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掉。 马桶男默默承受着,无怨无尤,好像之前就签下「绝不喊痛」的切结书,也或许他早已因为发烧过度将几千条神经全都给烧糊了,连他的老二、阴茎跟阴囊,被钝钝的剪刀分成二十几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着两只脚,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却透过电视屏幕,被迫吃食着、分享着马桶男的尖锐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应,彷佛化身为马桶男的末梢神经。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泪。 一股气直冲到胃里,我捏紧拳头,试着将痛觉反刍出来。 「有妳的。」我气急败坏地用头锤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我决定攻她个措手不及报复! 「扣扣扣!扣扣扣!」 门过了一分钟才打开,颖如已穿上刚刚的白色连身洋装,若无其事地站在门缝前。 动作还真快! 「妳瞧,我刚刚找到的。」我扬起手装的裁缝刀,温暖地笑着。 「太好了,我正觉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称手,谢谢你。」颖如笑笑,接过我的裁缝刀。 「别客气,大家有缘才会住在一块嘛,相互照应照应才有道理啊!哈哈!」我笑着,不肯离去。 马的妳这个贱人,老子非要妳紧张到拉尿不可! 「嗯。」颖如点点头,笑容丝毫不减。 「嗯。」我微笑,我当然要微笑,死赖着不走,眼睛透过窄小的缝隙打量着屋子内。 「还有别的事吗?」颖如轻轻说道,身子微微一倾,自然而然挡住我的视线。 「喔!只是想拿回刚刚借妳的小剪刀,哈,说不准我最近就会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装抽动抽动,忽然皱着眉头又说:「好奇怪的味道,妳有养小猫小狗吗?味道好像有些……有些腥味啊。」 「嗯,我的小狗刚刚死了,我等一下就会把牠处理好的。」颖如微笑,她甚至懒得装出替宠物惋惜的样子。 「最好快些处理,哎,不是我的关系,我是怕其它的房客会抱怨啊!」我装出豁然大度的样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颖如也笑笑,将门关上。 我颇为得意地看着关上的门,嘴里还留有刚刚吐过的酸味。 紧张吧!还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门打开。 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觉性地往门后退一步。 「谢谢你,裁缝刀我用完了会还给你。」颖如笑意不褪,她递过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颖如也没不高兴,只是想关门。 「对了!」我假装猛然想起:「那个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妳养的盆栽吗?我对那个很有兴趣,说不定也想自己养一盆喔。」 我兴高采烈地看着颖如,等待她露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大失态,一报害我吐床的大仇。 颖如看着我,看着我。 嘴角微微牵动。 我笑笑,手心却涌出大量的汗液。 「请进。」 颖如微笑,我突然间竟忘记呼吸。 妳疯了吗? 妳在打什么主意? 妳怎么可能在一分钟以内就将一切布置妥当? 如果没有,难道妳一点都没有一个犯罪者应该有的样子吗? 难道,妳打算连我也一起…… 我瞥了颖如手中的大裁缝刀一眼,竟隐隐生惧。 微笑在脸上僵成了一张灰白的面具。 「马的……」 柏彦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一股很闷的愤怒夹杂在开门的风中。 我赶紧往后一看,柏彦皱着眉头,穿着短裤、蓝白拖鞋,将门摔上,朝下楼的楼梯拖步走着。 「柏彦啊!小心把门给摔坏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气。 我假装热络地搭着柏彦的肩,回头看着颖如说:「颖如,下次再去参观妳的房间啊。」柏彦也回头。 颖如点点头,微笑,进门。 「最近心情不好?是学校的功课还是女朋友的问题啊?哈哈。」我干笑,柏彦简直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没事。」柏彦的语气很差,与当初求我让我搬进来住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甩开我的手,快步下楼出门吃饭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彦后面,舒缓刚刚跟颖如对峙的紧张情绪。 这次,我可没有心神感受到战败的屈辱了,我抱着死里逃生的心情感恩着。 甚至,还佩服着。 犯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精神活动。 犯罪使人与人之间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强大。 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种专业,一种浪漫,一种迷人的憧憬。 一种必须克服自身恐惧,与不断压抑道德才能完美实践的、对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总是使人深深着迷,这点,我原本从偷窥一事中渐渐体会。 但,颖如让我见识到另一种迥异于偷窥,迥异于航行于阴暗处的鬼鬼祟祟,一种乘风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独,却弥漫着叫人呕吐与战栗的鬼气,叫我这个低阶犯罪者完全失却了被偷窥喂养的犯罪精神。 我无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试了两次,两次都彻底失败了。 罪带给了颖如强大,却也相对萎缩了我。 也许,我该慢慢训练自己,让自己在屏幕中观看颖如变态地展演犯罪的荒谬艺术,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从模拟与学习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状态。 那样,我就可以不必惧怕颖如,我就可以跟她并驾齐驱成为高档的犯罪者了。 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学她,我对狂喂安眠药跟剪手指之类的事丝毫提不起劲。 我坐在路边的行道树下的长椅子上,看着柏彦走进附近一家烧腊店,他的肚子可饿坏了。 我的脑子被震撼的视觉暂留萤绕着,自我强迫回忆着颖如一剪一剪喀断男人手指的模样,如果我现在回去,大概可以赶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断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气息,我最好赶快回家守在电视机前。 「咦?」 老张骑着机车,从街角一转而过,骑进我那栋老房子旁边的小巷子。 「下午一点半?」我看着手表,看着老张将机车停好,东看西看地开门进屋。 老张星期二根本没有这么早回家过。 你要行动了吗?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尽量使自己脚步轻盈,像个优雅的犯罪者。 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屏幕。 令狐躺在床上睡觉,果然跟郭力所说的一样。 柏彦大约半小时后回到了房间,打开计算机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开过书。 颖如躺在床上看书,浴室的门关上,那个马桶男已经不见了,他已经变成一只黑色塑料袋,静静地窝在浴室的角落;而年轻人瘫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开始行动的老张,挑选的对象果然是陈小姐的香闺。 他足足观察了走廊的动静十四分钟后,才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打开陈小姐的房门。 老张是个比我还要下层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动机与行动全都指向「色情」两字,于是他理所当然将眼光瞄准了床,诚惶诚恐地轻趴在床上,闻着、嗅着、捏着、呼吸着。 「别尽做些无聊的事。」我说。 老张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间其它有趣的部份。 梳妆台前的香水,他拿起来闻一闻。 放在桌上的发梳,他拿起梳一梳。 浴室里的香皂,他握在手里再三把玩。 吊在挂钩上的浴巾,他将整张脸埋进去深呼吸。 放在杯子里的牙刷,他挤了一点牙膏,兴奋地刷了自己的牙。 最后,他趴在马桶上,用抚摸美女的姿势与神情,手指一次次滑过马桶的塑料坐垫,将整张脸贴在上头。做白日梦。 「你应该开始想想应该怎样拥有这一切,而不是光贴在马桶上啊!」我嘀咕着,深怕老张辜负我赐予他的peeping power。 但老张终究是个初窥犯罪殿堂的生手,他在屏幕上的表现像第一次看见骆驼的印第安人。 老张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无聊探险,最后才恋恋不舍关上陈小姐的房门,忐忑不安地出现在走廊上。 我原本想象打扰柏彦与颖如那样、去干扰老张的变态行径,但我生怕会摧毁老张刚刚才萌发的一丁点犯罪天分,或说是胆子,于是我只得作罢。 不过主要的理由,仍是终于起身伸懒腰的颖如。 颖如放下刚刚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说,站在年轻男子面前,抚摸着他的额头。 死了吗? 从屏幕中我实在看不出来,也实在没有关心的动力。 颖如拿出针筒,灌满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弹一弹针口。 「不会吧?妳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人是酱油男吧?」我张大嘴巴。 颖如显然不在意,她拿起针筒,插进年轻人的颈子,硬是将牛奶推送进去,牛奶有的被灌进去,有的则不停漏出来,乳白色的浆液线一样流下。 我的妈呀,颖如根本没有瞄准颈动脉,随随便便就将针刺了进去。看来我必须习惯她的大而化之。 针筒拔出来的时候,鲜红色像一条细线喷出,颖如沉吟了一下,打开抽屉,拿了一块正光金丝膏贴布朝伤口啪一声用力贴上。 啪一声,显然太过用力,因为年轻人摔在地上,椅子倾倒。 颖如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脸,年轻人当然没有一点回应。 过了几个小时,黄昏了,颖如拿出一块红色的布盖上年轻人后,拿起桌上的大塑料袋跟那瓶该死的酱油,打开门。 去做些什么呢? 我赶紧拿了一顶帽子跟了下去,却见颖如走进一楼的厨房,打开瓦斯。 「?」我一愣,看见老张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厅瞎扯淡,令狐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着男性服饰杂志。 「房东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张热呼呼地吆喝。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眼睛仍不时张望着在厨房变魔术的颖如,老张跟郭力怎么扯东扯西扯什么蛋我都听不见。 此时王先生跟王小妹开门进屋,跟大家微笑点头,立刻便要上楼。 「王先生,请在客厅坐一下,我煮点东西给大家尝尝。」颖如笑咪咪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酱油与锅铲。 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却见老张鼓掌叫好:「好好好!我就奇怪厨房怎么那么香啊!原来是妳这小妮子在耍把戏,哈!该不会是要嫁人了,找我们练习厨艺吧?」 颖如温温笑着,说:「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谱,想试试看罢了。」说完就转身回到厨房,留下我们在客厅里等待着意外的、免费的、美味的晚餐。 除了我。 「该死。」我坐立不安。 那些食材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位马桶男身上的东西吧? 虽然我根本没有看见马桶男怎么被装进塑料袋的,但要是颖如割下他身上的肉还是内脏什么的,我一点也不会意外。 「王先生坐啊!大家聊聊嘛!」老张哈哈大笑,他显然还在为今天的房间突击检查感到兴奋。 王先生腼腆点点头,跟王小妹坐在沉默寡言的令狐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参加关于国内教育改革的对话,而厨房一直传来阵阵香气,我的心中也一阵一阵鸡皮疙瘩。 「房东先生,你最近身体微恙么?」郭力注意到我的脸色难看。 「是吗?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哈。」我干笑。 「睡得不好,我这道菜正适合补身子。」颖如走出厨房,拿出一个装满黑褐色肉片的小碟子,肉片冒着蒸气,还有酱油香。颖如将小碟子放在桌子上,还有一把筷子。 我一看,心里更惊惧了。 「怎说?」郭力好奇,拿起筷子。 「这人肉肝是喂牛奶后才割下炒煮的,肉鲜味美。」颖如笑笑说:「对身子疲倦特别有好处。」 我快吐了。 「人肉?新鲜新鲜!倒要尝尝!」老张哈哈大笑,夹了一片送进嘴里,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夹了一片,连沉默的王先生也为自己与女儿夹了几片放在碗里。 我的筷子迟疑不决地停在碟子上方。 其实,我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这个恐怖的宴席;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你们慢用;对不起,我今天吃素;对不起,我刚刚吃过晚饭。 但我的屁股偏偏选择坐下。 为什么呢? 「房东先生,请用。等一下还有很多好菜呢。」颖如笑得我遍体生寒。 「是。」我夹起一块肝肉,但就是无法将筷子移动到嘴巴附近。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好奇、不解、茫然、呆滞。 「大家请用啊,我只是比较不喜欢肝肉的味道,真是抱歉。」我尴尬地说,将筷子上的肝肉放回碟子,满脸歉意。 「不要介意。」颖如笑笑,走回厨房。她除了笑,好像没有第二种表情。 老张将我放回去的那块肝肉吃进嘴里,笑说:「真是好吃啊,真不愧是喂牛奶长大的……的人啊!滋味鲜美!」 于是大家继续讨论着教育改革的国家方针,而厨房也不断传来阵阵香气。 这年头只要提到教育改革,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插上几句话,就算插不上意见,干骂几句总是会的。我听着郭力发表高见,一边观察大家是否有昏厥等异状。 我可不想吃进含有安眠药的肉块,然后变成另一道菜。 此时我觉得很窝囊,虽然小心为上,但我毕竟退却了,输得节节败退。 「这是炒人肚、闷烧人杂、葱爆人腿、酱烧人臂。」 颖如一次端上许多菜色,老张与郭力笑得合不拢嘴,而王先生虽然听不惯颖如口中的「玩笑」而皱起了眉毛,但仍捧场地拿起筷子。 「要不要去叫柏彦下来?」我起身,盼着叫柏彦下来自投罗网后,我就可以交代他,说我身体不适想睡一下,叫大家尽情享用便了。 但我一起身,就看见柏彦穿着拖鞋趴啦趴啦走下楼,眼睛不断张望着我们。 这么巧?拍电影了! 「柏彦!正好要去叫你哩!来一起用吧!」老张最喜欢装熟,柏彦迟疑了一下,立刻被颖如的笑容吸引下来。 马的,你小子对妞就是没辄。 「都是妳煮的吗?」柏彦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坐在郭力身旁,拿了一双筷子笑着。 「嗯,还有一锅汤在煮着。」颖如说,在我的左边坐了下来。 我的左脸顿时痲痹。 「好吃,真的是有软又嫩,新鲜新鲜。」郭力赞许道,柏彦赶紧夹了一大块「人腿肉」放在碗里。 「这肉好鲜,谢谢妳。」令狐跟着郭力的话。 「不只鲜!坦白说我的鼻子对牛奶很敏感的,这肉里的的确确有牛奶的香味,一定花了张小姐不少钱吧?」老张一副老饕的样子,实际上他只是喝多了过期牛奶的变态。 「嗯,张小姐的手艺真不错。」王先生有礼貌地响应这顿免钱的晚饭。 「谢谢姊姊。」王小妹的家教不错。 「陈小姐要是在的话,整栋楼就算到齐了,哈哈哈哈……」老张笑得乱七八糟。 哈哈哈哈哈,我也跟着发笑。 颖如夹了一大团见鬼的「人杂」,放在我的碗里,点头示意。 「张小姐自己不吃吗?」我已经忘记我当时的语气,我只记得当时的耳朵烫得快烧起来,五官也快抽筋了。 「我不吃人肉。」颖如一说完,全场哈哈大笑,尤其是王小妹更是笑得前翻后仰。 我很想跟着颖如的话后说:「哈,正巧我也不吃人肉。」但我的手居然将那一团切得稀八烂的人杂放在舌头上。 莫名其妙的挫折感难道会导致行为错乱吗? 人杂果然食如其名,令我心情十分复杂。 「好吃吗?」颖如微笑。 我点点头,将碎肉吞进肚子里。 这就是妳弃尸,不,毁尸灭迹的方式吗? 我们的肚子,是妳最好的弃尸掩埋场吗?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颖如站了起来,大家一阵欢呼。 「啊!少了酒!少了酒啊!」我惊呼,也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决不碰那锅来路不明的汤。 「这样吧,你们别等我了,我去买几罐啤酒回来请客,这样才够尽兴嘛!」我大呼。 「不必麻烦了,我开车去比较快。」郭力也站了起来,但我及时抢到门口,大声说:「你们先用,别为我留菜啊!等会我顺便再买点下酒菜回来!」 我打开门,匆匆逃离现场,一走到巷口,我用手指挖着喉咙想催吐,无奈我催吐的经验少之又少,吃进肚子里的那团人杂究竟没能吐出。 我丧气地走到便利商店,买了两手啤酒,再绕到卤菜摊前买了三大盘卤菜。 「好恶心,到底我为什么要一直坐在人肉宴上,撑那么久?」我生起自己的气,此时我倒不是责怪颖如,而是不解。 我走在巷子里,远远就听见客厅传来的欢愉大笑声。 「一群蠢货。」我暗自嘲笑。 脚步停了下来。 我发觉我是真的开心。原来如此。 「原来,我是想看看这群蠢货把人肉吃进肚子里的蠢样。哈!」我一想通,也就不那么介意回去了,反而对能够迅速原谅自己感到欣慰。 「加菜了!」我打开门,高兴地宣布。 陈小姐跟她的矮个子男友也出现在客厅,各捧了一碗人汤开心地笑着。 接下来的这一夜,我吃着卤菜、喝着啤酒,大声讪笑着这群误吃人肉的蠢货,而颖如则淡淡听着大家天花乱坠批评国家教育,什么东西也没有吃。 就在笑声中过了一夜。 第六章 人生的尽头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看着颖如回房。 颖如掀开红布,那年轻人的脸色灰灰白白的,好像已经死透了,因为颖如并没有再为他施打什么东西就躺在床上看书、睡觉,她只是摸摸他的颈子、拍拍他的脸。 而喝了酒的王先生,在陈小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野兽般叫床声中,一整个晚上都坐在椅子上思索着什么,没有如往常般抱着女儿睡觉,我想他其实很想选择社会进化的一端,而不是极端原始的那部份。 但他坐在椅子上发愣了一整夜的行为,只是暴露出他不敢靠近床的悲哀。 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必须伸出援手。 我一大早醒来后,就去附近认识的老旧药局买了许多安眠药,药局的老板是我国中同学,姓勤。 勤店里以前挂的是他老爸的执照,现在他老爸死了,他就去跟别人租了一张,勤自己连药剂生的执照都没考过,但他赚钱的门路倒是五花八门。 「你买这么多混合型安眠药,不会是想自杀吧?」勤只是随口说说,就算我回答「是」,他也一样会卖给我。他就是这种人。 「不是,只是想泡妞。」我笑笑,将钱放在桌上。 勤收了钱,商业性地陪笑。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春药?」我直接问了,反正这里唯一的语言只有两种,「有或没有?」、「多少钱?」。 「威而刚吗?要多少?」勤问。 「我不是要威而刚,我要春药。」我问,没有商量空间。 「这世界上没有春药,只有荷尔蒙、激素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帮你找。」勤也不啰唆,手指比了个五。 「我要十,这两天就要。」我说。 「明天来拿吧。」勤点了根烟,说:「老样子,这些东西有效是有效,但会不会出事我可管不着。」 「了。」我说。这是当然。 隔天。 王先生的房间里摆设很精简,就跟我在屏幕中看到的一样,我打开热水壶,想丢一小包春药进去,但一闻到药粉的怪味道就缩手了。 听勤说,这地下工厂作的春药里成份很杂,有传统的壮阳中药和西药威而刚,还掺杂奇怪的人体激素,也有时下最新潮的迷奸药丸,一堆成份杂七杂八加起来,唯恐没有成效似的。 我闻闻,气味挺奇怪,跟无色无味差多了,加在热水里一定会被发现。 我回忆在屏幕中的这个房间。 有了。 我打开柜子,拿出王先生的肝药,这药王先生每个晚上睡前都会吃一颗,我暗自保佑这药是胶囊而不是药丸,因为我从屏幕中看得并不清楚。 把罐子旋开,所幸里头真是胶囊。 潜入的时间格外有压力,所以我不能待在里面太久,我记住药名跟罐子大小后,便走出房间到药局,想跟勤买一模一样的肝药胶囊。 「你肝有毛病?」勤不以为然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好伪装的。 勤的手指在鼻子上又揉又捏,像楚留香一样。 「我这么说吧,这罐药的胶囊很常见,要不要跟我买空的?」勤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好,谢了。」我莞尔,勤这家伙有时候还真够意思。 「多来光顾就是了。」勤认真说:「但吃死人也别来找我。」老规矩。 于是,我买了三百颗空胶囊。 我在自己房间从容地将胶囊打开,换上春药的药粉,再到王先生房间里,倒出所有的肝药胶囊,换上我的版本,无一阙漏。 接下来是老张。 老张的床底下有大约三十瓶未开封的过期牛奶,还有一瓶已经打开的水果调味乳,目标非常明确。 我抓起一点点春药丢下去,摇一摇,希望老张的铁胃对春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 「一点一点,不要急。」我微笑,小心走出老张家。 我走到四楼,看着颖如的门。 下午三点半,此时的她正在床上写小说,我潜入王先生跟老张房间前,她已经将疑似死掉的年轻人丢到浴室里,跟那只黑色塑料袋放在一块,然后就一直在床上敲键盘敲个不停。 「妳绑人杀人,是为了要写小说吗?」我心想,看着门。 但,有什么小说需要这种恐怖的亲身经历?恐怖小说?侦探小说?黑色异想小说? 不,这太不合理,这种小说的报酬不可能丰厚到值得颖如如此冒险,这年头只有爱情小说才能被群众拥抱,才能赚到丰厚的版税。 我看多半还是颖如自己心理变态,她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随性胡搞。 柏彦一个小时前已经出门上课,我轻轻打开门,将他桌子上没吃完的泡面掀开,丢了比上次更强的安眠药进去。 这小子卫生习惯很差,没吃完的泡面一定会把它吃完,甚至不需要加热。 「晚一点,再帮你开发新的能力。」我很乐。 我的笔记本早已记满各种对柏彦「能力开发」的每个进度,他可以说是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第一个齿轮」。 我小心打开柏彦的房门,从门缝中看看对面的颖如有没有出来。我很介意她的存在。 没有。 我走出柏彦房间,关上门。 前面的门突然打开。 「房东先生?」颖如笑着打招呼。 「好啊。」我点点头,笑笑。 她看见我从柏彦的房间出来吗? 「昨天晚上真是谢谢妳了。」我打哈哈。 「可是我注意到你不大吃我作的菜,是不是我的手艺很差?」颖如难为情。 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门?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我有些语无伦次。 「吃不习惯吗?」颖如看着我。 她为什么总是选在这种令我窒息的时刻? 难道她有心电感应不成? 「这不是妳的错,我从小就有挑嘴的毛病,想一想还真不好意思。」我歉然。 「嗯。」颖如点点头。 怎办? 如果她看见我从柏彦房间出来,我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问我我进去做什么,因为我一点都没准备好这个答案! 「对了,颖如,妳不是个作家吗?哈,我最近去书局逛逛,可都没看见妳写的书,我猜妳用了笔名吧?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我兴致盎然。 「其实说起来,我不能算是作家......」颖如微微笑。 我灵机一动,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多多了解颖如,于公于私都应该把握机会。 于公,了解颖如有助于我实现计划。 于私,有谁有机会跟一个喜欢杀人烹人的变态凶手聊天呢? 「颖如,妳有时间吗?我想请妳喝个茶吃个饭,聊聊天。」我打断颖如的话,热忱地说:「我想多了解妳一点,说实话,我没什么可以聊天的朋友,哈,说来难为情,我好久没有跟一个人好好说说话了。」 颖如瞇起眼睛。 我尽量让笑容扩散,扩散到颖如的脸上。 「好啊,不如来我房间喝咖啡,我煮咖啡请你。」颖如的笑天真无邪,但这点活命的警觉我还有。 我干咽了喉咙。 「那怎么好意思,我记得张小姐刚来租房子的时候说过自己不是本地人吧,我知道附近有一间很棒的咖啡厅,妳看怎么样!」我击掌,表现得迫不及待。 「不好意思让你花钱,我对冲咖啡还蛮有研究的。」颖如的笑令人失却抗拒。 我除外。 「不好啦,我怎么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那间咖啡厅真的很不错,我想去很久了,但一个人怪落寞的,总不好意思啊哈!所以我请客,千万别客气!」我忙说,差点要掏出钱来。 「好吧。」颖如终于点点头。 xxxxxxxxxxxxxxxx 咖啡厅。 颖如点了一杯贵夫人。这点叫我惊讶,我从来没看过嗜喝咖啡的颖如在咖啡里加过牛奶。她总有办法让我惊奇。 我点了一杯爱尔兰,还多要了一迭巧克力饼干,一迭牛角面包。 「谢谢你的招待。」颖如说。 「哈,别那么客气,妳觉得这里还过得去吧?」我笑笑。这里随便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块上下,如果还过不去我也没办法。 「这里很好。」颖如很有礼貌地说,闻一闻咖啡,笑笑:「不过,改天你真该尝尝我冲的咖啡,至少比这里便宜多了,味道也不差。」 「是吗?」我笑笑,背上又是一阵冷汗,幸好这里是公共场所。 颖如观察着咖啡上的奶晕,拨开一颗奶球,又慢慢倒了进去。 牛奶一滴滴坠入咖啡里,僵化扩散开来。 颖如出神地看着。 「对了,妳刚刚在走廊上提到,妳说妳其实不算作家......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了解她的职业作为聊天的开始吧。 「我是个专门替人代笔的出版社写手。」颖如抬起头来,解释道:「我帮各式各样的作家、出版社、各种题材写东西,最后挂上他们的名字。」 「喔......原来如此,难怪我都找不到妳的作品。但妳既然可以写东西,为什么不干脆挂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不更好?抽版税的话,妳拿的钱应该更多才是。」我问。 「不是所有人都对出名感兴趣,像我。」颖如轻声细语地解释:「在别人的名字下写东西,可以尝试更多的题材,也有更多的机会。只要肯下工夫研究新事物,不怕没有工作,但要是挂上自己的名字,失败一次,下一次的机会就遥遥无期了。」 研究新事物? 需要藉助乱搞别人身体来作什么研究? 变态杀人小说吗? 「那最近呢?最近在写些什么东西啊?」我。 「最近在帮蒋小姐写个人财务规划的书,这阵子流行这些。」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 「蒋小姐?」我好奇。 「这是业务秘密。」颖如的笑很畅怀,我要是真有兴趣继续问下去,她肯定不会隐瞒。但我感兴趣的不是别人的事。 「像妳这样帮人代笔,还要自己念书做研究,会不会很累啊?」我问。 「会啊。」颖如。 「那妳平常都做什么消遣?像昨天那样烧菜吗?」我笑笑。 「上网聊天,旅行,想事情,冲咖啡。你真像记者。」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但她还没喝过一口。 「哈,上网聊天啊,像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学习新鲜事了。」我自言自语。 「房东先生自己呢?」颖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但我知道她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穷打哈哈。 「我啊,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日子浑浑噩噩的,幸亏有你们这群房客住了进来,我平淡到近乎枯燥的生活才起了一点变化,像这样跟一个漂亮女生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我以前哪里想象的到。」我说,这也是事实。 「房东先生没有女朋友吗?」颖如问。她的咖啡里已经坠入五颗奶球了。 我想她只是在玩弄她的咖啡,颖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喝掉它吧。 「以前交过一两个,但年纪越大就越没什么成就,也就没什么好女人接近我了。而我自己也懒了。」我说,这也是事实。 「嗯。」颖如低下头,用汤匙玩弄着咖啡上的泡沫。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翻着桌上的电影杂志,吃着巧克力饼干,颖如则像古老的吉普赛人一样,研究着咖啡上一次又一次的白色图像,试图从中占卜些什么似的。 有时,我会指着电影杂志上的明星或是电影剧照,问问她的看法,但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这样很好。 我笃信的人生守则不多,但第一条是:越没有话题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样子。 因为可供伪装的虚假言辞已经越来越少,就等原形毕露。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已经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