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红咧嘴一笑:“上学的时候他就暗恋我。”芳芳没说话。“刚才我就看出来,你对他有好感。你不爱说话的时候,就是对哪个人有感觉的时候。”“没那么严重吧。”这时王凡里面走了出来,面带疲倦。经过刚才和田惠玲的又一次大的战役,他觉得累极了。他感觉到心底里的那种失落,又开始在身体里蔓延、扩散。阳光照在王凡的脸上,阳光照在每一条街上。清风舞动,心弦飞扬。十四“打完了,这么长时间啊,什么重要的电话啊?”小红看着略显疲惫的王凡问。“没事儿,一个朋友让我帮他办点儿事儿。”王凡敷衍了一下。他突然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怎么变成了这样儿,乱糟糟的,轻飘飘的无法收拾,他特别害怕这种状态。就像自己乘着一叶破舟正在茫茫的大海上漂流,狂怒的暴风雨快要把他扯得粉身碎骨。王凡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他看见离他们不远坐着一桌外国人,好像说的是法语,两男两女,大声地谈笑着。看上去特别快乐。特别轻松。王凡感觉他们好像永远都比中国人活得轻松。可能就因为他们比中国人傻,比中国人直,比中国人简单,比中国人更自我。他们看重的是自己需要,自我意志,这是他们的原则。而且他们言行一致,不象很多中国人那样,想一套却说一套,说一套却做另一套。非让别人觉得他特别高尚,特不计较,特无所谓,特无私。其实骨子里满不是那回事儿。他曾经花很长的一段时间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他认为一切的原因也许就是传统,传统文化。我们从小受的教育,社会体制有问题,每个人似乎都明白,也曾经反叛过,怀疑过,甚至拒绝过。可是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没有人可以和那张坚硬的、无边无际的大网对抗。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那是一种你永远无法对抗的力量。最后你就会变成你曾经厌恶和反对的那种人,然后打击那些反对你的人,往复循环,可笑的轮回,生命就这样继续,时光就这样流走了。那剩下的、极少数的一些异类的人,勇敢的人、正直的人,尊严的人几乎都成了牺牲品,或者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又在想什么?看你一坐下来就沉思,我们两个美女坐你旁边,你都没话。”小红的声音打破了王凡的思绪。王凡赶紧醒了醒神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到处看看。我觉得好像大家活得都很轻松很快乐,北京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是啊,那不就对了。难道越活越回去吗?你放松点儿,你老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别那么深沉。”王凡笑了笑说:“我真的不是在假深沉。我是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出了问题,可我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是知道了也没办法解决。你说这能不烦吗?”小红白了他一眼:“这就有烦恼,是不是?谁没烦心的事儿啊!那也别老这样儿呀,想开点儿就过去了。”“对,今天我本来要上班的,我请了假,就是想出来放松一下。”“到底怎么了?”芳芳突然问了一句。“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说说你吧。你现在闲着反正有时间,也不想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儿做吗?”芳芳看着王凡:“干什么呢?什么事儿有意思?”“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人帮帮你,投点儿钱,唱歌或者拍个电影儿什么的。”“不行,我可不想往这个火坑里跳。我有几个朋友都是文艺圈儿的,他们都忠告过我。倒不是象一般人说的文艺圈有那么乱,但是做这行太累,竞争太残酷,勾心斗角的,精神压力特大,我可受不了。”“又没让你专业搞这行。”“要是玩玩儿,还不如不做,现在挺轻松的,干嘛给自己找麻烦。我又不想成名。只要一沾边儿就麻烦。我认识一个女孩儿,她就吃亏上当了。她长得挺漂亮,自己拿了十万,又借了十万,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把她的钱也收了,和她睡也睡了。拖了一年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录过一首歌,,还特难听。后来那家伙突然就消失了,听人说去了台湾,这事儿也就这么完了。那女孩儿气得差点儿自杀,你说累不累!”王凡点了点头:“是够累的。”“是啊,这种事儿太多了。所以我现在觉得那些闯出来的,出了名的人,甭管谁,不管干什么的都挺不容易的。别以为是运气好,一夜成名,一夜暴富,其实多苦多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什么都不好干。”小红刚说完这番话,突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他们桌前大声和于小红打招呼:“小红,你看又在这儿看见你了。”“张军啊!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看到那人,小红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男的笑呵呵地指着旁边的一桌人说:“都是帮朋友,最近他们帮我做成了一大笔,不容易啊!这生意做了我好几年,终于成了。今天特高兴,请他们出来吃饭,大家庆祝一下。唉,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做?”小红看了一眼王凡说:“不了,这正好也有朋友,你去吧,改天再说,祝贺啊!”那男的看了一眼王凡,把手伸过来,王凡赶紧凑上去握了握手。那男的又看眼芳芳,然后对于小红说:“那我过去了,你们慢慢坐。”说完回到了那桌,刚一坐下,又冲这边儿喊了一句:“我买单啊,你们随便喝。”小红冲那边招了招手,点点头。王凡心里想着这事不禁暗笑,他觉得挺有意思的。自己口袋里这三百块钱好像是花不出去了,要是有这事儿多好。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那只现在还躺在下水道里的黑皮夹。他总觉得这只皮夹的出现怪怪的,似乎预示着什么,好像会带来过去从没经历过的事情。他有一种预感,说不清是好是坏。十五呆了一会儿,王凡他们从三里屯走了。小红想去秀水买点儿衣服,大家都同意,这时是下午三点五十分。他们打了一辆车,在午后的阳光中随着车流缓缓地行使。王凡看着窗外掠过的一座座高楼,整齐地倒像后面,行人们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在健康的生活。葱翠的树叶,娇艳的花朵,往来穿梭的车辆,枝头的小鸟,这一切让王凡突然有了一种对这个城市深深的眷恋。他爱这里,他爱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阵风,一滴雨;他爱这儿的钢铁大厦、超级市场、沥青马路、学校、工厂、幼儿园、小卖部;还有铁制栏杆、信号灯、飘扬的旗帜。他爱这城市显示的一种博大,这个城市容纳一切,包容所有绝对现实和超现实的伟大心灵。王凡常常觉得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孩子,他深爱着这个母亲。他爱她的强大,他爱她的宽容,他爱她的风姿绰约,爱她注视自己的目光,可是每当王凡需要她的关怀和帮助的时候她似乎就变得异常的冷淡。风从窗外吹拂着王凡的头发,他似乎看到外面就是明天,可是明天似乎从来不到来。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迷醉,无法自拔。这时,王凡感觉到一只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他一下,他知道那是芳芳的手。他才想起来,上车的时候,于小红径直坐到了前座儿。就这样儿他和芳芳坐到了后面。此刻,王凡感觉到芳芳的手正贴在自己的手边,他的身体随着车行使时微微的震颤正慢慢地滑向他,慢慢地靠在他的身上。他能感觉到那身体是软绵绵的,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让人心驰摇荡。王凡觉得很舒服,可又很紧张。就这么呆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向旁边挪了挪,可芳芳很自然的也顺势靠了过来。王凡刚刚要再挪动身体,芳芳突然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王凡懵了,眼睛直视着前方,心仆仆地跳。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手就这样被芳芳紧紧地抓住。他瞟了一眼芳芳,看到芳芳也直视着前方,轻松自然地坐着。王凡觉得自己手心里渗出了汗,他不知道是拿开手还是继续保持这样儿,他只感觉一个柔软的身体紧贴在自己怀里。就在这时,小红在前面说:“到了。”王凡看了看外面,车已经听到了路边儿。王凡赶紧趁机抽出了手。他把钱掏了出来,小红在前面对他嚷嚷着:“已经付了,快下车吧。”王凡跳下车,松了一口气,紧赶几步,走到于小红身边,芳芳落在后面。三个人就这样就这样慢慢地溜达在东使馆区的林荫道上。刚才王凡之所以紧张并不是因为他特别害羞或者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还是因为他对芳芳没有那种感觉,他觉得芳芳对于他来说充满了神秘和陌生。她很漂亮,很性感,话又不多,其实是很招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王凡说不清楚为什么对她从没有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的心里一直有于小红。当你久久不能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反而会越来越强烈地想要得到它。他们走到了秀水服装市场,沿着一个个小摊儿逛了起来。王凡紧挨着于小红,有说有笑的,不时还帮她挑选衣服。芳芳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于小红时不时会叫她,也让她参谋参谋。芳芳很有兴致的帮她看这看那,自己也挑了几件衣服,但她始终没有和王凡说过一句话。于小红似乎看出了点儿什么,但是她不象平时那样故意把话挑明,她只是不动声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儿,她只是觉得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儿奇怪。她感觉王凡不断地向她靠近,不断地找话和她说,而且总会偷偷地打量她,就象过去那样。过去于小红从没注意过这个男孩儿,那时王凡又瘦又小,其貌不扬,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于小红从没正眼看过他。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人变了,心也变了。虽然此刻于小红对王凡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王凡的举动还是可以给她一个女人需要的,即使是片刻的满足。一种微微的荡漾,一丝淡淡的甜意弥漫在于小红的心中,她喜欢现在这样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于小红买了一大堆衣服,显得很高兴。芳芳已经穿上了一条刚刚买的牛仔裤,雪白的皮肤配上那双修长的腿,让她显得越发的性感。三个人从市场里走出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夕阳如血,撒在这条小路上,泛着一片金黄。王凡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多了,他突然想到了那只皮夹,他觉得应该给二勇在打个电话,确定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三千块钱。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请这两个女孩儿吃晚饭。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为她们俩花过一分钱,有点儿说不过去,而且他对于小红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还想和她多呆会儿。当他发现他的暗示并没有遭到拒绝的时候,更增加了他的信心。这时,王凡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有意思的想法,他打算这顿晚饭把这三千块钱全部花掉,只要不超过三千就没有问题。本来他就打算在这一天花掉这笔钱。于是他对她们说:“我请你们吃晚饭,你们想好吃什么,什么都行。”“太好了。”于小红高兴地说。“我想吃点海鲜,没问题吧。”“别把你吃穷了。”芳芳在旁边说了一句。王凡笑了笑:“没问题,你们放心吧。咱们去海瑞酒店吧,那儿的菜不错。”“那咱们走吧。”于小红拉着芳芳的手。“你们等我一下,我得打个电话,就几分钟。你们先叫车吧,我马上来。”说完,他钻进路边的一个小卖部,给二勇打了一个电话。王凡得到的消息令他很失望,二勇告诉他晚上要和市政领导吃饭,我们头儿一定要让我陪着,我实在脱不开身。他让王凡别着急,晚上九点,无论如何也能把东西给他送到。王凡骂了他两句,特无奈地跟他说一定要准时送到海瑞酒店中餐厅,他要请这俩女孩儿吃晚饭,送不来就彻底现了。二勇满口答应,发誓一定准时送到。王凡沮丧地挂了电话,心里七上八下地开始打鼓,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看来就只能这样儿,祈祷吧!出了小卖部,他看见一辆富康车已经停在马路边儿,他钻了进去,和两个女孩儿一溜烟儿,朝海瑞酒店的方向去了。十六北京,这个巨大的,闪光的,梦一样的城市。人们在它面前沉醉、疯狂、迷惘和哭泣。在它那广无边际,荒芜的大肚子里,躺着无数这个国家的灵魂。他们在金色的,冒着气泡儿,甜美的幻梦中;在浸透了眼泪和废气,浸透了排泄物和汽油的舞蹈中;彻底的健康,彻底的想象,彻底的虚空。他们是一群实实在在的非实体,千军万马似的,月亮般的灵魂,被包围在冰冷的巨大孤独中。霓虹灯、广告牌和小轿车光滑的身体发出的完美的光,如同喷洒的爱液,照亮了天空,穿透了每一颗滚烫,易碎的心。而每一颗包括王凡在内的心都在濒临疯狂的边缘上大声地喊叫,挣扎着,扭曲着;有时会静静地思考,陷入女性完美身体般柔美的回忆;想着象电动植物一样生长着的疯狂欲望;滴着血,流着泪,发出一声声叹息,发出一声声象灵魂的肉中刺埋藏起来一样难隐的抽泣。当你站在广袤的天空下,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孑然一身。而你周围有成千上万的人。你发现他们象气泡一样在生长,而你希望象太阳生长。你会突然想念,想念一种温存的目光。是的,那种可以化掉钢铁、透明的、宛若凡星般象剑一样射穿你心脏的温柔的目光。当你环顾四周,你会发现没有,绝对没有,你再也找不到那么温存的目光。有的只是和你一样的空洞、浑浊、带着一丝忧伤和惊恐的眼神。当你在这样的夜晚静静地睡去,望着满天的象古埃及文字一样的星群的时候,你会孤独,彻底的孤独。独孤的象一张碎纸片儿,一块儿烟灰,一粒石子,一摊屎。那时你再想着你那迅速变化的腐烂的生命,思考着钱,思考着发着电光的性,思考着幻觉一样的明天。而明天,你不得不相信你会在幻想的辉煌中腐烂,衰败,最后你会疲惫的进入梦的洞里,被绝对现实牌压路机碾得粉碎。坐在车里的王凡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生命就象一个玩笑,一个意味深长的玩笑,就象昨天,就象今天,就象明天,一切变得荒谬。过去正确的现在变得错误,过去缓慢的现在变得快速,过去复杂的现在变得简单,过去相信的现在变得怀疑,过去黑的现在变成白色。小时候,他相信妈妈、爸爸、相信老师,相信算术、历史,相信报纸,相信广播,相信电视;相信标语、车灯、大楼、广场;相信门前的大树、远处的山脉、天空中的飞鸟儿;相信所有人脸上的笑容。而现在,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相信,不再相信他曾相信过的一切,包括自己。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到底是谁的过错,许许多多的问题让他无法解释。最后他相信他是渺小的,它是无足轻重的,而且他相信他就要这样的活着,即使是不清不楚的活着,他别无选择。他讨厌自己的忧伤,讨厌自己的恐惧,讨厌自己那颗破洞百出的灵魂。他多想象大树那样儿健康,他多想象太阳那样儿发光,他渴望一种从没经历过的明亮,可是多少次在梦中飞来飞去,还是飞向那冰冷、凄美的月亮,而周围漆黑一片。转眼间,夕阳已经给这个城市披上了一件淡红色的外套。穿过三座立交桥,拐上一条宽阔的大街,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他们下了车,走了进去。这是一家中美合资的四星级酒店,宽阔明亮的大厅透出一种奢华。王凡带着于小红和芳芳走进了一层的中餐厅。这家餐厅在京城以粤菜出名,其中有几道价格适中的海鲜尤为鲜美。王凡以前和公司的老板曾经在这里接待过客户,对这儿有些了解。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从落地的玻璃窗望出去,黄昏的街道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于小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王凡赶紧做到了她的边上,芳芳看见这样的形势,只好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刚一坐下,于小红突然对王凡说:“你坐到对面去吧,我喜欢一个人坐,而且你能看到你们,说话也方便。”王凡一听,觉得挺奇怪的。他看了看于小红,于小红正看着芳芳,王凡又看了看芳芳,芳芳转过头浏览着外面的街景,没理他。王凡只好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走到对面,正准备坐下,芳芳转头说:“要不我坐你那儿吧!”她看着于小红。于小红表情有点儿犹豫,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也行吧!你过来吧。”于是,芳芳和于小红坐在了王凡的对面,王凡又一次面对着两位美女。不过,此刻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和感觉已经和上午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快点菜吧,我有点儿饿了。”于小红拿起菜单递给王凡。王凡接过菜单,想了想,站起身说:“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说完,走到了餐厅门口的服务台边。他对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孩儿说:“麻烦你来安排一下,按照三千块钱的标准弄一桌菜,酒水都含在里面,要有海鲜。好吗?”“好的,先生。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稍等一会儿就给你们上菜。”领班冲王凡礼貌的一笑。王凡听了,放心地走了回去。这时,天边的晚霞渐渐退去,依稀的繁星缀满天际。夜幕降临了这个城市,温暖而多情。十七回到座位上,王凡打量了一下周围。餐厅里此刻全满了,三十几张台子坐满了饥饿的食客。他注意到有两桌人显得有点儿特别。一色儿全是男的,一律西装笔挺,他们相互吆喝着,大声谈笑着,好像喝得很高兴,他们热烈的情绪和其他桌客人们的温文尔雅形成了鲜明的比。王凡又扫了几眼周围,然后回头来。他发现芳芳正盯着自己,眼神儿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王凡马上移开了目光,点了一根烟,对于小红说:“累吗?转了一天了。”于小红也点上了一支烟,优雅的吐了一个烟圈儿,说:“有点儿,不过有收获,挺开的。”王凡觉得“收获”着两个字有一些一语双关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于小红看了眼王凡。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的了一句:“王凡,说实话,你觉得你自己怎么样?”王凡一下子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我还能怎么样?你看到了,就这样。没钱,长得也不帅,又不会讨女人欢心,挺闷的,不怎么样!”于小红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好啊,你说吧。”王凡点点头,有点好奇的样子。“不过,你要是夸我,得让我觉得真实;要骗我,得让我有台阶下。”这时,一个脸蛋儿红扑扑的服务员小姐端上两盘儿凉菜、一瓶啤酒喝两杯果汁。芳芳又瞟了一眼王凡。王凡感觉到那眼神里总有种跳动、撩拨的东西在闪烁。他开始纳闷儿这个女孩儿为什么对他有意思,他想不通,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吸引她,让她心动的地方。相反,如果不是对于小红情有独钟的话,肯定会喜欢上她。她的嫣然一笑,她的回眸一瞥,还有那眼神里包着的火,嘴、皮肤、柔软的长发、纤细的手指、充满欲望的身体,无不让男人心动。芳芳是王凡幻想和梦境中的那种女孩儿。某一段平淡无味的日子,某一个阴郁的午后,你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没有去的方向。突然在拐角的书店门口你碰见了她,一个陌生的、神秘的、天使般的女孩儿。从她看你的第一眼开始,那一瞬间,你就被彻底地、无可救药地击倒。你呆呆地望着她,思维停止了,时间凝固了。然后她冲你淡淡一笑,轻盈地从你身边走过,留下一丝淡淡的清香。你转身赶紧跟着她,穿过几个街区,望着她那婀娜的背影,心怦怦直跳。最后,在她要进到一座大楼里的时候,你鼓足勇气叫住了她。你语无伦次的介绍着自己,她没有显出一点儿不愉快,她开始笑着与你交谈,你被她的声音迷住了,你被她说话的样子迷住了。你们两个人沿着街边走着,你仿佛走在云中。那一刻你认定她就是你生命中的女神,你爱上了她……芳芳,芳芳,多好听的名字,王凡望着她,浮想连翩。他突然幻想着与她做爱的情景。(此处省略一百多字)。王凡漫无边际的想象着,下面不知不觉硬了起来。他曾经思考过,性交和爱之间的关系。他总觉得它们象水和火一样无法交融,可有的时候你又被它们完全粘在了一起。就象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如果不干那事儿你永远也打不起精神;可是和另一个女孩儿,你会长久地沉醉在一种迷醉和幸福的感觉中,无法自拔,从来都没想不起别的什么事情。他认为这是一个谜,永远无法破解的谜。他转过头,又望着于小红,望着那张渴望已久的脸。他知道自己多么的渴望,渴望亲吻她的脸,吻她的身体,渴望得到她。他想象着他让她达到无数次高潮,她扭动着,喊叫着,抓他的头发,撕扯他的衣服,疯狂地迎合着他的撞击。他一边动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喊着:“你爱我吗?”而于小红继续扭动着,呻吟着,没有回答。十八“其实,今天一接触,我觉得你这人还挺好。”于小红的话打断了王凡的幻想。王凡回过神来,吃了口菜。“不知道是这几年你变了呢,还是以前你就是这样,反正我觉得你挺好的。”“说说你觉得哪儿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王凡听到于小红夸自己,心里特美。“其实咱们也刚接触,谈不出什么具体的,是一种直觉。”王凡点了点头。“我觉得你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要老实。甭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不像他们那样油嘴滑舌的,招人烦。而且挺踏实,不爱唠叨,有个男人样儿,跟你在一块儿,挺舒服的。”王凡被他夸得有点儿晕,脸也红了起来:“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好多人都这样。”“才不是呢,好多男人特让人讨厌,这点,你得相信女孩子的看法。嗨,反正你还不错。要是过去上学那会儿知道你这样,我肯定会喜欢你。”王凡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动:“真的假的?”“当然了,我还跟你说,真没准儿。”于小红笑嘻嘻地说。然后转头问芳芳“你觉得呢?”芳芳淡淡的一笑,看了王凡一眼,轻声地说:“可能吧,反正不让人讨厌。”王凡点了点头:“这话靠谱儿,我也顶多就这样儿。”这是服务小姐陆陆续续地上了好几个菜,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吃边聊了起来。王凡问于小红:“你是不是会经常出去旅游?”“有的时候,老呆在北京特闷,出去走走,心情特好。”“唉,真羡慕你,又有时间又有条件,真舒服啊。那你今年夏天打算去哪儿呢?”“没准儿,可能会跟我男朋友去趟澳大利亚。”“是吗?听说那儿特漂亮、特好玩儿。”“我去过一次了,觉得就那样儿。漂亮是没得说,呆长了也闷。我觉得中国再过几年,用不了多长时间,最起码北京吧,不比悉尼差。”王凡说:“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特想出国,那时候我们有好多同学都走了,大家好像都觉得只有外国的月亮是圆的。从电视上,从报纸上看到那些发达国家,美国啊、欧洲啊,真觉得跟天堂一样。那时我二舅在美国,好像是芝加哥吧,开了个中餐馆儿。他来信说他有一个朋友在当地的大学工作,有一个机会,说是比较有把握把我弄过去。我听了甭提多高兴。可是他们的学费太贵,只能给我一点儿奖学金,到那边儿没法儿生活,更别提学习了。当时我家里也没什么钱,没能力让我去,拖了一段时间,这事儿也就不提了,我特失望。”“以后肯定有机会。”芳芳冷不丁说,“如果你还想去,我可以帮你啊,咱们一块儿去,现在去美国容易了,而且我爸妈又在那儿。好吗?”芳芳盯着王凡的眼睛,王凡愣了一下说:“好啊,有机会吧。”然后低头吃起了东西没再说什么。从这顿饭一开始,王凡都在和于小红聊天儿,从没有主动与芳芳搭过话。芳芳话很少,但是只要一说话就针对着王凡。于小红一直在和王凡聊着,但总是会时不时地拉上芳芳说两句。三个人就这样处在一个奇怪的格局里面。突然,发生了一件让王凡完全意料不到让他震惊的事情。他吃着吃着突然全身一震,他真切地感觉到,一只柔软的脚从对面伸了过来轻轻地,软软地贴到了他的小腿上,并且在缓缓地滑动。王凡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又紧张又兴奋,血液顿时在身体里急速地流动起来。他清楚的感觉到这支脚撩拨起了他的欲望。直觉告诉他这支脚是芳芳的。他抬眼看了看,于小红正在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一只螃蟹,而芳芳举着一只杯子正盯着他,眼角带着笑意,他肯定是她。王凡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挪了挪腿,可是那只光滑细腻的脚紧贴着他,随着他移动。脚指头还不时地轻按着他腿上的肉,挑逗着,让王凡无法摆脱。王凡不知所措,又兴奋异常,心怦怦地狂跳,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那只脚吸引了过去,他的心、他的大脑,胃,肠子,唾液,欲望,所有的一切都急速地奔向那只脚,而那只脚从容地,优雅地吸引着他,吞吃着他。就这样过了几分钟,王凡再也支持不住了,感觉身体马上要爆裂。他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对于小红说:“我去一下卫生间。”说完快步地走了出去。芳芳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外面华灯初上,夜色撩人。 十九王凡冲进了卫生间,急忙打开水龙头,凉水冲了一下脸。顿时,感觉凉爽多了,身体里那股燥热也渐渐开始消退。他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明亮的灯光下宽大镜子中那张忧伤、疲惫的脸。他呆呆地看着,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凝视,突然,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他真的想哭,想让眼泪流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他想痛哭一场,可就是哭不出来。他一动不动端详着镜中的脸,脑袋里急速掠过刚才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他突然发现,镜子中是一张再熟悉不过却永远看不清的脸,这张脸是那么平庸,那么陌生,他甚至觉得那表情像个白痴。他看到了真实的自我。从那双眼睛里你可以看到回忆,看到梦境,看到恐惧,看到怀疑和愤怒,看到超重的欲望和所有污秽的存货。你还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虚空、疲惫、失落和因为隐藏得过深过久而变得通红的快要爆炸的渴望。你永远无法忘记这样的一张脸,它会深深地进入到你的心里,挥之不去。它会在你想念的时候,突然碎裂、流淌,最后融进那湛蓝色的太空。这是一张没有标记的脸,一张完美的机器梦的幻想的古老天国的通行证。是一个工人休息的宽阔的空白的地带。每个人,每件事,无论大人、小孩儿、疯子、修道士、售货员、杀人狂、母牛、蟑螂、彩票、传真机、战斗机、石油、长城、飞掠的炮弹、栖息的海鸥、清晨寺庙钟发出的祷告、耶路撒冷喝得醉醺醺的游击队员,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这儿停留,把回忆、秘密、爱、仇恨和排泄物留下,把履历表、合同、证明、档案、油漆、子弹贴在上面,每个人每个东西都心满意足的稍作停留,然后轻松地离开,离开这张象公园大门的脸。这张脸会腐烂变质,最后变成一滩滩臭烘烘的脓水流出阴沟,而没有人想念。你从这样的一张脸上看不到门里有什么东西,永远也看不到。所有可留下证据的东西早已深深地埋藏起来。你看到的只是一张和你差不多的、五官齐全的、透明的、平淡无味的、可要可不要的脸,就是它,一张门牌号,一幅草图,或者说一张薄薄的带着血丝的肉皮。在一生中几万天的时间里,经受着太阳的暴晒,雨水的冲刺,经过亲吻、舔食,慢慢地变老,变得没有光泽,布满皱纹,最后变成一段简单的墓志铭,刻在青青山岗上一座长出小草的墓碑正面,上面写着“这个可怜的傻瓜”。然后你会随着地震、岩浆、融化的冰川、几十万年的演变,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一滴飞溅的水珠,一团气,一个模糊的影子,无人问津,绝对孤独,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想着想着,王凡又想到了外面的那个女孩儿,想到了一会儿,一会儿该怎么办?他看了看表,八点多了。他知道夜晚会迅速的过去,时间紧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总有种感觉,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希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决定要抓紧时间做点儿什么,为了这个夜晚,为了于小红。他在脑子里想像过和于小红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状态,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无休止的交谈,这已经不是此刻王凡希望的那样,他想在靠近点儿,更近一点儿,然后扑上去紧紧地抓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长的思念。这种感觉每天陪伴着他,藏在他身体里的某个角落,陪他一起吃饭、睡觉、呼吸、思考。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准备回到餐厅里。可突然看到于小红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转头冲王凡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王凡看着那动人的一笑,心也为之一动。他多么喜欢她的这一微笑,有些妩媚,有些灿烂,真的如同春风一样抚过他沉重的心灵。可是,他不太明白,于小红为什么冲他笑,但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他觉得于小红的这一笑有些奇怪,有些意料之外,他的心仿佛坠入了云雾之中。此时,于小红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心里面在想着,想着这一天,想着去过的地方,想着她男朋友,想着芳芳,想着王凡,想着他那火辣辣,多情的眼神,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他们三个人之间越来越来有意思的,越来越奇怪的关系。她觉得很有趣,尤其是王凡和芳芳之间,他们之间有一种特奇怪的,淡淡的暧昧,她能察觉到王凡微微的冷漠,也能感觉到芳芳若隐若现的渴望。而且两个人总是以她作为一个转化、缓解、维持、拒绝进攻和防守的枢纽,一个导体,一个中心。就好像自己是足球场上的中场核心,自己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全场比赛。她不知道今天的结果会怎样,可是她很想随着事情自然的发展,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似乎希望有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她不知道会怎样?又能怎样呢?真要有什么又如何呢?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索然无味。如果你想让它起一些波澜,你只要往里投一块儿小石子就可以。 二十王凡回到餐厅,坐到位子上他发现自己此刻独自面对着芳芳。刚才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什么也没说。他又一次用眼睛直视着芳芳,这次他的目光没有移开,他希望自己再有一些力量。芳芳还是那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他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张令人倾倒的面容。说实话如果没有于小红,如果芳芳出现的时间地点不是今天,王凡相信自己一定会为她心动,也许会爱上她。他渐渐地感觉到芳芳身上有一种点燃男人心中的火焰的力量,那股力量可以融化你,也可以毁掉你。“刚才没事儿吧?”芳芳突然轻声地问了一句。王凡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儿。他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有点而突然。”“我觉得挺好玩儿的,挺刺激,你别往心里去。”“不会。”王凡点上了一根烟。“你喜欢我吗?”芳芳盯着王凡说。王凡虽然对芳芳的说话方式已经有点儿习惯了,还是没想到芳芳会这么直接地说着话。他觉得这个女孩儿确实很特别,虽然很直接,但是没有给人很唐突,很尴尬的感觉,反而会让人别人对她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管芳芳给他多强烈的感觉,他始终觉得她离他很远,很陌生。“说呀?”芳芳又追问了一句,同时用筷子轻轻地敲着面前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觉得你挺好的,又漂亮又懂事儿。有你这样的女孩儿在身边,肯定会觉得挺开心的。”王凡对自己的回答比较满意,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也并不虚伪,芳芳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芳芳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她没想到王凡的回答这么模棱两可,但是她相信王凡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她不想再追问了,因为他知道王凡心里喜欢的是于小红,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就换了个话题。“你和于小红认识很久了吧?”“对,上学的时候在一个学校。”王凡觉得她有点明知故问。“是不是追过她啊?”“没追过,属于暗恋那种。”王凡简单的说着。芳芳觉得王凡不想说这事儿,就又换了一个话题。“哎,对了,你明天干什么,有时间吗?”“今天请了假,公司事儿特多,明天肯定得去,怎么了?”王凡想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明天我想去宜家转转,我正想重新布置一下家里,你能不能陪我去,帮我出出主意。”芳芳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王凡。王凡显得犹豫不决。“可以等你下了班,我们再见面。好吗?”王凡想了想,还是拿不了注意。芳芳见他这样儿,赶紧说:“就这么定了,好吧,就算帮我个忙。”王凡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点了点头。芳芳高兴地说:“太好了。”边说边望着王凡。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此时的王凡可以肯定,芳芳是喜欢他的。他心里有一种很乱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该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不知道如何对待芳芳,也不知道如何跟于小红发展下去。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也很害怕这种感觉。他发觉自己似乎调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强劲的水流正把他抛来抛去,随时有可能被他吞掉。这时于小红从卫生间回来了,王凡注意到她好像刚才在卫生间里补过妆,脸上的轮廓更清晰了。“赶快在吃点儿吧,菜快凉了。”王凡说“没事儿,吃得差不多了。”于小红以为王凡想走,就问:“你一会儿有事儿吗?不着急吧?”“没事儿没事儿,你们慢慢吃,我们可以多聊聊。”说完低头看了看表,他突然发现已经九点半了。糟糕!这可怎么办呢?他想到了二勇,想到了皮夹,想到了那要命的三千块钱。他开始慌了。眼看着这顿饭就要吃完了,可是二勇还没来,自己这儿只有三百块钱,如果现在就要走,那就完蛋了。他在心里暗暗骂着二勇。他真有种感觉,这三千块钱好象是老天爷故意弄来作弄他的,他开始感觉到绝望。他明白不能就这样儿,绝对不能这么失败,尤其是面对于小红。如果事情没法收场,那在她和芳芳眼里自己一定象个小丑。他知道如果那样,自己会是多么沮丧,多么崩溃。三千块钱的闹剧,可怕的笑话。他从没花过三百块钱以上请人吃过饭,这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绝不能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无数可怕的念头钻进了王凡脑袋里。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进了火坑,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熊的大火将自己吞没,在火坑的周围,围着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大声地嘲笑。他知道必须马上要给二勇打一个电话,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都九点半了还没到?此刻二勇是王凡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赶忙站起身,对于小红说:“我去买包烟,你们慢慢吃,我马上回来”于小红点点头,和芳芳聊了起来。王凡紧走几步出了餐厅,飞快地跑到大堂前台,拿起了电话。 二十一王凡把电话打到二勇的单位,值班的老大爷说二勇早就走了,他又呼了二勇七八次,等了半天,没有回音。王凡彻底的绝望了,他知道这次算是完蛋了。他站在那儿,呆呆地发着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地,他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他觉得这事儿太可笑了,太荒谬了,他再一次肯定地认为自己的生活就是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此刻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个玩笑中蓄谋已久的大高潮。总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进紧紧地在他身上,每当王凡平静的生活里有美好,喜悦或者意外的事情发生,它都会跳出来,兴高采烈的,处心积虑的设计出一个假象、一个圈套、一个骗局,然后等着王凡心甘情愿地跳进去,茫然无知地经过了每一个步骤之后,马上要看到终点和胜利的时候,猛地给他重重的、致命的一击,然后又跳回来,依然紧紧地附在王凡的身上,冷眼看着王凡。而王凡只能沮丧、茫然、失败的,哭笑不得地倒在地上,哀叹着自己的命运,等待着下一个更大的玩笑。直觉告诉王凡,他不要再等了,不要再抱什么幻想了。二勇不会来了,最起码一两个小时之内不会出现了,何况也不可能等那么久了。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此刻的王凡只能幻想着出现奇迹,一次不可能的奇迹。王凡想到那两个女孩儿可能已经等急了,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傻傻等着,无可奈何地朝里面走去。回到座位上,王凡心里七上八下,看着两个女孩儿,心里怦怦地直跳,这时他的感觉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故作镇静地转过头,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脑袋里一片真空。“怎么这么久,干吗去了?”于小红疑惑地看着他。王凡慌乱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撒了个谎:“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卖‘中南海’的,我抽不了别的烟,找了半天所以耽误了一会儿。”“那就别抽了。”于小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芳芳。“咱们走吧,坐了这么长时间了,反正吃完了,去别的地方吧。”王凡听到这话,本来高度紧张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他飞速地在脑子里想着对策。突然他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突然特疼,稍微呆一会儿,好吗?”于小红扑哧一笑:“吃点儿海鲜就这样儿,真没福气,歇会儿吧。”芳芳在旁边看着王凡面带痛苦的表情,问了一句:“要紧吗?”“没事儿,呆会儿就好。”王凡赶紧说。此刻的王凡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感到呼吸困难,全身冒虚汗,他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后悔把这事儿托付给二勇,他已经绝望地准备接受马上要来临的令他崩溃的结局。王凡真希望自己突然消失,从这个餐厅里消失,从所有人的面前消失。消失在这个美丽的夜晚,消失在这个巨大的城市,消失在这个荒谬的世界,消失在自己可笑的生命中。他希望自己像一道光,迅速地飞升、扩散,出离天际。逃离这个让他难堪,让他失败,让他崩溃,让他怎么都看不起自己,象一部他妈的失灵的机器一样,乱七八糟的可笑的生活。到那个时候他会掏出身藏在心底的孤独,亲吻它,抚摸它,擦去上面的污垢,然后把它放在宇宙中某一个轨道上,看上去像那个一直发光的馒头一样,回旋着,自由自在地飘浮着,永不停息。而自己让愉快的身体早已出离了灵魂,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太空,终于进入了无边无际的虚无,不再要那么多烦恼,不再要那么多留恋,不再要谁能够伤害到他。三个人又呆了一会儿,于小红看了一眼王凡说:“好点儿吗,能走了吗?”就在于小红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在王凡不知道是不是点头还是摇头的时候,就在这个玩笑中的高潮就要出现的时候,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完全出乎意料,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二十二一个人的生命中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有时是好,有时是坏。它会给你平淡无聊,索然无味的生活增添一点颜色。对于有些人是惊喜,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噩梦。就象南方某个城市的地震;就象几条街之外某座大楼的爆炸;就象邻居老头发现家里墙上贴着的发黄的山水画其实是价值连城的真迹;就象你突然失去了记忆。这一切是一个谜,一个无法破解的谜。张开你的手,仔细看看那上面交错的生命线,你永远也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一个风和日丽的瞬间,你的生命会被一个小小的、普通的、正常的、完全可以理解的意外所改变。你无法预知,你也无法改变。因为这个象古印度巫术一般的,咒语一样神奇的谜,没有答案。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王凡来说,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应验了王凡心里的那个强烈的,模糊不清的预感。只是它来得太快,太突然。一只沉甸甸的大木椅,一只这个餐厅引以为傲的的雕花仿古红木椅,一只大约几十斤重的,像一颗重磅炸弹的大木椅重重地砸在王凡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上。一瞬间,碎玻璃、烂瓷片、米粒、螃蟹腿儿、残汤、剩酒急速地飞溅开来。他们三个人象踩了地雷的松鼠一样蹦了起来,脸上身上溅满了汤汤水水。紧接着,于小红和芳芳不约而同地拼尽全力地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刺穿人耳膜的,无比惊恐的尖叫。餐厅里顿时一片打乱。与此同时,从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角落传出了更加混乱的、更加很烈的打砸声,尖叫声,还有男人恐怖的叫骂声。随后王凡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如此近距离的,清晰地听到一声枪响,他肯定那是枪声。虽然他从没有真正听过枪声,但是直觉告诉他,那肯定是枪声。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凄厉的惨叫声。他转头儿一看,一个身穿黑西装的,留着寸头的男人右手就着一只手枪,左手挥舞着一把刺刀,正向面前的另外三个男人疯狂地进攻着。刹那间整个餐厅象要爆炸了似的,所有的人都拼命的,不顾一切地朝外面跑去。于小红和芳芳脸色苍白,继续尖叫着。王凡紧紧地抓着她们的胳膊,芳芳说:“太可怕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只椅子差点砸到我的头。你们听见枪声了吗?肯定有人开枪了,死人了吧!”她用惊魂未定的眼睛瞅了瞅王凡。王凡回头又看了一眼酒店的大厅,看见很多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惊慌地往外跑。他说:“可能是黑社会吧。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算亲眼见着了,真悬啊!”说完指了指路边儿:“没事儿,别害怕了,警察来了。”芳芳和于小红转头看去,路边停下来两辆警车,上面跳下来一二十个拿着冲锋枪、穿着防弹衣的防暴警察。“咱们赶紧走吧,这儿太危险了。”王凡带着她们俩离开了这儿。就在这一瞬间,王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飞射到他的心口。这又是一个玩笑,一个更为恐怖的玩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毫无预感,毫无先兆,在短短的十几秒钟内,他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进了荒谬之中。他感觉可笑而又可悲。他知道,刚才在餐厅里吃饭的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事件而集体免单了。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捡了个大便宜,而王凡却感觉那么的沮丧,沮丧得想要倒下;那么失落,失落得想要哭出来。他无法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想不通为什么想花掉这三千块钱却做不到。他并不是想得到,而是想花掉这意外之财,用这笔钱换来短短一天的快乐和自由,但是他做不到,换句话说那个无形的幽灵在暗中与他作对,使他无法做到。从发现那只黑皮夹开始,那三千块钱就显示出了一种惊人的魔力,它不允许有人碰它、利用他、使用它、也许此刻它还安详地躺在那个阴冷干燥的下水道里。而王凡所拥有的可以把它花出去的所有的机会,都因为一些巧合,一些偶然,一些自然而然和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冥冥中被粉碎了。王凡心中的悲哀并不是因为那三千块钱,也许跟钱没有一点点关系,他痛苦的是他今天想做的事情,正象长久以来许多他想做的事情一样,无论你如何努力,无论你如何绞尽脑汁地苦苦求索,你都无法实现。而原因是那么滑稽,那么可笑,那么荒诞。他要的只是短短一天的放任,一天的忘却,一天空虚中的自在。事实证明他绝对做不到,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失败,失败得一塌糊涂,就像一只永远也爬不出厕所的蟑螂一样。而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甚至看到,有一只令他愤怒的快要发狂的手在他的身后无形地操纵着一切,设计着一切。他被推来搡去,跌跌撞撞的,象个小丑一样任其摆布。王凡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摆脱,他难受得想要哭。 二十三“我们现在干什么?”芳芳边走边看着王凡说。王凡一下被她这句话问住了,他忽然觉得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现在能干什么?是呀。“我们现在干什么?”王凡在想着这句话。在经过许多时间,许多幻想,许多回忆,欢笑和眼泪之后;在经过了获取、失去、忘却、怀疑和渴望之后;在经过昨天、今天和想象中的明天之后,一个永恒不变的问题出现了——“我们现在干什么?”我们工作、我们吃饭、我们睡觉、我们做爱、我们购物;我们上网、我们聊天、我们看电影、我们打保龄球、我们在阳光下散步、我们在大海边嬉戏、我们在黄昏的落日中回忆童年;我们在高级写字楼里八小时劳作辛辛苦苦昏昏沉沉的把自己放在货架上待价而沽、我们在繁星满天的夜晚游荡在缤纷的街上寻找着爱和重生、我们在想象的房间里苦苦思索着狼狈不堪的存在和虚无缥缈的未来。我们在呼吸,我们在喊叫,我们在欢乐、我们在哭泣、我们活着、我们死去。所有这一切我们乐此不疲地,往复循环地做着。而我们感觉到什么了呢?我们得到什么了呢?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个假象。你用了一生的时间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而你最后得到的,拥有的只是一个美丽娇艳的虚无;一个灿烂的,无与伦比的梦境。我们现在干什么?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有谁知道吗?如果你知道,你有方向吗?我没有方向。难道我们看清过方向吗?王凡边走边想着,一阵凉爽的晚风吹来,他全身为之一振。他忽然感觉轻松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无比的轻松,就像一个透明的实体,在空中被风轻轻地吹来吹去,无牵无挂。再不会有忧伤,再不用思考,只是这样无忧无虑地飘扬。王凡决定要从现在开始,让自己快乐起来,即使只是象快乐,就算是绝望的快乐,他也许要,他渴望那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的迷醉的感觉,他决定把今天所有的乱七八糟的倒霉的事儿全部忘掉,让它们消失得干干净净。在剩下的时间里,在这美丽的夜里,他要远离痛苦,远离失望,远离那种让他发疯的坠落感。他要放飞自己,让自己飘起来,象一只鸟儿,感受自由,感受快乐,感受欲望,感受放任自流的力量。从此刻开始,他想彻底地解放,彻底地变化,像一个快乐的精灵。无论怎么样,都只有喜悦和疯狂,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向,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王凡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让他自己也比较吃惊的想法儿。他长嘘了一口气,对两个女孩儿说:“去我家吧。”他眼睛紧盯着她们俩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再喝点儿酒,听听音乐,接着聊。外面太乱了。”此刻他越来越清楚他自己想干什么,他知道那样做会让他感到解脱,一种强大的力量正驱使着他朝着那个新的目标慢慢靠近。于小红看了看芳芳,芳芳又看了看她。芳芳显得有点儿迟疑,又看了看王凡于小红干脆地说:“走吧,去他那儿看看,也正好歇一会儿。”芳芳点了点头:“好吧!那咱们走回去吧。”说完,三个人默默地隐进了朦胧的夜色。二十四夜晚的背景是如此的美,醉人的美。无论你是在屋里听着深夜街上偶尔驶过的小汽车微微振颤的发动机声,还是漫步在街头让自己淹没在光与影的海洋里;或者坐在晃晃悠悠的末班车里,眼望着钢铁大楼直插夜空,犹如孩时的梦境;你都会沉醉其中。有时候王凡觉得夜晚的北京是给孤独者开放的乐园。它如同一个容纳寂寞灵魂的巨大的广场。每个灵魂,每颗心,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广场上逗留、休息、玩耍或者疯狂。你可以找到一丝温暖,找到一个孤独的灵魂碰撞时发出的光,找到一次感动。你可以把你巨大的寂寞和发了霉的痛苦象风筝一样放飞到这个更广大更寂寞的子宫里。你会很快乐,你会很开心,你会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你会找到一种穿越你灵魂的永恒。那时候你自己那颗孤独的心会象一只健壮的夜莺一样,在温暖的夜空下,在每一条浪漫的大街小巷,在每一具性感漂亮的肉体间自由地穿越,忘我地飞翔,而绝对没有人,绝对没有哪一双眼睛可以看到你和你脸上悄悄流淌的泪水。你比爱自己还要更深地爱着这个城市。爱着它所有的颜色、它的气味、它的感觉,爱着它的性格,爱着它的宽容,爱着它所有的所有,爱着这个巨大无比的、闪着朦胧之光的、荒芜的万有物。你可以看到几百万只霓虹灯,千军万马似的广告牌,排山倒海般汹涌奔流的流放着响屁的高级轿车,衣着考究,举止优雅的一路挣扎而去的人群。你会看到一个批发生产梦的城市,你会看到高楼大厦矗立象许多上帝,你会看到城东路旁天使般的少女。你会看到超级市场、游乐场和广场,赌博机、收款机和股票终端机。你会看到电脑芯片组成的机器网,欲望风景线映照着天空。看到报纸、杂志、新闻、电视和广播里传出的机器般的爱。你还会看到星期六晚上寂寞灵魂的空虚舞蹈,看到多少次高潮后痛彻心扉的莫名伤感。那时你会陶醉的,你会迷恋的,你会深深地爱上这么丽迷人的夜晚,无论你是否会在广袤的星云下哭泣。你会被它梦幻般的魔力迷住,你会飞起来,飞得越来越高,飞得自由自在,没有方向,没有终点,然后你会有一种飞起后不能再落地的失重感觉。在这样的夜晚,你会坐在洒满月光的屋里,静静地坐着,冥想着未来;在这样的夜晚,你会游荡在街头,神情恍惚地透过薄雾凝视着苍穹。你会觉得灵魂此时在象吞牛般的饥饿中吃自己的肉,无法阻止。在这样的夜晚路边点点散落着颜色各异的盆花,政府大楼前的七彩喷泉,还有满天的繁星如同完美的性交后透明的精液的喷洒。所有这些会令你心驰摇荡,所有这些会令你永生难忘,在这个伟大的城市的夜晚,你是多么沉醉,多么孤寂。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城市,看着两旁的街道,王凡觉得他就像一个亲切的,默默无语的朋友。他常常会横跨十几个街区,坐在一个昏黄的破酒馆儿里,喝着想象的酒,吸食着回忆的鸦片和梦的发酵物,他也会静静地躺在公园里盛开的鲜花丛中,树影婆娑的草地上,甜甜地睡去。他把自己挂在想象到的剑上射向任何一个地方,让自己爆裂,分散、融化、流淌。他不知疲倦地穿行在高架桥下,人头攒动的街口,经过疲惫不堪的寻找后,到达彼岸,到达一扇未知的门后面,到达一个让自己变成自己,没有人认出自己的安详的恩赐之地。月光照在于小红的脸上,如同披上一层乳白色的纱。王凡看着她,看着他那天使般的脸,不禁深深的迷醉。他突然冒出一种冲动,他突然想紧紧地抱着她,给她一个深深的吻。他想亲吻她那如雨后百合花般湿润和甜美的嘴唇。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伴着皎洁的月光,伴着轻舞的夜风,吻着她,吻着那企盼已久的梦,就象爱情一样。二十五他们三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王凡住的那座居民楼下,王凡到了小卖部里买了几瓶啤酒,两包烟,然后带着她俩上了楼。就在上楼的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王凡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一个设计得还不错的计划。这个计划是针对于小红的,但是需要芳芳的配合。从今天一天的聊天儿里,王凡了解到芳芳特别喜欢电影,收集了几乎所有国外的经典影片,新片一上市,她就有办法弄到,先睹为快。可以说没有她不知道的、没看过的。王凡的计划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要把芳芳支开,也许一两个小时,他想和于小红单独呆会儿。他想到住在他对门的杨帆,一个在电影公司工作的哥们儿。他也是这方面的发烧友,因为工作的关系,通过许多便利条件,他那儿有你想看的所有的电影,他家里也快成了一个电影资料馆了。王凡决定把芳芳安排到杨帆那儿去。王凡打开了屋门,打两个女孩儿让了进去,然后他又转身出来,在门外轻轻地喊了一声“芳芳”。芳芳拉开门从里面出来,表情有些诧异。王凡问他:“你想不想看你今天跟我说的那两部法国片儿?”“想啊,当然想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最喜欢那个导演!”芳芳瞪大了眼睛说。“那太好了,算你运气好,对门儿就是我的一个好哥们儿,他叫杨帆。他在电影公司工作,什么片子都有。他那儿正好有这两个片子,你到那儿看一会儿吧。”王凡说。王凡觉得芳芳并不太高兴,而且听了他的话以后显得觉得很突然。芳芳想了想,很不乐意地瞅着王凡说:“那你呢,你和小红干嘛呢?”“哦……我想和小红单独说点儿事儿,时间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