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下她的衣服,可是她挣脱了他,然后跑掉了。那是谁,露茜?一个士兵。你爱他吗?不,我不爱他。那么你为什么要跟他去那个只有一盏电灯泡和一张床的房间呢?心灵的寂寞使她靠近了他。这个可怜的姑娘找到的仅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二等兵。但我们仍搞不明白一件事,露茜,既然你与他一同去了那个房间,那个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怎么后来又跑掉了呢?因为像别的男人一样他下流邪恶。别的男人,露茜?你指的是谁?她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认识谁在那个士兵之前。告诉我,露茜!讲实话。他们六个和她一个。年纪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的一伙人,她本人是十六岁。他们自称是一个团伙,每当提到它就肃然起敬,仿佛那是一个异教教派。入会式是那天的主要活动。他们带来几瓶廉价酒。她盲目顺从地参加了他们的狂饮。这个场面使她发泄了对父母的单恋。他们喝酒她也喝酒,他们大笑她也大笑。然后他们命令她把衣服脱光。她还从未在他们面前脱过衣服。她—#"!—玩笑正在犹豫时,他们的头目已把自己的衣服脱掉,她才意识到这不只是让她一个人干的命令,于是驯顺地脱了衣服。她信任他们,连他们的粗野她也信任。他们是她的保护者。她不能想像没有他们将会怎样。他们就是她的父亲,母亲。他们喝呀,笑呀,又给她下了一道命令。她伸直腿。她很害怕,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照办了。接着她尖叫起来,从她身上涌出了血。男孩们大声狂叫,举起他们的酒杯向头目的背上倒上发泡的劣等酒,倒遍她的全身,倒在他俩的大腿之间,模糊地叫着洗礼式和入会式的用语,然后头目从她身上站起来,下一个团伙成员上前代替了他,就这样按照年龄顺序轮下去,这样一直到了最小的同她同岁的那一个,他和露茜一样只有十六岁,露茜再也受不了啦,她不堪忍受这疼痛,她只想休息,只想单独待一会儿,由于他最小,所以她才敢把他推开。但是,正由于他最小,他绝不愿受到羞辱。他毕竟是团伙的一个成员,一个羽毛丰裕成员!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狠狠地掴她耳光,没有任何一个团伙中的人支持她。在他们看来,他完全是合理的,他只是在要求得到他应得的东西。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但是她再也没有勇气进行反抗,只好第六次伸开她的腿..在什么地方发生的这件事,露茜?在团伙中一个男孩的家里,他的父母上夜班去。他家有一个厨房和一个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桌子,一张长沙发和一张床,一幅装框的刺绣挂在门上,绣着“上帝赐予我们一个快乐的家”。床上方是一个身着蓝色睡衣,怀抱一个小孩的漂亮女人的画片。是圣母玛利亚?她对此一无所知。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哦,然后便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了这件事,或者是在同一个房间,或者是在别的男孩的家,有时也在野外。他们似乎已形成了—!"!—世界文学名著百部一种习惯。你喜欢这样,露茜?不,她不喜欢。从那次起,他们对她变得更坏,甚至更粗野,可是她对此毫无办法,无路可逃。怎样结束这件事的,露茜?一天夜里,警察闯进一间空荡荡的寓所,一个不落地把他们带走了。这个团伙偷窃了一些东西。虽然露茜对此一无所知,但人人都知道她与那个团伙混在一起,人人也都知道那伙人得到了她这个姑娘给他们的一切。她是全赫布的耻辱,在家里他们把她打得浑身鳞伤。那几个男孩被判了不同的刑,而她则被送往一个教养院。一年的时间里她待在那儿————直到她满十七岁。她不管如何都不想再回家了。所以她最后去了那个阴郁污秽的城市。前天,当在电话里卢德维克告诉我他认识露茜时,我很吃了一惊。好在,他认识露茜的时间不太长。他显然交往过露茜同宿舍的一个姑娘,但仅仅泛泛之交而已。昨天他再次向我打听她时,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早就觉得需要把这重负卸下,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我可以把此事托付的人。卢德维克对我怀有某种感情,同时又离我的生活很远,更不用说露茜的生活。因此我不必担心有人知道露茜的秘密。不,除了卢德维克,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关于露茜向我吐露的秘密。当然,虽然农场的人从她的档案里得知她曾经去过教养院,还偷了公墓里的花。他们待她很好,可是她却由于他们而不断想起过去。场长称她是“坟墓小盗贼”,尽管他是在开玩笑,可这却继续延续了她过去的罪孽。露茜不断地自觉有罪。她最需要的是完全被赦免。是的,卢德维克,她需要赦免,她需要经受对你来说是那样陌生、那样不可理解的那种神秘的涤罪仪式。因为人们不知道自己怎样提出赦罪,也没有力量这样做。一—#"!—玩笑旦产生罪孽,他们就缺少消灭罪孽的力量。他们需要来自外部的帮助。把罪孽的正当性除去,驱逐它,把它从时光中抹去,换句话说,需要一个神秘的超自然的行为把事情化了。只有上帝———因为人间法律不能约束他,因为他是自由的,因为他能创造奇迹———可以洗清罪孽,把它神化了,赫免罪人,人要赦免他的同类只能以神的赦免为基础。赦罪你不可能同意,卢德维克。你不可能宽恕,因为你不相信。那次所有人举手反对你,一致毁掉你的生活的全体会议笼罩束缚着你。那些人你从未原谅过。你不仅把他们作为个人,而且还似乎把他们当作为人类的缩影。你从未原谅人类。打那时起,你就一直对它不信任,鄙视它。哦,我能理解为什么。可是有一事实却不可改变:你对同类的普遍蔑视是可怕的,有罪的。你已把它当作你的诅咒。因为生活在不能宽恕任何人,不能进行任何赎罪的世界里,就是生活在地狱里。你就生活在地狱里,卢德维克,我同情、怜悯你。人世间一切属于上帝的也可以属于魔鬼,甚至做爱时人们的激情。对露茜来说,那些激情向她显现出了一个败坏和罪恶的领域。她把它们与那帮青少年和那个一再要求的士兵的兽性的面孔联系在一起。那位士兵我看得如此清晰,以至于我觉得我认识他。他把最陈腐、最使人发腻的情话与一个因兵营栅栏而远离了女人的男人的野蛮行为混在一起。露茜突然发现那些温柔的话不过是一个野蛮兽性的躯体的虚假的掩盖物。在她眼里爱情的整个世界崩坍了,掉进了一个令人恶心的憎恨的陷阱。这里就是败坏的根源。我不得不从这里开始。一个沿着海岸行走,伸出手臂狂舞提灯的人很可能是一个怪人。可是在夜里,船因海浪而进入歧途时,这个人却是一个救星。我们居住的这个行星是一个位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真空地带。行为本身无所谓。只有当它处在事物的特定位置中才有所谓的好坏。露茜,甚至性—#"!—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爱本身也不存在好坏。假若你的爱与上帝创造的秩序和谐一致,假若它是真正的爱,那么你的性爱就是好的。你会感到幸福,因为上帝规定:“一个男人要离开他的父母,要依恋他的妻子。他们两人要融为一体。”我每天都讲些东西给露茜。我一天天使她恢复信心,她已得到了宽恕,没有理由再折磨自己,松开她心灵的束缚,已到了服从于上帝安排的秩序的时候了,在上帝安排的秩序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性爱,都会各就各位。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接着,初春那些日子来到了。苹果树在山坡上开始开花,那些树冠在微风中摇晃看上去就像是微风中铃铛在摇晃。我闭上眼睛,倾听它们柔和的音调。我睁开眼时,看见露茜穿着她那件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锄头。她正在俯瞰山谷,露着微笑。我观察她的微笑,迫不及待地研究它。这可能吗?直到那时为止,她的灵魂一直都在不停地逃避过去和未来。她一直害怕所有的东西。过去和未来都是危险的漩涡。她拼命抓住现在,而现在不过是一个有漏洞的救生艇,顶多是一个不安全的避难所。可是她突然微笑了。没有一眼便知的理由,犹如晴天霹雳。她的微笑告诉我,她已开始充满信心地望着未来。我觉得自己就像突然看到陆地而在海上已漂流了数月的海员。我感到幸福。靠在一棵歪扭的苹果树桩上,我再次把眼睛闭上片刻。我听见白色树冠上的微风和柔和的铃声,我听见鸟儿的鸣叫,在我闭上眼前,我看见鸟儿的歌声变成无数盏提灯,看不见的手把它们带向一个隆重的典礼。尽管我看不见那些手但我能听见嫩声嫩气声音,我知道他们是孩子,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蓦然我觉得我的脸颊上一只手在抚摸着。接着一个声音说:“你真好,科斯特卡先生..”我没有睁开眼睛。我没有移动那只手,我仍然看着无数盏灯,我仍然听见苹果树的铃声。接着我听见一个更微弱的—#"!—玩笑声音加上一句:“我爱你。”也许我应该停止这件事情,应该离开,既然我已尽了自己的责任。但是我还来不及控制自己,就让一阵令人晕头转向的虚弱控制了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片开阔乡间叫人可怜的小苹果树丛中,我把露茜楼在怀中,我们一起在大自然的树荫里倒下。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我看见了她的微笑中她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灵魂时,我知道我已达到了目的。我本来应该离开,可是我没有,这样只能有坏的结局。我们继续在同一农场生活。露茜喜气洋洋,容光焕发。她就像我们周围逐渐转入夏日的春天一样。然而我却一点也快活不起来。我害怕我身边这个庄严和柔和的春天。既然我已唤醒了它,它就把它所有的花朵朝向我开放。但我本不应占有这些花朵,我在布拉格有妻子和儿子,我每次难得的回家探望他们都在耐心等待。我不希望中断与露茜的关系,只怕会伤害她,可是我又不敢继续这样下去,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这种权利。尽管我渴望她,可我还是对她的爱恐惧,不知道对此该怎么办。我尽了最大努力才保持住我们从前谈话的那种自然的语调。我的疑虑已经扌契入我俩之间。我感到我已经露出了对露茜精神上帮助的原形。从一见到她我就渴望她的肉体。我是一个穿着牧师长袍的诱奸者。我所有关于耶稣和上帝的谈论都只是掩盖了最世俗的欲望。我觉得在我被性欲屈服的那一瞬间,我就亵渎了最初意图的纯洁,上帝剥夺了我的一切功绩。然而,当这个结论得出时,我就做了一个极厌恶的表情。多么虚荣!多么傲慢!希望受到尊敬!想使上帝满意!人对上帝的功绩是什么?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露茜爱我,我的爱支持了她的健康!如果我因为拯救自己的纯洁而使她重新陷入绝望。上帝难道不会更加蔑视我?即使我的爱是有罪的又有什么关系?哪一个最重要,露茜的生命还是我的纯洁?这将是我的罪孽,不是—#"!—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吗?我将为承受它而陷入痛苦。接下来有一天,介入进来了外部世界,打断了我的反省。主管当局决定强行诬告场长的政治问题。当事情变得很明显,场长将竭尽全力为自己辩护时,他们企图声称他所用的人都是可疑分子,以此来加强他们的指控。其中有一个想必就是我;据说被开除出大学是因为对国家有敌对观念,除此之外还是一名牧师。场长极力证明我不是牧师,也不是被大学开除的,但是他的抗议愈发显出我和他的友谊,愈害了他自己。我的处境危在旦夕。非正义吗,卢德维克?是的,你会用这个词来表达你对这类的事的态度。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非正义。假若人类的事没有任何人来监督,假若只是那些行为者赋予了行为的意义,那么“非正义”这个概念就将被证明是正确的,我就可以援引在我忠心耿耿工作的那个国营农场多少被丢弃的这个非正义。如果为争取我微不足道的人权我站出来反对一切非正义,并因而进行一场全力以赴的斗争,这甚至也可能是符合逻辑的。可是,那些盲目的发起事件的人所见赋予它的意义往往完全不同于事件的意义,事情常常如此。它们往往是来自上天的虚假的旨意,而那些事件的发起者不过充当一个更高意志的不知情的使者,他们甚至连更高意志的存在也没料到。我相信情况在这儿也是如此。所以农场正在发生的事态我接受了。我甚至感觉得到了解脱。在这些事态中我看到了条指令很清楚:趁还来得及之前离开露茜。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你不应占有你努力的成果,你的去路在别处。结果,我采取了与两年前在自然科学部同样行动。我告别了眼泪汪汪、郁郁不乐的露茜,迎向即将来临的灾难。我是自动提出离开农场的。场长确实表示了一下反对,但是我看得出他只是因为面子才这样做,而在内心却由于我走而很高兴。所不同的是,这次我的自愿离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我的—#"!—玩笑路途没有用二月革命前的党员朋友们的忠告和恭维的介绍的点缀。我离开农场时人们都抱着这种看法,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事适合他。于是我成了一名建筑工人。一九五六年的一个秋日,在布拉格至布拉迪斯拉发快车的餐厅里,我五年来第一次见到了卢德维克。我正在去往东摩拉维亚的一个工厂建筑工地的路上。卢德维克刚结束了他的俄斯特拉发矿井的合同工作,去布拉格申请恢复他的学业。现在他正准备回故乡摩拉维亚。我们差点没有互相认出来。当我们互相认出后,我们都很惊讶于我们对方生活道路如此的结局。我还记得,卢德维克,你听到我如何离开大学,以及那个国营农场发生的使我成为一名砌砖工人的阴谋诡计时,你眼中流露出同情。我感谢你的同情。你万分地气愤。你谈到非正义,谈到为非作歹,谈到缺乏对知识分子的尊重。你也斥责我: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你为什么没有斗争就屈服了?我们绝不应当自愿离开任何地方,你说。让我们的对头自己去干苦活!替他们减轻良心负担意义何在?你是矿工,我是砌砖工人。如此相似的生活经历,可我们俩却又如此不同。我宽恕,你不饶恕;我谦卑,你骄傲。外在何其相似,内在相距又何其远!我比你更深地了解在你我之间内在的分裂。当你详细给我讲述你为何开除出党时,你想当然地认为我会支持你,同样表现出对同志们偏执行为的愤慨,他们惩罚你仅仅因为你拿他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事开玩笑。到底是什么使他们如此不安?你非常诚恳地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日内瓦,用加尔文的话就是法律的时期,有一个男孩与你类似,一个总是喜欢开玩笑的聪明的男孩。一天,他们发现对耶稣基督和福音嘲笑讽刺的话写满了他的笔记本。他们究竟为何如此不安?那位与你相似的男孩肯定也这样—#"!—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想。他没做错什么事。那只是一个玩笑。他心中一点没有仇恨。不尊重,无感情,是的,但没有仇恨。可他们还是处死了他。我绝对不是赞成他们的残忍,请相信我。我只是想说,绝不可以嘲笑或轻视决意要改变世界的伟大运动,他不容忍这样做。嘲笑是一种锈,它腐蚀所有它接触的东西。例如你自己,卢德维克。他们把你从党开除出去,开除出大学,让你在政治犯中间服兵役,然后让你干了两三年的矿工。而你呢?你气愤得火冒三丈,深信你遭受了天大的非正义。至今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受这种非正义的感觉的摆布。我不明白你!你怎么能讲非正义呢?你被他们送到处罚共产主义敌人的惩戒营。这事理所当然。但这就是非正义吗?它不是更像一个绝对机会吗?想一想你的事业本来可以在敌人中间完成!难道还有使命比这更伟大吗?耶稣差遣他的门徒不也是“像送羊进狼群一样”吗,“健康的人无需医生,有病的人才需要医生,”就像耶稣所说,“我来不是要叫义不悔改,而是要叫罪人悔改..”而到罪人和病人中间去你却不愿意!你会同我论争,我的比喻是站不住脚的,耶稣是带着他的祝福把他的门徒送到“狼群中”的,而你却先是被逐出教会,打入地狱,然后又被作为一个敌人送到敌人中,像送到狼群中一只狼,像送到罪人中一个罪人。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罪人?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的同类眼中你认为你一点也没有罪?你凭什么这样骄傲?一个献身于他的信仰的人是谦卑的,必须对最不公平的惩罚谦卑地忍受。将提升蒙受耻辱者。将洗清忏悔的罪孽。那些被冤屈的人因此而得到考验他们忠诚的机会。假若你怀恨你的同类的惟一原因是他们放在你肩上的重担太沉重,那么你的信仰就不坚定,你经不住考验。我不能同意你抱怨党的一切,卢德维克,因为我知道只有一—#"!—玩笑群谦卑地献身于一个崇高的事业,无限忠的人才能完成世上伟大的行为。你的忠诚,卢德维克,离无限相距太远。你只有脆弱的信仰。否则,你怎么会拒绝除了你自己和你可怜的理由外的一切其他衡量标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