予人耐用舒适的感觉,墙上还挂了几张字画,清雅脱俗。 封寒见他目光在桌椅巡逡,微笑道:“这些都是我的手工艺儿。”指着挂在墙上的字画道:“这些则是虹青的杰作!” “哗啦啦!” 大雨终于来临,打在茅屋顶上和斜伸窗外的竹上,敲起了大自然的乐章清寒之气,透窗而入。 戚长征楝了靠窗的木椅坐下,伸了个懒腰,舒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深切感受到封寒和干虹青这小天地里那种宁和温暖的气氛,忽然觉得背负着的刀又重又累赘,连忙解下来,挨放墙角,心中一动,眼睛四处搜索起来。 封寒在厅心的桌旁坐下,道:“戚兄是否在找我的刀?” 戚长征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应是。 封寒微微一笑道:“连我自己也忘了将刀放在那里了。” 戚长征愕然。 脚步声响起。 戚长征转头看去,差点认不出这就是昔日怒蛟帮主夫人,那光四射的乾虹青。 她身粗布衣裳,不施半点脂粉,乌黑闪亮的秀发高高束起,用一枝木簪在头顶结了个发髻,予人素淡清爽的感觉,再没有半点当日的浓妆抹,反更渍丽秀逸。 她双手托着木盘,上面放了一壶茶和几只小茶杯,盈盈步入屋内。 戚长征惯性地立了起来,道:“帮主夫……噢!不!乾……乾姑娘!”深感说错了话,颇为手足无措。 乾虹青神色一黯,手抖了起来,一个杯子翻侧跌在盘上。 封寒手接过盘子,怜惜地道:“让我来!”接着若无其事地向戚长征招呼道:“戚兄! 趁茶热过来喝吧!” 戚长征乘机走到桌旁坐下,以冲淡尴尬的气氛。 乾虹青也坐了下来,低头无语。 封寒站了起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虹青斟茶给戚兄吧,我要出去看看!”披起衣,推门往外勿勿去了。 戚长征差点想将他拉着,他情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想单独对着干虹青。 “啪!” 门关上。 两人默言无语。 乾虹青忽地娇呼道:“噢!差点忘了!”捧起茶壶,斟满了戚长征身前的茶杯,同时低声问道:“他还恨我吗?” 在茶满泻前,戚长征托起壶嘴。 乾虹青这才惊觉,将壶放回盘内。 戚长征看着杯内清澈的绿茶,两片茶叶浮上茶面飘飘荡荡,脑内却是空白一片。 乾虹青道:“长征!” 戚长征猛然一震,台起头来,双方目光一触,同时避开。 戚长征抵受不住这可将人活活压死的气氛,长身而起,来到窗前,往外望去,在风雨中的远处,在泥田里,封寒正在锄田松土。 乾虹青轻轻道:“他娶了新的帮主夫人吗?” 戚长征目视因风雨加剧而逐渐模糊的封寒身形,喟然道:“没有!” 接着是更使人心头沉重的静默。 乾虹青幽道:“长征,怒蛟帮里我谈得来的便只有你一人,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戚长征沉声道:“说吧!” 乾虹青道:“帮他忘了我!” 戚长征虎躯一震,转过身来,瞪着乾虹青。 直到此刻戚长征才细意看着眼前这久别了的美丽刖帮主夫人。 乾虹青美目投注在杯内的茶里,但神思却飞往平日不敢一闯的禁区。 她明显地清瘦了,不施脂粉的玉容少了三分光,却多了七分秀气,只有田园才能培养出的特质。 戚长征道:“我绝不会在帮主前提起见过你的任何事!” 乾虹责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茶里,道:“只有戚长征才可以这样体会我的心意。” 这句话表示她已视戚长征为真正知己。 戚长征伸手取起长刀,挂在背上。 乾虹青平静地道:“长征!你还未喝我为你烹的茶!” 戚长征待要说话,谷外远远一把柔和的男声响起道:“封寒先生在吗。” 乾虹青娇躯轻颤,道:“终于来了!”像是早知有客要到的模样。 戚长征不解地望向她,想起当年上官鹰将乾虹青带回怒蛟帮时,眉目间难掩兴奋的情景,心中一阵感触,使他几乎要仰天长啸,出心中的痛楚和无奈。 乾虹青解释道:“封寒上月往附近的城镇购物时,发觉铍人跟踪,所以想到早晚有人会找到这里来。” “封寒先生在吗?” 这次呼叫声又近了许多。 戚长征转身往外望去,只见风雨里,一个高大的身形打着伞,站在进谷的路上,与在田里工作的封寒只隔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封寒仍在专心田事,劝起锄落,对来人不闻不问。 来人道:“本人西宁派简正明,乃大统领阴风‘楞严座下’四战将之一,这次奉楞大统领之命,有密函奉上,请封寒先生亲启。”在屋内凭窗远眺的戚长征心中想道:在八派联盟里,以少林、长白和西宁三派居首,其中又以西宁派和朝廷关系最是密切,每代均有高手出仕朝廷,被誉为西宁派中地位仅次于派主‘九指飘香’庄节和‘老叟’沙放天,但武技却是全派之冠的‘灭情手’叶素冬,便是当今皇上的御林军统领,这简正明外号‘游子伞’,武器就是一把由精钢打制的伞子,是叶素冬的师弟,在八派联盟裒辈分既高,武功亦非常有名,想不到竟做了厂卫大头头楞严的爪牙,到来送信。封寒的声音传来道:“封某早不问江湖之事,请将原信送回愣严,无论里面写上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简正明道:“楞严大统领早知封寒先生遗世独立,不慕名利,但因这次乃全力对付怒蛟帮,故请先生加入我们的阵营,大统领必以上宾之礼待先生,身分超然,不受任何限制,望先生三思。”戚长征心想难怪楞严派了这‘游子伞’简正明前来作说客,果是措辞得体,可惜不明底蕴,误以为封寒和浪翻云仇深似海,其实两人早化敌为友,所以简正明实是枉作小人。封寒断言道:“不必多言,回去告诉楞严,封某和浪翻云的所有恩怨,已在二年前了断,你走吧!”说话中连仅馀的一分客气也没有了。简正明微微一笑,躬身道:“如此我明白了!简某告退。”转身便去。戚长征在屋内看着‘游子伞’简正明远去的背影,点头赞道:“这游子伞看来也是个人物,可惜竟做了朝廷的走狗来惹我们,这次给我撞个正着,不教训教训他们,我又怎对得起戚氏堂上的列祖列宗。”乾虹青在后面嗔道:“长征!你总是爱这么惹是生非,好勇斗狠!”戚长征一愕转身,呆望着她好一会,才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过去了再不能挽留的日子又复活了过来,四年前我搏杀了剧盗‘止儿帝’程望后,回到怒蛟岛,你亲自为我包扎伤口时,说的也正是这两句话。” 乾虹青垂下了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戚长征苦笑,大步来到桌旁,取起一杯茶,灌进喉里。摇头道:“除了男人哭外,我最怕看就是女人哭!” 乾虹青含泪嗔道:“这三年来我从没有哭,哭一次也不过分吧?” 戚长征步到门前正要踏出门外之际,忽地回过头来,平淡地道:“我原以为自己一生里是不会有‘嫉妒’的情绪,但那天当帮主带着你回岛时,我才明白到嫉妒的滋味,而那亦是我回忆里个珍贵的片断,虹青,让一切只活在记忆里吧.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算了,新的一天会迎接和拥抱你。” 说完,缓缓转身,踏出门外,冒雨远去。 乾虹青望着雨水打在戚长征身上,忽然间生出错觉,就像远去的不但是戚长征逐渐湿透的背影。 也是上官鹰的背影。 背影又逐渐转化,变成为浪翻云。 一个竹箩放在大厅正中的一张酸枝圆桌上。 庞斑默默看着竹箩,连方夜羽走进厅来,直走到他身旁静待着,他仍没有丝毫分散精神,黑白二仆像两个没有生命的雕刻般守卫两旁。 庞斑仰天叹了一口气,问道:“从浪翻云亲手织的这个竹箩,夜羽你看出了什么来?” 方夜羽像早知庞斑会问他这问题般,道:“浪翻云有着这世上最精确的一对巧手,尽管找到世上最精巧的工匠来,能织出的东西也不外如是。” 庞斑怒哼道:“但何人能像浪翻云般可把‘平衡’的力量,通过这竹箩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 方夜羽浑身一震,定睛望着竹箩。 竹箩四乎八稳放在桌上,果然是无有一分偏右,更没一分偏左。 庞斑冷冷道:“天地一开,阴阳分判,有正必有反,有顺方有逆,天地之至道不过就是驾驭这种种对待力量的方法,总而言之就是‘平衡’两字。所以从这竹箩显而出来的平衡力量,便可推出浪翻云的覆雨剑法,确实已达技进乎道,观知止而神欲行的境界。” 方夜羽乘机问道:“厉若海比之浪翻云又如何?” 庞斑淡然道:“两人武功均已臻第一流的境界,分别则在两人的修养,厉若海心中充满了悲伤和追求武道的激情,而浪翻云却是对亡妻的追忆,以明月和酒融入生命,若要用两个字来说出他们的分别,厉若海是霸气,而浪翻云则是逸气。扑面而来的霸气和逸气!” 方夜羽心要一阵激动,天地间唯有庞斑能如此透彻去分析这两个绝代高手,只有他才有那眼力和资格。 庞斑仰天一阵长笑道:“好一个厉若海,六十年来,我庞斑还是首次负伤。”微一沉吟,柔声道:“夜羽.你知道吗?我喜欢现在那受伤的感觉,非常新鲜,刺激我想起了平时不会想的东西,想做平时不会做的事。” 方夜羽诧异地道:“师尊想做什么事?” 庞斑微微笑道:“给我在这里找出那间最有名的青楼,今夜在那里订个酒席,找最红的名妓来陪酒,我要请一个贵客。” 方夜羽愕然道:“请谁?” 庞斑道:“‘毒手’乾罗!”第三章 酒家风云 离武昌府不远的另一大城邑,黄州府闹市里一所规模宏大的酒楼上,范良极、韩柏和风行烈叫了酒菜,开怀大嚼。 时刚过午,二楼的十多张大桌子几乎坐满了人,既有路过的商旅,也有本地的人,其中有些神态骠悍、携有兵器的,显是武林中人物。 范良极蹲在椅上,撕开鸡肉猛往嘴里塞,那副吃相确是令人侧目,不敢恭维。 韩柏多日未进佳肴,也是狠吞虎,食相比范良极好不了多少。 只有风行烈吃得很慢,眉头紧锁、满怀心事。 范良极满腮食物,眯着眼打量韩柏,口齿不清地咕哝道:“饱了你里面的小宝贝没有?” 韩柏怒道:“这是天大的密,我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怎可整天挂在嘴边?” 范良极嘿嘿冷笑道:“不要以为是朋友,便可不守诺言!” 韩柏气道:“风兄是自己救自己罢了!难道是你救了他吗?” 两人的约定是假设范良极助韩柏救出了风行烈,韩柏便须从陈府将朝霞‘救’出来,并娶之为妾,所以韩柏才会在是否范良极救出风行烈这一项上争持。 范良极灌了一碗酒后,慢条斯理地取出旱烟管,点燃烟丝,缓缓喷出一道烟往韩柏脸上,闷哼道:“若非有我老范在场,庞斑肯这样放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走吗?” 韩柏已没有闲情嘲讽他自认‘老范’,向默默细嚼的风行烈求助道:“风兄!你同意这死老鬼的说话吗!” 风行烈苦笑道:“一路上我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据我猜想,直至庞斑离去的一刻,他才放弃了留下我们的念头。” 范良极赞道:“小风确是比柏儿精明得多,庞斑在和我们对峙时,一直在留心小风的行动,最后判断出小风真的完全回复了武功,知道若要他的手下出手拦截我们三人,尽管成功,也必须付出庞大和无可弥补的代价,于是才故作大方,放我们这三只老虎归山,再待更好干掉我们的机会,由是观之,小风确是被我救了。” 韩柏怒道:“不要叫我作‘柏儿’!” 范良极反相讥道:“那你又唤我作‘死老鬼’?” 风行烈不禁莞尔,这一老一少两人虽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其实两人间洋溢着真挚之极的感情,微微一笑道:“真正救了我们的是浪翻云!” 范良极怒道:“不要说!”他似乎早知道这点。 韩柏眉头一皱,大喜道:“对了,救了我们的是浪翻云,庞斑定是约了浪翻云在一年后决战,才有怕自己不能在一年内因强压伤势以致伤重不能复原之语。” 范良极怒极,一点向韩柏咽喉。 韩柏动也不动,任由烟抵着咽喉,苦笑道:“死老鬼为何如此不好脾气,杀了我!谁去疼惜你的朝霞?” 范良极一听下眉飞色舞,收回烟,挨过去亲热地搂着韩柏宽大的肩头道:“只要你不悔约,便是我的好兄弟,算我错怪了你!”在他一生里,还是如此地和一个人‘亲热’。 风行烈看着他们两人,啼笑皆非。心中对厉若海之死的悲痛,亦不由稍减。 范良极还想说话,忽地两眼一瞪,望着风行烈背后,连韩柏也是那个表情,刚要回头,一道熟悉的幽香由后而至,传入鼻内。 风行列一愕下,看似楚楚可怜的谷倩莲已盈盈而至,就在他身旁的空椅子坐下,摸着肚子嚷道:“我也饿了!” 范良极和韩柏两人望望她,又望望风行烈,饶他两个擅于观人,一时也给弄得胡涂起来。 风行烈见到她像是冤魂不散,大感头痛。但深心中又有一点亲切和暖意,说到底谷倩莲对他只有好意,并无恶行。口中却说道:“你来干什么?” 谷倩莲黛眉轻蹙道:“人家肚子饿,走上来吃东西,凑巧见到你,便走了过来,见有张空椅子,难道不懂坐下吗?”跟着瞪了范韩两人一眼道:“这样看人家,没见过女人吗?”范良极听得两眼翻白,捧着额角作头痛状,怪叫道:“假设娶了这个人做老婆,一定会头生痛症而死!” 韩拍童心大起,附和道:“那她岂非无论嫁多少个丈夫也注定要做寡妇吗?” 谷倩莲笑咪咪地嗔道:“真是物以类聚,又是两个不懂怜香惜玉,毫无情趣的男人。”她这句话,连风行烈也骂在里面。 范良极一生恐怕也没有这几日说那么多话,只觉极为痛快,向韩柏大笑道:“我不懂香惜玉没啥要紧,最紧要的是柏儿你懂得对朝霞香惜玉呀!”眼睛却斜射着谷倩莲。 韩柏大力一拍范豆极肩膊,还击道:“死老鬼,你若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怎对得起云清那婆娘!” 范良极笑得几乎连眼泪也流出来,咳道:“对!对!我差点忘了我的云清婆娘,所以有时我那颗‘年轻的心’也会将东西忘记了的。” 风行烈心底升起了一股温暖,他那会不知这两人藉着戏弄谷倩运来开解他的愁怀,不禁摇头失笑。 谷倩莲偷偷望了风行烈一眼,俏巧的嘴角绽出了一丝笑意,瓜子般的脸蛋立时现出两个小酒窝。看得范、韩两人同时一呆。 谷倩莲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年轻的一位样貌虽不算俊俏,但相格雄奇,自有一种恢宏英伟的气度;偏是动作颇多孩子气,一对眼闪耀着童真、好奇和无畏,构成非常吸引人的特质,还有他充满热情的锐利眼神,已足使任何女人感到难以抗拒,和风行烈的傲气是完全不同的,但却同是那样地在挥散着男性的魅力。 老的一位虽生得矮小猥琐,可是一对眼精灵之极,实属生平罕见,兼且说话神态妙不可言,亦有他独特引人的气质。 她虽不知道两人是谁,却大感有趣。谷倩莲故意叹了口气,向风行烈道:“你一眼也不肯看人家,他们两人却死盯着人,你再不想办法,我迟早给他们吃了!” 这样的女孩儿家软语,出自像谷倩莲那么美丽的少女之口,确要教柳下惠也失去定力。韩柏从未遇过像谷倩莲那么大胆放任和骄纵的美女。他在接受赤尊信的魔种前早便对女性充满了仰慕和好奇,吸纳了魔种后,赤尊信那大无畏和喜爱险中求胜的冒险精神,亦溶入了他的血液里,这种特质看似和男女情爱没有直接关系,其实却是大谬不然。 够胆勇闯情海的人,必须具有大无畏的冒险精神,不怕那没顶之祸,才能全情投入。所以韩柏既敢挑战庞斑,面对靳冰云时,亦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爱慕,勇往直前,他的真诚连心如死水的靳冰云,也感意动。 范良极用手肘撞了韩柏一下提醒道:“切勿给这小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连我们的约定也忘了,况且朋友妻,不可欺!哼!” 风行烈正容道:“本人在此郑重声明,这位姑娘,和小弟连朋友也算不上。” 谷倩莲垂下俏脸,泫然欲涕,真是我见犹怜。 风行烈也不由一阵内疚,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确是重了些,说到底,谷倩莲还有恩于他。 韩柏最见不得这类情景,慌了手脚,自己三个大男人如此欺负一位‘弱质女流’,实是不该之至,急乱下抓起碟里最后一个馒头,递给谷倩莲道:“你肚子饿了,吃吧!” 岂知范良极一手将馒头抢了去,一口咬下了半边,腮帮鼓得满满地大吃起来。 韩柏和风行烈齐感愕然,范良极难道真是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范良极用手指着谷倩莲放在桌下的手,含胡不清地边吃边道:“这位姑娘外表伤心欲绝,下面的手却在玩弄着衣角,其心可知,嘿!” 韩柏和风行烈不由齐往谷倩莲望去。 谷情莲‘噗哧’一笑,道:“有什么好看?”向着范良极嗔道:“死老鬼你是谁?的确有点道行!” 风行烈暗怪自己心软,让她骗了这么多次仍然上当,怒道:“我的内伤已愈,你找我究竟还要耍什么花样?” 谷倩莲皱起鼻子,先向范良极装了个不屑的鬼脸,才对风行烈若无其事地道:“你武力恢复了就更好,因为我需要你的保护。” 三人同时大感不妥。 酒楼上用饭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十多张台除了他们外,便只有三张桌还坐了人,其中一桌五男一女,显是武林中人,但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谷倩莲笑道:“怎么了?难道三个大男人也保护不了一个小女子?” 范良极咕哝道:“不要把我拖下这趟浑水去!” 楼梯忽地传来急剧的步音。 六、七名差役涌了上来,一见谷倩莲便喝道:“在这里了!”兵刃纷纷出鞘,围了过来。 跟着再涌上七、八名官役,当中一人赫然是总捕头何旗扬。 韩柏一见何旗扬,涌起杀机,两眼射出森厉的寒芒,像换了个人似的。 其它三人立时感应到他的杀气。 谷倩莲怎也想不到韩柏会变成如此霸气,如此有男性气概,更不明白韩柏为何会有此转变。 范良极和风行烈两人虽是吃了一惊,但他们知道了韩柏的遭遇,登时猜想到来者是曾陷害韩柏的人。 岂知真正吃惊的却是韩柏。 以往他也不时升起杀人的念头,但都不如这次的浓烈,尽管那次遇到马峻声,杀人的欲望也远不如这次般激烈。心中隐隐想到原因来自庞斑,与这魔君的接触,令他的精气神集中和提起至最高的极限,也使魔种进一步和他融合,更进一步影响他的意念和情绪。 一个更惊心动魄的想法掠过脑际,假设不能控制自己,驾驭魔种,便将会变成没有自主能力由道入魔的凶物。 想归想,心中的杀意还是有增无减。 何旗扬率着众人围了上来,冷喝道:“这位小姑娘,若能立即交出偷去的东西,本人可酌情从轻发落。”他也并非如此易与,只是见到和谷倩运同桌的三个人,形相各异,但都各具高手的风范,故先来软的,探探对方虚实。 范良极关心地向韩柏问道:“小柏……” “砰砰……”桌移椅跌下,其它三桌有两桌人急急离去,以防殃及池鱼,连店小二们也走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靠楼梯口一桌的五男一女,看来是不怕事的人。 韩柏心中杀机不断翻腾,大喝道:“何旗扬!滚!否则我杀了你。” 何旗扬呆了一呆,望向韩柏,心中奇怪这人素未谋面,为何对自己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其它官差纷纷喝骂,待要扑前。 何旗扬两手轻摆,拦住官差,镇定地道:“朋友何人?本人正在执行公事……” 范良极伸手按奢韩柏,对何旗扬嘿嘿冷笑道:“怕是执行你陷害人的公事才对吧。我这位朋友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没有什么事,就乖乖地滚吧,如果惹起这位朋友的火。”何旗扬这么深沉的老江湖,也听得脸色一变,一方面是胸中冒起怒火,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这小老头随口点出了自己的师门渊源,更说出他藉以取得今天成就的绝活,但口气仍这么大,可见有恃无恐,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强压下心中怒火,抱拳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范良极见韩柏闭上眼睛,似乎平静了点,心下稍定松开按他肩头的手,瞪了何旗扬一眼,有好气没好气地道:“这句话叫不老神仙来问我吧!”他身为黑道顶尖儿的大盗,对官府的人自是没有好感,何况这还是陷害韩柏的恶徒。 何旗扬脸色再变,手握到挂腰大刀的刀把上。 风行烈直到这时才偷空向谷倩莲间道:“你偷了什么东西?” 谷倩莲垂头低声道:“你也会关心人家吗?”一句软语,轻易化解了他的质问。 风行烈拿她没法,索性不再追问。 一时气氛拉紧。 突然一阵长笑,从靠楼梯口那桌子响起,其中年纪最大,约五十来岁的高瘦老者笑罢,喝了一口茶后,悠悠道:“何总埔头身负治安重责,朋友这般不给情面,未免欺人太甚!”众人一齐往他们望去。 和老者同桌的四男一女都颇年轻,介乎十八至二十三、四间,身上穿的衣服和携带的武器均极讲究,教人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那女的还生得颇为标致,虽及不上谷倩莲的娇灵俏丽,但英风凛凛,别具清爽的动人姿。 这一老五少全都携着造型古拙的长剑,使人印象特别深刻。 何旗扬长擅观风辨色,刚才一上楼来,便留心这五男一女,对他们的身分早心里有数,这时抱拳道:“前辈一面正气,各少侠英气迫人,俱人中龙凤,想必是来自‘古剑池’的高人,幸会幸会!” 老者呵呵一笑道:“八派联盟,天下一家,本人冷铁心,家兄‘古剑叟’冷别情,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冷铁心旁边年纪较长,在四男一女中看来是大师兄模样,方面大耳的青年道:“就算我们是毫不相干的人,见到如此不把王法放在眼内的恶棍,我骆武修第一个看不过眼。” 何旗扬一听老者自报冷铁心,一颗心立时大为笃定,这冷铁心外号‘蕉雨剑’,乃八派联盟内特选的十八种子高手之一,地位仅坎于少林的剑僧和长白谢青联的父亲谢峰,是联盟里核心人物之一,有他撑腰,那还怕这护着谷倩莲的三个人。 韩柏依然闭上双目,深吸长呼,神态古怪。风行烈轻喝热茶,谷倩莲则像默默含羞,垂头无语,范良极吸着旱烟管,吐雾吞云,四人形态各异,但谁也看出他们没有将八派联盟之一的古剑池这群高手放在眼里。 冷铁心原本以为将自己台了出来,这四人岂会不乖乖认输,岂知却是如此无动于衷,心下暗怒。 骆武修向身旁的师弟查震行打个眼色,两人齐齐站起。骆武修怒喝道:“你们偷了的东西,立刻交出来,何老总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或者可放你们一马。” 范良极望也不望他一眼,悠悠吐出一个烟圈,瞅奢何旗扬怪声怪气地道:“想不到你除了害人外,还是个拍马屁及煽风点火的高手。” 何旗扬有了靠山,语气转硬道:“阁下是决定插手这件事了?” 骆武修见范良极忽视自己,心高气做的他怎受得了,和查震行双双离桌来到何旗扬两旁,只等范良极答话,一言不合便即出手,顿时剑拔弩张。 冷铁心并不阻止,心想难道自己这两名得意弟子,还对付不了这几个连姓名也不敢报上的人吗?这次他带这些古剑池的后起之秀往武昌韩府,正是要给他们历练的机会。 韩柏蓦地睁开眼睛。 眼内杀气敛去,代之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精光,但神气却平静多了。 范良极将脸凑过去,有点担心地道:“小柏!你怎么了?” 何旗扬和古剑池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韩柏身上,暗想这人只怕精神有点问题,否则为何早先如此凶霸,现在却又如此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