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藏地密码作者:何马 这是一个西藏已经开放为全世界的旅游胜地却依旧守口如瓶的秘密。多年之后身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藏獒专家卓木强巴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信封,信封里装着两张照片,照片上惊现的远古神兽,促使卓木强巴及导师、世界犬类学专家方新教授亲赴西藏。他们在调查过程中震惊地发现,照片上的动物竟然和帕巴拉神庙有关……不久之后一支由特种兵、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密修高手等各色人物组成的神秘科考队悄悄从西藏出发开始了一场穿越全球生死禁地的探险之旅,他们要追寻藏传佛教千年隐秘历史的真相……西藏,到底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藏地密码1 序 比藏獒更加凶狠的动物是什么? 通往圣地香巴拉的秘密通道是否就在布达拉宫的下面? 在西藏的大量历史文献中隐藏着的那座帕巴拉神庙是否真实存在? 为什么丛林中原始部落的祭祀方式与西藏某地的祭祀方式如此神似? 隐藏在美洲密林深处的玛雅遗迹是否与遥远的西藏有着紧密的文化联系? 苏联专家为什么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组建一支特殊的专家团前后五次深入西藏? 希特勒为什么曾于1938年和1943年两次下令,派他的最佳助手希姆莱亲自组建两只探险队深入西藏? 西藏到底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那是一个西藏已经沦为全世界的旅游胜地却依旧守口如瓶的秘密。 藏地密码1 第一章 从一张照片说起 卓木强巴,一米八七的个头,真正的虎背熊腰,大块头,倒披发,一脸古铜色,身体无处不彰显出藏不住的彪悍。但是平日里,他是一个很和蔼的人,西装笔挺,一副小方框无边眼镜,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有人称呼他卓总,也有人称呼他教授,真正亲近的朋友,管他叫强巴。 卓姆强巴,藏,四十二岁,天狮名犬驯养基地公司总裁,也是复旦大学生物系客坐教授,主讲世界名犬。强巴生长在一个叫达娃奴措的小村,那是深入藏原腹地,最接近无人区的地方,他的名字,原意是能战胜大海的人。他没有让他的父母失望,如今已是拥有千万资产的公司老总,也是著名大学的教授,可谓名利俱盛,让他起家的资本,不是别的,是犬。 美国,宾夕乏力亚州。 “几千年来,全世界所公认的,体形最庞大,性格最凶猛的,叫獒。那是我们藏区特产,它们已经存在几千万年了,约在两千年前流传到希腊,后到罗马帝国,又由东欧的斯拉夫族人传到欧洲各国,至今世界名犬的体内还保留着藏獒的遗传基因—— 在拉萨,乃至整个藏区最高贵的狗应属藏獒……”卓木强巴站在华丽的演讲台上侃侃而谈,向来参观的来宾叙述着藏獒的历史由来。 这是由他们公司出资组织的,一次世界级獒犬大赛的开幕式,一方面可以向更多的媒体宣传藏獒,提升人们对獒这种犬类的认识,另一方面也向世界各国养獒人士推销自己的驯养基地,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獒。 大厅里,各国记者已达数百人,参会人数多达八千余人,很多是专程从国内赶来的养獒狂热爱好者。卓木强巴微笑道:“如今,一条纯种幼獒,身价已在十万美金以上。虽然说养獒的人不少,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世界上最纯正的獒,绝对在我们基地,雪獒,铁包金,红獒,我们这里都是最优秀的……” 大厅里人头传动,大家都知道,这位卓总,本身就来自藏区,他们基地的獒,在国内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而他本人又对藏獒有着绝对的研究,他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这次参赛的人,除了希望拿一个好名次外,无不希望自己的獒犬能被卓总慧眼识中,能进入天狮名犬驯养基地配种,以得到更纯种的藏獒。 “如果藏獒离开了西藏,它还能叫獒吗?” 一般卓总说话,大家都只能静静的听着,每次都希望能从卓总的谈话中学到一些关于养獒训獒的知识。可是不知是什么人,突然在这种大会上打破了这宁静,让众人无不愤慨,有几名购獒者马上就反驳道 “怎么就不叫獒了?” “你他妈的脱了衣裳,你还能叫人吗?” “这不是废话!” 那人显然不敌众怒,很快没了回音,卓木强巴笑着制止大家,说道:“不错,那獒在藏区,才能拥有那凶悍体形和独特的霸气。也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们基地的獒比别地的獒,看起来都更威猛有神,其实,我们基地的獒,一直坚持藏选,藏地放养,藏地驯化,那绝对是真正的藏獒。”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继续听卓木强巴传经授道。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刚才说话的是谁,但卓木强巴老早便注意到了,门口那人,压低帽檐,带着墨镜,穿身遮脸大风衣,方才发问的便是他。 卓木强巴带着他的自信和自豪,继续演讲,他将他们基地最优秀的獒的照片,用幻灯片打在后墙,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卓木强巴心中无比满足。脸色也因激动而微微红润起来,青筋布满额头,表示他在闪光灯下开始兴奋。 就在此时,一名小个子男孩拿着个什么东西,挤过人群向前,眼看接近讲台了,几名魁梧大汉拦住了小个子的去路。卓木强巴看了看,那小个子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武器,手里只拿着一张明信片似的东西,他向保安使个眼色。保安将那小个子要交给卓木强巴的东西接过,直接递给了卓木强巴。小个子交出明信片,马上往回走,似乎也是受人之托。 卓木强巴一面指着身后的巨幅画面,诉说着他们基地的獒的优秀和纯种,一面拆开了明信片信封。 就在信封拆开那一霎那,他脸上人们熟悉的笑容不见了,整个人木纳而呆滞的立在了灯光明亮的演讲台上。 所有的人,原本都聆听着卓教授的演讲,他这一停下,近万的大厅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些许照相机的闪光声,零星的响在大厅的各个角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关注的目光,全集中在了卓木强巴教授身上,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照片,如丢了三魂七魄,先前红润的脸色消失殆尽,一片惨白,紧接着,人们发现,卓教授的手,不自觉的由单手执信变成双手捧着明信片,并且微微的颤抖起来,跟着嘴角也微微的颤动起来,坐在前排的人还发现,卓教授的眼角跳动着,显然是受到极大的刺激,敏感的记者们不失时机,将这一突然变故如数记录在摄像机里。 约莫过了近半分钟,卓教授突然醒悟般,握住了麦克风,叫道:“朋友,请等一等!”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腔调,十分的干涩尖锐,他仿佛没有看见记者和所有别的人,只盯着那小个子,问道:“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那小个子显然被卓教授这副表情给吓住了,只惊恐的往门口方向看,没有直接回答,而且飞快的想要挤出人群。卓教授顺着小个子看的方向瞧去,方才那个风衣墨镜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卓教授顾不得继续演讲,跳下高台,也朝门口挤去,这一变故,马上引起现场的骚动,记者们全争先恐后往前挤,保镖则要为卓教授开路,有的人想向前挤,有的人想后退,一时场面完全失控。 在混乱的场面中,卓木强巴不见了!人们纷纷议论,那小个子究竟把什么东西拿给了卓木强巴,他怎么会在记者的摄像头面前失了颜色,竟然不召开这么重大的开幕式而亲自追了出去。更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此后几天,在这场世界最高级的獒犬大赛中,竟然完全不见了卓教授,这场大赛的发起者和主持者的身影,有人说那是勒索信,里面有卓木强巴和他情人通奸的照片,因为坐前排的人已经看见,那信封里是照片,所以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而记者们更是无风不起浪,将事件推波助澜,大书特写,一时间,卓木强巴教授的名声比他前二十年大了二十倍。 就在记者们将这一事件炒得纷纷扬扬的时候,卓木强巴已在上海,方新教授的家中。卓木强巴只是一名客作教授,而这名方新,确实真正的犬类动物学教授,今年六十五了,曾是卓木强巴在犬类生物研究的导师,后来两人成为专研藏獒的合作者,由于方新教授的研究只停留在学术阶段,他坚决反对将獒用在商业运作,所以后来两人分道扬镳。后来卓木强巴的养獒事业蒸蒸日上,方新教授依然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学术研究者,但是为了表示感谢方新教授的启蒙和对生物属性的专业帮助,卓木强巴依然全力支持着方新教授的学术工作,如今方新教授在犬类学术界,已经成为权威,如今想要成为国际上的世界名犬,最好是能得到方新教授的正名。如今,他正在写一篇藏獒血统论文,类似于给全世界的藏獒编一个族谱,以后想要寻找世界名獒,都得在他这本论著中寻找。而这篇论文,是为了参加马修丽亚生物论坛特写的,据说,这次论坛会议,将会把普立特奖授予方新教授,其意义,等于动物学的诺贝尔奖,是动物学家们的至高荣誉。 方新早已是一头白发,但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他习惯的点燃一只中华香烟,深吸一口,随后道:“我下周便去德国参加马修丽亚生物论坛了,听说你带来一个特别的东西?是什么能让你放弃在美国种獒大赛展示自己的机会,而飞回上海?” 卓木强巴说道:“导师(他一直保持着这种称谓),请看看这个——”说着,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到了桌上。那是一个铁皮包钢的防盗运钞箱,方新这才注意到,卓木强巴用手铐小心的将箱子铐在了自己手上。方新吃了一惊,要知道,卓木强巴曾两度夺得藏区库拜(也就是摔交)大赛冠军,本身孔武有力,就是寻常警员也不是他对手,他曾经替人携带一颗价值两千万美元的钻石,也不过是随便找一个布袋包了,放进衣兜里,从未见他如此慎重小心的带一件东西。 可是,当卓木强巴打开箱子后,方新就更吃惊了,箱子里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黄金匣子,上面浮雕的佛像惟妙惟肖,四角嵌有罕见的猫儿石,最小的一颗都有十三只眼。方新知道,这是卓木强巴家传宝盒,仅这只宝盒的价值,就无法用金钱来衡量,这宝盒,以前是用来装佛经的,后来传到卓木强巴父亲手上,佛经献给了国家,被当作西藏最完整的宁玛圣经被请进布达拉宫,这宝盒就一直空置着,卓木强巴常常笑着调侃,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不到能放进这盒子的东西了。可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被放了进去? 方新自认为已经见惯世事,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住他,但是现在,卓木强巴带来的东西,又一次让他心动了,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卓木强巴这样的重视。 卓木强巴却偏偏吊他胃口,迟迟不肯打开金盒,看见方新盯着盒子,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才将箱子推到他面前,尊敬道:“导师,请打开吧。” 方新戴上白丝手套,小心的起开盒子,盒中没有别的,只有一样东西——照片!可方新的表情就和卓木强巴刚看到那东西时一样,呆若木鸡! [照片里的秘密] 准确的说,盒子里装着两张照片。第一张,背景是茫茫的草原,一些低矮的灌木零星潜伏在草丛之中,蓝天白云,在草原的正中,却有一道黑色的飓风。仔细看,那不是风,而是某种动物的身影,整张照片都很模糊,熟悉照片的人都知道,那是拍照的人手抖得厉害,但是那动物的毛发还是依稀可辨。第二张照片,同样是草原为背景,仔细观看就会发现,拍摄的位置并没有改变,还是那群山,还是那灌木,甚至近处那株长草也还是在照片的那个位置,只是蓝天白云已经被夜色所取代,也就是说,拍摄者从白天一直等到天黑,呆在一个地方没有挪动。那黑色的身影自然也完全没入黑暗之中,但第二张照片却比第一张来得清楚,因为那身影离拍摄点更近了,而且,是正对着拍摄者的位置。 从第二张照片看来,那模糊的脸,好像来自非洲的雄师,颈项上的皱褶,连同鬃毛一起,将脸如向日葵般包裹起来。但从身体上看,却又和狮子完全不同,非洲雄狮,由于地理气候原因,只在头颅周围和膝后才有少许鬃毛,而这个家伙,全身都被厚实而长的毛遮盖,看上去身体更像一头牦牛,强悍而健硕。 方新教授拿着这两张照片,半晌说不出话来,牦牛般的体格,狮子似的头颅,豹子一样的曲线,照片上那黑毛覆盖的家伙,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勾勒出一种近乎完美的轮廓,里面蕴藏了无穷的力量,看上去就像一只随时都可离弦而出的箭,每一个动作都像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但他深深知道,这是一种犬科动物,方头小耳,毛长皮坠,嘴短而口裂极宽,背直腹收,四肢粗如柱,这正是一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标准的藏獒。而且,这不是普通的藏獒,普通的藏獒没有这般大,没有这般厚实,没有这般剽悍和刚毅,它屹立在那里,如同钢铁巨人般,充满了王族的霸气,那种与生俱来的野性令它逼视天地,威风凛凛的奔跑在草原之上。 方新教授看了足足半个小时,一句话也没说,卓木强巴含笑看着教授,他知道教授此刻在想什么,教授的头脑里肯定一片空白,就如自己刚看到这两张照片一样。因为照片的,那才算真正的藏獒,只有高原才有那么清澈的蓝天,距大地那么近的白云,就如伸手便可以摘下一朵来,那灌木,有方枝园柏,有矮麻黄,硬叶柳,这些都是高原的特色植被,还有几种,几乎是只有藏区才有的植被。至于那獒,卓木强巴和方新都是这里面元老级的人物,根本就不用看第二眼,那肯定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好的獒,最完美的体形,最完美的气质,更难得的是,这头獒拥有着别的藏獒所没有的却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卓木强巴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用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大腿,每次他看到这两张照片,就激动得想哭,总也无法控制的自己的双手,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了,现在他的手指也只能勉强做到不抖动。 方新摘掉自己的老花镜,过了片刻,又戴上,然后再摘下,如此反复,达数十次之多,随后才重重的点着照片道:“不可能,这是假的,电脑合成的照片!” 卓木强巴霍然起立,手指着方新教授,脸色唰的就白了,他没想到,方新教授看了这么久,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不是他所尊敬的人,他恐怕当场就要动手打人。 方新教授示意他平静下来,指着照片道:“我们先来看这张,这张白天拍摄的照片,虽然背景很模糊,但是里面的植物还是可以分辨清楚,你看,这是川西云衫,从直径看已经成材,它们的高度,在三十至四十米不等,我们就算它三十米高,还有这獒旁边的方枝园柏,也是成木,高度因该在十至十五米,拍摄者的位置如果是固定不动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目测推断出这家伙与两株树间的距离,在同一平面,通过比例缩影,就能算出这家伙的身高。我粗略目测估计了一下,如果它是真的,那么它的肩高因该在一米二至一米四之间,那么,它的站立高度,将达到并超过二米五,那就已经不再是狗了,根本就是一头小牛犊。我所接触的过狗,最高的肩高不超过一米零五,而现在所有报道的,最高的狗立高也不过二米一而已。獒的身高你是知道的,肩高不会超过八十厘米,身长不超过一米五,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狗?” 卓木强巴激动道:“可是,獒科犬属,确实是犬属中最大的种属,狗四尺为獒,本来‘獒’字的汉意便是体大善斗的狗,德国猎牧犬,丹麦犬,瑞士的圣伯纳犬,它们是世界公认的体格最大的犬类,但体内都有獒的血统。所以,在獒中产生体格特别庞大的个体并不奇怪。” “特别高大?”方新教授冷笑道:“不错,可是你要知道,它生存的环境是什么,是高原,世界上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 卓木强巴憋红了脸,喃喃道:“那……那又怎么样?”他心知,自己的专业知识还是不及导师的。 方新道:“高原特殊的生存环境里,由于空气稀薄,含氧量少,里面的物种,都已经习惯了低氧环境,其体形随着地势的升高而降低,其动物大多体格矮小,皮厚毛长,四肢粗短,那是为了减少身体血液对氧的运输所需要的能力,确保头脑的清醒。你是学习过的,高原上的所有物种,都比在低海拔地区生存的同类体形矮小一些,而这张照片里,有只有更高海拔才能生长的矮厥菜,也就是说,照片里的獒,生存在比它同类獒生存更高的海拔地区,它就不可能拥有比它同类高大太多的体格。”方新说着,打开桌上的电脑,缓缓道:“我们用电脑来分析,你看照片的清晰度,草的模糊指数只有2.4,可以认为是拍摄者的手不稳定造成的,但是你看看这个家伙的模糊指数,竟然高达6.7,普通相机,从按下快门道闪光曝光,所用时间为零点零零五至零点零一秒,也就是说,二百分之一秒的时间,这个家伙移动了二十公分或许更多,我们折算过来,它一秒的速度可以达到四十米,时速也就是一百四十公里,可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猎豹,它的最高时速也不过才一百二十公里,你认为这条獒,跑得比猎豹还快吗?” 卓木强巴有些泄气了,叨咕道:“可是,导师,模糊指数很不稳定,用它的最低限度百分之一秒来看,它的时速也就是八十公里左右,一条獒的瞬间爆发速度,完全可以达到这个要求。” 方新道:“好吧,那么算时速能达到要求吧,我们在从它的血统分析,现在世界上的獒,原产地几乎都在青藏,共三种七属十六科,其毛色有纯黑,纯白,棕红,灰色,金蹄黑背,金獒,也有罕见的红獒,白眼狮子头,双瞳豹獒,但是你看看这只獒,它通体的毛色,你仔细看看,这可不是黑色的,也不是棕色的,如果它真的存在,这根本就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獒种。它的毛,是紫色的,一种很深的紫红色。”方新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扶了扶眼镜,脸色严峻起来,这样的物种存在,就是对他专业权威的挑衅,这几乎是对他的藐视。 卓木强巴喃喃自语,不住想解释什么,可他却感觉很吃力,毕竟在这个学术领域,他只是方新的学生,虽然将育獒基地发展得井井有条,但就从学术知识来说,他远远不及方新教授,他又如何能说服方新教授相信呢,毕竟给他照片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这照片是怎么来的。 方新再次提出佐证道:“这种体毛的颜色,这种体形和速度,很像是某人用电脑合成的理想中獒的形象,由于电脑使用的32位色分解度,现在还不及一些化学分光度,所以合成黑色时容易淡染成深紫红色,这两者相差不大,合成照片的人显然也是专门研究过獒的,他知道獒的一些特性,但在某些地方过于夸大和完美,反而露出了破绽。” 方新看着卓木强巴满头大汗,反过来劝解他道:“好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找一只世界上最好的獒,因此你对优秀的獒太过于敏感了,以至于一时没分清真假,这也不怪你。你想想,有多少一辈子研究古玩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你还不是专门搞獒种属研究的。” “不!”卓木强巴坚定的抬起头来,道:“导师,我相信这是一头真的獒,它确实生活在藏区,现在也还在那里,我……我是下定了决心的,我要去找它,这次来找导师,本是想导师给我一些启示,既然导师不相信它存在的事实,那我只好一个人去找了。” 方新看着这名他昔日最得意的门生和最友好的合作者,不禁爱怜的抚摸着卓木强巴的头,和气问道:“强巴,我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如此的执着和坚定?你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难道就是想找到这个不存在的电脑合成獒么?” 卓木强巴拿过方新手中的照片,指着第二张照片道:“导师,你看,这是它的眼睛,我第一眼就看到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告诉我,它确实存在。” 方新又重新打量了第二张照片一眼,那正对着照相机的獒的面部,其余地方都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清晰如故。方新教授看着那双眼睛,也觉得有些吃惊,那深邃的眸子,在夜幕降临前闪动着光芒,如那黑夜星辰,有一种摄人的魔力,那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凌烈与霸气,显得是那般不可一世。卓木强巴绝决道:“一张电脑合成的照片,怎么能有如此动神的的眼神,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明亮,最逼人的眼睛。导师,你可知道我第一眼见到它的感觉吗?当时,我已经完全呆了……” [第一个疯子] 卓木强巴凝望着手中的照片,就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心中除去震撼,还是震撼,那照片上的真实影像,瞬间主宰了他的灵魂。他就像一名研究了一辈子恐龙化石的科研者,忽然之间,就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一头活生生的恐龙,还是恐龙中最稀少的那种,矗立在自己面前,这个庞然大物触手可及,他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一个声音从心底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喊,却是那么的真实而亲近:“去吧,去寻找它,为了你的信仰和灵魂,为了你存在的价值。你这一生难道不正是为了看到它而存在的吗?”忽然他又开始嘲笑自己:“还在这里跟人嗷嗷的上课呢,照片的主人正在耻笑你,你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獒,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獒!” 他足足呆立了半晌,忽然才清醒过来,他发疯似的询问那送信人,那照片的来历,可那人根本不知道,卓木强巴再也顾不得什么,跳下了发言台,他知道,这秘密的主人刚才还在门口,如果失去机会,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獒在什么地方,这是从哪里来的照片了。 但是由于现场混乱不堪,卓木强巴好容易挤出会场,别说照片的主人,连送照片的小个子都没了影。卓木强巴发疯一般,询问路人,询问开车的司机,询问他所能碰到的每一个人,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风衣,带墨镜的人,约一米六七,戴了一顶鸭舌帽。但是没有人看见过这样一个体貌特征突出的人。 卓木强巴就如失了三魂七魄般,硕大的身体顿时失去了生机,萎靡下来,他再也没有任何心情参加獒犬大赛了,虽然是他号召发起并主持的大赛,但他此后根本没出席过一次比赛现场。卓木强巴就如一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体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两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那照片虽然模糊不堪,但卓木强巴却能把那獒的体毛数清楚,他知道那獒右后腿第三趾上方约两厘米处,从前往后数,第三十六根毛是分叉的,他还知道,那獒左前腿的第一趾,趾甲前端有一条划痕;照片上的所有细节他全都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是谁,在什么地方拍摄的这两张照片。 如果不是后来那个电话,卓木强巴或许这辈子,都会这么沉沦下去,因为照片已经夺去了他思考的能力。电话响了好一阵,卓木强巴始终没起身,因为有人会接电话,卓木强巴身边有秘书,又业务经理,有保安,公司的商务电话他从来不亲自接,而知道他私人手机的人,仅限于几个最亲密的朋友。 霍小姐轻轻推开门,低声道:“卓总,是找你的电话。” 卓木强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淡淡道:“就说我不在,这几天,不管什么电话,都说我不在。” 霍小姐低头为难道:“可是,电话里的人说,只要告诉你照片,你一定会接的。”她再抬起头来,惊愕的发现,卓总已经不在休息室里了。 卓木强巴紧握着话筒,生硬的用英语道:“朋友,你是否是给我照片的人?请你千万别挂断电话,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卓木强巴却感到自己心跳得快要窒息,那片刻仿佛等着自己被宣判死亡,终于,电话那头道:“那照片上,是……是只狗吧?”一个年青的声音,却是地道的普通话。 卓木强巴马上道:“是,是,最好的狗。你在什么地方,我们见面谈谈?” 电话那头迟疑道:“其实,我给你这张照片,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想不用见面谈吧?” 卓木强巴如溺水者好容易抓住根救命稻草,岂肯放手,他立刻道:“要的,要的,你想确认什么?我可以满足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需要和你见面谈谈,如果你有空的话,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电话那头嘀咕道:“不用这么大阵仗吧,嘻——”那人好像有些意外,发出不可思议哼笑。 五分钟后,卓木强巴赶到了安德列医院,在医院门口,他见到了那个给他照片的人,一个中国小伙子,十七八岁年纪,高挑而傲气,他自我介绍叫唐明。 卓木强巴下车第一句便问道:“你想确认什么?难道你也不知道照片哪里来的么?” 唐明撇撇嘴,道:“我当然知道照片哪里来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一条獒,真正的獒。” 卓木强巴道:“当然是真的,这世界上,没有比它更高贵的犬类了,它是真正的獒中之獒。” 唐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疑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它是真的存在吗?还是一种幻象?” “幻象?”卓木强巴道:“这怎么可能是幻象?难道你没问过拍照片的人吗?这照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唐明喃喃道:“可是,我问过好多人了,他们也有养獒的专家,他们都说这是假的,还有人说是电脑合成的照片呢。” 卓木强巴抓住唐明双肩,焦急问道:“拍照片的人呢?把他找出来,我们一起问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唐明被他抓痛了,赶紧退了一步,没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教授力量竟然大得惊人,他揉着肩膀道:“照片是我哥哥的,已经问不出来了。” 卓木强巴一激动,又想抓住唐明,被唐明先一步避开,他忙道:“你哥哥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唐明奇怪的看着卓木强巴,他还没见过这么疯狂的人,他想了想,头一偏,道:“跟我来吧。”竟然掉头往安德列医院内走去。 安德列医院,美国一家最为著名的——精神病医院。在病房内,卓木强巴见到了唐明的哥哥,也见到了更多的照片。 唐明的哥哥躺在床上,面部的表情似乎和卓木强巴刚看到照片时一样,只是呆呆的盯着墙上,那满墙的照片。突然看见有生人进入,他马上筛糠般抖了起来,唐明不得不去拍他哥哥的身体,轻轻说一些安慰的话,让他哥哥安静下来。唐明介绍,他哥哥叫唐涛,大他五岁。 唐涛和唐明身高差不多,但身体比唐明魁梧多了,皮肤也黑如铁,看起来十分的健硕,头发短至寸许,根根直立如钢针。他的脸色很俊朗,卓木强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卓木强巴没有过多注意唐涛,他被墙上的照片吸引过去了,墙壁上有世界各地的风光,有的照片,精美得连卓木强巴都叹为观止。他知道,这些照片,绝对出于专业摄影者之手,无论投给哪家摄影杂志,都会被封面刊登,并且出价不菲。他问道:“都是你哥哥拍的?” 唐明骄傲道:“当然。” 卓木强巴环顾四壁,这些照片的清晰度,拍摄位置,意境,全属上上之选,但唐涛好像没看过一眼,他的目光却盯着正对他的墙上。 卓木强巴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墙上,正对着唐涛目光的那片区域,竟然与别的照片不同,那是十几张十分模糊的照片,全都是,那神秘的獒照。卓木强巴这才发现,自己拿着的那两张照片,竟是这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两张了,那墙上的照片,最模糊的,看上去就是一团黑云,搁在一团绿云之上。卓木强巴这才问道:“你哥哥……他怎么了?” 唐明叹息道:“不知道,这次回来,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医生说,是受到过度惊吓所致,我们从国内到这里,看看美国的医生是否高明些,这段时间哥哥一直在接受心里暗示疗法。前几天我看到报道,说卓教授要在这里举办獒犬大赛,所以试着把照片给你看看。” 卓木强巴道:“他现在看起来很安静。” 唐明道:“是怕黑综合症。”说着,他指了指头顶的灯,卓木强巴才注意到,大白天屋里的灯也全开着,卓木强巴不禁心中疑惑起来,到底这位拍摄者那天看到了什么呢? 唐明道:“我也相信那些照片是真的,我哥哥从来不拍假照片,只是不知道这次他是在什么地方拍了这些照片,这十几张照片竟没有一张清楚的。” 卓木强巴突然问道:“既然你哥哥精神上受到刺激,那他是怎么回来的?” 唐明道:“可可西里寻山护卫队发现了他,据说发现他时,他在没命的奔跑,那时他精神已经失常了,如果不是护卫队员把他按倒在地,他会一直跑下去,直到气竭身亡。据护卫队的说,我哥哥一倒地就虚脱昏死过去,醒来后就神志不清,他反复说的两句话就是‘蒙河的疯子说的是真话,地狱之门。’‘来了,它们来了!快跑!’就这两句,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护卫队在距离发现我哥哥三百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我哥哥遗留的越野吉普,汽车的油已经用光了。” 卓木强巴又呆住了,如果他哥哥是在汽车无油后弃车而逃的话,他徒步奔袭了三百公里,依然不愿停下,到底他看见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他心中却是激动窃喜为主,因为那两句别人听不懂的话,他却听得懂。忽然,他想起了一个名字,他赶紧问道:“独行侠?你哥哥是独行侠唐涛?” 唐明做了个你总算想起了的表情,点头默认了。卓木强巴总算想起,难怪这人这么面熟,原来是独行侠唐涛,国内少有的前卫名人。唐涛是唐明辉的儿子,中国乳业三巨头之一,但唐明辉四十不到便去世了,留给两个儿子上亿资金,他大儿子唐涛,不知何时就喜欢上了冒险之旅,独自穿越唐古拉山开始,他独自横穿塔克拉马干沙漠,独自登珠峰,独自漂黄河,漂长江,漂雅怒藏布江,独自游泳跨渤海海峡。其后,他将目光放向世界,世界最险的山峰,最急的湍流,最恐怖的死亡之谷,他都有所涉猎,凡是没有人去的地方,他都愿意去闯一闯,独自一人去闯一闯。每每人们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绝无生还的希望,他却能出人意料的回到这个现实的文明之中。曾有人问他,他说,他这样做,不为别的,只为了证明他自己的存在。他的摄影爱好,也是在独行的过程中产生的,但是他的照片都是不发的,很多杂志社都出过高价,为求其一张风景照而不得。 卓木强巴憋红了脸,最后争辩道:“导师,你想,照片出于这样一个人之手,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方新道:“看来你的决心很大,我的孩子。你去吧,我祝你成功。”但他的表情分明在说,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强巴很沮丧,他没能说服自己的导师,无异于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帮手。他悻悻的收起照片,脚步沉重的走向门口,就在快到门口的那一霎那,他猛然转身,询问道:“导师,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们上课的情形吗?” [方新的课] 方新教授捋了捋白发,回忆了一番,恍然大悟,是啊,那天的情形,他又回忆了起来。 能容纳三千名学员的大课堂,在开课那天,来了不到五十人,稀稀拉拉地坐在教室周围,偌大的教室显得空旷而过于静肃。方新并不在意,本来选修这门专业的学生就少,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门学科的价值和意义,他整理整理文件,用独有的诙谐开课道:“今天,该来的同学都来了,”他指着正对后方睡觉的同学道,“不该来的同学也来了,真是已经超过我的预期值了。我知道,我长得不是十分帅气,听说昨天教生物的Miss朗,那位三围有些夸张的女士上课,同学们把教室都挤满了。” 现场气氛稍微轻松了些,方新话题一转,道:“我知道,很多人认为我的研究课题太单一,也太简单。研究什么,狗嘛,狗有什么好研究的?满大街都是,有大的,有小的,有汪汪叫的,有咬人的。有没有同学觉得,自己对狗没有什么了解,还需要学习?” 台下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一人承认自己对狗一点都不了解,方新微微一笑,道:“那好,我就考考大家,先来个简单的,这里有些幻灯片,请大家告诉我,这些狗的俗称。” 一连十几张幻灯片,竟然没有一人说出那些狗的名字,大家看狗都是狗,谁知道什么狗是什么狗。方新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或许是太专业了,我们问个简单的,据你们所知,世界上最凶恶的狗是什么狗?” 课堂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有人说狼犬,有人说猎犬、牛头犬、西伯利亚犬、爱斯基摩犬,说什么的都有。方新注意到,在众说纷纭时,课堂中间坐着一个大个子,一言不发,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那是方新第一次注意到卓木强巴。 方新待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放出藏獒的照片,一头纯种的狮头形铁包金,台下马上有人叫起来了:“这是狮子!”那个时候,獒犬根本还没有被热炒,知道藏獒的人更是少得可怜,方新教授道:“这,才是世界上公认的最凶猛的犬,它的名字,叫獒。”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獒字,接着道,“这种犬,产于我国青藏地区。体形最好的獒犬,在黄河的第一个弯口,一个叫河曲的地方,这只獒,就是一只体形标准的河曲獒。而最凶狠、最忠护主人的獒呢,产于西藏达玛县附近,那里是高原的一个高点,地理环境十分恶劣。关于獒的说法,有很多种,按照康熙大字典的解释,獒者,犬四尺为獒,性凶,护主,能斗猛兽。通俗地说,体形高大、凶悍好斗并且忠心护主的犬,就称做獒。藏区人烟稀少而猛兽多,藏民们养獒是为了看护羊群,抵御凶恶而狡猾的高原狼,当地有一说,一獒抵三狼,一头好的獒,可以独力对抗三匹恶狼。” 方新教授打开话匣子,开始口若悬河地述说起有关獒犬的种种故事来,学生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奇异的犬,还有这么多传奇的故事。方新教授正说到兴处呢,中间那个大个子道:“既然教授是专门研究犬类的专家,那么我想问,獒里最厉害的又是什么呢?” 同学们又都停下来,没想到獒还要分等级高低,还有厉害不厉害之分。方新也对这位同学另眼相看,没想到,还有同学考起老师来了,他当然不会示弱,当即道:“这位同学问得好,不错,獒也有种属之分,也有血统之别,就目前的研究,獒类从藏区分散到东欧,到北欧,现在初步统计,共有三种五属十一个大系,其中,体格较完美的獒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是河曲獒,而最好斗、最犀利的獒类、应该是党项獒,但是由于血缘上的近似关系,它们的速度、体能、争斗本能,都相差不大。所以,在藏区,只有在藏区,才有比别的獒更厉害的獒犬,那不是天生的,是人为驯养出来的,藏民称九狗一獒,那便是如此了。” 这一来,同学们都更有兴趣了,都想听听“九狗一獒”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新教授道:“那是一种残酷的竞争选择,为了得到最优秀的獒,往往将十只同样年纪的幼獒放在一个窖坑内,没有食物,或许只有极少的食物,仅够一只獒吃的,这十只獒,必须经过残酷的竞争,最后只能有一只獒活下来,它要么靠每次抢到少许的食物,要么就必须吞食同类。你们都知道,犬是狼类繁衍来的,它们身体上还保留着不少狼的特性,在狼的家族中,便有这样的规矩,同一群体中,活着的狼,是同类,一旦死亡,那便是食物,特别在极寒地区,这种狼的特性更表露无遗,西伯利亚狼群,之所以凶悍、强大,无所不为,就是因为它们有这种可怕的生存理念,才能在最残酷的自然环境面前得以生存进化。那唯一活下来的獒,便是传说中的獒中之獒,因为它拥有了最坚强的生存意念、最顽强的生命能力。” 方新教授自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有说服力了,台下的同学们如痴如醉地听着就是证明,可是,他抬头看看,那坐在中间的大个子,依然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那种微笑,让方新感到很不自在。他想了想,哦,是了,还有另一种说法,那是藏区某些地方秘传的说法,这个说法,连很多西藏本地人都未曾听说,他又说道:“关于九狗一獒,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天授神獒,这种说法,更神秘、更残酷、更偏远,也……更古老。藏獒也是犬类,它们和大多数哺乳动物一样,每胎产崽四至六只,只有极少数能达到七只,如果说一次产到八只,那就是凤毛麟角了。可是,当一只母獒一次产下九只小獒时,那么,其中一只犬,便会成獒神。母獒最多只有八只乳头,也就是说,总有一只獒吃不到母乳,那么最后,便如人为制造九狗一獒的环境一样,这次是天定的,其中将有一只幼獒,吃掉它的八个兄弟,最后,它会吃掉它的母亲,最终成就獒中之獒。传说这种獒,性情极为猛烈,成年之后,能猎食灰熊,整个高原上,它将取代高原狼和极地虎而成为食物链的终端。但是这种传说,流传范围并不广,而且,根本就没有人能考证这种事情,所以,一直以来,人们都只是把它当做一个传说。比起这种残忍的传说,我个人宁愿相信人为制造九狗一獒的说法。” 说完这个传说,方新教授总算看到,那名同学露出了对自己知识的赞许神情,可是接下来,那名同学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么教授,比九狗一獒更厉害的是什么呢?” “哗……”课堂上顿时一片哗然,有人说这名同学太钻牛角尖,打破沙锅问到底,也有人说那同学死脑筋不会转弯,一根筋,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在惊叹,仅仅是獒类一种,就有这数不清的传说和秘密。他们都期望着,方新教授能解开这个答案。 方新教授开始擦额上的汗,他没想到这位同学对藏獒的了解竟然这样深。他看得出来,中间那粗壮的大个子,脸上带着特有的高原红,那粗实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眉眼,种种身体特征,都直言不讳地告诉别人,他是一个藏民,就算不是藏族人,也是一个长期生存在高原的地道高原汉子。在藏民面前说獒的故事,似乎有点班门弄斧,但他方新,毕竟是教授,总不能在学生面前栽了跟头,而且对方还是第一次上自己课的新生。 方新教授扶正眼镜,每当他准备认真处理一件事或是进行深思时,他就喜欢扶自己的眼镜。一时间,所有同学都屏声静气,仿佛在看两个高手对决,自己一发话或是提问,就打乱了现场的气氛一般。方新教授面不改色,先是凝视天花板,随后目光盯住那个大个子,似乎并不愿意提起那个字眼,最后才缓缓地道:“不错,比九狗一獒更厉害的,在藏区有着最崇高地位的,叫——战獒!” 方新话音一落,马上有同学忍不住低呼起来。方新继续道:“所谓的战獒,顾名思义,用于战斗的獒犬。战獒在藏区的地位,类似于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菩萨的坐骑,身份等同于泰国的圣象,这种东西,只有藏区地位最崇高的人才能饲养,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有也不敢有的。战獒,实际上就是九狗一獒,这种经过上天或人力严格挑选的獒中的精品,加以历代养獒高手的经验,被训练成最具智慧、最忠于主人、最具攻击性和最有战斗力的獒。我举例说明,狼犬,同学们肯定多少都见过,警犬,大家也都知道,警犬中大多数就是狼犬,可是一条普通的家养狼犬和一头警犬搏斗的话,就算体形、身高差不多,但是警犬获胜的概率却大很多。因为它们经过严格的训练,知道如何发动攻击才是最有效的。其实说白了,就和我们人一样,同样都是人,却有运动员与老百姓之分,比如叫你去和举重冠军比举重,三个你都举不起一个举重冠军能举起的重量。据说经过挑选的九狗一獒,其野性十分顽固,是世界上最难驯服的三种动物之一,因为它狂傲,要让它折服,非常不易。但是,一旦成功驯服战獒,它对主人的臣服比普通獒的忠诚还要来得坚贞,甚至比我们的爱情故事都感人。我在藏区考察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一件事,猎户阿旺普才,曾是专门为土司饲养战獒的猎人,解放后成为西藏狩猎队队长,他就有一头战獒,叫多吉。我进藏考察那年,老阿旺随队出猎,在路上却不幸遇难,当队友把他的尸体运送回家时,那原本被拇指粗细铁链锁在石柱上的多吉,突然发了疯似的挣脱铁链,当时有六七名优秀猎手,完全被它那股气势震慑,当场就被掀翻了三个人,别的人不再敢上前。它亲吻阿旺的鼻头,舐阿旺的额头,它似乎从那冰冷的尸体上感触到了什么叫死亡。多吉就那样守着,拒绝任何人靠近阿旺,它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像,如果有人试图靠近,它会立起项圈上的鬃毛发出警告。阿旺被多吉拖到门口,多吉开始拒绝进食任何东西,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哀鸣,它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但它一直在努力,试图唤醒老阿旺。五天五夜,当最勇敢的一名猎手再次靠近多吉时,发现它早已经死去,就蹲坐在老阿旺的身边,头颅仰望着天。它那种姿势,多年以来,让我无法忘记。”说到这里,方新教授有些哽咽,台下不少同学也噙着泪。 这时,铃声已经响起,方新教授摊开手,重重地吐了口气,道:“本来还有很多关于藏獒的传说,但是今天没有时间了,只能留给大家一个悲伤的结局,好了,如果大家有兴趣,明天再来吧。”大家都抱怨时间过得太快,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下一节课别的老师和同学要使用这间教室。 在同学们起身走时,方新叫住了那提问的大个子,问道:“那位同学,你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卓木强巴。”旁边有人帮忙回答了。但卓木强巴这时却昂起了头颅,骄傲地道:“我叫强巴,卓姆强巴。” 方新点头道:“哦,是藏族人,你住在西藏哪个地方?” 卓木强巴微笑道:“古维人,达瓦奴措村。” 方新面色一变,道:“难怪,你对獒犬这么熟悉,原来是獒乡来的啊。”他知道,古维乡是藏区最偏远的地方,也只有那样的地方,还保留着少数纯种的獒,那里也被称做獒乡,但是达瓦奴措村,连他也没听说过。要知道,西藏有两百万平方公里,却只有不足两百万人口,每个村的面积,有时能比一个地级市还大。卓木强巴呼了口气,道:“教授对獒的研究,确实让我很佩服,但是,我本是想问问,方教授是否听说过紫麒麟的传说。但是教授好像不知道。” 方新皱紧眉头,苦苦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方新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只要听说过,就一定有印象,但是他没有,丝毫印象都没有。 方新终于低头,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学生面前低头,但是他作为一名学者,他是很乐意向学术低头的,特别是他未曾涉猎并属于他研究范围内的学术。他淡淡道:“噢,看来我对这方面确实一无所知,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吗?你能告诉我们有关紫麒麟的事吗?它是一种什么狗呢?也是藏獒的一属?据我所知,藏獒里没有紫色的。” 卓木强巴咧嘴笑道:“谢谢教授的邀请,我们走吧。” 于是,在席间,卓木强巴向方新教授讲述起有关紫麒麟的故事,他淡淡的从教义说起:“早期藏民,愚化未开,习性蛮荒,好武力,历来多纷争,割据战斗不断,直至观世音菩萨现身降世,以教义点化先民,公元六二九年,三十三世赞普继位,迅速集权中央,扫清八合,遵奉教义,以佛为尊,善化大民……” 方新教授打断道:“等等,你说的我都明白,三十三世赞普就是藏法王松赞干布,吐蕃王朝建立,统一割据藏区,以佛教引导藏民向善,但是,这和你要说的紫麒麟有什么关系?” 卓木强巴道:“不不,我不是想说西藏的历史,我是在说一部经文,我只是把经文翻译成现代文字说出来,而紫麒麟的故事,也是记载在这经文之上的。” 方新点点头,默许了。 卓木强巴这才又道:“历史上的公元641年,藏区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月,尼泊尔赤尊公主入藏,带来了佛教最负盛名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金像,三月,大唐文成公主入藏,带来同等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金像。藏王松赞干布开始遵奉佛法,从此藏佛教开始新的发展……”卓木强巴似乎对翻译还不是很熟悉,每说上一段要停下来想一想。 方新教授有些急迫,又一次打断道:“你不用说译文,你把经文的原文说出来就可以了,我听得懂古藏语和伏地藏语。我对藏教的红,花,白,黄,伏地等几大教系都有过研究。” 卓木强巴面色一喜,道:“原来教授曾研究过藏教,那我直说好了。”他开始用流利的藏语诉说起来:“一时,如开启帝释宫门如是高楼广门,从中取出随欲能生圆满四部妙果,既法,财,欲,解脱……” 方新教授听明白了,这部经文所说的大意是指,松赞干布统一藏区,结束战争后,开始号召全民信奉佛法,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迎娶佛发源地的公主和大信佛大尊佛的当时强朝唐公主。后来,松赞干布迎奉四妙法,他本人成为藏区第一名大法王,派出四守人,分守于最南,最北,最西,最东的藏边,同时向四方宣讲佛学。四守人称法能,在苦寒边区守舍神,同时,在藏区也有着很高的地位,同时,四守人一直保持着与最高藏王的直接联系,每数年,藏王们便会把他们所记载的藏史传给四守人,其目的是让四守人远在边荒,若有战乱或朝代更迭,好保存大乘佛法和藏史实料。而卓木强巴的祖上,正是四守人之一,他们守在最南的古维,这部经书,就是他们家族保存的一部完整藏经。 卓木强巴说了很长的经文来源史,但是他并没有面带傲色,始终以平常心缓慢诉说,方新教授明白,他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相信经书的真实性。终于,卓木强巴淡淡道:“大藏王朗大姆,好狩猎,喜逐狼荒原,即位,宣废佛,迫僧脱袍狩猎,灭佛首,天道不容。贡洪五年,狩猎南坪,带战獒十乘,骑兵五百,弓弩手三百。东行百里,作大雨,辅首巴宗言东有云不祥,不宜行,王不听,继行。逐一羊,马步三辰,行山坳平台,林深草茂,战马忽停,低头嘶鸣,草木摇动,不知何物。王惊,命放獒,岂料,十余战獒前肢伏低,眼露崇明,鞭赶不前,忽闻低皋,群山回荡,战獒群起而和之。战马奔鸣扬蹄,王落地,命弓手放箭,弓手惧,无敢拉弦。” 方新教授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不少疑惑,藏王郎达姆,是吐蕃最后一名藏王,又名郎达玛,一名达磨,由于赤祖德赞对于佛教的过分推崇,引起许多臣民的不满。他们在私下秘密策动推翻现政权和取缔佛教的政治运动。他们首先谋杀了宗教大臣钵阐布贝吉永丹,之后又将赤祖德赞的亲信哥哥崇信佛教的臧玛陷害,最后谋杀了赞普赤祖德赞,推举不喜佛法的赤祖德赞的哥哥朗达玛继任吐蕃赞普。有关郎达姆藏王的传说,历来众说纷纭,但大抵是为佛教密宗的大师拉隆贝吉多杰刺杀,此后藏区又陷入了长达百年的混乱纷争。照说这位藏王最不喜佛法,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事记录在佛经之中呢?而大藏王死后的各种传说,也都带有神化色彩,从这点看,这些经文的真实意义,或许并不像卓木强巴说的那么真实。 方新教授思索的同时,卓木强巴继续说着:“王怒,亲自执其弓,挽力向密林。此时,响声如雷,天地变色,一物出,体若马驹,通身紫金,头大如斗,眼若铜铃,四蹄如柱。一时间,人仰马翻,战獒低鸣匍匐,神态若恭。辅座巴宗大呼‘紫金豹眼兽’!彼兽通体紫色,眼蕴金光,脚踏祥云,唯一尾似犬,与王对视,王不敢视,大呼‘犬神’,乃弃弓,所有战士伏地膜拜,无不称神迹。三叩首,九伏拜,兽乃不见。弃猎回,王受病不起,直称白日所见,紫麒麟也,抱病数十日,心骇。谓下首道‘紫麒麟,佛坐下神物,此番降临,乃斥我所为,当重善向心佛,乃能解忧’。数日后,重至大昭寺羯摩科,被刺杀于碑前。” 方新教授还记得,自己当时就提出几点疑问,并且以后的日子里,多次与卓木强巴争论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但是卓木强巴每次都不置可否,对他而言,争论紫麒麟的真实性就好像争论恐龙是否曾经存在一样,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方新当然要追问他这种想法的由来,卓木强巴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村子里,有人见到过紫麒麟,而且,每隔数百年,总有一两位智者会见到紫麒麟显灵,他们从小就是听着紫麒麟的故事长大的,那是观世音菩萨坐下的坐骑,随观世音菩萨一起下凡,并且一直就留在西藏人烟荒芜的地方,每当人们有难,有困难需要帮助时,心诚且一心为善的人,就能得到紫麒麟的帮助。 后来,卓木强巴还询问过方新教授,会不会是藏獒中一种罕见异种,被方新教授否定了,因为如此大体型,如此典型的身体特征,如果真的存在,以现在的科技力量,早该被发现了,而且,早就被记录在案。可事实是,紫麒麟的传说,除了卓木强巴村中的村民代代口诉相传外,找不到关于紫麒麟的任何记录,也没有人发现过紫麒麟的踪迹。随着研究的深入,卓木强巴又向方新提起,与方新的最新研究理论“隔代大遗传”是否有关。 隔代大遗传,是指物种身体的某些特性,并不在下一代身上表现出来,而是隔了数代,或者数十代,然后才表现出来,这是有遗传学作为根据的,隐性基因在非隐性基因的结合下,始终以隐性方式表现,也就是从外部看不出丝毫问题,直到碰到另一隐性基因,两者相结合,最终变成显性基因,而表达出基因的特性,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方新教授的隔代大遗传理论,就是假设某一物种,如果它体内的基因都得到最优秀的组合,那么它将会进化成什么样子,而实际上,虽然这种组合几率小至无限接近零,但是它是肯定存在的。由于他们研究的一直是犬科动物,所以隔代大遗传理论,自然也运用在犬类身上。 卓木强巴这样分析道:“由于獒都是在高原地区生息繁衍,所以必须在高原条件下,才能繁衍出最纯种的獒;由于它需要适应高原生存,所以体内对氧的摄取和利用都必须强于普通犬类,而这一结果的基本表达就是血液中血行速度增加,运氧速度加快,但是由于高原低氧环境是不会变的,所以从外看起来,身体的血管中氧含量是不足的,而谁都知道,氧含量不足在皮下的表现,就是发生紫绀,所以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紫红色。为了适应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腿必须粗壮有力,那颈项上的坠皮,是在敌人咬住自己脖子时,自己可以回头咬住敌人,眼裂增大,可以拓宽视觉进光度,在氤氲潮气的高原腹地,可以通过增加透光度而看到更远,鼻头比其他犬稍短,鼻孔增大,可以使鼻尖的嗅觉细胞分布更加均匀,达到更精细的气味分辨率,身体保持那种曲线度,是为了在身体损耗最少的能力,最短时间达到最大的加速度。” 虽然卓木强巴在理论上做出了大胆假想,但是方新教授依然从未同意过这个物种的出现,除非他亲眼看到,否则他是不会相信的。这也就是他第一眼看到照片时,认定照片是假的,而卓木强巴第一眼看到照片,却激动万分的区别所在。 方新教授低头陷入了沉思,他没想到,卓木强巴会将这照片与他们当地流传已久的紫麒麟传说结合起来。可是,如果……如果那照片是真的话,何以那身影又到底是不是紫麒麟呢?方新第二次感到了心跳的加速,就如刚刚收到马修丽亚论坛主席的邀请一样,不,这次还要来得更剧烈些。方新教授,首次对自己的专业领域知识,产生了怀疑。 卓木强巴一看方新教授的意志有些动摇,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大声的呼喊道:“导师,一起去吧。你研究了一辈子犬科动物,为的是什么?我们这样不遗余力的向大众宣传獒犬,为的又是什么?一直以来,我就坚信,在我的命运中,与獒有着不可分割的缘分,它们坚毅,顽强,忠诚,它们就是我的信仰。寻找最完美最强壮的獒,就是我生的使命。导师,我需要你的帮助——” 藏地密码1 第二章 紫麒麟传说 方新教授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抬起头来,用英语朝里屋喊道:“玛瑞!”里屋应了一声,教授吩咐道:“替我联系古格罗教授,告诉他,今年的马修丽亚论坛会,我恐怕不能参加了,我十分的抱歉。记得说得委婉一些。” 卓木强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用力握住方新教授的手,只是说道:“导师……导师……” 玛瑞是方新教授的菲佣,刚听到教授说到一半,就从里屋冲了出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教授,问道:“教授?刚才你说什么?我想,我或许听错了。你说,你不去德国了?” 方新教授肯定的点头,玛瑞重复道:“教授,方教授!你真的不去参加那个论坛了?那可是你一直想参加的啊!” 方新长长吐了口气,和蔼的对玛瑞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去吧,玛瑞,电话号码簿在书桌左边台灯的座下。” 玛瑞满腹狐疑,悻悻的去了,心里喃喃念叨着:“疯了,教授一定是疯了。默默研究了一辈子,谁会放弃可以证明价值的最高奖励?到底是为什么?”她转念心道:“那个高大的男人,肯定是魔鬼的化身!” 方新教授刚刚转过身来,就被卓木强巴紧紧的拥抱着,他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嘴里大叫道:“导师,你是我最好的导师!最好的!” 方新吃力道:“够了,强巴!够了,我喘不过气来了。好了,现在,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我们再看看照片吧。” 卓木强巴拉住教授的手说道:“不用了,导师。车在楼下,我们在车上谈吧。飞机两小时后起飞。” 方新指着卓木强巴,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原来你早就预谋好了啊。但是,至少让我拿几件衣服吧?” 卓木强巴摇头道:“不用准备了,上次您留在西藏的呢绒大衣我替你带来了,还准备了三套中华立领,鞋袜也都准备好了。只是,您需要带什么仪器和设备吗?” 方新呵呵一笑,道:“那就简单了,我只需要那手提电脑就可以了。” 方新话音未落,卓木强巴已经一手拎保险匣,一手拎手提电脑走在前面了。他站在门口,两手不空,还礼貌的作了个请的手势。方新教授,无可奈何的笑笑,这个倔强的藏族学生,也是他培训的最好的学生了。 加长的奔驰商务车上,卓木强巴又一次打开了经盒,方新看着照片,说道:“第一个问题,我们的线索太少了,唯一能给我们指引的,只有这两张照片,而且……”他看了卓木强巴一眼,严峻道:“我至今不能肯定照片的真实性。” 卓木强巴微微笑道:“导师不用担心。在听到唐明的讲述后,我马上联系过藏边的朋友,他们已去蒙河探查过了,那里确实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行事举止颠三倒四。据说,那人到蒙河已经快一年了,白日靠半乞半捡食为生,晚上躲在一处无人的破屋内。从照片上的日期看,唐涛是五月去的,而蒙河又是个小地方,没有多少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个疯子便应是唐涛嘴里所说的蒙河疯子了。既然唐涛能从他嘴里探到消息,我们难道就不能么?” 方新意味深长的看了卓木强巴一眼,笑道:“看来,你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说动我前往了啊。”卓木强巴憨厚一笑。方新转瞬又摇头道:“还是不行,这样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其中有几点很重要,第一,那个疯子是否便是唐涛所说的人,尚待肯定;第二,就算他真是那人,但他是疯子,平时就神志不清,就算我们找到他,他未必就能说出告诉唐涛的那番话来,而且,我们尚且不知道,唐涛是如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碰到那疯子的,他是刻意去找他,还是无意中遇到?如果是刻意去找他,那他以前得到过什么消息?我们毫无所知。如果没有更充分的准备,这趟蒙河之行,恐怕要空跑一趟啊。” 卓木强巴眉头一皱,暗忖导师说的极是,忙问道:“那,那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不然,我再飞美国一趟?” “不!”方新一摆手道:“如果唐涛的病情没有明显的好转,再去也是白搭,你和唐明还有联系没有?打个电话就知道。” 卓木强巴忙掏出手机,询问起来,过了一会儿,关掉手机,脸色更凝重了,摇头道:“情况没有改观。那现在该怎么办?” 方新长出一口气,熟练的打开手提电脑,说道:“现在,我们就要靠朋友的帮助了。我把照片传过去,给我在北京气象站的朋友。” 卓木强巴不解道:“北京气象站?” 方新指着照片,非常专业道:“从照片上看,照片里模糊的植物能提供给我的线索,分别是园柏,麻黄,美花草,这些是在拍摄者附近的,这方枝园柏,生活三千至四千米,青海的久治,循化都有,喜阳坡;矮麻黄,两千至四千六百米,青藏高原多处可见,喜阳坡,长在岩缝,沙砾,林缘之地;美花草就更多了,草甸,山腰多。这提示的地点,拍摄者是朝阳,西藏青海都处西,照片的日期是五月,是夏至后的第三天,太阳东起,跨过北回归线附近,从夕阳投射的影子,我们以假设这株园柏垂直,那么,通过影子倾斜度就可以算出太阳的仰角,通过与北回归线太阳仰角做对比分析,就可以得出一个大致纬度线索,这种数码相机大多是设定的北京时间,那么当时的北京时间是下午五点十二分,我们既然知道了海拔范围,同样通过影子倾斜度,与当时北京同时间的倾斜度作对比,就可以推算大致的经度范围。这样一来,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经纬度范围,不至于瞎猫捉耗子。” 信号传来,方新点击着电脑,道:“成了,他们在北京通过光影度对比,给我们发过来成像图。”卓木强巴凑过头来,只见电脑里一幅世界缩略图上,一条竖向狭长的带状区域被标注出来,显出与旁边不同的桔黄色,带状区中间也有不少空区,与电脑下方用数字表明,他们的照片对比分析,其地理区域位置头部在东经90.2——104.5,底部在东经86.5——91.5;纬度范围是北纬26——37。卓木强巴喜道:“就在这个范围内么?那太好了,没想到气象局还有这样的功能。” 方新一看,却苦着脸摇头道:“呵,这个范围太广了,唉……,你看,这条弯曲的狭长带,头部在青海,穿到可可西里无人区,尾部却横贯喜马拉雅山脉,延伸至国外,囊括了尼泊尔,锡金,不丹等国。中间没有变色的小区域便是包括了珠峰在内的几座高山,这么大的范围,你怎么找,他们的经度标注还不错,纬度由于受到高山影响,确不能十分准确。看来我还要和地质局的朋友联系联系。”说着,又把照片在无线网上发了出去。接着道:“藏区有世界上最丰富的地貌和地质构造,你可对你的家乡有足够的了解?” 卓木强巴一愣,他除了犬以外,倒不觉对西藏有什么特殊的,方新如教授学生般告诉他道:“喜马拉雅山脉自西北向东南延伸,呈向南突出的弧形展布在青藏高原的南缘,与印度及喜马拉雅山国尼泊尔和不丹毗邻,俯瞰着印度次大陆的恒河和阿萨姆平原。高原北缘的昆仑山、阿尔金山和祁连山以4000—5000米的高差与亚洲中部干旱荒漠区的塔里木盆地及河西走廊相连。地势高耸的西部为喀喇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与西喜马拉雅山的克什米尔地区、阿富汗和苏联接壤。高原东南部经由横断山脉连结邻国缅甸和我国的云南高原,并且濒临亚热带湿润的“天府之国”——四川盆地,其边界受玉龙山—龙门山深断裂控制,以哈巴雪山、大雪山、夹金山、邛崃山及岷山的南麓和东麓为界。这是一片非常辽阔而圣洁的土地,世界的第三极啊!”说着,眼里露出神往的色彩,方新教授七入西藏,不仅仅是为了獒,还为了那里的山,那里的人,那里的蓝天白云;只有站在藏区那片广袤的土地,呼吸到微凉的风,才能明白,原来人可以和神,如此的接近,来自远古对神的崇拜,在心底油然而生。 汽车飞驰,卓木强巴心情急迫且激动,他知道,教授的朋友,全都是世界级的各领域专家,他们得出的结论,精确度之高,是普通科研工作者望尘莫及的,若非教授的参与,这次行动,可能真要像教授所说的那样,还为出发便已夭折。这也正是他苦苦邀请教授加入的原因。 信息传送回来,电脑上的分析指出:“从照片上的高原植被分布,那是藏区高原无疑,上面的石头有冻蚀迹象,周围地形为典型的第四纪古冰川地貌遗迹,远山的冰帽显示,那座山峰海拔高度至少在7000米以上。由于附近地区的喜湿植被和耐寒旱种植被同存,而当时的阳光照射幅度和植被倒伏度来看,照片上极有可能正受西风气流分支的影响。综上所诉,照片上的地理位置因该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中部偏东南向,可能越过国境线。”电脑上在气象局发来的桔红色区域中又用更深的大红色画出一块,从珠峰以北画到锡金和尼泊尔境内。方新一握拳,也忍不住激动道:“太好了!” 只见电脑那头的专家,打字回复调侃道:“老卡!又要进藏逮狗么?听说上次你进藏时,是把那话儿冻僵了才回来的。我一直想到上海来探望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方新教授笑着回复:“是脚指头截去了,你老哥……”这时,机场已经遥遥在望了。 方新收起电脑,喃喃道:“入藏后,就不能无线上网了,只是电脑里的很多资料很有用处。对了,飞机先飞成都么?” 卓木强巴微笑道:“不,我们直飞拉萨。” “哦?”方新疑惑道:“好像这个时段,没有直飞拉萨的航班吧?” 卓木强巴道:“因为是我们要去拉萨,所以就有了去那里的直飞航班呢。” 进了机场,方新不由看了卓木强巴一眼,吸气道:“军用包机!” [第二个疯子] 卓木强巴看见方新有些惊讶,面色有些得意的解释道:“嗯,拉萨来的,没花多少钱。” 方新道:“可是,军用包机不在拉萨机场降落,在旁边有个专用的军用机场,离城还有一段距离呢。” “什么?”这番轮到卓木强巴吃惊了,他道:“我……我不知道啊,以前没包过。我以为,它们都在拉萨机场起降的。”这是他为了讨好导师,特意吩咐下人安排的,没想到竟然不在拉萨降落,而属下居然没告知他,急得他直挠头。 方新道:“不用着急,我打个电话,我和西藏军区的一位领导颇有交情,上次也是坐他的飞机去西藏的,所以才知道这情况。”卓木强巴忙道:“不用,不用了。到时候安排人来接我们就是了。” 方新道:“他们不一定熟悉,我们就让机场方面替我们安排一下就好。这样,我们就不用进拉萨,到时候直接从机场往南,看是先去你家还是先去蒙河?”说着,打了个电话,那位领导在外地,答应方新会替他们安排好的。他未曾想到,既然卓木强巴能搞到军用包机,那自然和西藏那边关系不浅。两人遂登上军用专机,从上海往西,朝着圣洁的高原,西藏飞去。 军区某团,团长班觉次仁,是藏区本地人,长得牛高马大,方面阔口,两道浓眉下,一双厉眼透出煞气。次仁刚吃过午饭,一名士兵来报,上级领导打来电话,某教授会乘A3097次专机在军区机场降落,他们会从机场直赴蒙河,希望他能安排一下,准备辆车接应。 次仁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飞机什么时候到?” 那士兵道:“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次仁对他旁边的年轻军官道:“小张,你和小黄一起去,去机场看看,怎么说也是上级领导的朋友。” 那小张是次仁的副官,叫张立,分到西藏军区两年了,骁勇善战,是军区特卫团的精英力量。他身高一米七六,身体魁梧状况仅次于团长班觉次仁,面如刀削,目光如炬,其个人格击和应变思维,在这个团不作第二人想。张立一算时间道:“可是,这条路到机场,至少还需要大概半个小时,刚下过雨,路不是很好走。” 次仁道:“欸,别着急,慢慢走,他们先到了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吧,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方新?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这人研究什么的?” 那名叫小黄的士兵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团长,那专机是我们这边派过去的那架。” “哦,”次仁皱眉问道:“机上还有谁?” 小黄道:“听机组人员说,包机的是名商人,叫卓木……卓木强巴?” “强巴!强巴少爷!”次仁一听,从躺下的床上跳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快,快去开车,去机场。我们要赶在飞机降落之前。” 小黄看了张立一眼,又道:“可是,去机场要半个小时左右啊,那条路也不好走……” 次仁已经大步到了门口,霍然回头,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机场!”他一瞪眼,看得小黄汗毛倒立。 二十分钟后,当卓木强巴他们飞机飞临机场时,次仁一行已经在机场迎候多时了,张立不解道:“团长,那个,强巴少爷,是什么人啊?”因为次仁都称其为少爷,张立也不敢嘴上不敬。次仁答道:“是德仁老爷的儿子。德仁老爷,是我们藏区南方,除活佛外最具智慧的人。”他看了一眼张立笔挺的身姿,对他道:“强巴少爷,曾是藏区两届库拜的得主,高你半个头。你虽然是我们团里精英中的精英,但仅从身体格斗来说,你未必能胜得了他。” 飞机落地,第一个跨出机仓的人,高大而剽悍的体型,严肃而刚毅的面容,戴着副挡风镜,双手里各拎着两个箱子;风吹过,肌肉在一件浅灰色的大衣下显得咄咄逼人。其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精瘦老头儿,一双眼睛精光暗蕴,一看便叫人知道不是寻常人物。 次仁一见卓木强巴,笑脸迎上去,低下头道:“强巴少爷,欢迎你回来。” 卓木强巴一愣,问道:“你是——” 次仁道:“次仁,班觉次仁,前一段时间我还随同德仁老爷去冈仁波齐山拜祭呢。听说强巴少爷一直在外经商,没想到会亲自回来。” 卓木强巴友好的笑笑,点了点头,他比次仁还高出半头,在人群中就像头健壮的公牛,十分醒目。方新知道,德仁就是卓木强巴的父亲,在西藏南部一带很有影响力,其地位等同于半个活佛,他未曾想到的是,德仁老爷的影响力,竟然已经扩展到军区了。 既然是相识,问题就好办多了,次仁因为有事,不得已只能让张立亲自陪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去蒙河一趟,一路上说了很多仰慕的话,又一直把他们送到军区团部外好几十里。 路上,又飘起蒙蒙细雨,汽车平稳的行使在山南地区公路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一路上山路狭窄,峭壁悬崖,穿行在峡谷中,方新教授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沉浸在一种宁谧的气氛中,心无尘染,一片空明。数小时前,还在中国最繁华的大都市,心情为是否去获得生命中的名誉难以取舍而焦虑犹豫,现在,心情就如那细雨般将忧愁都飘逝,有的只是灵魂深处的虔诚和一种对原始的向往。只有西藏,这片世界最高的高原能带给他这样的冲动,这里没有滚滚的红尘,没有林立的高楼,这里有的是被净化的空气,圣洁如仙女的神山。 卓木强巴的心情也被这无声的世界所感染着,但他心中所想又是另一番滋味。好多年没回来了,在各大城市中奔波,生命里除了獒,已经很难被什么所打动了,直到前段时间,才碰到那个让他心中荡起波澜的人。而今,回到家乡,这片用酥油茶和糌粑养育自己长大的地方,天空依然辽阔得没有边际,空气也保留了那份熟悉的清新;远远的高山巨人般矗立,数千万年来,就这样傲视着这片大地,是它们,用圣洁的乳汁养育了这片大地上生存的生命。可是,大地依然变了,文明迈开它那巨大的脚步,正踏入这最后一片伊甸园之中;文明的人们,充满对伊甸园的向往而来到这里,同时,他们亦带来文明,这广袤的伊甸园,正变成文明的城市。看不见,再难以看见,那公路不曾出现的地方,那成群的野生牛羊奔腾;再难看见,藏袍着身,背负行囊的朝拜者。小时候自己曾给他们送过食物,他们从藏区各地,三步一叩首,五体投地的拜下去,有的历经数年,就那样一直拜伏近千公里,一直拜到他们心中的神殿拉萨,圣山冈仁波齐。还有不幸的人,便死于沿途的荒野中。那近似苦修的行程,数万次重复如一的动作,却是那般单纯与执着,只为一生中能去一次心中的圣地。 经过羊卓雍错时,开车的张立得意的向车上的客人介绍道:“这就是西藏著名的羊卓雍错湖了,藏语里的意思是珊瑚湖,它不仅生出许多分枝,向珊瑚一样,而且湖水呈现出五彩的颜色,也如珊瑚般美丽。当地传说,它是……”他缄然住口,因为通过反光镜,发现身后的客人,早已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他们比自己更懂这“仙女的眼睛”。 他们穿越羊卓雍错湖,汽车拐向西,朝日喀则地区前进。 蒙河,在当地的地级单位,相当于我们所说县城的区乡下面一个村落的某组第几大队,这样生僻的地名,外人自然根本无法得知。但它占地依然横六七里,纵向十几里,伏在山中,有一条街道,路边聚集成居民区,有近百户人家。 山路崎岖,待卓木强巴他们赶到蒙河时,已经快天黑了,询问了当地居民,他们找到了蒙河的那个疯子。张立看此人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藏袍,外面套了件黑漆漆的无袖坎肩,胸口挂了个六臂菩萨像,躺在一条同样满是油污剩羮毛毯上;他不由皱起眉头,也不过分靠近。 方新看这人时,却是吃了一惊,首先那人胸口挂的黄色六臂菩萨,且不论它是铜是金,那可是一尊三十一世赞普塑面像,其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在上海拍卖行,这样的东西,其底价是需要以百万作为基本单位来估价的;其次是地上那毛毯,虽然肮脏不堪,可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可辨,是释迦的拈花示道图,旁边坐着微笑的是摩柯迦叶,余半距上前的大梵天王,交头接耳的迦楼罗尊者和地藏菩萨,右首是南无观音大士等,人物面容,无不畏妙维肖。方新心中暗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因该是一幅宋朝以前的精美唐卡,用的刺绣技艺。这样的东西,是无法用价值来估量的。”而那人的头饰腰饰,看似破烂,但都非庸物。 卓木强巴则第一时间凑到那人跟前,也不顾得那人的肮脏,半蹲着询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一条狗?这么高,黑色的,狮子头,它的眼睛是……” 那乞丐模样的人毫无反应,对卓木强巴视而不见,咂巴咂巴嘴,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用屁股对着卓木强巴,随后伸出一只布满黑色黏液的手,直伸到卓木强巴面前。卓木强巴忙掏钱包,道:“你是不是要钱?好,你要多少,你说吧。两百,够不够,再添一百!” 他把钱放在那黑色手掌中,那人却啪的一掌,打落钱币,咧嘴对着卓木强巴傻笑,依然伸手。卓木强巴一愣,以为是钱不够多,又准备掏钱包,旁边路人道:“他不认识钱的,给他钱有什么用,他是要吃的。” 卓木强巴马上张罗着,让张立去买点吃的,蒙河没有专门的小吃店,张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来几十个合了酥油捏成形的糌粑团,还有两片风干牛肉。卓木强巴拿了一个糌粑给那乞丐,问道:“你是哪个地方的人?”那人也不答话,也不怕烫,拿了糌粑便往嘴里塞,塞完又是伸手傻笑。 卓木强巴又给了两个,问道:“你懂我说什么吗?” 那人只吃不答,吃完便笑,卓木强巴还待再给,方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摇头道:“这样不行,他根本不理睬我们,我们找个人问问,难道他一直都这么疯么?” 结果路人回答的结果是,这个疯子来这里之后,一直便是这样,有时饿极了,还会抓人衣服,但是没人见他说过话呢。卓木强巴心中一凉,难道真被导师不幸言中,这个人不是他们要找的疯子?但这时方新却说:“我有九成把握唐涛碰到的疯子就是他,但是怎样才能让他说话呢?” 张立道:“现在天色晚了,不若我们先回去,明天想好办法再来。” 卓木强巴也道:“导师,你怎么能肯定?”两人同时说话,竟然都没听清楚,卓木强巴又问了一遍。方新道:“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罕见的东西,他一定来自某处少与外界接触的地方。否则,他身上这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这不是文明地区的疯子可以佩戴的,他肯定来自欠文明地方。” “啊!”卓木强巴倒没从这方面去考虑,张立却大吃一惊,难道这位教授认为,这些铺厕所都不能用的东西,还很值钱么。 这时,那疯子见卓木强巴手里拿着糌粑,却不给自己,竟然伸手来抢,卓木强巴没有留意,很自然的格挡了一记。卓木强巴何等身手,手一缩,手腕一沉,压下疯子手臂,翻掌就抓住疯子的衣袍。那疯子一退,衣襟露出胸口刺青,卓木强巴一呆,惊呼道:“是戈巴族,你是戈巴族的人!” [戈巴族人] 那疯子趁卓木强巴一愣神间,抢了他手里的几个糌粑团,转身就跑。卓木强巴大惊下,竟忘记了追赶。张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疯子的背心坎肩,但那疯子力气好大,“撕”的一声,拉裂了坎肩逃去。张立看了卓木强巴一眼,不知该不该追,就那么眨眼工夫,疯子转过一条小巷,不见了。 方新在卓木强巴下首,没有看见疯子胸口,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忙问道:“戈巴族?他胸口有什么?” 张立道:“是,是个狼头吧?” 卓木强巴道:“不!不是狼,是紫麒麟图腾。” “什么!”方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卓木强巴道:“我告诉过你的,导师,你忘记了?戈巴族,在我们村落还要往南,是最深入无人区的部落。紫麒麟的传说,也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出来的。” 方新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过那个,解放前,还处于刀耕火种,群居狩猎的原始部落。” 卓木强巴喃喃道:“是啊,他们居住的地方,不通公路,要翻越海拔七千多米的高峰,留守着最后一片高原原始森林,是与狼同居的部族。他们勇猛剽悍,是高原森林里最优秀的猎人。我曾准备去寻找那个部落的,但我父亲阻止了我,他说,他说,他们是不可靠近的,他们是最接近赞魔的人。因其祖灵魂依附给赞魔,带来瘟疫,死亡,灾难,后赞魔被吉祥天母镇恶,并惩罚他们留在恶魂城,恶魂堡“坐落在一块红铜平原上,周围的铜岩刺向天穹,红褐色的兀鹰在天空翱翔,赞魂在天空四处漂荡,毒蛇攀援,红色山岩中央是一座沸腾的血海。”而紫麒麟,也正是帮助吉祥天母打败并看守赞魔的神兽。这些遥远的神话,早就被尘封在历史的封印之下,只有父亲还记着。” 张立问道:“现在人跑了,要追吗?” 卓木强巴狠狠的点头道:“唔,一定要找到这个人,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紫麒麟的事。” 张立已经从卓方二人对话中,捕捉到一点端倪,知道两人费如此大周章,不过是想找一条狗,看见卓木强巴焦急显于颜色,心中暗暗好笑。方新开导道:“放心,他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肯定很容易找到。” 三人上车兜了一圈,找了位当地人询问,那人指出一条路来,最后嘟囔道:“那疯乞丐有什么好,接二连三的有人找他。” “什么!”卓木强巴和方新都吃了一惊,忙追问,那人道:“就前两天,有个小姑娘,十七八岁吧,也在问那疯子的住处,你们认识吗?” 方新摇了摇头,卓木强巴却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一个小姑娘!你可看清了,她后来去哪里了?” 那人吓了一跳,忙道:“我不知道啊。她只是来问路寻人,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不是西藏人。” “你认识?”方新问道。卓木强巴见方张二人望着自己,掩饰道:“不……,不是,我只是想,会不会有别的人也在找紫麒麟。要是被别人先找到,就,就糟了。” 方新熟知自己这位学生,不擅谎言,抬头看着卓木强巴,“哦”了一声。卓木强巴不敢正视,神情忸怩,颇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尴尬道:“我们快去找那疯子吧,要是,要是他真离开了就——” 三人来到疯子暂时的居所,房屋以全木结构搭建,木楼支撑,离地四五米高,屋顶的五色布条灰迹蒙蒙,门面画有日月祥云,门楣两旁有白石砌塔,正中放着一副牛角。房门没锁,推门进入,屋内空空如也,风穿堂过,一股尿骚臭味夹着各种腐食的气息扑鼻而来。三人四下打量,屋顶还绘着传统的藏教壁画,向阳采光的一间里屋是佛堂,佛龛内也已搬空,房间内积尘甚厚,一角堆砌无数破烂衣物,似乎是被人当作床榻睡觉用的。四居室都没有人,卓木强巴和方新正暗自焦急,不知道那疯子去了哪里,只听张立叫道:“在这里了!” 卓木强巴和方新忙到张立所察看的佛堂内,只见张立打开窗户,指着窗下小弄,只见那疯子蜷缩成一团,黑黝黝像个刺猬般,不细看真不能发现。三人忙离开房屋,绕到木屋背后,张立从左,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从右,将那疯子堵在木屋后的小巷内。 但他们很快发现,此举纯属多余,那疯子蜷成一团,整个身体都裹在一张不知什么质地的黑色厚毯中瑟瑟抖着,拼命想把头也埋进毛毯中,又不时探头看看外面,一双眼珠惶恐不安的转动着,地上臭气熏天,一滩污秽之物,竟然是大小便都失禁了。 卓木强巴三人心中吃惊,顺着那疯子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只四五月大的小黑狗,走路尚且摇摇晃晃。藏民以狗为神,不少地区的图腾,祭祀神灵,都有狗神在内,藏民敬狗,便如印度人敬重牛神一般,是以大小犬类,都能在大街小巷招摇过市。圣地拉萨,还曾经一度狗多为患,仅其排泄物,就足够让人步步小心了。在西藏,不管哪个地方,发现一两群野生土狗,实在不足为怪,若有经验眼光者,便能从各种犬类中,发现良种,甚至是獒。 但是眼前这只小狗,卓木强巴和方新都能一眼分辨,就是一只普通土狗,以它目前的个头和行动能力,实在不能对一个成年人构成任何威胁,他们实在不知道,那疯子对这小东西为什么怕得这么厉害。那小狗也是出来觅食,那疯子的糌粑掉在地上,它很自然的靠了过去,那疯子眼睛快要突了出来,嘴里发出沙哑的嘶声,只怕那小狗再靠近些,他便要晕厥过去。卓木强巴大步上前,一只大手轻轻搭在小狗的颈项处,小狗便不能向前。 那疯子发疯般的大呼起来:“走开!走开!拿走!快拿走!”他说着少数人才能懂的极南地区的藏区方言,幸亏卓木强巴也是那个地区来的。 卓木强巴微微一笑,手掌托起小狗,在疯子眼前一晃,道:“怎么?会说话了?” 疯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不敢看卓木强巴的手,哀求道:“拿走它,快!求你。” 方新用手挡住小狗,对卓木强巴道:“看来,他真是对这种动物怕得很厉害,别把他吓死了。” 卓木强巴一撇手,将小狗交到身后的张立手上,才问道:“我问你,你是戈巴族人吗?你们的村落在哪里?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疯子盯着张立手中的小狗,露出十分恐惧却充满恨意的眼神,牙关打着战,却又像咬紧牙说道:“死了!它来了,都死了!” 方新虽然听不懂疯子在说什么,但他却注意到,那疯子左边耳朵缺了一块,虽然伤早已愈合,但从留下的痕迹来看,颇似被狗咬过。 卓木强巴一皱眉,问道:“什么死了?你说清楚一点。” 那疯子嘴角流涎,眼中一片迷茫,痴痴说道:“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他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惧中流露出对死亡的冷漠。 卓木强巴看到这种目光,心中也是一秉,为什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目光,就仿佛生命从来都不存在一般,他似乎的感到了什么。他抓住疯子的双肩,摇着疯子问道:“那么人呢?村里的人呢?” 疯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平静的说道:“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 卓木强巴做好了心理的准备,还是心中一阵狂跳,那戈巴人的村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唯一的幸存者疯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景象呢?他如果表现出非常的恐惧害怕,自己还能安抚他,可他偏偏露出这种漠然的神情,一个村落的人的生命,在他看来,就如同一群蝼蚁般被碾死了。这种淡漠的神情,让卓木强巴感到阵阵凉意,背脊发麻。那疯子突然又唱起来,那是如咒语般的祭祀梵文:“叛佛的魔鬼用血染红,神邸妖冶的光芒没有,守卫四方门的瑞兽复苏……” 张立在一旁看见那疯子又哭又笑,时而唧唧咕咕的叫,又时而唱起歌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喃喃道:“这个疯子,在做什么呢?”方新忙打手势制止,示意他不要出声。 方新虽然也懂藏语,但对这种地方语言确听不大懂,但他从卓木强巴的神情看出,卓木强巴是懂这种语言的,他正在听那疯子说什么。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卓木强巴才神色凝重的站起身来,那疯子兀自又唱又笑,时而哭哭啼啼。方新关切的问道:“怎么样?” 卓木强巴张了张嘴,竟然发现因太过紧张而不能发出声音来,他艰难的吞下唾沫,好一会儿,才沙哑道:“紫麒麟因该在他们村落附近,只是……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村落里的人恐怕,已经全死了,只有他逃了出来——” 方新哑然打断道:“被紫麒麟——”便住口不言。 卓木强巴摇头道:“不知道。他并没有直接说,只是我猜想。导师,你知道四方庙吗?” 方新一愣,藏文化他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四方庙似乎并未听说过,卓木强巴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不少正经正史所未有记载的西藏历史遗迹。张立就更是只有听着的份了。 卓木强巴缓缓道:“以三十三世赞普振兴佛法来,拉萨为圣域中心,冈仁圣波山,莫尔多,贡布,念青唐古拉四大神山合如一只手掌,将这颗明珠托在手心。而大昭寺则位于老城区中心,为正心寺,东方有最古老的桑耶寺,北方是念青的冲古寺,西方有帕邦喀,南边是萨迦寺,这四座称四方庙。” 卓木强巴这样一说,方新马上领悟过来,接着道:“我知道了,就是后来苯教密宗流传过来的四方神庙。我最初听到这种流传的时候,十分惊讶,苯教是藏原生教,与佛教本是格格不入,佛教的圣庙怎么要通过苯教来流传?而且这四座庙中大昭寺和帕邦喀是松赞干布时期造的,桑耶寺,萨迦和它距离一百多年,而冲古寺更是隔了两百多年,已是后弘佛法时期的建筑了,这几座庙根本就联系不到一起,怎么会称作四方庙呢?” 卓木强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看着暗淡下来的天色,喃喃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许,阿爸知道。该回家了。” 方新安慰似的拍着卓木强巴的肩,和蔼道:“回家吧,总是要回家的。你阿妈等着你呢。” [达瓦努错的智者] 疯子舞蹈着回他的陋居,三人见卓木强巴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亦没有人阻拦他。 其实,卓木强巴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他知道,再问,也不能从疯子口中得到更多了,看着疯子远去的背影,他叹息道:“哎,我们走吧。” 张立看着天色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夜,明天再走?” 卓木强巴道:“不,今晚赶回去。”方新点了点头,示意张立去开车。 卓木强巴的眼神,方新是能读懂的,那是一种敬畏,卓木强巴怕他父亲。德仁老爷,高不及卓木强巴,身体魁梧不及卓木强巴,年岁已高,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及卓木强巴,但是卓木强巴很怕他。在自己父亲面前,卓木强巴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做什么都需小心翼翼,做错一样小事,不用德仁老爷骂他,他自己已经心惊肉跳了。甚至听到父亲的咳嗽声,他也觉得心跳加速,汗毛直立。因为德仁老爷,是南方的大智者,卓木强巴家,也是南方的传统贵族,他们的家规极多,极严,身为独子的卓木强巴,对这些家规感到无比惧怕而又无可奈何。 每次回家,卓木强巴总是希望父亲外出了,只和阿妈呆在一起,才会有安全感。尤其近些年,卓木强巴做的事,是他父亲所不赞同的,在德仁老爷的眼里,犬类都是人类的朋友,是天上的神派下凡间,来解救,帮助人类的,它们的地位,是与人同等甚至比人类更高一些的,因该把犬神像放在案供上敬仰。而卓木强巴在做什么呢,他把狗都抓起来,关在小笼子里,拿去卖钱,就这一点,卓木强巴每次回家,都要被父亲狠狠的训斥。按照家规,父亲训话的时候,卓木强巴要跪在地上,头埋下,父亲不准他开口,他是不能开口说话辩解的。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方新教授来了。德仁老爷,对方新教授很有好感,两人年岁相若,性格相投,又相互敬重对方的知识,第一次见面,两人就谈得如数十年的老友。方新教授在藏传佛教,藏地圣域与藏史都有很专业的学术研究,这些也是在研究藏獒时积累起来的经验,而且,绝大多数是来自德仁老爷。 按照卓木强巴的指引,张立开了近两个时辰的车,终于开到了达瓦努错,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停好车,三人走入卓木强巴的家,一座典型的藏式土司内院,刚进院门,就看见一个老藏民在打扫院落卫生,四周点着烛火,卓木强巴亲切的叫道:“拉巴阿库!” 那老藏民抬起头来,用有些浑浊的眼看着卓木强巴,激动道:“少爷?强巴少爷?你可算回来啦。想死拉巴了,快去看看你阿妈吧,她也很想你呢。我去通知老爷。”说完,放下扫帚,奔向佛堂。 卓木强巴面色一变,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喃喃道:“阿爸在家啊?导师,张队长,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阿妈。” 张立看着地上,又看看四面院墙上的灯,奇怪道:“怎么天黑了才打扫卫生?” 方新解释道:“白天这院落里总是挤满了人,他们都是来听智者授教的。你们团长,也在这里等过赐福。” 张立看着卓木强巴走的方向与那叫拉巴的老藏民走的方向不同,奇怪道:“强巴的少爷的母亲和父亲不在一起么?” 方新道:“这是他们家族的规矩,就算是亲近如妻子,儿子这样的人,要见德仁老爷,也要先通报,德仁老爷同意接见,才能允许进见。” “啊!”张立惊道:“这是什么规矩?” 方新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解释道:“这,就是突出大智者地位超群的规矩。所以说德仁老爷在南方等同于半个活佛呢。” 张立道:“我看强巴少爷,似乎有点怕他父亲。” 方新呵呵一笑,道:“不是有点怕,是很怕,从小就被这样严厉的家规所束缚,以卓木强巴的性格,肯定要犯错,犯了错就免不了受到严厉的惩罚,就算伤好了,心里总是会留下些后怕的。” 张立“噢”了一声,道:“难道德仁老爷比强巴少爷还要厉害?”他想起卓木强巴的体型,心中勾画着德仁老爷的形象。 方新道:“不,其实德仁老爷没有卓木强巴高大,他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老人而已。” “那强巴少爷现在还这样害怕?”张立还是不解。 方新道:“那是一种威严,一种充满智慧的威严,用语言很难形容,如果有机会,你能亲眼见到德仁老爷,你就会明白了。” 这时,卓木强巴又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藏族中年妇女,就和所有藏族劳动妇女一样,她戴着头巾,穿着藏袍,脸上略微有些皱纹,但洋溢着微笑,依附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卓木强巴身边。就在那一霎那,张立心中一震,什么叫幸福,他从那位中年藏族妇女的脸上,清楚的读了出来。 卓木强巴拉着那藏族妇女的手,远远指着方新道:“阿妈,屯哪!” 那妇女喜道:“啊,放行扎西,扎西德勒!” 方新答道:“扎西得勒,梅朵莫布,切让介微伽布穷。” 三人都用藏语交谈,张立立在哪里,一句都听不懂,卓木强巴看出他的尴尬,在一旁解释道:“我阿妈不懂汉语。”后来听到梅朵阿姨说道:“亚佩许店家。”卓木强巴才道:“阿妈请你们进去坐坐。” 三人来到一偏堂,盘膝坐下,梅朵拿出砖茶招呼客人,方新双手接过,张立也学着接过茶碗。 卓方梅三人开心的交谈着,张立眼睛四处打量,这个小房间依然保持着旧式藏民居特点,结构很简单,但装饰很华丽。黄色的金墙被光影灯照得明晃晃的,火塘上方的墙上绘有八宝吉祥,余周墙都是佛祖菩萨画像,房顶也是些菩萨,整个屋内的墙壁,真可以说是金壁辉煌了。一些雕得十分繁复的漆金家具,靠墙藏柜,镂空雕的小神龛上面刻着斗大的经文,以及正中的矮几,无一不显示出主人的豪华。地上是用褥子铺的藏毯,毯上也绣雕了佛教的讲经说道一类图。但这房间与张立看过的别的藏居不同,它没有沙发,也没有安电视等现代的生活工具。 方新见张立摇头晃脑,四处打量,低声喝止道:“别到处乱看,这是很不礼貌的。” 不一会儿,那叫拉巴的老藏民走进屋内,用藏语向梅朵打招呼后,对强巴道:“强巴少爷,老爷叫你过去。” 强巴向他阿妈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那表情分明再说:“又要挨骂了。”他阿妈向他说了几句,好像是安慰的话,强巴悻悻的离开了房间。 没多久,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还在门外,用清晰的汉语说道:“方新教授,强巴这孩子,太没有礼貌了,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让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方新忙站立起来,在门里答道:“德仁阿拉,好久不见了,一直都很想念您。” 张立心知,便是德仁老爷到了,回头看去,一位身形微胖,精神矍铄的老者站在门口。德仁老爷没有留须,从相貌看,卓木强巴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脸庞稍微宽些,眉眼仁和,但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严,给人可亲又可敬的感觉。 德仁老爷给方新一个拥抱,然后坐在了火塘的左首,方新紧挨着他,旁边是卓木强巴,张立在下首,梅朵坐在右首,拉巴站在一旁。 德仁老爷说话的声音很平淡,却总是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他淡淡道:“你们找到的那个人我知道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戈巴族迟早都会接受神旨的惩罚,这是数千年前便决定了的。” 方新教授道:“哦,难道德仁阿拉早已预知戈巴族的命运?”这句话问得十分诚恳,没有丝毫讥讽的意味在里面,因为方新知道,对这智者而言,很多事都超越常人意想。 德仁老爷道:“那疯子嘴里念动的言语,强巴大致记住一些,念给我听了。那是佛经盛典,降妖除魔的——不动明王咒!” “啊!”方新也想到那些似歌诀的土语可能是某种祭祀祷文,但没想到竟然是不动明王咒。佛经降魔三大密咒:不动明王咒,大悲咒,六道轮回咒,都是佛经中最高盛典,需要得道高僧才能持静明心习咒,那是信仰和地位身份的象征,绝不是那样的疯子可以传习的经文。可那疯子怎么会呢?方新疑惑在心,露于颜色。 德仁老爷看出方新心中的疑惑,释疑道:“据我们菩提祖心经提示,戈巴族近墨者黑,沦为大恶魔赞魔奴仆,被吉祥天母惩罚,留守恶魔城。虽然这是一段神化传说,其目的是为了点化世人,但戈巴族的真实身份是,四方庙留守者,看护最后一座极南庙。村中祭教仪式世代相传,他们是唯一知道南方圣庙入口的族人,但教义极严,根本就不允许村中任何人靠近极南圣庙。而那不动明王咒,便是刻在庙前守护神兽身上的。” 方新问道:“可是,真有四方庙吗?根据我所知道的资料,四方庙相隔分布并不十分对称,而修建年代间隔更远,好似不大可能归在一起。” 德仁老爷笑笑,左手指点自己眉心,随后结印胸口,表示方新是智慧通达之人,然后道:“现在所称的四方圣庙,已经是后人们根据前人的诗经,史经而模糊得出的概念,只有宁玛古教的教义中依旧保留了这样的称谓。而后来的白教,花教等因此说不可考,而已经弃而不称了。而宁玛教对四方圣庙的来源,则源自藏传苯教,故不为别派教义所接受。事实上,我们的祖先所说的四方庙,乃是大法王得道,初布教义时,留在圣山四面的四座庙宇。它们不取极东极西极南极北,而是尊照佛义,取万字轮回中的折处,分别是圣域大小昭寺,在西北;帕邦喀,在西南;迦耶寺,在东北;殊胜寺,在东南。而戈巴族世代守护的,便是那四方庙正统。” 方新一听,只是更增疑惑,心中暗道:“迦耶寺?不是桑耶寺吗?殊胜寺又是哪座?在哪里?”他向卓木强巴看去,卓木强巴也皱着眉头,显然是正在搜索记忆。 连那叫拉巴的仆人,也为德仁老爷所说的寺庙名称感到困惑,这显然是德仁老爷从来没有说过的。只有张立对此毫不感兴趣,他来藏时间短,对藏区历史和文物古迹更是不甚了解,他一直关注着卓木强巴的母亲,梅朵女士。这位慈祥的老妈妈,一直看着她那高大的儿子,脸上一直保持着和蔼的微笑,那是种满足的笑容,很明显,她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已经非常的满足了。不知道为什么,张立总能从这位质朴的藏族妇女脸上,看到自己妈妈的影子,妈妈在乡下,终日辛勤的劳作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是如此早早的刻满皱纹。妈妈的微笑,也是这般幸福和安详。已经两年没回家去了,一直静静的守候在这严寒的高原之上,张立知道,妈妈在远方刻骨铭心的思念着自己,正如自己思念着母亲一样。但他一直坚守着,不仅因为祖国需要那样的大理由,更重要的是,他能完成这驻守藏边的任务,便可以一次性领取二十万特殊津贴,有了这笔钱,转业回家后,他就可以在城里买一套住所,让妈妈和家人,都住在城里,这是张立最大也最迫切的心愿。 这时,方新已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德仁老爷理了理藏袍的边缘,使它变得更整洁,他娓娓道来:“这是个秘密,如果不是我自小便能完全的熟背菩提祖心经,并完全的理解它,我也不能告诉你们这个答案。”方新知道,那菩提祖心经,便是藏于布达拉宫的宁玛古经,卓木强巴家的家传至宝。 德仁老爷坐得更端正了,整个人也显得更庄重,每个人都受到他的影响,气氛严肃起来。德仁老爷道:“这件事,是与佛灭大宏灾有关。”方,卓,拉三人同时轻“哦”了一声,各自表情不同,都已略猜到一二。果然,德仁老爷道:“藏传佛教,本历经诸代大法王宣扬,已渐宏法,但到了四十二代赞普时期,反其道而行,大肆灭佛。第四十二代藏王朗达玛即位后,大肆灭佛,禁译佛典、拆毁寺院、破坏佛像、经典杀害僧侣,我藏佛教遂进入黑暗时期。而朗达玛的毁佛有一因缘。话说在尼泊尔布达造塔的三兄弟,在佛塔完成时作回向,依三人不同愿力,后来分别转世为赤松德贞、莲师、寂护。然而他们不小心忘了为辛苦工作的牛作回向,牛起镇恨,发愿在他们三人弘法时予以阻挠破坏。是故,朗达玛头顶凸起酷似牛角,「朗」就是牛的意思,「达玛」是流传,也就是说牛的转世。” [女孩的秘密] 张立此时也被德仁老爷的言语吸引过去,这才知道,原来藏传佛教经历了一个极其黑暗的时代。而方新则暗自点头,他虽听说过有关四十二代藏王灭佛的故事和他身世的由来,但是尚不知德仁老爷说出的完整的牛转世灭佛的故事。 德仁老爷继续道:“我们藏佛便由郎达玛之故,分为前宏期和后宏期。前宏期藏佛没有教派之分,只有佛本之争。也是由于灭佛而后传承不同,如今的藏佛教才分出这几多枝端。”德仁老爷看看众人焦急的眼光,微微一笑道:“不用着急,现在我便向你们说说这四方庙的事。先得从四方庙建庙说起啊。大法王松赞赞普为开民智,求佛于泽,分派使者向当时佛学最盛的印度,尼泊尔,大唐三国求佛,并请和亲以示友好。最后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和唐朝的文成公主先后进藏,印度愣迦阑公主由于路途遥远,行走半道而病逝,但送行的队伍依然抵藏,这三位公主所带来大量的佛学经典,盛籍,和与教义有关的一切的法器仪盘,更为重要的是,当时佛唯一的三尊等身金像,也都随着公主们进藏。由于愣迦阑公主的仙逝,佛25岁等身金像随即回印,但佛8岁和12岁的等身金像都留在藏区。供奉它们的便是后来的大,小昭寺。” 张立像想起什么一样,插嘴道:“啊,我想起来了,对了,我还去大昭寺看过金像。” 德仁老爷轻轻摇头道:“那是后来的僧侣们为昌佛学而重塑的,居古籍经纶,佛祖的等身金像是真金实体,当年进藏,仅8岁等身金像,便需动用牛十八头。实不相瞒,那真身金像,早已迷失在浩瀚的尘世当中了。你们可以想象,与这般贵重的等身金像同时进藏的,哪一样物件会是凡物,在当时便已是藏区最圣洁,最高贵的法物了。除了大小昭寺,再修余三座寺庙,才放得下供奉佛祖的物品。而郎达玛灭佛时,也知道这些寺庙非同寻常寺庙可比,里面的珍宝不计其数,幸亏庙里的寺僧提早得到消息,等到郎达玛率兵来时,庙里的供奉品早已被转移到别处,深埋在岩层之下,那便是有名的岩藏。寺里的僧侣死也不肯说出那批圣物的埋藏地点,朗达玛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四方圣庙!” “啊!”连方新教授的嘴都张成了圆形:“被……被烧了!那现在……” 德仁老爷肃穆的点头道:“不错,现在你们所看到的寺庙,都是后来重葺的。据菩提经记载,当时唯一留传下的佛教,一是岩藏还俗的宁玛古教徒;一是玛、夭、藏三人逃往康区及拉钦传略。甘巴强塘的玛•;释 迦牟尼、罗卓的夭•;格苇迥乃、甲棋的藏•;绕赛等人修行于吉祥曲沃日山。后来,三人佯装乞丐,用一匹骡子驮载戒律经郑逃往异域他乡,后宏期的开始与这三人有极大的关系。而宁玛古教徒学习三人的法子,一路佯装乞丐,用瘦骡将数量巨大的供奉品分次少数的转移,将岩藏与圣地边缘的佛品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在,在哪里呢?”方新教授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见德仁老爷稍有停顿,马上问道。 德仁老爷摇头道:“经书上并未详细记载,只说那是一个看不到东天的太阳升起,也看不到西天的太阳落下,但终年都沐浴在阳光照耀的地方。一群灵魂永远忠诚的信徒守护着那个地方。” 方新教授非常表情沮丧,他本想听到德仁老爷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结果,就在那个戈巴族人守护的地方,在这个小村子更西的无人区内,结果德仁老爷只给了这么一个不能算答案的答案。德仁老爷这时又说道:“不过,我非常的怀疑,戈巴族的人所守护的就是那批经文和法器。”方新教授的情绪立刻又激动起来,张立也不自觉的在手心里拽出了汗。 就在方,张二人情绪随德仁老爷的讲述上下起伏时,卓木强巴只呆呆的坐着,不为所动,因为他的父亲并未提及紫麒麟的任何线索,除了紫麒麟,他对别的事并无多大兴趣。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父亲所说的这番话,对藏史和整个佛学界意味着什么,那将带来海啸般的冲击! 方新教授又追问了一些关于藏佛史的细节和关于四方庙的蛛丝马迹,德仁老爷一一用经文上的内容作答,有不懂的地方,他会背诵原文,与方新教授一同参考。卓木强巴作了一次恭敬的听客,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父亲似乎也沉浸在那一好似重要的发现当中,而忘了问方新教授他们这次进藏的意图和目的。 时间很快的过去,老拉巴给三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并重做了晚餐。强巴的阿妈为两位客人布置了房间,吃过饭以后,方新教授继续在德仁老爷的房间里谈论着,很晚才回来。教授刚踏入院落,就发现强巴也在院落中,低头凝视地面,似乎若有所思。方新教授愕然道:“强巴,你在等我?” 卓木强巴这才抬头注意到方新教授,忙问道:“怎么样?我阿爸有没有问什么?” 方新教授微笑道:“放心,德仁老爷并没有问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德仁老爷只和我探讨了一下那些丢失千年的藏经的可能藏身处。拥有他那样的大智慧,已经勘悟凡心的贪,嗔二念了。他只是想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能发现那批丢失的藏经,对国家和藏民族都是莫大的贡献。” 卓木强巴喃喃道:“我又不缺钱,那些藏经和紫麒麟又没有什么关系。” 方新教授一把抓住强巴那宽厚的肩膀,激动道:“强巴,我的强巴少爷!你似乎还不明白,那疯子所涉及的,不仅仅是一只紫麒麟而已,他可能改变整个藏区的历史,他甚至能改变数千年来佛学的历史。如果一切都如经书上所记载,那么,我们的前路上,将有一座历史文化宝库,它所拥有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埃及金字塔,法老墓,玛雅遗迹,希腊神殿,还有,还有……,我们将发现的,是与它们跻身同类,甚至超越它们的文明历史痕迹,你知道它的份量了吗?谢谢你,强巴。” 卓木强巴还有些茫然,冷不丁方新教授说谢谢,讶道:“啊?为什么谢谢我?教授?” 方新笑道:“如果不是你,我还在准备马修利亚论坛的讲稿,是你,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兴奋!”方新教授表情太激动,就好像那宝库已经被发现了一般。此刻的他们,都不会想到,事情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方新教授激动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冷静下来,一冷静下来,他的思维也恢复了缜密,他扭头问道:“对了,强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卓木强巴没想到方新教授会这么直接的提出来,结巴道:“什……什么!” 方新呵呵一笑道:“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你平日的举动都瞒不过我的。今天,我们在寻访那个疯子的时候,当你听到有个女孩子也在打探那疯子的时候,你的举止很反常啊,而后,你一直都神魂不定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强巴,我的孩子,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卓木强巴的脸竟然罕见的红了,幸好月光下不易察觉,他嗫嚅道:“教授,我,我有件事没有如实的告诉你。” 方新教授稍微敛起笑容,道:“什么事?” 卓木强巴道:“唔,那个,那个唐明,她,她是女的。叫,叫唐敏。”说完,他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低下了头,同时回忆起在美国宾西法利亚洲和唐敏相处的日子。 四十二岁的卓木强巴,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太强势了,妻子与他同处时时时感觉到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他那高大魁梧的身体,那如钢似铁的严峻面孔,那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无处不给身边的人施加着压力。他手下的员工曾这样小声议论过:“如果和卓总同在一个办公室里,能让你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自从妻子带着女儿远离他之后,卓木强巴更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工作当中,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可能就这样奋斗一生的时候,唐敏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清纯的小女生,娇滴滴的站在安德烈医院门口。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感觉她像一个需要人去保护的小公主,卓木强巴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感会为她掀起波澜,为一个只比自己女儿大三岁的小姑娘。在美国的1个多月时间里,他无法压抑自己,开始和唐敏频频接触,越接触越发现,这个圣洁的小公主,真的需要自己去呵护。她的冰雪聪明,她的古灵精怪,她的开朗活泼,给卓木强巴那枯燥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卓木强巴说不出,他对唐敏的那种感觉,究竟是像父亲对待女儿,还是情人间的依偎,又或许二者皆有,但是他已经十分肯定,他离不开唐敏,就如唐敏离不开他。他们的相遇,就仿佛亿万星年前的两滴雨水,经过浩瀚太空的遨游,终于再次溶解在一起,彼此溶为一体,不可能再被分开。他对唐敏的激情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爱得超过他自己的思索能力,以至于在第一次见到方新教授时,他需要隐瞒唐敏的性别。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位老教授精神矍铄,而且学富五车,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方新教授是独居! 方新教授中年丧偶,没有再婚,他儿子在加拿大攻博。卓木强巴在开口的那一瞬间,把方新教授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敌,为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而撒了一个小谎。 而在蒙河街头,当路人说起小姑娘时,卓木强巴马上反应过来,唐敏来了,她也在找那疯子的下落,他如何能不惊慌。临行前,卓木强巴是连哄带骗,又是吓唬又是威逼,就是不许唐敏进藏,他知道,唐敏哥哥走过的那条路,不是简单的用危险两字就可以形容,这次寻访的线路,说不定就是需要用生命作赌注,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风餐露宿,忍受非人的折磨。他都已经买好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是唐敏。这次唐敏的出现,完全打乱的卓木强巴的阵脚。 方新教授听完卓木强巴检讨似的回答后,重新展开笑容道:“呵呵,厉害啊,把老师假想成了情敌。我一个糟老头子了,魅力还能有那么大?” 卓木强巴憨厚答道:“老师的智慧使得老师永远年轻。” 方新笑道:“好了,是不是那个小姑娘还没有定论,你不用太紧张。早些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蒙河拜访那疯子一次,他一定还能给我们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啊,说不定,明天呀,你就能见到你的梦中情人呢,哈——”方新教授看着卓木强巴轻松的回房,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心中暗道:“强巴,要是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情人,那才让人担心呢。” 第二天,卓木强巴起了大早,向父母做过礼拜之后,饭都顾不上吃,抓了几块糌粑奶渣,就让张立驱车去蒙河。 车上,除了张立,其余两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为了不同的目的,他们都希望尽快的赶到蒙河。刚到蒙河,就碰到那天给他们指路的那位老乡,张立摇下车窗,打了个招呼,那位老乡在回复时却让三人大吃一惊,他说道:“啊,是你们啊。你们又来找那疯子么?我还以为今天早上是你们把那人接走了呢!” “什么!被接走了!”卓木强巴大声问道。 那位老乡道:“是啊,是开车来接走的吧。” 方新问道:“什么时候被接走的?他们是什么人?开的什么车?” 老乡道:“早上七点左右,我也没看清楚,我只看到好几个人架着个人上车走了,背影有些像那个疯子,后来一直就没看到那疯子了。他们的车和你们这车有些像,我还以为是你们呢。” 张立马上道:“我们去看看,看屋子里还有什么线索留下没有。” 藏地密码1 第三章 巴桑的回忆 [西藏活地图] 疯子暂居的旧屋内,张立小心的勘查着,最后站起来,下结论道:“恐怕不是接走那么简单呢。你们看,这是用脚连续蹬踏留下的痕迹,这是双脚在地上拖动的痕迹,门边有划破布料的碎片,那个疯子,是被强行带走的。3个人进屋,从足印看,身高都在1米8以上,会是什么人呢?” 方新教授拿着一条破毛毯和一件小挂饰走出来,微有些得意道:“看来他们走得很急,而且,他们并不知道疯子身上那些东西的价值。” 卓木强巴看着那条肮脏的毛毯,问道:“这是什么?” 方新道:“这是缂丝的毛毯,具体是什么毛还不清楚,但从做工来看,很有十三世纪藏区风格。这件挂饰是件镏金嘎乌,里面有一套佛祖受难图,我想,这些都是那个疯子身上的东西,可以带回去让你父亲看看。” 三人悻悻回到卓木强巴家中,一路上卓木强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带走了那个疯子?是敏敏吗?她又是为什么呢?不!不会是她。” 一回到家,卓木强巴就忙着打电话给他们天狮基地在藏区的分所,让所有的员工都注意一个疯子,虽然怎么说也不能说得很详细,但卓木强巴还是尽可能的详细告诉每一位员工。而方新教授则拿着他找到的东西去拜见德仁老爷。 德仁老爷已经很忙了,他要给一些远到而来的朝拜者摸顶赐福,还要颂佛法,方新教授也只能趁空让德仁老爷鉴定一下他带回的东西。没多久,方新教授满怀欣喜的小跑出来,对卓木强巴他们道:“已经确定了,这是萨加王朝时期的缂丝毯,上面是欢喜佛和众明妃。至于材质,德仁老爷说他还为见过这种绒毛,非牛非马,非羊非骆驼,十分少见。那个嘎乌,则是现代的,是戈巴族特有的。两旁的小字是寂天菩萨文:世间诸灾害,怖畏及众苦,皆由我执生,此魔何年需。里面的图画有佛释,于悲天地狱,受万鬼吞噬之难,后来是传说中的麒麟,穿过九十九重天,才将佛从悲天地狱救出。并且……并且德仁老爷说,这个传说是戈巴族独有的,任何佛经盛典都没有它的记载。你父亲说,他可以尽力帮助我们去寻找戈巴族人的地界。” “啊!”卓木强巴这才喜上眉梢,他知道,父亲这句话的分量是相当重的,以父亲的影响力,他们在物质上将得到极大丰富,一些以他的能力得不到的东西,现在都可以轻易到手。 张立在一旁道:“可是,现在你们唯一的线索已经断了,该怎么找呢?” 卓木强巴道:“不,你不明白。戈巴族的大致生活范围我们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人去过。如今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一起,我们要找的獒和失落的佛经都极可能就在戈巴族的范围之间,我们只要带齐足够的设备,就可以出发了!” 方新道:“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那个疯子的失踪,实在不是一件妙事。” 张立道:“那么,我们需要一些什么设备呢?” 卓木强巴道:“强力驱动的越野车,登珠峰的全套设备,每人能够携带的轻重型武器,食物,和一名出色的向导。” 张立问道:“车和登山设备我可以理解,武器带那么多做什么?” 方新教授解释道:“我们不仅是翻越海拔7千米以上的高峰,而且我们走的是一条无人之路,多年前我就和朋友一齐勘查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是藏区最后一片原始森林。里面究竟有什么生物,谁也说不清,带足够的武器,才可以对付像野生牦牛这样的大型攻击性猛兽。” 张立道:“这样说的话,恐怕我要和团部联系一下,看看能否得到更多帮助。”他转身向客堂走去。 方新教授看着张立进屋,又摸着下巴道:“既然德仁老爷开了口,我想前面的东西都很好办吧,但是,出色的向导……”卓木强巴笑了。 方新讶道:“难道你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卓木强巴道:“是的。”他转身走向内堂,却并未进去,而是指着正在修剪枝叶的拉巴。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仆还一脸茫然,卓木强巴已经开始介绍起来:“拉巴大叔,他就是我们西藏的活地图。天空没有留下翅膀划过的痕迹,但大叔能在千里之外追寻雄鹰的气息,念青唐古拉山的神圣无法安抚他内心狂热,雅鲁藏布江的汹涌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拉巴笑呵呵的看着卓木强巴,布满皱纹的脸有如春日的暖阳,他憨厚的笑道:“强巴少爷,你怎么把阿初王子的故事强加到我身上啊。” 卓木强巴笑道:“拉巴大叔,你完全有资格担当西藏的活地图呢。你们知道么,拉巴大叔年轻时是茶马古道最有名的头马,而后担任过驼峰航线的地面导航员,藏尼边境的勘查,90年代初还带领登山队开辟过南迦巴瓦登峰线,西藏有多少深沟,多少高山,他闭上眼睛也可以数出来。” 卓木强巴只说了简短的三件事,可他每说一件,方新教授的嘴就张开一些,待他说完,方新教授的嘴已张大成“o”型了,他激动的走上前去,久久握住拉巴的手,不原松开。拉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英雄,请原谅我以前的失敬。”方新教授诚恳的说道。 他数次来过卓木强巴家,但一直以为拉巴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老仆,解放前西藏还有很多农奴,解放后有些分了地自给自足了,还有些并不愿意离开原来的贵族主人,便一直留在贵族家里。是以方新教授从来就没太注意过这个满脸皱纹,满手老茧的老仆人,今天卓木强巴说起,他才知道这位老仆竟然有如此功绩。茶马古道,驼峰航线,都是久富盛名的险绝之路,虽说一条是马帮运货枢纽,一条是空中死亡走廊,但都同样凶险万分;最令方新教授吃惊的还是南迦巴瓦峰线的开辟。 南迦巴瓦峰是雅鲁藏布江旁一处绝壁,在西藏是7000米级的最高峰,藏原语的意思是“直刺苍穹的长矛”,其攀登难度之高可想而知,而拉巴,少说也在六七十岁以上,他勘查南迦巴瓦峰时岂不是已年过半百,那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拉巴被教授的激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道:“千万别这么说,方新教授是有智慧的人,和德仁老爷一样,都是我拉巴非常非常尊重的。我就是一个跑山的汉子,趁腿脚还走得动,喜欢多走走。8岁那年,若不是老爷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和马帮掉进滚滚怒江喂鱼去了,是老爷用金子把我从康土司手里换回来的——”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拉巴总是感触良多。 方新释然道:“原来如此。这就好了,有您做我们的向导,我就放心了。” 拉巴愣道:“什么?什么向导?” 卓木强巴道:“拉巴大叔,我们想去戈巴族人的领地。” “什么!”拉巴手里的花剪掉落在地,“为……为什么少爷突然想去那里?老爷知道吗?” 方新道:“德仁老爷已经同意了。” 卓木强巴道:“难道大叔您去过?为何这样紧张?”他拍头道:“对啊,拉巴大叔可是我们藏区的活地图呢,什么地方没有去过阿。” 拉巴拾起花剪,缓缓摇头道:“不,不敢隐瞒少爷,你说的那片地方,拉巴知道,但从来没有去过。老爷不是说过,那是片被神诅咒过的土地,不祥的黑云带来永远的阴霾,暗夜被邪恶的气息笼罩。只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抛入那永不能回头的地狱。那不因该是少爷您涉足的地方,少爷。” 卓木强巴道:“父亲大人的话,我也记得,但是这次是父亲同意过了的。而且,父亲大人还说过,药师琉璃光佛投身地狱,以六方曼陀罗之花,解开数千年积郁的怨气。千手千眼观世音,曾以莲花持说法,渡劫无数极恶之灵。就连释迦如来,也放下自身的坐骑,守护着那些灵魂被丢弃,徘徊在黄泉路上无法回头的枯魂。”他知道,拉巴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不是普通的道理就能说得通的,必须用父亲的教诲来说动拉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