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勒戒診所。其實從青少年時期至今,布隆維斯特總共只吸過六根大麻煙,以及十五年前和荷蘭某搖滾樂團的女歌手嘗試過一次可卡因。至於酒精方面,他也只曾在私人晚宴或聚會上喝得爛醉。在酒吧裡,通常頂多只會喝一大杯烈啤酒,此外他也喜歡酒精濃度中等的啤酒。而家中酒櫃裡有伏特加和幾瓶單一純麥威士忌,全是別人送的,他享用的次數簡直少得可憐。布隆維斯特目前單身,偶爾風流的事實,無論是朋友圈內或圈外都是眾所周知,這也招來了更多流言。他長期以來與愛莉卡的外遇關係,經常是人們臆測討論的話題。最近則傳出他勾搭的女人不計其數,並且利用新的名人身份進攻斯德哥爾摩的夜店。某位名不見經傳的記者甚至還曾鼓勵他尋求協助,治療他的性成癮症。布隆維斯特確實有許多短暫的男女關係。他知道自己還算好看,卻從來不自認為是萬人迷。只是時常有人說他有一種讓女人感興趣的特質,愛莉卡也說過他會同時散發出自信與安全感,能讓女人感到自在安心。和他發生關係並非受到脅迫也不複雜,卻能享受到性愛的刺激。依布隆維斯特的說法,那是理所當然的。布隆維斯特與他熟識且喜愛的女性最能保持良好關係,因此早在二十年前,當愛莉卡還是年輕女記者時兩人便發展出戀情,並非偶然。然而,目前的名聲讓女人對他興趣大增的情形,已經到了怪異的地步。最令人驚訝的則是,年輕女性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對他示愛。不過穿著迷你裙、身材火辣的少女不會讓布隆維斯特感到興奮。從年輕時候起,他的女性友人多半都比他年紀大(有時還大上許多),經驗也較豐富。隨著時間過去,年齡差異也慢慢拉近。莎蘭德確實讓他踏岔了一步。這正是他急著要和愛莉卡見面商量的原因。《千禧年》僱用了一個新聞學校畢業生當實習生,算是送一個人情給愛莉卡的某位友人。這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每年都會僱用幾個實習生。布隆維斯特向女孩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後,很快便發現她對新聞業幾乎毫無興趣,只是「想上電視」,根據布隆維斯特的猜測,目前在《千禧年》工作也算是跨出了一大步。她會把握每個能與他密切接觸的機會,他雖然假裝沒有察覺她的大膽示好,卻反而促使她加倍努力。這種情形的確變得很累人。愛莉卡聽了放聲大笑。「我的老天,真沒想到你竟然在公司被性騷擾!」「愛莉卡,這是個累贅。我絕對不想傷害她或讓她尷尬,但她幾乎和一頭發情的母馬沒兩樣。我擔心她接下來不知道還會搞出什麼花樣。」「她迷戀你,只是太年輕,不知道如何表達。」「你錯了。怎麼表達,她清楚得很。她的分寸有點扭曲了,看我不上鉤,她還會生氣。我可不需要新一波的謠言,把我搞得像個淫亂好色、想要獵取性交對象的搖滾明星。」「好啦,不過先讓我弄清楚問題重點。昨晚她只是去按你家門鈴而已嗎?」「還帶了一瓶酒。她說去朋友家參加派對,剛好就在附近,還試圖假裝她出現在我們大樓,純粹是巧合。」「你怎麼說?」「我當然沒讓她進來。我說她來得不是時候,我有朋友在。」「她有什麼反應?」「她很沮喪,不過還是離開了。」「那麼你要我怎麼做?」「讓她別再煩我。我打算星期一好好跟她談談,不是她停手就是我把她踢出去。」愛莉卡思索片刻。「讓我跟她談吧。她想找的是朋友,不是情人。」「我不知道她想找什麼,不過……」「麥可,她的情形我也經歷過。我來跟她談。」凡是過去一年內看過電視或讀過晚報的人,都聽說過麥可·布隆維斯特,畢爾曼也不例外,但在赫敦咖啡館卻並未認出他來,而他也全然不知道莎蘭德和《千禧年》之間的關係。何況,他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根本無暇留意週遭情形。自從心智麻痺的狀態解除後,他便不斷繞著同一個難題打轉。莎蘭德手上有一卷遭受他性侵犯的錄影帶,是她用隱藏式攝影機錄下的,還逼他看過。絲毫沒有空間能讓他作出有利的辯解。萬一錄影帶被送到監護局,或甚至落入媒體手中——但願不會發生這種事—一他的事業、自由和人生就完了。他知道加重強姦、剝削弱勢者、傷害與加重傷害,會有什麼樣的刑罰,恐怕至少得入獄六年。若遇上滿腔熱血的檢察官,也許還會以某一段影帶內容為由,將他依殺人未遂罪起訴。他只不過是在強暴過程中,興奮地用枕頭壓住她的臉使她窒息。此時的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當時沒有鬆手。他們不會相信她從頭到尾都在玩花樣。她用那雙小女生般的可愛眼眸勾引他,用一個有如十二歲少女的身軀誘惑他,是她煽惑他強暴她。他們絕對不會明白她其實是在演戲。她早已計劃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錄影帶,並想辦法確認沒有其他拷貝。這是問題的關鍵。他敢百分之百肯定,像莎蘭德這種妖女這些年來一定會樹敵。也許有人曾經或正在試圖找她麻煩,但不同於這些人的是,畢爾曼律師有一個絕對優勢,他有渠道可以取得她所有的醫療記錄、社會福利報告與精神病學評鑒。瑞典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她的秘密,畢爾曼便是其中之一。他答應擔任她的監護人之後,監護局複製給他的個人資料只有十五頁,主要內容包括她成年生活的描述、一份由法院指定的精神科醫師所寫的評估摘要、地方法院讓她接受監護的判決,以及她前一年的銀行賬戶明細。他一再反覆地閱讀這份資料,然後開始有系統地搜集關於莎蘭德生活的資訊。身為律師,他極善於從公家機關的記錄中擷取情報。而身為她的監護人,則可以深入有關她醫療記錄的層層機密。與莎蘭德有關的文件,只要他想要就拿得到。然而他還是花了幾個月時間,才從最早的小學報告、社工報告、警方報告到地方法院的副本,一點一滴地拼湊出她的一生。他曾和耶斯伯·羅德曼(也就是在莎蘭德十八歲生日時建議她入院治療的精神科醫師)討論過她的狀況。羅德曼給了他該案例的摘要。每個人都提供了幫助。社會福利部一位女士甚至讚賞他如此用心地瞭解莎蘭德生活的每一面。另外,他還在監護局檔案室一個積滿灰塵的箱子裡,找到兩本堪稱資料金礦的筆記本。內容是由畢爾曼的前任、監護律師霍雷爾·潘格蘭整理的,他顯然比任何人都瞭解莎蘭德。潘格蘭每年都會盡責地呈交一份報告給監護局,但畢爾曼猜想莎蘭德很可能並不知道潘格蘭自己也另外作了詳細記錄。自從潘格蘭兩年前中風後,筆記本便進了監護局,至今似乎還沒有人讀過裡面的內容。這是正本。沒有跡象顯示曾經有人拷貝過。太好了。潘格蘭對莎蘭德的描述和從社會福利部報告中推論的結果截然不同,因為他一直密切注意著她一路的辛苦轉變,從桀驁不馴的青少年、成熟女子到米爾頓安保的僱員——這是潘格蘭透過關係替她找到的工作。畢爾曼從筆記當中得知,莎蘭德絕不是遲鈍的打雜小妹,專門負責複印和煮咖啡,而是有真正的工作,確實在為米爾頓首席執行官阿曼斯基執行調查任務。潘格蘭與阿曼斯基顯然彼此熟識,偶爾會交換關於他們所保護的女孩的消息。莎蘭德這輩子似乎只有兩個朋友,而且這兩人都自認為是她的保護者。如今潘格蘭已經出局。阿曼斯基還在,可能會是個威脅。畢爾曼決定避開阿曼斯基。筆記本解釋了許多。畢爾曼因此明白了莎蘭德何以對他了如指掌,雖然怎麼也想不通她如何知道他上了法國的美容整形診所,但關於她的謎團大多已經解開。她利用探查別人的生活來謀生。他立刻對自己的調查行動產生新的警惕,既然莎蘭德能進入他的住處,若在家裡放置任何與她相關的資料恐怕不妥。於是他將所有文件資料整理好,收進一個紙箱,帶到他位於史塔勒荷曼附近的避暑小屋,後來他在此獨思的時間愈來愈長。莎蘭德的資料他看得愈多,愈深信她精神有問題。一想起她是如何將他銬在床上,便不由得打起寒戰。當時畢爾曼完全受她控制,如果將來讓她找到正當理由,他毫不懷疑她會言出必行地殺死他。她缺乏社會抑制,這是某份報告下的結論。那麼他還能作出更進一步或兩步的結論:她是一個病態、凶殘、不正常的王八蛋。一顆拔去保險栓的手榴彈。一個婊子。潘格蘭提供了最後一把關鍵之鑰。有幾次他記錄了他與莎蘭德之間的談話內容,非常私密,像寫日記一樣。一個老瘋子。在其中兩段談話中,他用了「當『天大惡行』發生後」的字眼,這用語應該是直接借用莎蘭德的說法,卻不清楚影射什麼事件。畢爾曼寫下了「天大惡行」幾個字。在寄養家庭那幾年?某次遭受攻擊?答案應該就在他手邊這些資料當中。他翻開莎蘭德十八歲時的精神病學評鑒報告又讀了一遍,這已是第五或第六遍。他的理解當中一定遺漏了些什麼。他有她小學的筆記節錄,有一份表明莎蘭德的母親無法照顧她的宣誓書,還有她十幾歲時住過的幾個寄養家庭的報告。她十二歲時發生了某件事,逼得她發瘋。她的傳記中還有其他缺漏。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莎蘭德有一個雙胞胎姐妹,在他先前取得的資料中從未提及。天哪,竟然還有一個。不過他怎麼也找不到關於另一個姐妹的下落。父親不詳,至於母親為何無法照顧她,也未多作解釋。畢爾曼猜想她大概是病了,使得接下來的整個過程就這麼開始,包括在兒童精神病院度過的那段時期。不過現在可以肯定莎蘭德十二三歲時,發生了某件事。天大惡行。是某種創傷。但「天大惡行」有可能是什麼?潘格蘭的筆記裡無跡可循。最後他終於發現精神病學評鑒報告中提到的一份附件不見了——是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一份警方報告。從他在社會福利部檔案室拷貝的副本可以看出,有人手寫在邊緣空白處。當他要求調閱報告,卻被告知文件蓋有「奉殿下令列為絕密」的章,但他可以向相關的政府部門提出申請。畢爾曼陷入了困境。事實上,有關一個十二歲小女孩的警方報告被列為機密並不令人意外,或許有各種保護隱私權的原因。但他是莎蘭德的監護人,有權調閱任何與她相關的文件。取得這樣的報告,為何還得向政府部門提出申請?但他還是遞出了申請書。兩個月後接獲通知,申請遭到駁回。一份將近十四年前、有關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的警方報告,究竟有什麼不得了的內容,竟被列為絕密?它又可能對瑞典政府造成什麼威脅?他再度翻看潘格蘭的筆記,試圖從中理出「天大惡行」可能像征的含義,但找不到線索。一定是潘格蘭與受監護人口頭上討論過,卻始終沒有寫下來。提到「天大惡行」的地方,是在第二本筆記的末尾,或許潘格蘭根本來不及在中風前,對這一連串顯然十分重要的事件作出自己的結論。潘格蘭從莎蘭德十三歲生日那天起擔任她的受托人,又從她滿十八歲起變成她的監護人,因此「天大惡行」發生不久,莎蘭德被送往兒童精神病院後,他便涉入了。一切來龍去脈他可能都很清楚。畢爾曼又重新翻閱監護局的檔案,這回要找的是由社會福利部為潘格蘭擬定的詳細任務內容。乍看之下,頗令人失望:只有兩頁的背景資料。莎蘭德的母親無法養育女兒,兩個孩子被迫分開,卡米拉·莎蘭德通過社會福利部被安置在一個寄養家庭,莉絲·莎蘭德則被關入聖史蒂芬兒童精神病院。沒有提到替代方案。為什麼?只有一段神秘的陳述說明:「有鑒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的事件,社會福利部決定……」接著又再次提到那份列為絕密的警方報告,不過這裡有負責寫報告的警員姓名。畢爾曼震驚地看著這個名字。那是他熟悉的名字。他確實非常熟悉,而這個發現也讓整件事有了全新的轉變。他還是花了兩個月才取得報告,而且用的方法相當特別。報告共有四十七頁A4大小的紙張,另有十二頁左右的附註,是六年期間陸續補充的。最後是照片和名字。老天哪……不可能。還有另一個人也有理由和他一樣痛恨莎蘭德。他有一個盟友了,但卻是他最想不到、最不可能的一個人。一個黑影落在赫敦咖啡館的桌上,驚醒了正在發呆的畢爾曼。他抬起頭,看見一個金髮……巨人,只能這麼形容。他畏縮幾秒鐘後,才恢復鎮定。那人俯視著他,身高不止兩米一,身材也出奇的壯碩。毋庸置疑,是個健美先生,身上看不到一丁點的肥肉,給人非常驚人的印象。兩側的金髮理平了,只剩頭頂一撮短短的亂髮;有一張鵝蛋形的臉,柔和得怪異,幾乎像個孩子;不過那雙冰藍色的眼珠卻一點也不溫和。他穿著半長的黑色皮夾克、藍色襯衫、黑色褲子,打了黑色領帶。畢爾曼最後才注意到他的手。如果他的其他部位是特大號,這雙手就是超大號。「畢爾曼律師嗎?」他略帶歐洲口音,不過聲音很尖,畢爾曼幾乎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保持適當表情點點頭。「我們收到你的信了。」「你是誰?我想見的是……」這時,擁有超大號雙手的男人已經坐到畢爾曼對面,並打斷他的話。「你只能見我。說說你想要什麼。」畢爾曼遲疑了一下。任由一個陌生人擺佈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但不得不如此。他提醒自己,對莎蘭德懷恨在心的不止他一人,現在得募集盟友。於是他低聲說明自己的計劃。第三章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至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六莎蘭德七點醒來、淋浴後,到樓下櫃檯找麥班,問他有沒有海灘車可以租用一整天。十分鐘後她付了訂金,調整好座位與後視鏡,發動測試一下,最後檢查油箱裡有沒有油。她走進酒吧,點了一杯拿鐵和奶酪三明治當早餐,還買了一瓶礦泉水隨身帶著。吃早餐時,她就在一張餐巾紙上塗塗寫寫,思考費馬的(x^3+y^3=z^3)。八點剛過,福布斯博士來到酒吧,臉上剛剛刮過鬍子,身穿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打著藍色領帶。他點了蛋、麵包、柳橙汁和黑咖啡。八點半,他起身走到外頭等出租車。莎蘭德跟在後面,保持著適當距離。福布斯在卡裡內吉起點的「海景畫」下方下車,然後沿著海邊溜躂。她從他身旁駛過,將車停在港口濱海步道的中央附近,耐心地等他經過才又重新展開跟蹤。到了下午一點,莎蘭德已經滿身大汗,雙腳腫脹。這四個小時內,她就在聖喬治的街道間上上下下地走,雖然腳步悠閒,卻一刻也沒停過。陡坡開始對她的肌肉產生影響。當她喝完最後一滴礦泉水時,不禁對福布斯的體力感到訝異,心裡正想著放棄計劃,他卻忽然轉向,朝「龜甲」走去。她等了十分鐘,隨後也走進餐廳,坐在露天座上。他們倆都坐在和前一天相同的位子上,而他也同樣一邊喝著可口可樂,一邊凝視港口。福布斯是格林納達極少數穿西裝打領帶的人之一。他似乎並不覺得熱。三點,他付了錢離開餐廳,打斷了莎蘭德的思緒。他不慌不忙地沿著卡裡內吉走,接著跳上一班前往格蘭安西的迷你巴士。莎蘭德將車停在礁島群飯店外五分鐘後,他才下巴士。她回到房間,泡了個冷水澡。整個身子在浴缸裡伸展開時,眉頭卻緊皺著。這辛苦的一天——腳到現在都還發疼——給了她一個明確的信息。福布斯每天早上全副武裝、提著公文包離開飯店,但一整天卻只是無所事事地耗時間。無論他在格林納達做什麼,總之絕對不是籌劃興建新學校,但他卻想讓人覺得他是為了公事來到島上。那麼何苦如此大費周章呢?在這方面,他唯一想有所隱瞞的人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她可能以為丈夫在白天裡忙得不可開交。但為什麼呢?難道是交易沒談成,他過於心高氣傲不肯承認?或者這次來到島上根本是另有目的?在等某樣東西、某個人嗎?莎蘭德收到四封電子郵件。第一封是瘟疫寄的,就在她寫給他之後的一小時。郵件加密,還問了個問題:「你真的還活著嗎?」瘟疫不太喜歡寫那種閒話家常、感性的信,就這一點而言,莎蘭德也一樣。另外兩封是在凌晨兩點左右發送。一封來自瘟疫,仍以加密處理,告訴她有個名叫畢波的網友——似乎住在得州——馬上就接受她的調查要求。瘟疫附上了畢波的信箱賬號和PGP鑰匙。幾分鐘後,畢波用一個熱郵信箱賬號發信給她,信上只說會在二十四小時內送出關於福布斯夫妻的資料。第四封還是來自畢波,在當天傍晚送出。信中有一個加密的銀行賬號和一個FTP地址。莎蘭德打開網址,發現一個三百九十KB大小的壓縮文檔,便在解壓後儲存。那是一個資料夾,裡面包含四張低解析度的照片和五個Word文檔。有兩張是福布斯博士的獨照,一張是福布斯與妻子在某出舞台劇首演時的合照,第四張則是福布斯站在一個教會的布道壇上。第一個文檔包含七頁的內容,是畢波的報告。第二個文檔有八十四頁,是從網絡上下載的內容。接下來兩個文檔是掃瞄《奧斯丁美國政治家》剪報的OCR文件,而最後一個檔案則是介紹福布斯博士所屬的南奧斯丁長老教會。莎蘭德除了熟記《利未記》之外——前一年她碰巧有機會研讀《聖經》中有關懲罰的章節——對於宗教歷史的認識,恐怕連皮毛都說不上,只是約略知道猶太教、基督教長老教會與天主教教堂之間的差異,卻又不知道猶太教的聚會場所稱為會堂。有一度她很擔心自己得鑽研神學細節,但轉念一想,福布斯博士屬於哪種宗教組織關她屁事。李察·福布斯博士,亦即李察·福布斯牧師,現年四十二歲。南奧斯丁教會的首頁顯示教會中有七名職員,名單上第一人是丹肯·柯雷格牧師,照片中的他身材魁梧,一頭蓬鬆灰髮,灰白的大鬍子梳理得很整齊。福布斯排名第三,負責教育事項,名字旁邊還括弧註明「聖水基金會」。莎蘭德讀了該教會的宗旨簡介。「我們將會以祈禱與感恩來服務南奧斯丁的民眾,為他們提供美國長老教會所護衛的安定、神學與充滿希望的觀念。作為基督的僕人,我們為人們提供一個必要的避難所,並讓他們能夠借由祈禱與洗禮來贖罪。讓我們因上帝的愛充滿喜樂。我們的責任是移除人與人之間的屏障,消弭阻礙,讓人們得以瞭解上帝愛的信息。」簡介底下有教會的銀行賬號,以及懇求民眾將對上帝的愛化為行動的聲明。從畢波簡明的生平介紹中,莎蘭德得知福布斯出生於內華達州派恩布拉夫,曾經做過農夫、商人、學校行政人員、新墨西哥州某家報社的駐地記者、某個基督教搖滾樂團的經理,之後在三十一歲時進入南奧斯丁教會。他是合格的會計師,也讀過考古學。畢波沒能找出他在哪裡獲得博士學位。福布斯在教會裡認識了傑拉爾丁·奈特,農場主威廉·奈特的獨生女,也是南奧斯丁教會的信徒。兩人在一九九七年結婚,之後福布斯在教會中便開始福星高照。他成了聖瑪利亞基金會的主導人,目標是「將上帝的基金投注於教育計劃,幫助有需要的人」。福布斯曾兩次被捕。一九八七年二十五歲那年,因為一起車禍被控加重傷害,但法院判他無罪。莎蘭德從媒體報道的片段看來,他確實是無辜的。一九九五年,他被控侵吞由他管理的基督教搖滾樂團的錢。那次也獲判無罪。在奧斯丁,他成了有名的公眾人物,也是該市教育局的一員。他是民主黨員,十分熱心公益,還會募款資助清寒學童的教育。南奧斯丁教會幫助的對象以西語家庭為主。=OO-年,福布斯在聖瑪利亞基金會負責的財務工作,被質疑有違法操作。根據某報報道,福布斯涉嫌在投資基金中放入過多基金會資產,不符法令規定。教會出面反駁這項指控,在這場論戰中,柯雷格牧師更以堅決的態度支持福布斯。他沒有被起訴,稽核結果也無任何不妥。莎蘭德仔細研究畢波對福布斯本身財務狀況所作的摘要。他年收入六萬美元,算是高薪,但他本身卻無資產。他們財務狀況穩定多虧了傑拉爾丁。她父親於二二年去世,女兒獨自繼承了至少四千萬美元的遺產。他們夫妻倆沒有小孩。因此福布斯得仰賴妻子。莎蘭德心想,對一個習慣毆打妻子的人而言,這似乎是不利的處境。她登錄網絡,發了一個加密信息給畢波,感謝他的報告並將五百美元轉入他的賬戶。她走到陽台趴在欄杆上。太陽快下山了,一陣微風吹得防波堤沿岸的棕櫚樹梢窸窣作響。格林納達已經開始感受到瑪蒂達外圍環流的影響。莎蘭德依照艾拉的建議,將電腦、《數學次元》、盥洗用品包和一套換洗的衣服裝進肩背包,放在床邊地板上,然後到樓下酒吧,點了一道魚和一瓶加勒比啤酒當晚餐。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福布斯博士換上了淺色的網球衫、短褲和球鞋,來到酒吧向艾拉詢問瑪蒂達的動向,但似乎並不特別擔心。他用金鏈子將十字架掛在脖子上,看起來精力充沛,甚至相當迷人。在聖喬治閒晃了一天毫無所獲,莎蘭德已經精疲力竭。晚餐後她出去散散心,但風勢變得猛烈,氣溫也驟降,因此九點前便回房間爬上了床。窗戶被風吹得光當光當響,她本想再看一會兒書,卻幾乎馬上就睡死了。轟然一聲巨響將她驚醒,看看手錶:十一點十五分。她踉蹌著下床,打開陽台的落地窗,卻被強風吹得倒退一步。她緊拉落地窗側柱,小心地踏出陽台,四下觀望。吊在泳池邊的幾盞燈搖來晃去,在花園裡上演著精彩的影子戲。有幾名房客站在圍牆旁邊,透過牆上的洞望向海灘,還有些人聚集在酒吧附近。北方可以看到聖喬治的燈光。天上烏雲密佈,但沒有下雨。黑暗中看不見大海,但洶湧的波濤聲比平日大了許多。氣溫降得更低了。自從來到加勒比海,她頭一次冷得發抖。她站在陽台上,忽然聽見有人大聲敲門,便用被單裹住身子去開門。只見麥班一臉憂色。「很抱歉打擾了你,不過暴風雨好像要來了。」「瑪蒂達?」「瑪蒂達。」麥班說:「今晚稍早已經到達多巴哥外圍,我們接獲消息說災情嚴重。」莎蘭德搜索著她的地理學與氣象學知識庫。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位於格林納達東南方兩百公里。一個熱帶風暴的半徑可能大到一百公裡,暴風眼可能以三十至四十公里的時速移動。也就是說瑪蒂達隨時都可能來到格林納達門前。一切只看它前進的方向了。「不會立即有危險,」麥班說:「但不能掉以輕心。我要你把重要物品裝進袋子裡,然後到樓下大廳來。飯店會供應咖啡和三明治。」莎蘭德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穿上牛仔褲、鞋子和法蘭絨襯衫,背起背包。離開房間前,她去打開浴室的門和燈。綠蜥蜴不在那裡,想必爬到下面某個洞裡去了。真聰明。進到酒吧,她依然坐在老位子上,看著艾拉指揮員工並用熱水瓶裝熱飲料。過了一會兒,她走到莎蘭德這邊來。「嗨,你好像剛睡醒。」「我是睡了一下。現在怎麼樣了?」「還在等。外海有個大風暴,我們收到特立尼達送來的颶風警報。如果風力增強,瑪蒂達又往這個方向來,我們就得進地窖。你能不能幫個忙?」「你要我做什麼?」「大廳有一百六十條毯子要搬下去,還有很多東西要收進來。」莎蘭德幫忙搬毯子下樓,還將泳池畔的花瓶、桌子、躺椅與非固定物品拿進來。當艾拉滿意地說這樣就可以了後,莎蘭德走向面對海灘的牆洞,並往黑漆漆的外頭跨出幾步。海浪發出懾人的澎湃聲,迎面而來的風力道過於兇猛,她得兩手環抱才能站得直。牆邊的棕櫚樹搖擺不定。她回到室內,點了一杯拿鐵坐在吧檯。已經過了午夜。房客與員工間的氣氛充滿焦慮,大伙壓低聲音交談,偶爾望向地平線,等待著。礁島群飯店共有三十二名房客和十名員工。莎蘭德發現傑拉爾丁坐在櫃檯旁的一張桌邊,神色緊張地啜飲著飲料。她丈夫卻不見人影。莎蘭德喝了咖啡,又再次開始思考費馬定理時,麥班走出辦公室,站在大廳中央。「請各位注意!我剛接到消息,有一個颶風級風暴剛剛侵襲小馬提尼克島,所以現在要請所有人馬上進地窖去。」麥班阻擋了諸多提問,帶領著房客從櫃檯後面的階梯下到地窖。小馬提尼克是格林納達的一個小島,距離南方的本島僅數海里遠。莎蘭德瞄了艾拉一眼,見她走向麥班,立刻豎耳傾聽。「情況有多糟?」「無法得知,電話不通了。」麥班低聲說。莎蘭德走下地窖,將袋子放在角落的一條毯子上,略一思索後,又逆著人潮回到大廳。她找到艾拉,詢問需不需要幫忙。艾拉搖搖頭,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瑪蒂達是個潑婦。我們只能等著瞧了。」莎蘭德看著一群人匆匆忙忙衝進飯店,共有五個大人和十個左右的小孩。麥班也收留他們,帶他們到地窖的階梯去。莎蘭德頓時心生恐懼。「我想現在應該每個人都進入自家的地窖了吧。」她故作鎮定地說。艾拉看著那家人走下階梯。「很不幸,我們這是格蘭安西少數幾個地窖之一。待會兒很可能還會有更多人來避難。」莎蘭德以銳利的目光看著她。「那其他人怎麼辦?」「你是說沒有地窖的人?」她露出苦笑。「就在自己家裡抱成一團,或是找間棚屋避一避。他們只能相信上帝。」莎蘭德二話不說,立刻轉身跑過大廳,衝出大門。喬治·布蘭。她聽見艾拉在背後喊她,但沒有停下來解釋。他住的破屋子,大風一吹就會倒。來到通往聖喬治的道路時,她腳步踉踉蹌蹌,身體被強風撕扯著,這時她開始小跑步。強勁的逆風讓她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但她仍頑強地前進。到小屋只有四百碼,卻花了將近十分鐘。一路過來,一個人也沒看見。忽然間竟下起雨來,好像從消防水管噴灑出的冰水。就在同一時刻,她轉進小屋的方向,看見他那盞煤油燈在窗內不停搖晃,發出亮光。轉瞬間她已全身濕透,視線幾乎只能看到兩碼遠。她使勁地敲門。布蘭開門後瞪大了雙眼。「你在這裡做什麼?」為了壓過風聲,他扯著嗓門喊。「走吧,你得跟我去飯店,那裡有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