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天,彩灯坏了许多也没有谁去换灯泡。单位的同事再聊起羡慕她的话题,段莉娜便不住气地发出一种尖酸的古怪的笑,怨气冲天他说:“你们哪里知道有钱的坏处呢?我倒是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从前我们是多么朴素和单纯,多么有理想有精神。现在你们看看,到处是腐败贪污贿赂,到处在吃喝嫖赌,社会风气简直是一塌糊涂。这样有什么好的?真的,你们别以为我是在说便宜话,我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人穷志不穷啊!”可是段莉娜的同事们没有过有钱的生活,没有到达过段莉娜的这一步,他们没有段莉娜的体会,以为段莉娜就是在说便宜话。最初他们还与段莉娜争论,说:“钱有什么不好?现在谁都知道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贫贱贫贱,一个人只要穷必然就贱了。其实老话就说过;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岂知段莉娜被同事的一句“饱暖思淫欲”点中了心窝子。在她看来,康伟业的根子就是在于饱暖思淫欲。只是她太要面子,不愿意与他公开决裂罢了。由于被人说到了隐秘的痛处,段莉娜不觉有一点兔急咬人了,她把脸子一变,顿时就挂了一脸的寒霜,说:“谁饱暖思淫欲?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一点?”同事们立刻就都讪讪地无法言语。后来大家也就不与段莉娜说什么了。段莉娜倒是感觉不出什么,有时候自己又挑起话头来说三道四的,但是同事们不再有热情,对她敬而远之。待到段莉娜觉察出来,却又怎么也找不出同事对她冷淡的理由和根源。最后她想大约还是因为她比大家富有的原因吧。穷人对于富人总归是有深深的嫉妒和仇恨的,就跟过去普通人的子弟对干部子弟的嫉妒和仇恨一样。段莉娜一向是一个高傲的人,尽管把群众关系弄成这样她心里非常难受,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别人低头。她悲凉地想: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一切都任它去吧。段莉娜的好日子真的是结束了。她躲在家里,化上浓妆,穿各种时装仔仔细细地照过了镜子。镜子里就是女疯子一个。她怎么打扮都不是那么回事。有钱买时装管什么用?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举止她的眼神都不是今天的。她过时了。段莉娜洗干净了脸,把所有的化妆品统统扔进了垃圾桶。她索性放弃了对时尚的追逐,她决心把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女儿和丈夫身上。段莉娜这辈子算是与康伟业耗上了。除了康伟业,她还有谁呢?从心底里来说,段莉娜自认为她还是了解康伟业也能够驾驭得了康伟业的。康伟业这个人的本质还是好的,对她也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康伟业这个人并不十分地贪好女色。他从前那么英俊一个小伙子,从来也没有犯过生活作风错误,从来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性欲。所以段莉娜认为不好女色的男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康伟业现在不过是春风得意而得意忘形了。当他没有了钱,他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或者说,当他感觉到了失去钱的痛苦,他就会重新认识到段莉娜这个人的厉害。到时候,段莉娜也会放出手腕与他妥协,这样,夫妻俩才会回到从前的好时光。现在段莉娜找到的最新式的武器就是:拼命榨干康伟业的钱。听着段莉娜口口声声要钱,康伟业心里的那么一点虚怯那么一点内疚就渐渐消失了。他用铅笔一下一下敲着大班桌的桌面,含着凛冽的讥笑说:“我明白了,你要钱。我希望你能够尽量坦率地告诉我,你要多少钱?”段莉娜毫不怯弱他说:“每月只给八千算了。”八千还叫做“只给”和“算了”,段莉娜够黑够狠的了。康伟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段莉娜,更不想看她。康伟业闭上了眼睛,揉着眉骨。不由分说地眼前就出现了林珠暖如春风的模样,他胸前的那块玉坠子也好像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这块玉坠价值万元左右,这是康伟业根本没有料到的。他公司所在的商住楼一至五楼是一个大型百货商厦,里头有一个首饰专柜。昨天他送一个客户到楼下顺便去买一点小东西。首饰柜的香港老板看见了他,与他套近乎,一定要他去看看香港刚刚到的新货品。正好康伟业也有心想给林珠买一点礼物。他们看着聊着,康伟业忽然很想让他们给鉴定一下林珠送给他的链坠的价值。从道理上说,康伟业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无耻,定情物是鸿毛泰山,无法用市场价格来衡量的。并且人家女孩子也没有一点点夸耀它价值的意思,只说是一个吉祥物。可是人有时候就是无可救药,道理是懂的,无耻的事情也还是忍不住要做的。康伟业还是将玉坠取下来让行家看了看,没有想到行家一看大为赞赏,说这可能是一块老坑玻璃绿啊!康伟业对珠宝首饰几乎一无所知,一问才知道老坑玻璃绿是宝石专业的行话,指的是一种上等的翡翠。香港老板一听是老坑玻璃绿,硬是拉上康伟业与他们一道乘电梯上了顶楼阳台,到阳光下仔细地鉴赏这枚链坠。所谓夜不看绿,在房间的电灯底下看翡翠是不行的。链坠一旦呈现在阳光下,油绿而透明,几个人都啧啧连声,说有冰力有冰力!颜色俏哇!尽管康伟业听不懂他们的话,热血还是沸腾了起来。他是那么意外那么自豪。他一定要人给他估算一个市场价格,仿佛只有通过金钱的数量,康伟业才能够准确掂量出林珠对他感情的分量。人就是这样,常常会在无耻的路上一径地滑下去。结果,人家告诉他,说似一般腰圆型戒面大小的上等翡翠,国际通行的平均批发价是每枚一千到一万美元,加工制作后的市场价格差别极大,但也是只高不低的。康伟业这枚链坠,唯一的遗憾是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条纹,即便是这样,至少也值人民币万元以上。知道了这枚玉坠的价格,康伟业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以为小小一枚玉坠子,女孩子们喜欢的时髦装饰品,最贵最贵的也不过几百上千块钱而已。其实哪怕只值几块钱,康伟业也不会轻看了林珠的这份情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珠待他是如此情深义重。情意的深浅不在乎钱多钱少,可钱的多少却可以衡量情意的深浅。金钱是很俗气,但是它终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比较科学的价值标准。现在一般人都以为年轻漂亮的姑娘与做生意的老板相好是傍大款。如果他和林珠的关系暴露了,别人大概也会这么看,但是人们错了。林珠是真心地爱他。哪有傍大款的姑娘会悄没声息地把价值万元的礼物送给对方?纵然是十几年的夫妻又如何?段莉娜现在找他要的唯一的东西就是钱。段莉娜的做法与现在那些年轻姑娘的做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年轻姑娘们至少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段莉娜奉献了什么?康伟业把手从眉头上松下来,对段莉娜说:“这样吧,我给你每月三千。的妮中考的事情到时候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段莉娜说:“你可能做生意做出职业病了,对家里也讨价还价,不觉得过分了一点吗?”康伟业说:“不要就算了。”康伟业起身要走,段莉娜在他身后喝道:“站住!”段莉娜说:“你这次是出差北京吗?”康伟业没有转身。他说:“你不要管我生意上的事情。”段莉娜说:“的妮获了大奖,想给她父亲打个电话都不行吗?你把手机一直关着,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住在北京的哪一家饭店。这正常吗?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康伟业说:“你要钱,我给了你。你不要管我的事情,那都与你无关!与你无关明白吗?”段莉娜挥手横扫了茶几,茶几上的一套水杯、花瓶和花瓶里插的几支康乃馨嚯啷啷滚了一地。康伟业霍地转身,指着段莉娜,厉声说:“下不为例!今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只要你当着我面撒泼,我就扣掉你一年的三万六千块钱,只要再让我在公司看见了你,你当月的三千块钱就没有了!”段莉娜说:“你敢!康伟业,我警告你,如果你背着我在外面搞什么名堂,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康伟业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康伟业回到家里,他的女儿康的妮伏在一大堆书本里写作业。康伟业在女儿身边坐了一下,问了一些情况,祝贺了她在作文竞赛中获得大奖,许诺将奖励她一部随身听。康的妮高兴地抱着康伟业亲了几口。突然发现她母亲没有与父亲一块儿回来,这马上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妈妈呢?她给我留条说去你公司了。”康的妮说。发现女儿是这样地离不开母亲,康伟业不觉黯然神伤,就沮丧他说:“她随后就回家。”康的妮说:“爸爸,我之所以能够获奖,与妈妈的辅导是分不开的,她居然猜对了作文的题目,我事先已经精心地写过一遍了,能不获奖?今天你替我请妈妈出去吃一顿饭吧。犒劳犒劳她,好不好?”康伟业无法说不。说话间,段莉娜已经回家,她来到了父女俩的面前,和颜悦色,方才的凶暴一点迹象都不流露,很是贤妻良母。康伟业自然也不能够流露出什么。在女儿面前,他们在暗暗较量,谁都不愿意把女儿输给对方。康的妮高兴地告诉段莉娜,说爸爸要请我们去餐馆吃饭。段莉娜故作惊喜地问康伟业:“是真的吗?”康伟业输了。他只好很老实地回答说:“是的。我听的妮的。”在母女俩的一阵欢呼雀跃中,康伟业开车,把老婆孩子带到了一家餐馆。餐馆是段莉娜选的,说是一家既有档次味道又好的餐馆。餐馆里头人声涌动,嘈杂喧闹,烟味酒气直冲肺腑。康伟业已经开始讨厌这种吃饭环境了,他已经认识到吃饭的环境就是吃本身,就是一道最重要的菜,一个人胃口都只有那么大,能够吃多少食物呢?关键在于享受。康伟业刚刚表示不太情愿的态度,就受到了段莉娜的迎头痛击。段莉娜说:“有钱烧得慌!这一家的价格非常便宜。咱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吃?的妮,你说呢?”康的妮还是一个孩子,对吃的讲究浑然不觉,一副兴兴头头的样子迎合母亲说:“是的是的。”康伟业只好迁就。段莉娜率女儿很热闹地点了一大桌的菜,几乎全是价格偏低体积偏大的菜,她们说说笑笑地大吃大喝。为了女儿,康伟业竭力地装出笑脸,忍受着段莉娜绵里藏针的攻击。吃到中途,康伟业实在痛苦难耐,借口上洗手间逃开了一会儿。在臭气熏天污水遍地的洗手间里,康伟业瞧着肮脏模糊的镜子里头肮脏模糊的自己,差一点没有流下泪来。康伟业加倍地思念林珠。每天与她通一个甚至两个电话。熬了半个多月,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康伟业又飞去了北京。来来往往12长的分离,短的相会,犹如适当的调味剂放在了爱情的菜肴里,它们使这菜肴格外地鲜美。段莉娜的怨毒又远远地隐隐地与这道爱情菜肴隔着,但又没有隔死;好比罂粟的果,透过康伟业把汁一点一滴地滤了过来。如此,这道菜看不仅鲜美得无与伦比,且还叫人吃得上瘾。到了后来,康伟业是完完全全地身不由己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不是他飞北京,就是林珠飞武汉。两个人千般地恩万般地爱,深深地躲在高级饭店的房间里,什么傻事都做什么傻话都说,好得简直没有办法。就在这个当口,又发生了一件为他们的关系推波助澜的事情。贺汉儒见利忘义,把自己与康伟业的角色掉换了一下,将十万美金分给自己,四万美金给康伟业。贺汉儒在电话里对康伟业的质问不仅毫无愧色,而且还理直气壮他说:“这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吗?生意是我拉来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带上你赚一把,但是我怎么可能不赚大头呢?我赚大头天经地义呀。幸好我与美国人签过一个备忘录,你可以来查看一下。再说,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订合同,但有证人,你也可以去问问林珠嘛。”康伟业当即挂断贺汉儒的电话,接着打通了林珠的电话。林珠告诉他,贺汉儒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许诺立即给她办理去美国留学的一系列手续并送她一万美金作为生日礼物,而且此刻,收买她的一万美金与一束鲜花已经躺在她的办公桌上,是贺汉儒委托他的一个朋友送来的,康伟业试探他说:“看来你也遇到难题了。”林珠说:“一点不难。就算被坑的不是你,我也会仗义执言。这是天地良心的事情。我会去向老总澄清事实真相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对于康伟业来说,更重要的是林珠的态度。林珠的正直与侠气使他对林珠又有了新的认识,娇小的林珠居然还有一身大义凛然的豪气,这在当今的商品社会里,在生意场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如果说以前他得到的是一个最好的情人,现在他又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朋友。男人需要情人但是也许更看重朋友。林珠既是情人又是朋友,一个完美的世界。这种时候,康伟业才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林珠给他的安慰是全方位的,是世上少有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林珠是多么地了不起,一个普通姑娘胜过了多少七尺男子。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这是一首正在流行的歌曲里的一句歌词,漫天都在唱,康伟业觉得这歌简直就是为他而写为他的心情而咏叹的。贺汉儒的所作所为极大地打击了康伟业。贺汉儒坑了他六万美金,在他虽然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但是与十几年的朋友交情相比,六万美金是太微不足道了。按说金钱有价情义无价。这个道理贺汉儒是很明白的呀。康伟业很苦恼,他无法理解贺汉儒的做法与想法。康伟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几天的烟,越想越感到这个世界在变,变得越来越可怕。他联想到他在生意中交结的一大批酒肉朋友,时间稍长就可以发现一个个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其中有一些人仪表堂堂侃侃而谈,结果只是巴不得经常在他这里报销一点出租车票而已。当然,既然像贺汉儒这样的朋友都架不住金钱的诱惑而坑害朋友,何谈其他萍水之交。现在的男人完蛋了。康伟业想,现在的男人真他妈的完蛋了!想想如今的世界政坛,那些天之骄子们都因为金钱而丑闻不断,何谈贺汉儒?康伟业的冥思苦想使他得出人生新的教训:男人绝对是金钱的奴隶。男人绝对是男人的敌人。男人绝对不能信任男人。如果男人要有最知心的朋友,那只能是女人。林珠没有给康伟业带来什么好消息,美国人只愿意相信备忘录而懒得掺和两个中国人分钱不均的纠纷。林珠认为“分钱不均”的说法侮辱了康伟业,她坚持要美国人道歉因此愤而辞职。康伟业接到电话,当即驾车赶到机场,飞往北京,把林珠从她与另一个姑娘合租的住房里接到了长城饭店。一进房间,林珠趴到康伟业的怀里放声痛哭。把个康伟业哭得心疼得不行。他柔情蜜意地不住地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为她吮吸掉泪水。他们紧紧搂抱,手指把对方的衣服抓得嗞嗞响。他们许久许久地搂抱,是那种心连着心的搂抱,那种四下里都是野兽和荒原,只有他们俩在相互保护的搂抱。大饭店里的房间本来就像豪宅深院里的角落,绝对地与世隔绝,空旷而寂静,豪华而冷漠,双层的窗帘严实地遮住了天地日月,是没有一些人间烟火气息的。住这种地方,完全看人带来什么心情,你好它便好,你坏它只会加重你的坏。受了生活挫折的康伟业和林珠,相互搂抱在这样一个与他们没有亲密关系的环境里,你从我肩上望过去的是饭店陌生的墙壁,我从你肩上望过去的也是饭店陌生的墙壁,得不到一点的亲切感和归宿感。这一切都加深着加重着他们相依为命的感觉,加深着加重着他们想要寻求一个属于他们两人小世界的渴望。这是他们头一次没有一见面就先脱衣服上床,而是相拥着席地而坐,背靠着床,面前放了两杯茶,喝两口放下,喝两口放下,眼睛看望着眼睛,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地拉起日常的话来。以前的他们行动多于语言,性爱是他们压倒一切的主题。男女男女嘛,两人碰撞出了火星首先就会做男女之间本能的事情,这也是天然的,即使说话也谈一些与爱情有关的话题,一些美好事情的话题,文学呀,音乐呀,绘画呀,大自然风光呀,各国建筑呀,名人轶事呀,等等,这些美好话题也是养育爱情的。康伟业林珠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关系大有微妙之处。要说他们的年纪相差十五六岁也算不上大过分。但是当今的时代特殊,这么一些年的中国变化太大,十年人年就是一代人,康伟业经历过的使他刻骨铭心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对于林珠,那只是她出生的一个背景而已,她刻骨铭心的经历是考大学,是如何下决心把个人档案丢在人才交流中心,是如何跑遍北京城到处租房子,是如何凭自己的实力迫使洋老板给她开到十万元以上的年薪。他们不是同一代人,没有同样的时代胎记作为他们天长日久的纽带。尽管今日他们两情相悦,情浓似火,却是都不敢去想结局的。所以谁都知趣地不去碰与结局相关的种种话题。康伟业与林珠的爱情是空中的爱情,飞机里来飞机里去,电话里来电话里去,饭店里来饭店里去,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如梦如幻,带着强烈的理想化色彩,似乎是不打算坠落红尘的。只是康伟业和林珠毕竟不是不诸世事的少男少女,他们心底里都怀着一份隐隐的忧患,害怕梦破的那一天。贺汉儒侵吞康伟业的六万美金是一件极大的坏事,在康伟业林珠的关系上,坏事倒变成了好事。经过这一番风雨,两人的羽毛都被淋湿了,空中的爱情坠落到了地上,水到渠成,他们开始融会他们双方实实在在的拖泥带水的现实生活。康伟业从头到尾他讲述了自己与段莉娜的这一场婚姻,吐露了他多年来不可告人的苦衷。林珠歪着头,托着腮,听得眼睛一阵又一阵地潮红。她索性把卫生间的手纸盒拿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张又一张的面中纸不住气地扯了擤鼻涕。随着康伟业的叙述,雪白的纸巾在他们之间堆积着,使康伟业的痛苦被形式感很强地表现了出来:一座痛苦的小山包。林珠激动他说:“你,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感觉的健康的男人,竟然十几年如一日地忍受段莉娜这种女人,还从来没有与别的女人上过床,天哪,如果你不是圣徒,就是段莉娜有病。真的,段莉娜绝对有心理毛病。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怎么样?德国来的,绝对一流,你可以把她带来看看医生。”康伟业说:“你这个傻丫头,如果让她知道了你,再好的医生都不解决问题。现在我们来听听你的故事。”轮到谈林珠的事情了。林珠坦率地承认她现在最大的烦恼不是失业也不是经济问题甚至不是出国留学的问题,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男人。钱,她够用一阵子的,工作,凭她的条件,也不难找到,出国的事情本来就是心情上的事情,在国内过得好也不一定非得出去。只有爱,是最难处理的。林珠交往过好几个与她年龄相当的青年,她发现他们都太单薄了,经历、智力、魄力、魅力乃至身体都相当地单薄。林珠还与一个澳大利亚人相处过一阵子,处不来,你说笑话,他不笑,他要求你详细地解释好笑之处在哪里。笑话是一种幽默和会意,一解释就不好笑了,大家都无趣得很。林珠看好过贺汉儒,贺汉儒很会体贴和讨好女人,但是他们的关系就是深入不下去。时间一长,不咸不淡的,始终摸不着爱情的踪迹。林珠对婚姻没有寄托太大的希望,结婚不是她人生的目标,她这辈子可结婚可不结婚,她的理想是遇上一个她爱的人,这个人也爱她。生生死死地爱它一场。她初次见到康伟业,就预感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一点什么事情的。但是她不想与有妇之夫产生感情纠葛,有妇之夫很麻烦,她将要被迫应付一大群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这是浪费生命的傻事。可是,没有办法,康伟业对她吸引力太大太大,她一再地克制自己,一再地克制,最后却在克制中触摸到了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她只好举手投降。投降了以后怎么办呢?上帝。林珠说话的时候一副乖巧女孩子的俏皮神态,眼神活泼,手势优雅,尖尖的漂亮红指甲十分地眩目。说完她倒在康伟业的肩头,撅起嘴唇亲他耳朵后面最怕痒的地方。康伟业握住了林珠的手,告诉她:“很好办。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我。我要和你结婚。我们将永不分离。”顺理成章,十分现实的将来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康伟业决定把林珠带回武汉去。他们商量林珠暂时不要工作了,她先回广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待康伟业在武汉张罗好他们的住房,之后,他们就有他们的小世界了。林珠在他们的小世界里,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替康伟业的生意出谋划策一边等待康伟业离婚。之后,一切都好了,林珠便可以出头露面,与康伟业一道操办公司,两人将携手并肩,大干一场。再干它个十年八年,夫妻俩就一道去周游世界。林珠说:“羞不羞啊,就已经是夫妻俩了。”康伟业说:“我们不是夫妻是什么?哪有比我们更好的夫妻!”目标一定,二人不再凄惶。他们打情骂俏起来,要去庆贺一番,梳妆打扮之后,这对情人加知音看上去男的潇洒,女的漂亮,男的如钢,女的似水,二人的气场和谐,圆圆满满。手挽手去吃了一顿正在京城流行的潮州菜。碰巧这一次的潮州菜也做得极好。卤水大肠,红烧鹅颈,明炉鲈鱼都是林珠所希望的原料新鲜,刀工细腻,酥而不烂,色香味透。明炉鲈鱼的佐料里头居然还有正宗的台湾青梅,而不是用食醋糊弄客人,这一切都是美好前景的预兆。康伟业林珠吃得非常开心,还喝开了白酒。两人举杯相碰,庆贺他们能够真诚地相知相爱,庆贺他们确立了美好的目标和开始了新的生活。饭后,趁着酒兴,林珠把康伟业拽到了“J·J”。“J·J”是美国人开的一家迪斯科广场。生意火得不得了。蹦迪的几乎全是少年男女。林珠一进去腰胯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扭摆,她边扭边脱了外衣,将外衣扔到康伟业的怀里,她围绕着康伟业甩胯,邀他与她共舞。康伟业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看到舞蹈着的年轻人一个个不要自己了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不理解。他无法放开自己。他躲着林珠,难为情地憨笑着,上到二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瓶矿泉水,勾着头往下面的舞厅里寻找林珠,把自己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让眼睛与她跳跃,与她共舞。摇滚乐震耳欲聋。调音的老外不时地在麦克风里大叫一声为摇滚乐火上浇油。迪厅中央升起了圆形舞台,一个身穿超短裙和乳罩的洋舞女在上面舞动起来,把气氛推向高潮。林珠在狂舞,林珠被音乐和光怪陆离的灯光所分割所融化。康伟业看得出来林珠那种忘我的兴奋,为她高兴也有几分羡慕她。康伟业也很希望在这种气氛里忘掉自我,可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他只是感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热,后背沁出了汗水,他的心脏咚咚地跳,好像有点受不了摇滚乐的超高分贝。康伟业没有把他心脏的感觉告诉林珠。他为自己的心脏不再那么年轻不再那么满不在乎而感到自卑。林珠回广州去了。康伟业迅速地行动起来。他在武汉很快就选中了一处叫做湖梦花园的物业管理小区。湖梦滨临东湖,是别墅式的公寓楼,一栋楼房三五层,可以入住四五家,这样的房子比纯粹的别墅便宜得多也安全得多又不显得太招摇。四周是一片田园,其实开车到市中心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是一处柳暗花明的绝妙所在。康伟业在湖梦人不知鬼不觉地买下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又委托朋友把房间装修了一下,建设了一番。一共花了将近四十万块钱。产权证上写的是林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康伟业准备把这套房子作为礼物送给林珠。他要给林珠一个惊喜。他要让林珠知道他是一个有能力有风度的慷慨大方的男人。让林珠觉得她爱人没有爱惜。这笔钱不算太大,可也不算太小,要说康伟业在花这笔钱的时候丁点想法也没有那是假的,但是他能够很快地平衡自己,他想,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作为一个男人,手中有了一些钱,不花在女人身上花在哪里?何况这个女人如此地爱他,头一次送他礼物就是上万的价值,他怎么能够连一个女人的胸怀都比不上?再说,像林珠这样的姑娘,有学历有文化有品位有一口流利的英语,人又年轻漂亮,自己每年的收入都有十万出头,送什么礼物才能够配得上她,才能够叫她惊喜呢?只能是小车和房子一类的东西了。还有关键的一点,康伟业认为他与林珠是彼此相爱,不是风流苟且。林珠绝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傍大款的轻浮女子,他康伟业也不是什么搞金屋藏娇养二奶的花花公子,他们是爱情。他们将来一定是要结婚的。其实他们结了婚,房产就是他们共同的财产,只不过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康伟业根本上没有吃什么亏。康伟业算来算去,认定自己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做法也非常漂亮。康伟业认为他的离婚问题也会解决得比较漂亮,他认为段莉娜对他已经没有感情,要的无非是他的钱,到时候给她一笔钱就行了。而且段莉娜出身干部子弟,格外看重自己的自尊,对康伟业一贯地居高临下,多年来只要发生矛盾便用离婚来威胁康伟业。平日谈论起她们同事为离婚纠缠不休的事情来,她总是嗤之以鼻。她的观点是:只要男人敢说一个离字,女人就应该立刻摔门而去,除了带走自己的换洗衣服,女人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康伟业判断,现在的段莉娜可能还是什么东西都不要,但她会要一大笔钱。康伟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心平气和,满有把握地对段莉娜说出了“离婚”这个词的时候,段莉娜腾地就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把康伟业盯了好几分钟,然后冲进卧室,关紧房门,从里面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休想!休——想!”来来往往13离婚搁浅了。段莉娜的“休想”对于康伟业无异于当头一棒。他发了半天的愣之后,觉得自己至少不能全面溃退。就捶开房门,质问段莉娜:“你不是说过只要男人有一个离字,你就会立刻离去吗?”段莉娜鼻涕眼泪汹涌澎拜,哭道:“做你的娘的好梦!休想!”康伟业急了,说:“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不算话呢?我又不会不讲道理,我会养你一辈子的。”段莉娜尖叫道:“狗杂种,早十年你怎么不说离婚?早十五年你怎么追着我结婚?现在想要离婚,除非从我和你女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康伟业气得手脚发抖,心里有话,嘴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段莉娜以更高的啸声叫道:“康伟业,滚你妈的蛋!”康伟业晕头转向地胡乱拿了自己的几件衣物,回到了公司。从此住进了办公室。不过康伟业总算获得了一点阶段性的成果:造成了公开的夫妻分居。事情的结果与康伟业预料的恰恰相反,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摔门而去的不是段莉娜,而是康伟业自己。康伟业痛定思痛,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以为改革开放,形势大好,人们都在反思自己的婚姻质量,都在纷纷离婚,进行重新组合,那么他们家的形势一定也和全国一样大好。错了!真是太幼稚了,以为夫妻十几年,对对方的了解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错了!康伟业预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他住进办公室的第二天,段莉娜单位的领导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是来做康伟业的思想工作的。你以为现在没有人管别人的离婚问题,其实远不尽然,人们永远乐意掺和别人的私事。康伟业的生意很忙,但是他不敢怠慢段莉娜的领导。他是从机关单位出来的人,深深懂得你不能对来访的行政领导称忙,你称忙他就认为你是在敷衍他轻视他。他就会竭尽全力地整你,让你最终明白这一点。道理上也是这样:人人都忙,都在忙最重要的事情。你若当他最重要,你再忙也会有时间给他;你不给他时间,就说明你没有当他最重要。康伟业只想顺利地与段莉娜离婚,不想得罪其他人。所以康伟业对段莉娜的领导们非常客气,笑容可掬,让秘书给大家端茶倒水,捧上水果。他们说:对不起,耽误你发财了。康伟业说:“哪里哪里,你们是稀客,平日请都请不到的,别客气,吃一点水果吃一点水果。”他们说:“段莉娜是一个好同志啊。”康伟业说:“是的是的。”他们说:“你也是一个好同志嘛。”康伟业不能还说是的是的。他就摇头叹气。他们说:康伟业同志,我们也知道,现在时代变了,离婚是一件很平常的个人事情了。一般我们是不管这些事情的。只是段莉娜同志的情况比较不一般。她是我们单位的中层领导,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又是军干子弟出身,尤其她一贯是做别人的工作的。你这么突然地提出离婚,她怎么受得了?她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工作又繁忙,还要照料孩子,她怎么也挺不住了。今天就在办公室里昏倒了。他们说:关键的是你们的感情基础很好,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们结婚十几年,几乎没有红过脸。以前你在机关工作的时候,就是当了科长,也在家里包揽大小家务活。这在我们单位一直被传为佳话。这几年你下了海,生意上的事情比较忙,段莉娜同志不顾身体虚弱,主动把家务承担了下来。你的生意也做得不错,家庭已经步入小康水平。孩子也长大了。你们合作得很成功嘛。他们说:现在社会上有许多民谣,你大概也听过不少。有一句说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不是说你提出离婚就是变坏了。只是你们这种情况容易让别人胡乱猜想,生出许多谣言来。他们说:我们想说的是,中年夫妻是有一个感情淡漠的危险期的,度过这个危险期就好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做伴还是老夫老妻的好。社会上这种例子多得很。这个年纪,离了婚再结婚的,总归没有原来的好。尤其像你这样有钱的老板,找个年轻姑娘很容易,但是她们十个就有十个是奔你口袋里的钱来的。不然她图你什么?他们拿出了几本杂志送给康伟业,是他们为了康伟业精心挑选的,杂志上面刊登的文章都是针对当前社会上婚姻变化的种种问题敲警钟的。一些故事和例子都是血淋淋触目惊心的。康伟业接过杂志,表示了诚恳的谢意。他们说:这些杂志你一定要认真看看和认真想想。段莉娜同志对你好,那是没有话说的。你提出离婚,公开分居,这么伤她的自尊心,她也可以原谅你。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什么都能够忍受。你郑重地考虑考虑吧。等他们长篇大论说完,到了吃饭的时间。康伟业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会郑重考虑的。现在我请各位赏脸,吃一个便饭。”他们说:不了不了。康伟业说:那不行那不行,不吃饭就是看不起我。段莉娜的领导们就留下来吃了一个便饭。便饭中,他们转达了段莉娜对康伟业的要求,要求他三天之内给一个答复。康伟业不知道段莉娜要什么答复。好了,我不提离婚了——要这种答复吗?这么一答复,两人的感情就复活了吗?看来段莉娜越来越愚蠢了,康伟业咬牙给领导们上了南太平洋的大龙虾刺身,日本的三文鱼刺身和甲鱼,酒上茅台酒,不料其中有部分领导不喜欢喝酱香型的酒,康伟业眉头不皱地又上浓香型的五粮液。大家吃得都十分尽兴。吃喝间不谈段莉娜只是抽象地谈论家庭和婚姻关系,一个个倒是都表示对康伟业有十二分的理解。康伟业明白他把领导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三天时间里康伟业当然没有理睬段莉娜,他在忙他的生意,忙他湖梦的新房子,忙着每天与林珠通一个电话。林珠问事情顺利吗?康伟业用愉快的声调说:“一切顺利,宝贝,很快我就会去接你了。”其实康伟业没法很快去接林珠,段莉娜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段莉娜找了康伟业的父母,康伟业的父母来找他谈话了。康伟业说:“你们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吗?”他的父母说:“那是一回事,这又是一回事。你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孩子都是初中生了,到底为什么要离婚,你得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原因。”康伟业说:“真实原因就是没有感情了。实质上应该说是早分居了。”他的父母说:“早就分居应该早就提离婚嘛,怎么现在才提?你哄别人可以,我们还看不出你的名堂来。说,和一个什么女人好了?”康伟业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好对付,他不说实话他们不会罢休,说了实话他们也许会帮助他,至少不再找他谈话。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将来林珠总是要与他们见面的。康伟业便暴露了林珠。说得轻描淡写,极其简单。严实地隐瞒了他们的关系的疯狂程度和正在进行的计划。可是康伟业的父母没有丝毫帮助儿子的意思。他们严厉他说:“不行!为了康的妮,你不能这样做。段莉娜是不配你,你是受了许多委屈,但是这都不是你与这个女人结婚的理由。我们没有调查不敢下结论说她是贪图你的钱财,至少她太年轻了,你满足不了她的,无论是从经济上、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你们不是一代人,精神境界沟通不了。你这是在饮鸩止渴。”康伟业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的父母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老人,这一下抓住他就不放了,对林珠的踪迹穷迫不舍。急得康伟业与他们拍桌子打椅子地争吵,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们。段莉娜的父母就更绝了,他们一次次地打电话来,口气很大地要康伟业到武昌去看他们,康伟业再三他说没有时间。有一天他们找上门来,在公司走廊上堵住了康伟业。穿着军装的段莉娜的父亲一见康伟业,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康伟业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来不及站稳脚跟,在他的职员面前狼狈地打了一个趔趄。康伟业的手下一哄而上,围住老将军推推搡搡,为自己的老总鸣不平。段莉娜的父亲怒睁老眼,直着脖子嚷道:“打这臭小子还是客气的,要是老子手里有枪,那还不一枪崩了这狗日的。”康伟业的几个年轻副经理一听这话,气得一跳三尺高,把领带往旁边一拉,西服往后橹,甩起指头直点老头的胸脯,说:“哪里来的老家伙!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熄火,搞什么搞?青天白日的,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的天下,跑到我们的公司来撤野,打了我们老总还不道歉,还开口闭口就崩人,找死啊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头子把腰一叉,仰天一通大笑,说:“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我听好了。这天下就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就是王法。从前老子杀的就是像你们这种搜刮民膏民脂的油头粉面的暴发户!”段莉娜的母亲抓住了一个副经理的手指,使劲地又捏又掰。年轻人们嚷起来:“要打架是怎么的?要打架是怎么的?”被隔绝在外围的康伟业一看乱到了这一步,让秘书去拿来了一只热水瓶,他起脚把热水瓶朝墙壁上踢去,轰隆的爆破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个大跳。康伟业对他的职员说:“都给我回到办公室去!任何人都不准与老人争吵,随便他们说什么。他们这么大的年纪了,说什么话都是可以原谅的。他们愿意在这里坐坐,你们要当贵宾接待,如果他们有违反宪法的行为,你们就报警。对不起,我要出去办事了。”康伟业说完甩袖就走,把段莉娜的父母晾在了公司里。事后段莉娜的弟弟打来了电话,威胁说:“康伟业,你对我的父母做得太绝情了。你出门给我当心一点。”康伟业的电话是录音电话,他的手下立刻拿着录音去了派出所,好在派出所和康伟业关系一向不错。派出所的人说:“康总您放心,他敢!他敢动一动保管一下子拍熄他。”警察出动了,老的小的也都出动了。领导方面不仅段莉娜单位的出动了,康伟业过去的老处长也受段莉娜之托来找了他。段莉娜来到公司,撬开了他的抽屉和柜子,所有的信件被翻得一塌糊涂。幸好时代进步了,他与林珠使用的是电话联络而淘汰了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