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走了那支勃朗宁0.45口径手枪。带走了王国庆。至于我,或许是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觉得我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随心所用的人物,而且,对于他的计划,我有弊无利。还要谢谢他,没把我给弄死,因为,在这座岩洞里的其他两个人,曹建华和独耳人都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忽然间萌生了一系列的挫折感,我对这种挫折感深恶痛绝。当我沿着原路返回时,我才意识到,我对“杰克”险恶用心的低估实属弱智。他是没有当场杀死我,但是他封死了出口。是将一段土墙推倒之后埋住了出口。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他那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还是在一只手受了伤之后。我开始感觉到呼吸的困难,原来这甬道里的氧气就十分稀薄,因此上我们还用了一段时间的氧气筒。在岩洞中相对来说能好一点,因为那地方有水。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回到岩洞中去。我坐在黑暗的甬道里,用舒慢呼吸的方式维持着生命并努力去想如何脱身的确切办法。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罢,我察觉有人在甬道外开始挖掘塌掉的土墙。会是谁?“杰克”有这样的好心吗?还有谁知道我的下落?夏陆!我的眼里闪过一粒亮亮的暖色。①吴兴李瞎子:在民国时期安徽、江苏一带一些市井传说中的一位异人,擅长奇门八卦之术。十五、回家(1)“找你可真不容易。”夏陆英武的脸上有一抹日久奔波的蒙尘之色。他是从杭州一路跟来的。和他一起到杭州的还有萧曼。萧曼便是刘强派来协同调查爆炸案的人,但他们来的时候,正巧我去赴张三之约就此错过了见面的时机。萧曼去了杭州市公安局,而夏陆的身份不宜公开,便一个人到市内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我,果然,他看见我和张三一起从那家韩国烧烤店里出来,随后又进了一家茶坊。他不便直接到茶坊内去找我,就想创造一个机会和我见面,但机会还没有创造出来,我便被“杰克”等人胁持而去了。他因为一直就在留心我的动静,所以,当张三走进洗手间又面带一丝慌乱的仓促奔出,他便知道我一定出了事。以他神秘莫测的跟踪之术,很快就到了王国庆为了请“杰克”入瓮而特意租下的大宅,(自真的赵师傅去世之后,他的亲戚就急急张帖了出租告示,所以王国庆才能轻易的入主其内)而后一路跟随,直到青溪镇上才遇到一点麻烦,(他的神秘行色被当地的公安机关认为是一名犯罪嫌疑人)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无中生有的纠缠来到这莲花后山时,“杰克”早已带着昏迷不醒的王国庆远走高飞了。他看到了那堵塌掉的土墙,他看得出这墙是被人用物理方法推倒的,如若不然,即便是一只大象也很难实现这一目标。这下面一定藏着秘密,不是修必罗,就是一个不希望被别人发现的机关或者洞口。在那时候,他这样想。~~~~~~~~~~~~~~~~~~~~~~~~~~~~~~~~~温暖。柔荑般软软的水波使我满身的疲倦荡然无存。外间的音响放着邓丽君甜腻的歌曲,这位香魂已逝的可人,依然能让一个置死地于后生的家伙想入非非。这是在四川广元市的一家三星级酒店的豪华包房里,我刚吃了一顿大餐,再泡一个热水澡,这心里就非常的愉快了。夏陆已给萧曼打过电话,并告诉她我们准备明天起程返回A市。现在,他就坐在外间客房的沙发上等我。我知道有许多事情是需要我们彼此进行一些沟通和交流的。当我回到宽大舒服的真皮沙发里,吸上一支烟,品一口紫阳新茶的清香后,夏陆才缓缓的开口说道:“萧曼曾经告诉过我一把刀的名字,这把刀的来历很是奇特,为此我对萧曼作过分析和解释。”“什么刀?”我不经意的问道。“大马士革。”我猛然地坐端了身子,把夏陆从头至脚的用眼光筛了一遍,才沉声说道:“她怎么对这种不详之物感兴趣?”“大马士革刀怎么成了不详之物?它应该是千载难逢的刀具极品,那怕是仿制的,也算上品之选,怎么能说成不详之物呢?”“正因为真正的大马士革刀早已在人间断绝,后世能够仿制它的人物怕只就剩下了一个。”“你说的是?”“叶玄。”整间客房突然间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息,我和夏陆心中都明白这种诡异感来自何处。“叶玄?是那个叶玄?”“是的,叶玄只有一个。”“能铸大马士革刀的印度乌兹铁石早已告磬,但我知道有一种东西可以替代它。”“你说的可是黑霜铁石,威尼德拉岛的黑霜铁石?”“是的,黑霜铁石价值可比钻石、黄金、一般人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能用它去铸刀,可叶玄不是一般人,他甚至可以说不是人。”(有关叶玄此人物与主人公的种种较量请看修必罗传奇之暗器)“那根据你的分析,那天晚上出现在山城殡仪馆的人物是叶玄?”“不,不会是他,在传说中他被困在了喜玛拉雅山南麓已有一年之久,至今生死未卜,又怎么会是他?但是,这把仿大马士革刀的锻造很可能是出自他手,也许,他把这柄罕世无比的刀送给了一个人。”“什么人?”“我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我离开沙发走到了满城灯火璀灿的窗前,喃喃的道:“‘杰克’一定去了河南,夏陆,你去查查看,明代的宝应府是现在河南省的那座城市?”~~~~~~~~~~~~~~~~~~~~~~~~~~~~~~~~~我们是坐飞机到郑州,又乘汽车回到A市的。A市地处中原腹地,历来兵家必争,而且此处佛教自北魏拓跋氏迁都后就开始兴盛,虽经多次兴废,但许多名寺古刹至今犹存。我和夏陆道别之后,他先去了位于市中心的国立图书馆,而我直接回家。离开自己的破窝快一个月了,但开门入内,眼前仍是我临行前的模样。“杰克”和他的手下当然偷偷的进来过,但以他们的手段,即便曾将这里搞了个天翻地覆,一般人也不会看出一点端倪。所有的东西都似乎没有动过,只有一些我故意布置的细微之处,才可发现有人曾经来过。我给自己烧了点开水,又冲了杯巴西咖啡,径直走到书房里,把扔在桌上的一本新华字典拿了起来。这本字典陪伴了我将近二十年,到如今已变的十分陈旧,像这种普通的、毫不起眼的工具类书籍,“杰克”即便要怀疑,也只可能随手翻翻而已,它太让人一目了然。但是,我从玩偶腹内取出的那张图就藏在这本字典当中。只要把字典的外包书皮取下,再卸开做过特殊伪装的侧棱,里面会出现一个狭长的空间,如果藏别的大件东西恐怕有些困难,但藏一张折叠起来不过火柴盒大小的布制地图还可绰绰有余。我重新查看了一遍地图,并用三种以上的显影方法对其进行了特别处理,但仍未能发现它的秘密所在。王国庆为什么到如今还要索回这张图?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十五、回家(2)头有些疼,经过了缺氧的脑袋要恢复它的全部功能需要一段时间,我索性不再想这些费心费力的事,回转到松软的床上,也懒的把多日积落的尘土清理一下,便呼呼睡去。下午四点多钟,,萧曼从杭州赶了回来。她急匆匆的敲门时,我还躺在被窝里正给我的老板——那家广告公司的头儿在电话中苦口婆心的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上班的原因,他的态度倒蛮和蔼,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之间,有些秘密彼此都心照不宣。二十余天没有见面,萧曼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她见着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以为你不会活着回来了。”在我的破窝里,我们相互的、充满热情的进行了交谈,把这段时间里彼此的经历都像倒豆子般的说了一遍。当然,我要说的内容比她的丰富,再加上我天赋极强的言语表达能力,因此,使萧曼听的如临其境,如影随形,但当我讲到建文帝留在石棺上的刻字时,她对宝应府这个名字显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我随口问道:“怎么,对这种旧式的地域名很感兴趣吗?”她摇了摇头,又侧过脑袋想了想,才语气坚定的说道:“你说的这个宝应府,如果我的记性没有出错,它应该就是A市。”“A市?”我张大了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是的,就是A市。我看过这里的地方志上面写的很清楚,明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并诏改九州四十八郡地名,将宝应府更名为建德州。那就是说,在明以后直到中华民国初期,A市的名字一直叫建德,而在明以前,它叫宝应府。”我经常自恃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可今天才知道实在是不学无术,就连自身相处了好多年的城市之来龙去脉,姓甚名谁也不甚了了,又何来的才高八斗之谈?我想我的脸恐怕有些泛红了。但萧曼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昊天寺,地方志上却没有记载,我想它即使早已毁损也应该有迹可寻,除非?”“除非什么?”“除非这昊天寺从来都没有叫过这个名字。”“刘队长怎么样?”我见她眉头紧虞,就把话差开了说。“刘队长我回来还没见到,这不,一下车就直奔你这儿来了。”萧曼漫不经心的回答。“我问的是他最近怎么样?”“哦,他很忙,但对你一直很关心,自杭州方面通知了那起爆炸事件后,他就三番五次的催促我马上奔赴杭州,去救你的驾。”“哼,这家伙,表面文章作的漂亮,实际上要是我死了他比谁都会开心。”“殡仪馆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如果你真的见到过王国庆,那么,哪天夜里我所见到的那具‘复活的尸体’也一定是他,龟息功,到底是什么玩竟儿?”“对了,杭州市刑侦队的李警官对你擅自出走的事情非常恼火,他可能这几天会莅临A市。”“谭队长,就是他们那边的谭队长,你这次去见到了吗?”“没有,但听说谭队长可能出了点事。”“什么事?”“具体我不清楚,事关他们内部的事情,我这种外来的同行是没有理由去随便打听的,而且,有违反纪律的嫌疑。”“你的电话呢?手机?”我想到了我的移动电话还在“杰克”那里,他对这部我花了三千多块买来的摩托罗拉是进行了怎样的处理?扔了?还是一直都带在身边?这个“杰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在分不清是晴是阴的天宇间忽然升起了一只风筝。如此寒冷的季节当中竟然还有人在无聊的摆弄一只风筝,他是不是有病?正巧,这只风筝向我的窗口飘来,于是,我看到了一只眼睛,用粗线条勾勒出的眼睛。我看到它,便明白了。~~~~~~~~~~~~~~~~~~~~~~~~~~~~~~~~~夏陆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我的居室,他一进来就气喘嘘嘘的说道:“我查过了,你所说的那个宝应府就是现在的A市!是我们生活和战斗的地方!”我冷静的冲着他笑了笑,转身对坐着的萧曼说:“你再将殡仪馆里的遭遇叙述一遍!”十五、回家(3)晚餐是在我的房间里吃的。吃的很简单,但是备了酒,是剑南春。我,夏陆,萧曼三个人都喝了酒。萧曼牢记公安部的六条禁令,她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杯,但夏陆却喝的有些上头,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我向萧曼示意,让她送夏陆回去,她答应了,却还是陪我坐了好一会儿,才跚跚的离开。我起身打开房间的窗,一股扑面即寒的气息使我有点发晕的头脑变的清醒,我站了大概十分钟,就听到了具有特殊节奏的敲门声。~~~~~~~~~~~~~~~~~~~~~~~~~~~~~~~~~从第一次见到张三这个人起,他的脸上就总是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此番依然。他进得门来先环视了一番我破屋里的布局,啧啧的称赞了半天,才于有意无意间转入了正题。“你在杭州茶坊里突然的失踪,让我的一单生意泡了汤。我本想在那位侍应生身上赚点银子的机会也错过了。”他长吁短叹的说,我看得出他的这份做作,所以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去刨根问底。明显的,他感到了冷场的气氛,话音一转,直奔主题。“你一失踪,我就意识到了绑架。对,是绑架。你本人的能力及有所擅长我是知道的,但现在是光子武器时代,你即便武功天下第一,也没有把握能躲得过一粒小小的金属子弹。我说的对吗?”他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作声,便继续说道:“对于绑架你的人,我做了一番分析,可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那个‘杰克’。凭着这种直觉我对杭州市区中所有值得自己怀疑的地方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终于在火车站驶往四川的列车上发现了你们一行的踪迹,列车开拔之后,我就呆在离你们不远的一节车厢里,一直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直到四川广元。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广元汽车站里为了一点小事竟把目标给跟丢了。”他叹了口气,这回像是真的在叹息。“当你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你和你的朋友夏陆在一起,而‘杰克’他们,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怎样毁在你们手里的。”对于张三,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难测。”他的确是一个难以猜测的人,无论是身份,经历,目的,甚至说年龄都显得云山雾罩,但我就冲着他有那个TKPO的标识,还有“猫眼”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两点,我还是把被胁持后的诸般经过都对他叙述了一遍。除了我一直隐藏的有关“聚宝盆”的秘密之外,其余的一字不漏。他在听我的述说时,坐姿不停的变换,尤其是两条腿,变换位置的次数达到了二十一次,这是一个人在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有时候一些不经意间的动作可以暴露一个人内心的世界,据我观察,他的思路非常复杂。沉默。我讲完故事后他开始沉默。热水汀里的水流“叮咚”作响。有人在楼上走来走去。街衢里传出警笛的呼啸声。我忽然有点心神不宁,想抽烟,却发觉烟已经光掉了。“给你。”他的声音有些遥远,显得空洞,不可触摸。递过来的是一盒“骆驼”牌的英国烟卷,我见过他抽这种牌子的香烟已不止一次,一个人的口味和习惯,就像他的胎记和毛发,没有十分特别的原因是很难改变的。我一般是不吸这种外烟国烟卷的,不太习惯里面散发出来的棕榈味,但现在已经不是适合讲究和挑剔的时候,于是,我点了一支,让烟雾统统填进我的肺里。“像你这样的吸烟会尼古丁中毒的。”他说。“只要是吸烟者,早晚有一天都会尼古丁中毒,你也一样。”我反唇而讥。他不自然的笑笑,对我说:“还有酒吗?我想喝一杯。”我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喝酒有时只是为了打发寂寞。我想,张三也不会是那种十分贪酒的人,但一定是心中有了什么需要解开的难题。在书房壁柜里我藏着两瓶产于1982年的陕西名酒“西风”,近三十年的时光使这种酒闻上去似乎没有了扑鼻的辛辣之气,张三喝了一口,不由的赞道:“茶饮新,酒喝陈,陈年的酒很有生命的味道。”他此刻的样子又像一位睿智的哲学家。“有什么感想,说说看。”我对他说。“我不是说酒,而是说那件事情。”接着我又提醒了一句。“王国庆是被‘杰克’带走的,而他的兄弟,朋友都死在‘杰克’之手,可与他同族的曹剑平却死在他兄弟曹建华的手里,这个曹家,给人的感觉太诡异。既然‘杰克’已经知道建文帝离开青溪镇莲花山之后一定是去的河南宝应府,而宝应府就是我们设身处地的A市,那么,他肯定已经到达了这个城市。但刚才你说A市并没有昊天寺这个地方,甚至在方志记载上都没有留下它的任何记录,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昊天寺也许不是一座庙宇,而是一所宅院或者是某个庄园的别称。这种有别称的宅院或庄园一般在历史记载里是很难有所记录的。而且,古代修行者中有一种人叫居士,居士是不落发的出家人,但道行一样可以和寺院里的方丈比肩,这个段栖文的叔父很可能就是一个居士,所以建文帝在留言中才称段栖文的叔父为主持,那么,只要找得到段栖文叔父的只鳞片羽,我们就会知道昊天寺何在了。”“再者,你所说的那柄大马士革刀和叶玄此人,能不能再给我讲的详细点。”他提到叶玄,我的目光便暗淡了下来。叶玄,杀人的叶玄。十六、夜奔(1)本来这应该是另外一本书里的情节,是修必罗少年时的一段经历,但到此时却是非常有必要的提及,不光是因为张三提出了这个要求,还是因为自己对此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以下就是这个故事中的故事,为了方便起见,我改用第三人称叙述,不是作秀,只是为了和眼前所进行的章节区分开来。~~~~~~~~~~~~~~~~~~~~~~~~~~~~~~~~~一九九六年的秋天,修必罗从西安警官学校毕业不久,由于家庭方面的一些原因,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的进入公安系统工作,而是赋闲在家,过着自认为十分无趣的生活。这样,他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机缘下和当时的一位邻居有了一段不同寻常的交往。许多的周末他总是觉得无趣,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来到他的家中分担他的孤独。他百无聊赖的呆在西安市北郊的一所老房子里,听北方的雨季在古朴的雕花窗格外漫漶,有时候会由心而生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厌恶匆忙的父亲,早逝的母亲,还有那个再也没有回来的舅舅。他甚至觉得自己颓废的像凯鲁亚克笔下的路人,对生活充满了不归属的恐慌,这种感觉深入骨髓。武术也懒的去练了,练来练去,除了一身的臭汗之外自己还拥有了什么?父亲不让他到公安局工作的原因至今不甚了了,他曾经和父亲歇斯底里的吵过,还差一点到了父子关系决裂的程度。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深入的了解过父亲,许多年后他才知道父亲是多么睿智的一个人,了解他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透彻,但在当时,他几乎对父亲绝望。而母亲的早逝在以前对他来说只是人生里必须迈过的一道坎坷,可到了现在,他甚至认为如果当初母亲没有生下他来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写了《北回归线》的亨利.米勒说的好:人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母亲的子宫里。他想米勒还是太慈悲,要是换作他,他一定会说:人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但有时候他还是能想起母亲,想起他三岁时看到的母亲的模样,很年轻,不算漂亮。他在警校上学只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叫刘强。刘强的性格和他迥然不同。按照他性格中的孤僻和刘强的开朗相对比他们本来是不可能相处到一起的,但奇怪的是,在他们之间却从来没有过不可逾越的性格障碍。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关系很好、很融洽。可当他极其需要和这样一朋友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时,刘强却已走了。分配到了地处中原地区的A市,成了一名刑警。这是他心目中的职业,被别人,被他的朋友捷足先登。他忌妒过,也不止一次的热嘲冷讽过,但都是在一个人独处时进行的。在人前,在所有人的面前,刘强依然是他最值得骄傲的朋友。这个无人登门的下午,他想了一会儿朋友刘强,又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处境,烦躁的情绪使他不能宁心安神,于是他决定出去走走。这样,他就遇见了那位邻居。邻居的年纪是一个谜。除了能看得出他已不再年轻以外,就没有其它的任何特征证实得了他的实际年龄到底应该是多少。他遇到这位邻居时,邻居正要买菜回家。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注定,他不经意的和邻居之间一番礼貌性的交谈,使他不由自主的和邻居一起走进了邻居的房间。其实,他们并没有谈到什么,甚至只是彼此的打了个招呼而已,但邻居一瞬间闪过的如刀的目光,却让他若有所思。于是他们之间就发生了故事。他只知道他的邻居姓叶,是位前国民党军官,在淮海战役时随杜聿明一起在徐州双堆集被俘,因为官街较低,也因为是文职官员,双手并没有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所以,他只在战俘营里呆了两年就被释放了。五七反右和文革当中,他正巧在故乡终南山的一隅养病,因此,逃过了大劫。因为他在文史方面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在改革开放后就被陕西省某档案机关聘为了顾问,而到现在已退休多年了。修必罗刚开始知道的仅仅就是这些。到后来,几个月后,他发现这位前国民党军官其实深不可测。他竟然是个武术高手、江湖典故的专家,众多三教九流人物的朋友。修必罗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甚至比从他自幼便崇拜的五体投地的舅舅雷英身上学到的还多。也正因为如此,才使他有了和叶玄的狭路相逢。这位叶姓邻居有一本拳经刀谱,修必罗虽说没有见过,但他从老人的嘴里得知,这本拳经刀谱的来历极为曲折,可以上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和伟大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有着不可割舍的关系。但就因为这本对于很多人来说没有实质性功利意义的古代线装书籍,使老人和他的侄子产生了极大的隔阂,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这天夜里,修必罗睡的不实,总是梦到和父亲吵嘴,他不得不起来平息一下激动的心跳,于是,他听到了屋顶上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以他现在的武术修为,他已算身兼两家之长。其中之一便是来自叶姓老人的传授。至于老人为何看中他来做为传授一身绝艺的对象,直到今天他也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按照迷信的说法,权当是前世有缘罢。因此,他的耳朵十分聪灵,这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听在耳里,他便能知晓屋顶上的人是一个武术高手。十六、夜奔(2)在现代社会中,翻墙越瓦之事当然没有绝迹,但大都是一些小偷小摸者的癖好,今天,竟然有一个武术高手半夜三更的出现在房梁屋顶,这不能不让修必罗联想到了某些武侠小说里陈腐写作的套路。于是,他便消消的溜出房门,想去看一看来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在武术技击者的日常训练中有一项特殊的练习项目叫听风辩器,其目地就是让习练它的人对任何突发性的攻击都能够作出准确的判断。他一出门,耳边就响起了挟雷御风的无形霹雳之声!一般人是无法听到这种闪电一击带来的气流声,但修必罗不仅听到了,而且,他听得出攻击者就是在屋顶发招的!是一柄刀,刀声。如此危急时刻,攻击者的人出手必杀之式,很让修必罗心里一阵发毛,但他的确不同凡响,双脚如锥钻地生根,自腰间起上半身平直与腿部在瞬间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刀锋便从离他身体半寸的高度横扫了过去。这一招是中国南方武术拳种里的一手绝技,叫“铁板桥”。出刀的人看到修必罗躲过了他的迎风一刀,似乎怔了一怔。这一怔却给了修必罗绝好的反戈一击。这种老式的西北的堂院是用青砖和石子铺做地面的,天长是久,有许多原本布在青砖与青砖相隔间隙中的细小石子就似耐不出寂寞般的露出了头。修必罗就地一滚,已随手卡住一粒石子,他的人刚翻成正身,只听得“扑”的一声,石子就随着一股劲风疾的弹向了屋顶。此时,修必罗已看清屋顶上立着一个用手帕蒙脸的人物,从形体上观察怎么说都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这个蒙面的男人用手中精光霍霍的刀磕飞了他扔出去的石子,但还是有些把持不住,脚下在雨后湿滑的屋顶上打了个趔趄。此人出手必用杀着,这在上过警官学校心中充满正义感和法律尊严的修必罗心中,已无疑将其列入了罪犯的行列,但修必罗现在还不清楚此人突然出现在自家的屋顶上目的何在,于是,他小心的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上房掀瓦不说,竟还有杀人的动机,不怕法律拿你问罪吗?”“哼,小子,仗着一点毫末技艺就敢直着嗓子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既然看到了我出现在这里,今夜就别想再活着做梦了!”这个人的声音低沉,生硬,有种妖异的节奏感。修必罗的语言天赋极高,又加上父亲曾经手把手的教过他对各种语言识别的技巧和要素,因此上,听到这个人的说话,蓦然就怀疑到此人的口音觉不像在中国内地生活了很久的原居民,甚至可以说,他好像是从海外来的。杀机凝结在这个无星无日的阴晦夜晚,就连秋虫的啼鸣也似乎杳然断绝。“你们在干什么,如此凉夜,风寒露重,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到屋里来说罢。”叶姓邻居的门“吱呀”一声的被推开了,老人的声音在黑暗里有着说不清的萧索,却听屋顶上的蒙面人连说了三声“也罢”。身形倏转,在一片连一片的屋顶上几番跳跃,头也不回的径直去了。修必罗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家伙的举止,有点像个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小罗,你过来一下。”老人说道。在叶姓老人的屋子里,修必罗听到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不仅和刚才那位莫名其妙的杀手有关,更和一把仿制的大马士革刀有关。“民国三十二年,也就是一九四三年,抗战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阶段,当时我和杜将军(杜聿明)都是隶属从缅甸回来的中国远征军的残部,他是中将军衔,曾为远征军副总司令,而我只是个小小的上尉而已。经历了东南亚最恐怖的丛林,连日本鬼子的凶残都似乎变的有点小儿科了。我从昆明的陆军医院出来以后,竟对日本人也心存了一丝半缕的同情。也因此,在一次随军急行的途中,我救了一个来自日本本土的慰安妇。”这个慰安妇的名字叫中野美娟,长的很漂亮,既使战争可以毁灭一切,但美的事物会保存那一刻的风情在记忆深处永不幻灭,中野美娟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我救了她,给了她几块银元,是我仅有的军饷,就随着队伍走了,然后除了她美丽的影子偶尔还能闪出片刻的念想,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相见。但在二十多年后,我身患重病期间,在秦岭余脉终南山山麓,我却再次见到了她。原来她一直没有回到自己的祖国,而是自那次偶然邂逅之后就对我念念不忘,导致苦苦寻找我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其所经历的千辛万苦,当是不能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了的。后来,她找到了我的家乡,因为种种原因,或者说是机缘巧合,她嫁给了我族里的一位兄长,当时正值文革,我的这位兄长出身三代贫农,又红又专,在家乡的地面上很是得意,所以,她嫁了之后就没再遭受什么凄苦。她是一直隐姓埋名的,就连他的丈夫我的族兄也以为她是个中国人,只有我才知道她身世的秘密。十六、夜奔(3)她是怎样在终南山找到我的已无从可考,但她确是来过,还将自己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交到了我的膝下,这个人你刚才见过他。”听到这儿,修必罗才明白刚才想要他性命的蒙脸汉子,竟是这位叶姓老人的侄儿。他张口欲问个究竟,却看到老人摆了摆手,又继续讲道:“这个孩子当时只有五岁,身体非常单薄,我知道我的族兄虽说地位颇高,但经济状况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孩子一多,吃饭便成了问题。而我所处的一所道观,终南山中别无所长,鸟兽到是蛮多,道长无量子是个出家人,但为了救我的性命,也不惜出手杀生,所以,她一看到我的伙食标准之后,当是萌生了留这个孩子下来的念头。但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留在我这里,并不仅仅是得到了一时的朵颐之快,而且将无量子道长的一身全真武功尽数学了去。我所暂居的道观名曰松风,掌观道长无量子来自武当一脉,但他并不是以武当派的剑术为长,而是他早年还没有束发为道之前,在俗家所练的刀术,他的刀术禀承清末大刀王五,又加上民国初年直隶地面上几位刀术名家的不断改进,传到他的手里时,已有可挡千军的神通。所以那个孩子自传承了他的武术衣钵,就只钻究一门刀法,十余年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使刀法的进退连环劈挂掠横达到了就连无量子也没有达到的境界。可无量子的刀法里一直有一个缺憾,那就是这路刀法若要使的十全十美,发挥其的最高境界,必需要有能与之匹配的宝刀。因此,那孩子在成年之后就出山闯了世界,根本之原因是要找寻到一把能斩金截铁而不伤其锋的宝刀。他的性格固执,爱走极端,心胸并不宽绰,所以在外面闯荡的那些日子里惹下了许多的麻烦,后来,他的母亲,那位来自日本的中野美娟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通过一些我并不清楚的办法,将他送到了日本,自此之后很长时间音讯全无。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会和日本的山口组有关,更没有想到他加入日本山口组后能在东南亚找到黑霜铁石。”“黑霜铁石?”修必罗禁不住喃喃自语。“黑霜铁石是一种稀有的矿石,和印度的乌兹铁石可堪一比。乌兹铁石铸成的大马士革刀在唐朝初年传入中国后,一直被奉用刀中精品,到了明朝戚继光的手里更是发扬光大,使戚家军名震天下!可惜,明朝末年,乌兹铁石的矿源在印度告磬,最后一位能铸此刀的大师卒于广州,世人都以为,大马士革刀从此绝迹。可谁也不曾料到,戚继光在一本拳经刀谱里会留下它的铸造方法,而且这本拳经刀谱恰好就在我的手里。”修必罗听到这里,心中已隐然明白了那个蒙面的家伙深夜来这里的目的,但他却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是继续听叶姓老人说话。“我能得到这本拳经刀谱纯粹是个偶然,在抗战缅甸战场最惨烈的阶段,我的一位战友被敌人的炮火伤及了性命,他临终之前就把这本书交给了我,并告诉我,将来如果遇到了他的兄弟,可把此书交付于他。战争结束后我找过他的兄弟,可是另一场战争又开始了,我当时想把这件事先放一放,以后慢慢再找,总会找得到的。没想到,这一放就是几十年。而那个孩子,也算我的侄子吧,他第一次来我这里索要这本拳经刀谱时竟然是以我战友兄弟的名义,我这才知道,我战友的兄弟已经在日本山口组熬到了七段的地位。”“拳经刀谱里藏有黑霜铁石能铸大马士革刀的秘笈,我想,我死去的战友一定把这一点重要的信息在上战场之前就留在了什么地方,能让他的兄弟看到。所以,当他的兄弟通过某种手段得知这本书落到了我的手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到我的。现在,就更好找了些,有我侄子帮助,他肯定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十六、夜奔(4)叶姓老人说到这里时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既是我的战友临死相托的事,我本应该义不容辞的做到,可惜,他加入了山口组!”日本山口组的历史修必罗知道一点,这个在现代日本成为第一大黑社会势力的组织,初创于1915年(日本大正四年),原属另一老派黑帮大岛级的旁支,1925年(大正十四年)山口组创始人山口春告隐退,由他的长子山口登任第二代组长。当时山口组远远没有与日军陆军部有密切来往的黑龙会势力庞大,但在日本关东军的控制之下,参与了发生在中国的满州事变(九、一八事变),二战后,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田冈一雄被选为山口组第三代组长,,从那时起,山口组的势力就逐渐控制了全日本。山口组的恶名昭著,其中有几个领导人物近几年来都在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辑令中榜上有名。“你的侄子,那个蒙面人,他来找你原因,恐怕不全是为了他的上司,很有可能也是为了他自己。你刚才不是说过,他的刀术,需要一把与之相配的宝刀吗?”修必罗说道。“这个我早就猜到了,从他第一次来时说出‘黑霜铁石’四个字,我就猜到了。他如果没有加入山口组,我虽不会给他‘大马士革刀’的铸造秘笈,但还是会想办法找一把上好的刀口给他的,但是……他终究在妄想!”修必罗在叶姓老者的屋里呆了大半宿,那时候他到底年轻,熬不住夜,天光未开,就已哈欠连天。老人打发他回去睡觉,他再想多呆一会儿,但双腿却不听使唤的直往外走,一到自家房里,翻上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嘎然而止,张三不由的嚷嚷起来:“怎么,完了,就这么完了?后来呢?”我不忍再讲后来,后来,后来是一件令人发指的惨剧。自那天临晨离开叶姓老人家之后,我便有意无意的产生了保护老人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