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回到虐待者身邊。」「這一行每年的營業額有多少?」布隆維斯特問道。米亞瞄了達格一眼,思索片刻後才回答。「很難提出正確的答案。我們反覆計算過,但這些當然多半是估計數字。」「跟我們說個大概吧。」「好,例如我們知道那個因為拉皮條被起訴卻被判無罪的老鴇,在兩年內從東歐帶進三十五名女子,待的時間從幾個星期到幾個月不等。審判過程中發現,她們在這兩年期間賺進了兩百萬克朗。我算了一下,一個女孩一個月大約可以賺六萬克朗。假設其中約有一萬五千是費用——交通、服裝、食宿等等,她們的生活並不享受,可能得和一群女孩擠在賣淫集團提供的公寓裡——剩下的四萬五千克朗,集團拿走兩萬到三萬,首領塞一半——就說一萬五吧——到自己口袋,剩餘的再由手下的司機、打手等等平分。女孩的酬勞是一萬到一萬二克朗。」「每個月?」「假設一個集團有兩三個女孩為他們賣命,每個月大約可以賺進十五萬。一個集團成員約有兩三人,他們便以此為生。強制性交的進賬狀況大致如此。」「總共大概有多少人呢……根據你的推測。」「隨時都有一百名左右賣淫的女孩,多少稱得上是非法交易的受害者。也就是說在瑞典每個月的總收入在六百萬克朗左右,每年約為七千萬。這只包括因非法交易受害的女孩。」「聽起來像是蠅頭小利。」「的確是蠅頭小利。但為了賺這麼一點小錢,卻得有一百名左右的女孩被強暴。一想到這個,我都快氣瘋了。」「你這個研究人員好像不怎麼客觀哦!不過有多少爛人靠這些女孩生活?」「我估計大概有三百人。」「聽起來似乎不是無法克服的問題。」愛莉卡說。「我們通過了法案,媒體也大驚小怪地報道,卻幾乎沒有人確實找這些東歐女孩談過,對她們的生活也毫無概念。」「那是怎麼辦到的?我是說實際操作。要毫不引人注意地將一個十六歲女孩從塔林帶過來,應該非常困難。她們到了以後,又怎麼運作呢?」布隆維斯特問。「我一開始調查的時候,本以為有個非常完善的組織,利用某種專業黑手黨的手法,將女孩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誘拐過邊界。」「結果不是嗎?」瑪琳問道。「業務方面有組織,但我得到的結論是:裡面其實有許多小規模、毫無組織的集團。什麼阿瑪尼西裝、跑車就別提了——其中有一半俄國人或波羅的海人,一半瑞典人。集團首腦大概都是四十歲,教育程度很低,一輩子問題不斷,對女人完全抱持石器時代的想法。集團內的階級順序分明,手下通常都很怕他。他很暴力,經常處於精神恍惚狀態,只要有人不聽話就會被打個半死。」莎蘭德在宜家家居買的傢俱,在三天後的早上九點半送達。兩個極其魁梧的人和一頭金髮、操著濃濃挪威口音的奈瑟握手致意後,立刻開始搬運箱子,由於電梯太小,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接著組裝桌子、櫃子和床,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奈瑟還到索德哈拉納市場外帶一些希臘餐點,讓他們當午餐。宜家家居的人在下午四五點左右離開。莎蘭德脫掉假髮,在公寓裡晃來晃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這個新家。餐桌看起來太高雅,不像真的。廚房旁邊的房間有分別通往門廳和廚房的門,是她的新客廳,擺了摩登的沙發,窗邊還有扶手椅環繞著一張咖啡桌。臥室她很滿意,並坐在漢尼斯床架上試試床墊的軟硬。她坐到工作室的書桌前,欣賞鹽湖的景致。對,這樣的擺設很好。我可以在這裡做事。不過要做什麼事,她也不知道。莎蘭德利用晚上接下來的時間整理物品。她鋪了床,將毛巾、床單和枕頭套放進專用的櫥櫃,打開袋子拿出新衣,掛進衣櫥。儘管買了那麼多東西,卻只填滿一小部分的空間。她將檯燈放到合適位置,碗盤、陶瓷器與餐具也分別收進廚房的櫃子和抽屜。她不滿意地看著空空的牆壁,心想得去買幾張海報或畫。又或是掛毯。擺一盆花也不錯。隨後她打開從倫達路搬來的紙箱,將書放到架上,而早該扔掉的雜志、剪報和舊調查報告則放進工作室的抽屜。舊T恤和破了洞的襪子順手丟棄,毫無不捨。忽然間她發現一個假陽具,還放在原來的包裝盒內。她面露苦笑。那是米莉安1送給她的許多荒誕生日禮物之一,她根本已經忘了自己有這個東西,也從未試用過。現在她決定彌補自己的疏忽,便將假陽具放到床頭櫃上。1即在《龍文身的女孩》一書中的「咪咪」。她頓時變得嚴肅起來。米莉安。內心不由得一陣愧疚。她和米莉安的穩定關係持續了一年,後來為了布隆維斯特,她沒作任何解釋便拋下她,沒有說再見,也沒有告知出國的打算。她也沒有向阿曼斯基道別,或是向「邪惡手指」的女團員們透露任何事。她們一定以為她死了,否則就是根本忘了她——她從來不是團體中的核心人物。就在此刻她忽然想到自己也沒有向格林納達的布蘭道別,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海灘上尋找她。她想起布隆維斯特說過,友情奠基於尊重與信任。我不斷地消費我的朋友。她心想不知米莉安還在不在,應不應該試著去聯絡她。從傍晚一直到將近深夜,她都在工作室裡整理文件、裝設電腦、上網。她迅速地查看了一下投資情形,發現自己比一年前更富有了。她例行性地檢查畢爾曼的電腦,信件中並未發現任何足以懷疑他不循規蹈矩的地方。他的工作與私生活似乎都縮小到半停滯狀態,不僅鮮少使用電子郵件,上網也多半在瀏覽色情網站。直到凌晨兩點,她才離線,進到臥室,將衣服脫下披在椅背上,然後在浴室照了好久的鏡子,檢視自己瘦巴巴又不對稱的臉和那對新的乳房。還有背上的刺青——很美,是一條紅、綠、黑交錯的蟠龍。在外旅行的這一年來,她讓頭髮留到肩膀長度,但離開格林納達前夕,卻拿了把剪刀剪了,現在仍是七橫八豎的。她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已經產生某種非常重大的改變,或者正在改變。也許是手上有了數十億克朗,不用再錙銖必較。也許是遲到的成人世界正急著擠進她的生活。也許是因為母親去世,讓她瞭解到童年已經結束。在熱那亞的診所做隆胸手術時,必須取下一個乳環。後來她除下嘴唇的唇環,在格林納達島上又除去左側的陰唇環——陰唇擦傷了,而現在的她也無法想像自己當初怎麼會在這個地方穿洞。她打了個呵欠,取下已經穿了七年的舌釘,放在洗臉槽旁邊架上的一個碗缽裡,嘴裡頓時覺得空空的。現在除了耳環之外,她身上只剩下兩個地方穿洞:一個是左眉的眉環,一個肚臍飾環。最後她終於鑽進新的羽絨被裡。新買的床非常大,感覺彷彿躺在足球場邊緣。她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沉思良久。第六章一月二十三日星期日至一月二十九日星期六莎蘭德來到斯魯森附近、米爾頓安保所在的辦公大樓,從地下室搭電梯直達七樓,也就是米爾頓所佔三層樓當中的頂樓。她用幾年前盜制的卡片鎖打開電梯門。走進未亮燈的走廊時,很自然地瞄了一下手表。星期日,凌晨三點十分。夜間警衛會坐在五樓的警報中心,離電梯很遠,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層樓除了她不會有別人。她的驚訝一如往常,安保公司對自己的安保系統竟會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過去一年間,七樓的改變並不大。她先去看了自己原來的辦公室,那是阿曼斯基安置她的一個小隔間,就在走廊上一面玻璃牆後面。門沒鎖。除了有人在門內放了一個裝廢紙的紙箱外,其他完全沒變:辦公桌、辦公椅、垃圾桶、一個(空)書架和一台過時的東芝筆記本電腦,硬盤小得可憐。莎蘭德看不出任何跡象顯示阿曼斯基已將辦公室騰給他人使用,雖覺得是好預兆,卻也知道沒有多大意義。這樣的空間幾乎沒有任何用處。莎蘭德關上門,走過整條走廊,確認沒有夜貓子待在任何辦公室裡。來到咖啡機旁稍作停頓,接了一杯卡布奇諾,然後用盜制的卡片鎖打開阿曼斯基辦公室的門。裡頭也一如往常,整潔得叫人生氣。她先很快巡視一圈,檢查了書架後,才坐在桌前打開他的電腦。她從夾克內側口袋取出一片光盤,放進硬盤,接著啟動一個名叫Asphyxia 1.3的程式。這是她自己寫的,唯一的功能只是將阿曼斯基電腦中的網頁瀏覽器IE升級為較新版本。過程約五分鐘。更新完畢,取出光盤,以新版的IE重新啟動電腦。這個程式無論外觀或實際運作都和原始版本一模一樣,只不過稍微大一點點、速度也大約慢個百萬分之一秒。所有的安裝都和原來一樣,包括安裝日期在內,因此不會留下新文檔的痕跡。她打了一個服務器在荷蘭的FTP位址,出現一個指令畫面。按下「複製」,名稱打上「阿曼斯基/米保」,再按「完成」,電腦立刻開始將阿曼斯基的硬盤複製到荷蘭的服務器。畫面上有個時鐘顯示整個過程需要三十四分鐘。傳輸進行之際,她從書架上一個罐子裡拿出阿曼斯基辦公桌的備份鑰匙,利用接下來的三十分鐘翻閱阿曼斯基放在右手邊最上層抽屜的資料,以得知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內容。當傳輸完畢電腦鈴響後,她依照原來的順序將資料放回。然後,她關上電腦和桌燈,隨手帶走已喝完的咖啡杯。她依原路離開米爾頓安保,時間是凌晨四點十二分。她走路回家後,坐在電腦前面,登人荷蘭的服務器,啟動複製的Asphyxia 1.3程式。這時出現一個視窗,詢問硬盤名稱。總共有四十個不同選項,她一一往下拉。其中有「尼斯畢爾曼」的硬盤,她通常每隔一個月就會去看一看。看到「麥可布隆/筆記本電腦」和「麥可布隆/辦公室」時,她停頓了一下,這些圖標都已經一年多沒點進去了,有些猶豫該不該刪除。後來決定原則上還是應該保留——既然都已經費功夫入侵一台電腦,就這樣刪除不免愚蠢,何況也許有一天整個程序得從頭來過。另外一個名為「溫納斯壯」、許久未曾開啟的圖標也是一樣。那個人已經死了。最後建立的「阿曼斯基/米保」的圖標,在清單的最底下。她原本可以早一點複製他的硬盤,不過一直沒有這麼做,因為當時在米爾頓工作,輕易便可取得阿曼斯基想對其他人隱瞞的資訊。她侵入他的電腦並無惡意,只是想知道公司現在接了哪些案子,想瞭解一下情況。她點了一下,一個名為「阿曼斯基硬盤」的新檔案夾立即開啟。她測試看能不能進入硬盤,並檢查是否所有的資料都在。她看了阿曼斯基的報告、財務報表和電子郵件,直到早上七點才終於爬上床,睡到中午十二點半。一月最後一個星期五,《千禧年》舉行年度大會,出席的有公司會計、一名會計師與四名合夥人:愛莉卡(百分之三十)、布隆維斯特(百分之二十)、克裡斯特(百分之二十)與海莉·范耶爾(百分之三十)。瑪琳則以雜誌社工會主席的身份代表其他員工前來開會,工會成員包括瑪琳、羅塔、柯特茲、莫妮卡與行銷主任桑尼·馬格努森。這是瑪琳第一次參加董事會議。他們從四點開始,開了一小時的會,大多時間都在討論財務報表與稽核結果。很明顯可以看出《千禧年》基礎穩固,與兩年前陷入危機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根據會計報表,公司獲利兩百一十萬克朗,其中大約有一百萬來自布隆維斯特所寫有關溫納斯壯事件的書。眾人也同意愛莉卡的提議,將其中一百萬另設基金,以便將來應急之用;提撥二十五萬作資本投資,例如購買新電腦與其他設備,以及編輯室的修繕費用等等;另外拿出三十萬作為加薪之用,還可以和柯特茲簽訂全職合約。剩餘部分,每位股東可分得五萬克朗的紅利,並將十萬克朗平均分給四名員工,不分專任或兼職。桑尼沒有分到獎金。根據合約,他可以從賣出的廣告中抽取佣金,累積下來他可是所有員工當中收入最高的。這些提案全都無異議通過。布隆維斯特提議刪減自由稿件的預算,以便增加一名兼職記者。他心裡想到的是達格。如此一來,他可以《千禧年》為自由撰稿的基地,將來若是進展順利,便可聘為全職人員。但愛莉卡表示反對,原因是倘若沒有大量自由稿件,雜誌社不可能存活。海莉也支持她的看法;克裡斯特則是棄權。最後決定不碰自由稿件的預算,但可以研究一下能否調整其他費用。大家都希望達格加入團隊,至少當個兼職的撰稿人。接下來簡短討論了未來的管理與發展計劃。愛莉卡再次當選下一年度的董事長,隨後便宣佈散會。瑪琳自始至終未置一詞。她和同事們能得到兩萬五千克朗的分紅,已經超過月薪,她感到很滿意。年度大會結束後,愛莉卡召開合夥人會議。因此其他人離開會議室後,愛莉卡、布隆維斯特、克裡斯特和海莉繼續留下。愛莉卡宣佈開會。「議程上只有一個事項。」她說:「海莉,根據亨利和我們的協議,他的共有權效期是兩年,如今期限就快到了,我們得決定你——或者應該說亨利——在《千禧年》中的股權變動。」「我們都知道我叔叔之所以投資,是在非常不尋常情況下的衝動之舉。」海莉說道:「如今那個情況已經解除,你有何提議?」克裡斯特氣惱地皺起眉頭。他是這裡頭唯一對那個不尋常情況一無所知的人,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不得不瞞著他。愛莉卡只告訴他,說是布隆維斯特無論如何都不願談及的私事,但布隆維斯的沉默很明顯與赫德史塔及海莉有關。他無須知道所有細節,一樣能作出決定,而且出於對布隆維斯特的尊重,也沒有將問題鬧大。「我們三人討論過,也作出了決定。」愛莉卡直視著海莉的眼睛,說道:「但在解釋我們的主張之前,我們想聽聽你的想法。」海莉朝三人依序瞥了一眼,最後視線停留在布隆維斯特臉上,卻解讀不出任何信息。「如果你們想收購我們家族的股份,加上利息大約需要三百萬。你們付得起嗎?」她口氣溫和地說。「可以。」布隆維斯特面帶微笑回答。他為亨利完成任務後,這個上了年紀的企業鉅子付給了他五百萬克朗。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任務的一部分便是找出他侄孫女海莉的下落。「那麼就由你們決定吧。」海莉說:「協議上載明瞭到今天你們便可以不再讓范耶爾家族持有股份。我絕不會像亨利一樣,簽訂這麼隨便的契約。」「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可以買回你們的股份,」愛莉卡說道:「但真正的問題是你想怎麼做。你是一家一一其實應該是兩家——大規模企業的總裁,你喝杯咖啡談定一筆生意的金額,可能就是我們一年的預算。你為什麼願意把時間花在《千禧年》這種邊緣事業上?」海莉平靜地看著這位董事長,許久沒有開口。然後轉向布隆維斯特,回答道:「自從我出生那天起,就一直擁有些什麼。而我整天忙著經營的公司,陰謀內幕比一本四百頁的羅曼史小說還多。我第一次參與你們的董事會,只是為了履行我不能忽視的義務。但你們知道嗎?過去這十八個月來,我發現在這個董事會上獲得的樂趣,比其他全部的董事會加起來都還要多。」布隆維斯特聽了若有所思。接著海莉轉向克裡斯特。「你們《千禧年》所面對的問題不大,可以解決。經營公司當然想賺錢,這點不言而喻。可是你們所有人都有另一個目的,你們都想完成些什麼。」說到這裡,她啜了一口水,然後定定地看著愛莉卡。「至於究竟是什麼,我還不太清楚。目標相當模糊。你們不是政治團體,也不是有特殊目的的團體,只需為自己負責。但你們卻直指社會的弊病,而且不在乎與公眾人物開戰。你們常常想要改變情勢,真正發揮作用。你們全都假裝憤世嫉俗、否定一切存在的意義,但其實卻是以本身的道德觀在操控雜誌社的方向,而且有幾次我發現,那是一種相當特別的道德觀。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也許只能說《千禧年》具有靈魂吧。這是唯一讓我因身為其中一分子而感到自豪的董事會。」她接著沉默了好久,愛莉卡忍不住笑了。「說得很不錯,不過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幾乎未曾參與過如此古怪、荒謬的事,不過我很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感覺十分愉快。如果你們希望我繼續待下來,我很樂意。」「那好。」克裡斯特說:「我們反覆討論之後一致同意,我們要買回你的股份。」海莉睜大了雙眼。「你們想踢掉我?」「當初簽約時,我們是引頸就戮,別無選擇。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斷數著日子,要從你叔叔手上買回股份。」愛莉卡翻開一份文件夾,將幾張紙攤在桌上,連同一張金額分毫不差的支票推到海莉面前。她看過文件後,不發一語便簽了字。「好了。」愛莉卡說道:「事情倒也簡單。對於亨利為《千禧年》所做的一切,我要鄭重表達感激之意,希望你能代為傳達。」「我會的。」海莉口氣平淡,絲毫不帶一點情緒。其實她不但覺得受傷也深感失望,沒想到他們讓她說出想留下來的話之後,還是決定踢她走。「現在,我想看看你對另一份完全不同的合約有沒有興趣。」愛莉卡說著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桌面。「我們不知道你個人有沒有興趣當《千禧年》的合夥人。價錢就和你剛剛收到的支票金額一樣。契約裡沒有期限或除外條款,你將和我們其他人一樣,是承擔相同責任的正式合夥人。」海莉詫異地挑起眉毛。「為什麼還要拐這個彎?」「這是遲早要做的事。」克裡斯特說道:「我們原本也可以每年續約,或是直到董事們起爭議再把你趕出去。不過這總是一份遲早要解除的合約。」海莉手撐著下巴,目光銳利地審視他。然後看著布隆維斯特,再看看愛莉卡。「我們和亨利簽約是因為財務碰上困難,」愛莉卡說道:「現在和你簽約,卻是因為我們想這麼做。和舊合約不同的是,以後要把你趕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這對我們來說有非常大的差異。」布隆維斯特低聲說道,這也是他在這番討論當中說的唯一一句話。「其實我們認為你不只是以范耶爾這個姓氏提供經濟上的支援,也為《千禧年》增加了些什麼。」愛莉卡說:「你聰明、敏感,又能提出建設性的解決之道。直到目前為止你一直很低調,幾乎像客人似的每一季拜訪我們一次,但你對這個董事會而言卻像征著前所未有的安定與方向。你有生意頭腦。你曾經問過能不能信任我,而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疑慮,如今我們都得到答案了。我喜歡你也信任你,我們都一樣。我們不希望你借由某種複雜而混亂的法律形式成為我們的一員。我們希望你是合夥人,是真正的夥伴。」海莉拿起合約,看了五分鐘。最後抬起頭來。「你們三人都同意了?」她問道。三人一齊點頭。海莉於是拿筆簽了字。《千禧年》的合夥人們一塊到塔瓦斯街上的「薩米爾之鍋」吃晚餐。這是個安靜的聚餐,有美酒與羔羊肉古斯古斯1相配,慶祝新夥伴的加入。談話氣氛很輕鬆,海莉卻明顯惶惑不安。她覺得有點像第一次約會般不自在:明明有什麼事要發生,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是什麼。1以小麥粉製成的粗粒狀北非食物,亦稱為「北非小米」。海莉七點半就要離開。她抱歉地說自己得回飯店,早點上床。愛莉卡要回家,丈夫還在等她,便陪她走了一段路,在斯魯森分手。布隆維斯特和克裡斯特又待了片刻,直到克裡斯特開口告退,說他也得回家了。海莉搭出租車到喜來登,直接回九樓的房間,更衣沐浴並換上飯店的浴袍後,坐在窗邊望向騎士島。她從袋中拿出一包登喜路。她每天只抽三四根煙,因此自認為是不抽煙的人,偶爾來一根也毫無罪惡感。九點,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布隆維斯特,便讓他進來。「你這壞蛋。」她說。他微微一笑,並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我真以為你們要把我踢出去。」「就算是,我們也絕不會用那種方法。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重訂合約嗎?」「當然,非常合理。」布隆維斯特掀開她的浴袍,一手放在她的胸部,輕輕撫摸。「你這壞蛋。」她又說了一遍。莎蘭德在一道門前停下來,門牌上寫著「吳」。方才從街上看到燈光,現在又聽到裡面傳出音樂,可見米莉安·吳仍住在聖艾瑞克廣場附近通特波街上的套房。現在是星期五晚上,莎蘭德原本希望米莉安會出門去玩,住處會一片漆黑。如今有待找出答案的問題,就只剩米莉安還想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她是否還是孤家寡人。她按了門鈴。米莉安開門後,訝異得雙眉高聳,接著靠在門框邊,手按著臀部。「莎蘭德。我以為你是死了還是怎樣。」「沒死。」「你想做什麼?」「這個問題有很多答案。」米莉安朝樓梯間張望一下,才再次盯著莎蘭德。「說一個來聽聽。」「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還一個人,今晚想不想有個伴。」米莉安似乎愣了幾秒鐘,隨後放聲大笑。「無聲無息消失一年半以後,還敢來按我家門鈴問我想不想上床,這種人我只認識一個。」「你要我離開嗎?」米莉安止住笑聲,安靜了幾秒。「莉絲……天哪,你是認真的!」莎蘭德等著。最後米莉安歎了口氣,將門打開。「進來吧,我至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莎蘭德隨她進屋,門廳的小桌邊擺了兩張凳子,她挑一張坐下。屋內面積二十四平方米:有一間擁擠的房間和一個外廳。廚房其實只是門廳角落一個可以煮東西的地方,米莉安還從浴室接了一條水管到洗碗槽來。米莉安的母親是香港人,父親來自波登。莎蘭德知道她的父母住在巴黎,她自己在斯德哥爾摩念社會學,還有一個姐姐在美國念人類學。米莉安那頭剪短的烏黑頭髮,和略帶亞洲特色的五官,顯然是遺傳自母親,而父親則給了她一雙湛藍的眼睛。至於她的大嘴和雀斑卻都與父母不像。米莉安三十一歲,喜歡穿皮衣、光顧有表演藝術的俱樂部——有時候自己也會上場表演。莎蘭德自從十六歲起,便不曾進過俱樂部。米莉安除了上課外,每星期會有一天在斯維亞路旁某條街上的「化裝舞衣時尚店」打工。上「化裝舞衣」來的顧客都是渴望找些類似橡膠制的護士服或黑色皮製巫婆裝的服飾,店內包辦衣服的設計與製作。這間店是米莉安和幾名女友合開的,對於每個月付幾千克朗的學生貸款不無小補。莎蘭德是在幾年前的「同志光榮遊行日」慶祝活動中,一個奇怪的表演節目上第一次看到米莉安,當天稍晚又在啤酒攤巧遇。米莉安穿著一件奇特的檸檬黃色塑膠洋裝,露的比包起來的多。莎蘭德絲毫不覺得那套衣服引人遐想,只是因為喝得太多,忽然想勾搭一個穿得像檸檬的女孩。令莎蘭德大感驚訝的是,那顆檸檬看了她一眼就大笑起來,毫不扭捏地吻她之後說:「你正是我要的人。」於是她們回到莎蘭德的住處,一整晚做愛。「我就是這樣。」莎蘭德說:「逃離所有事物和所有人。我應該要說聲再見的。」「我以為你出事了。你還在這裡的最後幾個月,我們也不常聯絡。」「我很忙。」「你實在太神秘了,從來不談自己的事。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裡工作,或者當你不接手機的時候該找誰問。」「我現在沒有工作,而且你也和我一樣,想要有性愛卻不特別想要穩定的關係。或者其實你想要?」「你說得沒錯。」米莉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是這樣。我從不作任何承諾。」「你變了。」米莉安說。「變得不多。」「你看起來年紀比較大、比較成熟,穿著也不一樣了,還在胸罩裡塞了東西。」莎蘭德沒有多說。米莉安看過她裸體,當然會注意到這個改變。最後她垂下雙眼,喃喃地說:「我去裝了假奶。」「你說什麼?」莎蘭德抬起頭,提高聲量,卻沒發現口氣中帶著挑釁。「我去意大利找了間診所,做了隆胸手術,所以才會失蹤。後來我一直在旅行。現在回來了。」「你在開玩笑嗎?」莎蘭德面無表情地看著米莉安。「我真笨,你是從來不開玩笑的,史巴克小姐1。」1《星艦迷航記》中的主角之一,有外星人血統,個性嚴謹,凡事講究邏輯。「我不會道歉,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你要我離開,就直說吧。」米莉安聽了大笑。「拜託,我都還沒看到成果如何,當然不會放你走。」「我一直都很喜歡和你做愛,米莉安。你從不在乎我做什麼工作,而我忙的時候,你就會找別人。」米莉安早在中學初期便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十七歲那年,經過幾次摸索嘗試後,終於在參加瑞典「同性戀、雙性戀與跨性別」人權聯盟在哥德堡舉辦的一次聚會時,領悟到性愛的奧秘。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考慮過其他的生活形態。二十三歲時,曾有一次試圖與男人發生關係,她機械化地做了所有該做的事,卻不感到愉悅。此外她也屬於那些少數中的少數,對於婚姻、忠誠以及在家度過舒適夜晚都不感興趣。「我已經回家幾個星期了。我得知道是不是需要另外再去找人,或者你對我還有興趣。」米莉安彎下身,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嘴唇。「今晚我本來打算唸書。」她解開莎蘭德上衣的扣子。「不過管他的……」她又吻了她,並繼續解扣子。「我非得看看這個不可。」再吻一下。「歡迎回來。」海莉在凌晨兩點左右入睡,布隆維斯特則醒著聆聽她的呼吸。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偷偷從她手提袋裡拿了根登喜路,然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她。他事先並未打算成為海莉的情夫,甚至想都沒想過。在赫德史塔待了那段時間後,他一心只想和整個范耶爾家族的人離得遠遠的。平常和海莉只會在董事會上碰面,而且總是保持距離。他們知道彼此的秘密,但除了海莉在《千禧年》董事會中扮演的角色之外,他們的交易已經結束。前一年聖靈降臨節的假日期間,布隆維斯特到沙港的小屋去——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回去——希望能安安靜靜度個假,坐在門廊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