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钰负责这篇稿子吗?”“是啊。可是李钰的孩子今年考高中,李钰说她整个人已经紧张得要爆炸了,她要求请假。你说我怎么办?”余老太在杂志社里一向以心慈手软闻名的,所以虽说在这里工作没有伟大前途可言,大家还是愿意跟着她干,图的是心情愉快。卉紫苦笑一声,说:“有孩子上学的母亲,哪个不是如此?李钰的孩子考高中,我的女儿考初中,我也差不多要崩溃了。”余老太慌忙说:“可不能!你们一个个都撂了挑子,叫我一个老太太上蹿下跳地折腾出这期刊物?”卉紫用钥匙开了门,走进稿件堆积如山的办公室。“说说罢了,工作哪能不干?怪就怪我们这些人太认真。做事情太认真,做家长也太认真。其实我们小时候……”她发现余老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改口说:“你又想什么点子?”“我在想,都说每年的7月是考生们的黑色7月,能不能就这问题写篇刊头语?很有普遍意义的。”卉紫说:“的确不错。”“那就你来写吧。”余老太见缝插针。卉紫吓了一跳:“我?别逗了。我只会编稿,不会写稿。”“试试吧。试试行不行?”余老太拿出她外出约稿时的缠劲儿。“你是母亲,自己有孩子参加升学考试,体会最深,写起来不会浮皮潦草。”三说两说,卉紫倒被说得心动了,答应写一篇试试。余老太大喜,马上给她放了假,要她回家去精心做这篇文章,明天早上一定要交来,不然就赶不上发稿了。卉紫连办公室的椅子都没有坐热,又骑上自行车回家。这会儿已经过了上班时问,路上人不多,她一边慢慢蹬车,一边在心里打着腹稿。余老太说得不错,她心里的确是有很多感想感受的,略微触发一下,所有想说的话就排着队出来了。她在心里把这些句子大致排了队,好让自己提笔时不至于头绪太乱。骑到“梦娜美容美发中心”时,碰上了大学同学馨兰。馨兰穿着一套淡粉色的真丝套裙,耳朵上戴两颗硕大的珍珠耳坠,手里是一只珍珠色的小包,打扮得像是要出门赶宴一样。卉紫跳下车问:“去哪儿?这么早就有应酬啊?”馨兰抿嘴笑笑,又将下巴朝旁边的美容美发中心一扬:“就到这儿,做美容,完了再做一下头发。”卉紫诧异地问:“这么悠闲?不上班了吗?”馨兰说:“还上什么班?就那么几百块钱。我辞职了。”她热情地拉住卉紫说:“你也进来吧,陪我做一次美容,我请客。”卉紫说:“算了,我可消受不起这些时髦玩艺儿。”馨兰拉住她不放:“试试好不好?女人嘛,谁不想把青春保留得长久些?你看你这些日子,憔悴得皮肤都干了。你再不好好照顾自己,当心金亦鸣对你有意见哦!”卉紫冷笑一声:“他还对我有意见?我现在整个儿就是失去自我,成了他和他女儿的保姆兼家教!”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果然感觉松松的、涩涩的,和馨兰那张容光焕发的滋润面孔成对比。“好吧,”卉紫答应说,“就听你的,试试做美容的滋味。不过说好了,各付各的账。”馨兰无奈地说:“你还是那么要强。”两个人一前一后跨进门去。“梦娜”的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长一张端庄的鹅蛋脸,戴秀气的金丝边眼镜,皮肤白而细腻,活脱脱是为她的美容店而做的广告。她一眼瞥见馨兰进门,微笑着迎上前,很随意地说了句:“你来了?”卉紫想,馨兰一定是这家店里的常客。女老板把她们领到两张并排的躺椅上,又招手叫来两个看上去比较老练的美容小姐,嘱咐该用些什么什么,就走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躺椅很舒适,小姐手指抚弄红脸颊上的感受也很轻柔,但是卉紫不知怎么搞的浑身烦躁,只盼这一系列过程快快结束。馨兰侧脸看她说:“卉紫你怎么啦?五心烦躁的样子。”卉紫说:“我不比你,我是有工作在身的人,时间宝贵。”馨兰就笑,说:“会享受才能会工作,这话你别忘了。”卉紫一扭头看见小姐拿着盛面膜的罐子过来,赶快抓紧时间再说几句话:“听说外语学校的初中生不是全部升高中,要有10%左右的淘汰率?”馨兰不以为然:“我儿子根本不打算升高中。”卉紫差点儿要跳起来,心里说:“不升高中你上什么外语学校?有这名额还不如让金铃去。”馨兰闭着眼睛让小姐往脸上涂面膜,说:“国际酒店对面新开了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你知道请来的意大利厨师每月多少薪金?”卉紫摇头。“这个数。”馨兰伸出4根指头。“4000?”“4万!”卉紫下意识地要张开嘴,但嘴被面膜绷住了,只能把嘴角咧了咧。馨兰很随意地说:“中国厨师要是去国外发展,一样能赚大钱。我儿子反正不是读书的料,我想让他初中毕业后进商校烹饪班,学个厨师,将来再给他一笔本钱,让他到美国开餐馆去。”卉紫很惋惜地说:“那你真不该让李尔东捐赠外语学校那么多钱,非让你儿子上那个一流学校不可。不就是念个初中吗?”馨兰就笑卉紫没见过世面,因为儿子去美国要用到英文,上外语学校不是可以学一口好英文吗?卉紫心里想,有那么多的钱,请10个英文家教也够了。可是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她觉得人一有了钱,思维就显得跟常人不太一样。接下来,出于礼貌,馨兰也顺便问了问金铃的情况。卉紫愁眉苦脸叹气,说她正为金铃的功课伤脑筋呢,想找个外语学校的家教,钻壁打洞都找不着。馨兰忽然叫起来:“你找我呀!怎么早不跟我说呢?”卉紫一下子愣住了:“找你?你有路子?”馨兰这会儿情绪很好,大约因为儿子的入学问题不必让她操心,在感觉上就高了卉紫一头的缘故。她说:“我家楼下就住了个外语学校老师,正好是教初中数学的,你说巧不巧?去年他家搞装修时我帮过他的忙,找他收个把学生辅导辅导,应该不成问题吧?”卉紫连忙附和说:“绝对不成问题!”馨兰就叫卉紫晚上去她家一趟,她带卉紫见见那个老师。卉紫一下子被弄得很兴奋,暗暗庆幸自已今天碰到了馨兰,陪她做了这个美容。人说“天无绝人之路”,果真有道理的呀。回家写那篇刊头语,居然十二分顺当,大学时代的才华在字斟句酌间又回到了她身上。晚上吃过晚饭,卉紫把洗碗的任务交待给金亦呜,自己骑上自行车往馨兰家去。敲开了门,卉紫嫌脱鞋麻烦。就不肯进去,催馨兰赶快出来。馨兰在门口一边匆匆地换鞋子,一边说:“行不行我可没把握啊!”卉紫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她:“你跟他说过了?他答应得不爽快?”馨兰说:“我跟他老婆提了提。他老婆说找他补课的人太多,简直没法应付。我觉得这也正常,你能想到的事,别人为什么不能想到呢?”卉紫像被泼了一瓢冷水,顿时脸色大变,从心里往外地凉。她脚步迟缓地跟着馨兰下楼,意识到这事成功的把握恐怕是不大。馨兰敲门。门是那老师亲自开的。门开的一瞬间,卉紫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什么学校的课堂:10来个平方米的客厅里,竟密密地坐了将近20个学生。椅子和板凳不够用,有的学生就坐在临时搭就的硬纸板箱上,还有的坐在塑料小圆凳上,剩下一个实在没地方坐,干脆倚墙而立,本子搁在前面同学的后背上记录。一盏大功率的灯泡明晃晃地挂在孩子们头顶,把他们的面孔照成了一种阴森森的青色,眼圈四周则形成黑黑的阴影。看见有人探头进来,他们就一齐朝门口张望,脸上明显是松一口气的释然。卉紫倒吸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老师是这样给学生补课的。她感觉到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与她想象中的一师一徒灯下细语的情景差距太远,过去的私塾里恐怕也没有这么多学生。馨兰在她耳边轻声说:“屋里人太多,你在外面等着,我跟他谈谈。”没等卉紫表态,馨兰就小心跨过那些学生的腿脚走进房间去。片刻之后她出来,使个眼色让卉紫跟她出去说话。“他要求每课时付50块钱家教费。”卉紫叫起来:“这么贵?”馨兰叹着气说:“说真的,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你都看到了,家里来那么多学生上课,都是亲戚朋友领导的关系,回绝了哪个都不好,是件得罪人的事。他只好提高收费,也算是对所有求教者摆平了对待吧。”卉紫黯然道:“学生找老师难找,老师收学生成灾,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馨兰安慰她:“别急,回家再想想,跟金亦鸣商量商量。其实我能够帮助你出这笔学费,不就是两个月的事吗?可我知道你不会接受。”卉紫说:“我当然不会接受。”两个人道了别,卉紫又在夜色里骑车回家。金铃倒是敏感得很,一看见妈妈的脸色,马上就说:”老师不肯收我?”卉紫把大概的情况跟丈夫和女儿通报了一下。金亦呜说:“请这个家教有什么意义?一二十个学生在一起上课,谁是哪个学校的都弄不清楚,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做点复习题。”金铃紧跟着附和:“对,省下钱可以给我买辆自行车了。”卉紫没好气地呵斥她:“去!要不是你数学太差,干吗要费这个劲?”金铃替自己辩解:“我数学并不是太差,是你对我的要求太高!我干吗非上重点中学不可呢?”卉紫一下子又敏感起来,问女儿是不是泄劲了?不想做最好的孩子了?金铃嘟囔着:“我不过说说罢了。”第二天,卉紫打电话给馨兰,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馨兰在电话里说:“我觉得也不合适,哪有一晚上教那么多孩子的?简直就是流水作业线。”21 我可以养蚕了5月初,天已经有些热了。中午金铃从家里去上学,只穿了一件印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白色套头衫。过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这衣服明显有点小,金铃的肚子圆溜溜地从衣服下鼓出来,让人看着想笑。卉紫拍拍她的肚子说:“复习这么紧张,也不见你瘦下来,可见没有太努力。”金铃抗议道:“用肚子大小来断定一个人,这也太片面了吧?也许我这里面装了太多的学问呢!”卉紫说:“不管怎么样,女孩子还是要苗条一点的好。”金铃心里想,又来了,接下来又要提到减肥什么的了。妈妈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唠叨的呢?可是金铃走在路上的时候,自己也感觉大腹便便的样子不太雅观。她使劲提着气,边走边把肚子吸进去。我的妈呀,这真是累!金铃很快就放弃了使自己看上去苗条一点的打算,大摇大摆甩开膀子走路了。校门口挤了一堆新华街小学的学生,不断有人满头大汗地从人堆中钻出来,手里小心地托着一样东西,走路都跌跌绊绊,忘了怎么迈步子似的。还有人大喊大叫,招呼更多的同学来看。一时间校门口的交通都接近了堵塞。金铃瞥见张灵灵和李小娟都挤在人堆里,连忙小跑着上去,连声地喊:“张灵灵!张灵灵!在看什么东西呀?”张灵灵回头,从人缝里看见金铃,跟着也着急起来;“哎呀你怎么才来!是个卖蚕宝宝的,已经快卖完了!”人群中站起一个50来岁的老伯伯,拍拍身上的碎屑,乐呵呵地接过话头:“卖完了,卖完了。”马上有很多声音同时叫起来:“明天还来卖吗?”老伯伯说:“没准儿,也许来,也许不来。”四周响起一片咂嘴声和抱怨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开始四散,没有买到的围住了那些买到的,七嘴八舌,个个都很兴奋。金铃问张灵灵和李小娟:“你们买到了吗?”张灵灵举起一只小小的塑料袋:“喏,你看看吧。”金铃羡慕地凑上去细看。袋子里有几片嫩嫩的桑叶,薄薄的叶片间有几条蚕宝宝在轻轻蠕动。那蚕才不过两个米粒那么长,小脑袋很稚气地昂来昂去,有点惊异自己身处的环境似的。金铃叫起来:“你没有选好!看看,有几条已经快死了!”“哪儿呢?”张灵灵慌忙把塑料袋打开。金铃伸手指点着:“看这条!还有这条!身上都长出了黑点点,是发霉了!”李小娟和张灵灵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什么发霉呀,”李小娟边笑边说,“那是蚕宝宅的新品种。卖蚕的老伯伯说,白蚕只能结白茧子,黑蚕能结出彩色茧子,有淡黄的,有鹅黄的,有金黄的,还有橘黄的,漂亮极了!”金铃睁大眼睛问:“真的?不会是老伯伯骗你们?”张灵灵说:“他骗不了。去年我表姐养过一盒子黑蚕,我看见它们结的彩色茧子了。”金铃不说话了。她心里很懊恼,干吗没有早点从家里出来?都怪妈妈逼着她背英语单词了。可是……她又想,早点来了也没用,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还不是白白看着人家买?张灵灵对李小娟说:“你敢不敢让蚕宝宝在你脸上爬?”李小娟胆小地摇头:“我不敢。挺腻歪的。”张灵灵说:“我敢。我还敢让蚕宝宝在舌头上爬呢。”金铃颇为嫉妒地打击她:“你吹牛!”“不信?不信你看着!”张灵灵从塑料袋里捞出一条软绵绵的小白蚕,先摊在手心里,让两个女友看仔细了,然后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将小蚕轻轻放在舌尖上。李小娟马上觉得恶心,赶忙把脸扭过去,不看。金铃却是拼命伸着脖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那小蚕如何在张灵灵的舌尖上蠕动、翻滚、挣扎。张灵灵得意洋洋地指着嘴巴,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怎么样?看到了吧?”话才说完,她脸上的表情突然间惊恐地凝固住了,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不张,脸颊肌肉微微有些抽动。金铃跟着大叫:“蚕呢?你的舌头呢?”张灵灵慢慢地把舌头伸出来:舌尖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用哭一样的声音说:“我把蚕咽下去了!”有几秒钟的时间,3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金铃努力把脑袋凑近张灵灵半张的嘴巴里,眼珠子恨不得能弹出眼眶,顺着对方的喉咙滑下去,从食管进入胃部,跟踪追击小蚕被活生生吞食消化的过程。李小娟胆怯地问张灵灵:“你……难受吗?”张灵灵勉强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它在我肚子里爬来爬去。”李小娟脸色苍白,怕冷似的缩起肩膀。“真可怕。”她小声说。张灵灵冷不丁大叫:“我要吐了!”她迫不及待地奔到一棵树下,弯着腰,直吐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金铃走到她身边,很同情地拍拍她的背,又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壶,让她喝点水,漱漱口。“好了,你肯定已经把那蚕吐出来了。”金铃说。张灵灵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把那只盛有蚕宝宝的塑料袋扔到地上。“我不想再看见它们。”她转过身,飞快地跑进校门。金铃独自站在树下,用眼角瞄着那只塑料袋。袋里的小蚕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依旧在努力地爬来爬去,连带着整只口袋都在微微掀动。金铃心跳如鼓,两手出汗。捡回去吗?捡不捡?这可是别人扔掉的东西呀!乞丐才会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同学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可是就这么走了吗?让这些蚕宝宝躺在路边被行人踩死?被车轮压死?或者像那只可怜的小鸟一样,被顽皮的小孩子们一把捏死?金铃站在初夏的阳光下,脸已经晒得微微发红,鼻尖沁出一颗颗汗珠。她终于飞快地向四周扫一眼,觉得并没有人注意她的动向,就猛地弯下腰,把那只塑料袋一把抓在手里。天哪,但愿不要有人看见,千万不要有人看见!她背过身,把肩后的书包卸下来,装作从书包里拿什么东西.趁机将一袋小蚕放进书包去。而后她不敢背着了,用两只胳膊小心抱住,像抱一只随时都会被压碎的薄胎花瓶。路上,英语老师指指金铃怀中的书包问:“带子又断了?回家都不记得请妈妈缝上?”金铃支支吾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句什么。第一节是数学课,讲应用题。金铃有点坐不住,书包里的小蚕活像在她心里爬来爬去,痒丝丝的。她感觉有两条快要爬到书包外面来了,又感觉有一条大点的压在另一条小点的身上,小的那一条被压得吱哇乱叫。她忍不住伸手到课桌下摸,摸到了装小蚕的口袋。就拖出来看,确信没有问题,才放下心去,把口袋送回书包。过不了几分钟,这样的动作又重复了一次。金铃心里知道这不对,上课不应该这样。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好像不看上一眼马上就要死了。尚海把头凑过来,小声问她:“你看什么呢?”金铃用胳膊肘推开他:“去!”尚海快怏地说:“真不够意思。”张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一道题,转过身来。那题目是这样的:甲、乙两煤炭仓库储存煤炭的重量比是8:7,如果从甲仓库运出煤炭储量的四分之一,乙仓库运进6吨,那么,乙仓库比甲仓库的煤炭正好多14吨,求甲乙两仓库原有煤炭各多少吨?张老师两手张开来撑住讲台两边,目光在教室里扫来扫去。已经有几个同学举手了,可是他偏不喊,他要找那些不注意听的、没有举手的。冷不丁他喊了一声:“金铃!”金铃的身子本能地一跳,头从抽屉里慌慌张张抽出来,挤出一脸灿烂的笑,讨好地望着老师。张老师顺手从桌上拈起一枝粉笔,凶狠狠地要对准金铃扔过去。出手的一刹那才意识到金铃是个女孩子,手腕便轻轻一抖。粉笔像长了眼睛似的拐个弯直扑尚海的额头,啪的一声打个正着,又弹过去落在李小娟桌上。李小娟慌忙拿着粉笔下位,恭恭敬敬送回到讲台。尚海又惊又恼,手捂着额头抗议道:“干吗打我?”张老师刚要说一句什么,金铃蓦地在座位上大叫:“老师我会!”老师没说出来的一句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半张着嘴望着金铃.一时真有点哭笑不得。金铃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说:“我真的会。可以列方程做,设每份数是x。”老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请你上黑板来做。”金铃乐滋滋地、笑眯眯地走上讲台,用一个不算很简单的方程式把这道题做了出来。她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3分钟之前张老师差点儿要把她撕成碎片。可是下课之后尚海却对她不依不饶了。尚海说:“刚才我吃那一记粉笔头,是代你受过的。”金铃跳起来:“怪我啊?我请你了吗?”“你得赔偿损失。”尚海坚持说。金铃一伸手把他的脑袋扳了过来;“打伤了吗?流血了吗?哪儿呢?”“可我很有可能会被打成脑震荡。要是再往下一点,扔到眼睛,眼睛会瞎。”“可你现在没瞎。”“我精神受到伤害了。”金铃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无奈地说:“好吧,我赔偿你。文具盒里的东西,除钢笔之外,随便你要。”尚海坚决地推开那个文具盒:“我就要你书包里的东西。”金铃一下子扑到课桌上,以黄继光堵枪眼的姿势堵住了抽屉。“不行,绝对不行!”她急得涨红了脸。尚海退了一步:“那就看看。只看一眼。”“一眼也不能看!”金铃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决。好在上课铃又响了,邢老师夹着课本进了教室。金铃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真是救命的铃声。一放学,她以最快的速度抱了书包往外面走。尚海在后面不甘心地喊她,她慌得头也不敢回,脚步快得像只逃命的兔子。当天晚上,卉紫是在给金铃整理床铺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盛有蚕宝宝的鞋盒的。金铃把鞋盒压在自己的被子下面,怕蚕宝宝不见天日活活闷死,还仿照游泳时潜水的做法,找了一根喝汽水用的塑料吸管,一头戳进鞋盒中,一头露在被子外。卉紫铺床时没在意,一拉被子,吸管拉掉下来了,鞋盒也差点弄翻。“这是什么?”卉紫莫名其妙地打开盒盖,“我的天!哪儿来的小蚕?”她立刻把金铃叫过来询问。金铃一口咬定这些蚕是自己捡的。“因为我怕它们会死。我不捡回来它们一定会死。它们才这么大!”金铃再三强调。卉紫重重地把鞋盒往桌上一顿:“了不得!居然学会捡大街上人家不要的东西!知道你的同学为什么不要吗?她们怕养蚕分心,影响学习!”金铃想说“不是的”,看看妈妈的脸色,没有敢说。卉紫指着桌上的鞋盒说:“去,给我扔进垃圾桶。考试没有结束之前,我不允许有任何活的东西拿进家门。”金铃拼命地眨巴眼睛,眨出鼓鼓的一包眼泪。她把这一包欲滴不滴的眼泪努力送进卉紫的视线里。卉紫不为所动:“算了,别对我来这一套,我不会心软。”金铃沉默不动。卉紫说:“你扔不扔?妈妈的话你不听吗?你要做妈妈不喜欢的坏孩子?”金铃低着头,半步半步地移到桌边,捧起鞋盒,又半步半步地移出门。她走这么慢的原因是期望妈妈突然心软后改变主意。可是妈妈在房间里一声不响。金铃走到阳台,打开鞋盒,把十几条蚕宝宝一下子倒进垃圾桶里。这时候她的眼泪真的出来了,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好伤心。卉紫跟出来,双臂环抱着站在厨房门口:“扔掉了?扔掉了就去做作业。今天的英语还没背呢。”金铃在心里说:真是个狠心的妈妈,冷酷的妈妈,比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后妈还要后妈的妈妈!她赌气狠狠地擦去眼泪,抬头挺胸从妈妈身边走过去,脚步跺得地面咚咚响,以示抗议。妈妈又叫起来:“当心楼下邻居有意见!”金铃回她一句:“我管不着!”她坐到书桌前,翻开英语书,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淌,滴滴答答打得书页上模糊一片。抬手用衣袖擦,才擦完又流出来了,比没擦时还要汹涌,就好像眼睛是一只新式水龙头,手一碰就自动出水。她边哭边委屈地想,做人有什么意思啊?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点点快乐都没有,一点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做一条蚕宝宝呢,蚕宝宝起码还有她这样的孩子来喜欢呢!过了一会儿,眼泪不流了,她心思又开始活动起来,对自己说:“我就去看一眼!最后一眼!看看蚕宝宝死了没有。”她起身离桌,踮着脚走出房间。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妈妈大概是回到客厅里看报纸去了。她摆出跳芭蕾的姿势,用脚尖跳跃着闪进厨房,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一进到厨房就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正蹲在阳台上的垃圾桶边,一手举着一根蜡烛,一手从桶里把蚕宝宝一条条地捡出来,放回到鞋盒中。金铃很不解地问:“妈妈?”卉紫抬头见是金铃,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想想还是把它们捡回来吧,好歹也是一条命,你说呢?”金铃跳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你真好!我太喜欢你了!”卉紫拍着她的手,要她下来:“小心别把妈妈的腰压闪了,也不想想你是个多重的人。”金铃撒娇地说:“提个要求:你亲我一下。”卉紫说:“该我对你提个要求才是。”“行,你提吧。”金铃从卉紫背上直起身。“答应我,别为养蚕耽误学习,好吗?”金铃抿嘴看着妈妈,重重地点了点头。22 种瓜得豆,而且是颗金豆有时候金铃很憎恶自己,为什么说的话总是不能做到。比如她答应了妈妈不因为养蚕而影响学习,可是蚕明明就放在家里,她做习题时都能听到它们咀嚼桑叶的声音,心思怎么能不往上面想呢?隔上20分钟不去看一眼蚕宝宝,她简直就有一种立刻会死掉的痛苦。去过第二次以后,卉紫在房间里干涉了。卉紫提高嗓门喊:“金铃你又干什么?”金铃灵机一动,连忙回答:“我上厕所。”蚕宝宝就放在厨房里,上厕所必须从厨房里穿过,金铃的理由非常充足。管天管地,管不住人拉屎撒尿,妈妈总不能限制她上厕所吧?金铃第三次往厕所跑的时候,卉紫起了疑心,跟踪而去。金铃装模作样地从厕所出来,头一抬,卉紫正双手抱臂、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呢。“你监视我上厕所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人。”金铃做贼心虚地嘀咕着。卉紫似笑非笑地说:“真的上厕所了?小便还是大便?”“小便。”“小便我怎么没听到声音?”金铃懊悔地想:真该说是大便。为了杜绝妈妈对她的不信任,金铃干脆猛喝了一肚子凉开水,假戏真做。不到半小时,她真要小便了。路过客厅门口的时候,她很大度地喊了一声:“妈妈你来听吧!”她故意敞着厕所的门,让小便声哗啦哗啦传出好远。可是妈妈又不再来听了,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似的。这个星期六,当金铃第十次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发现蚕宝宝吃光了家里最后一片桑叶。她把这个发现及时报告了卉紫,卉紫无可奈何地说:“拿两毛钱去买吧。”在复习迎考的日子里,金铃最乐意做的事情便是帮妈妈下楼买东西,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可以趁机玩一小会儿,看看小吃店的猫,注意一下街口浇糖人的担子来了没有、有没有浇出什么新的花样。今天很没趣,浇糖人的担子没来,小吃店的黄猫也不见了,金铃手里捏着两毛钱,慢吞吞地走到校门口。她忽然傻了眼:怎么?卖桑叶的老爷爷怎么也不见影子啦?平常他都守着一大篮绿油油的桑叶坐在校门口,专门等着做那些买了蚕宝宝的孩子的生意。两毛钱一小口袋,你如果嫌少,他还会笑眯眯地给你添上几片。校门口摆报摊的奶奶对金铃说:“今天他怎么会来?今天没有学生上学,他做不到生意呀!”金铃问:“你知道他家住哪儿吗?”奶奶摇头说:“哎呀,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头儿好像是搭车从郊区来的。”金铃心里一下子恐慌起来。怎么办呢?到哪儿去找桑叶给蚕宝宝吃呢?鞋盒子里的蚕宝宝一个个都把小脑袋昂得老高,东转西转的,好像在对金铃说:“我饿了!我饿了!”卉紫埋怨金铃:“叫你不要把小蚕弄回来吧?城市里如今到哪儿找桑叶去?与其让它长得半大不大地饿死,还不如那时候就别救它的好。”金铃被卉紫说得心里很难过。她翻开自己的通讯录,挨个儿给朋友们打电话。杨小丽、李小娟、张灵灵、刘娅如……一个个都问过了,回答都是没有,没见过哪儿有桑树。只有尚海很肯定地说:“有。我表姐家就有一棵。长得比房子还高,叶子有巴掌那么大,结的桑果黑紫黑紫的,甜得要命……”金铃嫌他啰嗦,急不可待地打断他的话:“别的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表姐家在哪儿,我怎么坐车才能过去。”尚海在电话那头却又迟疑起来:“哎哟,这恐怕……这恐怕……”金铃着急地大叫:“怕什么呀!”尚海说:“不是啊,我表姐家很远,要坐3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还要过一次轮渡……”金铃没等尚海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恨恨地想,除非尚海弱智,否则就是存心耍弄她玩儿!星期一到学校,要好好教训这小子。金铃这一夜都没有睡踏实,老是做噩梦。梦到蚕儿死了,变成了一条条绿色的僵尸,屁股下面流出脓液。又梦到蚕宝宝已经蜕化成了蛾子,一个接一个从鞋盒子里飞出来,没完没了.整个家中都蠕动着那些灰色的丑陋的小东西,爸爸妈妈和她只能躲进厕所,把门关死.打llO报警电活求救。半夜里金铃醒了一次,趿拉着拖鞋到厨房里看蚕。卉紫比她先到了一步,正把一颗蓬乱的脑袋俯在鞋盒上。卉紫抬头看见金铃,叹着气说:“小东西多可怜。”金铃的眼圈红了,问:“它们是不是要死了?”卉紫不能肯定地说:“也许它们是一种命大的生物?”说着话,连金亦呜也起身来看小蚕。金亦鸣出了个主意:“试试它们吃不吃莴苣叶?我小时候也养过蚕,印象中是可以用莴苣叶代替桑叶喂的。”卉紫拍手说:“真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第二天早上6点钟不到,卉紫就起身上菜场。正是莴苣上市的时候,菜场上随便捡捡就能捡到不少莴苣叶子。卉紫急匆匆赶回来,把嫩叶子用水冲洗过,擦干水,再撕成碎碎的叶片,撒进鞋盒里。一家三口的脑袋挤在一处,都心急火燎等着看奇迹。奇迹却没有发生,蚕宝宝一点也不给面子,对身边嫩生生的菜叶简直就是视而不见,依旧可怜巴巴地把脑袋拾得老高,转着圈儿地东张西望。金亦鸣痛心疾首地批评它们:“太娇惯了!太娇惯了!一点点也不肯将就。”卉紫附和说:“一点不错!娇得像现在的独生子女。真是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什么样的蚕。”金铃替蚕宝宝辩解:“它们没有见过莴苣,叫它们怎么敢吃呢?如果叫你们吃没见过的野菜,你们敢吗?”金亦鸣说:“那要看什么时候,饿极了就敢。生命和口味比起来,当然生命更重要。”卉紫笑话他:“简直对牛弹琴!蚕儿能有人的思维?”金铃趁他们争论的时候,悄悄开了门出去了。她决心要替蚕宝宝找到桑叶,哪怕找遍全城,哪怕临时做一回乞丐,只要能挽救蚕宝宝的生命。巷子里小吃店的老板娘笑嘻嘻地招呼她:“金铃金铃,黄猫今天在家,它在叫你呢。”金铃说:“我没空。”走过去几步,又回过头来问:“你们家种了桑树吗?”“桑树?”老板娘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家连根草都没有,还会有桑树?”金铃便不再理她,转头又往前走。金铃顺着和学校相反的方向,连着走过几条小巷。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她就扒着门缝往里面看一看,看有没有她希望找到的东西。有的人家围墙矮,她就努力踮脚去爬矮矮的围墙,从墙头上把人家的院子仔细搜索一遍。有一回她正往人家墙头上爬的时候,后领被一只手抓住了,那人揪着她的领子把她用劲往下一拉。金铃猝不及防,一下子滑落在地,摔了个屁股蹲儿。原来是个戴红袖章的居委会女干部。她哼着鼻子盘问:“干什么的?为什么爬人家墙头?”金铃解释:“我找桑叶……”“找桑叶?这城里还会有人家种桑树?对我撒谎没门儿!昨天我们街道上有人家被偷了……”金铃气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怀疑她是小偷?拿她当贼?简直没有一点道理!她趁那个居委会干部不留神,双肩用劲一甩,头使劲一低,像鱼儿一样地从那人手中滑出去,拔腿奔出老远,又不失时机地回头喊一句:“我就是小偷!你来抓呀,来呀!”对方自然是不肯上当,嘴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转身走进另一个门里去了。金铃又越过一条横街,发现了一扇带栅栏的铁门。她双手抓住栅栏,扒在铁门上往里看。这是一幢很古旧的带花园的楼房,楼不大,尖尖的顶,圆圆的木格窗户,屋顶还伸出一根细细的烟囱,就像童话书上画出来的房子。最好看的是花园,初夏时节,小小的花园里花草蓬勃。紫红色的玫瑰花,火焰一样跳动的串串红,淡粉色娇滴滴的凤仙花,探头探脑的菖蒲,躲在草丛中窃窃娇笑的蝴蝶兰。再顺着墙角看过去,天哪,那一棵大哥哥一样倚在墙角不动的,不正是一棵桑树吗?瞧它的叶子肥肥的、圆圆的,叶片间已经结出了绿色的桑果,活像小伙子脸上长出来的鼓鼓的青春痘。金铃兴奋得差点没叫出声。她的心开始狂跳,想象着家中蚕儿吃到嫩桑叶的样子,想象着桑叶的绿色汁液流进蚕儿白色透明的身体,如何使那身体肥壮、成熟……她一把捂紧了嘴,生怕一不留神就笑出声音。花园里没人,铁栅门关得很紧。金铃打量了一下这扇门,虽然有点高,门上的铁条却可以当作踏脚,踩着铁条爬过去没问题。金铃攀住铁条,开始翻越大门。她非常紧张,生怕再被人抓住当成贼来狠打。又因为平生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冒险,心里止不住地感到兴奋和得意,仿佛自己也成了半个“佐罗”。还好,她没出意外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院子里,这期间巷子里没有出现其他身影。桑叶真绿,真肥,真嫩!她轻轻掐了一片在手中,仔细看着它叶面上因为汁液饱满而鼓出来的部分,心想它离开枝条很快就要枯萎了,就要成为蚕宝宝肚里的食物了。她真心替桑树惋惜,感到对不起它。这样一来,她竟迟疑地站在树旁,不知道接着摘下去好,还是不摘更好。“是谁呀?谁在那儿?”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金铃一惊,小脸立刻白了,身子本能地矮下来,想借助树枝遮挡自己。“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那声音接着说。金铃万般无奈地直起身,垂下头不敢看人,心里只等着挨骂。也许人家还会打她。打她的时候她逃不逃呢?从哪儿逃呢?再爬一次大门?“你怎么进来的?摘我的桑叶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已经移到了金铃面前。金铃偷偷掀开眼皮看了看,一下子放心了:是个白发苍苍行动不便的老太太,胳膊下还拄着根拐棍!哈,这样的老太太要是想抓住金铃,万万没门儿!老太太虽说拄着拐棍,腰板却硬邦邦挺得笔直,眉眼间也不失威严。她目光犀利地盯住金铃,口齿非常清楚地说:“问你话呢!摘我的桑叶干什么?”金铃存心要逗她,头一歪说:“不能摘吗?树上写着你的名字吗?”老太太叫起来:“哈!态度还不好!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金铃心里想:傻瓜才告诉你。让你打电话到学校告状是不是?拿定主意之后就紧闭嘴巴,挺着脖子,一言不发。“你不说?不说我就不让你走。跟我来!”金铃心里想着不跟她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动了,好像老太太身上有股什么魔力牵着一样。老太太在前,金铃在后。老太太拄着拐棍,却雄赳赳气昂昂的,活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金铃则垂头丧气,皱着鼻子苦着脸,像一个被俘虏的小兵蛋子。进了小楼,老太太指定一张椅子让金铃坐下,自己却直挺挺地立在金铃对面。“我说了不让你走就不让你走。你必须告诉我老实话,有一句撒谎我都能知道。你信不信?”老太太得意地眯着眼睛,眼睛里有一种又狡黠又敏锐的光。金铃不服气地叫起来:“谁跟你说谎了?我凭什么要跟你说谎?你不就是仗着有一棵桑树吗?你的桑树那么大,有几百片几千片叶子呢,摘你10片都不行吗?可我的蚕快要饿死了,它们已经一夜没有吃到东西了!真的……它们……快要饿死了……”金铃突然哽咽起来,心里既害怕又委屈。她想着不能随随便便在陌生人面前哭,要忍住,千万要忍住!该死的眼泪却不听命令,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落下来。老太太吃力地弯下腰,仔细去看金铃的眼睛,颇有点意外地问:“你哭了?你觉得我使你伤心了?”金铃抬起胳膊,飞快地往眼睛E一擦,虚张声势地回答:“谁哭了?你以为你是谁?小气鬼!”老太太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小气鬼,我只是不喜欢别人不打招呼就碰我的东西。如果换了你,你会喜欢这样吗?”金铃小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同意……”“一般情况下我当然不会同意。可是……”“可是我有特殊情况,真的!”金铃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说,“我的蚕太饿了,它们已经奄奄一息了!”老太太笑起来:“还挺会用词。那么请你老实告诉我,你叫什么?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你会打电话给我的老师吗?”“不,我只是喜欢问问。这是我的习惯。”金铃就小声说出她的名字,又说了她是新华街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谁是你的班主任?”“邢老师。”老太太又是一一笑:“我认识她。”金铃跳起来:“你怎么会?”老太太非常得意:“我为什么不会?你们邢老师还做过我的学生。”金铃轻叹一声:“天哪!”她觉得这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她偷桑叶偷到了老师的老师家里!老太太关切地问:“六年级了?就快要考中学了?”金铃这才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一堆作业等着她完成,她是没打招呼就出门的。想到作业她就心情沉重起来,一时间变成了霜打过的茄子。“想考哪个中学?邢老师让你们填表了吗?”“填了。我妈要我考重点中学。”“你妈要你考?”老太太的目光亮闪闪地逼住金铃,“只是你妈妈的愿望?那你自己呢?”“我不知道。我心里也想的,就是觉得没把握。我不是班上的好学生。”“怎么个不好?”“学习不好。主要是数学。我从来没考到班上前10名。不,二年级时考过一次,只有那么一次。”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很坦白。我喜欢你这样的孩子。”金铃心里想:你喜欢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重点中学的校长。“讲点你们班上有趣的事吧。”老太太要求。金铃心事重重,生怕回去晚了妈妈骂她,所以不大想讲。可是不讲又怕老太太不给她桑叶,还是勉强讲了。金铃一连讲了班上的几件事,老太太都没笑,反而用极严肃的表情看她,看得金铃心里发毛。后来她就讲了张灵灵一不小心吞下幼蚕的事,老太太笑起来,说:“原来你的蚕宝宝是这么来的。”金铃受到鼓励,原本乐观的天性就显露出来了,眉眼鼻子开始变得活跃,脸上笑眯眯的,嘴巴红润润的,话说得又快又逗。“有一次上英语课,老师喊李林回答问题。李林你知道吗?我们班成绩顶差的同学,她妈妈给他开过一张轻度弱智的证明。老师说:李林,What is your name?李林就回答说:波力。波力是我们课文中一只鸟的名字。全班同学都笑得死去活来。于胖儿当时正偷吃饼干,一笑就把嘴里的饼干屑喷出去好远,差点儿溅到老师脸上。老师发了大火,用劲在讲台上跺脚。谁知道讲台太旧了,木头都烂了,她一跺,正好把高跟鞋的鞋跟跺了进去,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后来还是于胖儿上去帮她拔出来的。”老太太双手撑住拐棍,笑得直不起腰。金铃也笑。一老一少笑成了一团。“还有呢。老师上课都喜欢骂人,邢老师骂人像鸡婆,咕咕咕咕不停;数学张老师骂人像乌鸦,全班人鸦雀无声时,他冷不防嘎的一叫;英语老师骂人最好玩,脑袋像毛毛虫,每骂一句就伸一下头……”老太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掏手绢擦眼泪,一边要求金铃:“别说了,不能再说了,快把我假牙都笑掉了。”金铃说:“那好,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说。”老太太拄着拐棍,带金铃去摘桑叶。摘了不多不少10片。她微笑地看着金铃说:“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以后你每天放学后来一次,我教你半小时数学,你可以拿到lO片桑叶。”金铃问:“你?”老太太说:“你看不起我?退休前我是小学特级教师,专教毕业班数学。我姓孙,你可以叫我孙奶奶。”金铃歪头想了想:“给20片桑叶行吗?蚕渐渐大了,会吃得越来越多。”孙奶奶使劲忍住笑:“好吧,20片就20片,优待你。可是我也有个附加条件:别告诉老师,也别告诉你家里人,爸爸或者妈妈。”“为什么呢?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啊!”金铃问。“是因为奶奶也有自尊心啊!”孙奶奶学着金铃的口气,“奶奶做了你的家教,如果不能把你教成一个拔尖的学生,奶奶可就丢老脸啦!所以啊,我们之间的事情要秘密进行。”金铃很兴奋,但是她马上就想到一个现实问题:“瞒着老师没问题,瞒着妈妈不好办。我要是每天放学不按时回家,她一定会查问。我该怎么说呢?”孙奶奶想了想:“就说老师帮你补课,撒一次小小的谎吧。其实也算不得撒谎,因为的确有个‘老老师’在帮你补课。”金铃这才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手里抓着宝贵的10片桑叶,蹦蹦跳跳出门。走到门口她忽然又想起一句话,回头对孙奶奶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想帮我?”孙奶奶郑重其事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我帮助了喜欢的人心里会觉得快乐。这回答可以了吗?”金铃哈的一声,用唱歌一样的声音拖长腔调说:“我也——喜——欢——你——”23 请允许我有一个秘密卉紫在楼道里打扫卫生。天气太干燥了,笤帚才接触到地面,尘土就迫不及待地飞扬起来,仿佛它们就专等着卉紫的笤帚来解放它们一样。卉紫用一条纱巾把脑袋和嘴巴包扎起来,还是不行,尘土呛得她透不过气。她放下笤帚,站到楼梯口的花墙那儿去,用劲呼吸,想把肺里的尘土排出一些。这时候她发现墙砖的空隙里塞着一小团东西。她有点好奇,顺手一掏,骨碌碌滚出一个纸团。用脚尖拨了拨,好像是一张数学卷子,依稀看见一些算术式子和红笔打上的钩钩叉叉。卉紫心里咯噔一下,她差不多能明白这是谁做的事情了。她弯腰把纸团捡起来,打开,果然就是金铃的一张数学试卷,上面标着一个很大的分数:79。字写得极大,几乎占了一张纸的四分之一,颇有点恶狠狠的意思。好像还不解气,旁边又用红笔注明:全班倒数第四!卉紫浑身像着了火。她不想再搞什么卫生了,拎着笤帚回家,一个人坐在桌边生闷气。家里这时候很静,让她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她伸手拿起话筒要给金亦呜打电话,电话中就说:我再不想管你的女儿了,无能为力了,以后的事情请你来干!可是电话不通,大学总机告诉她要等一等。等卉紫放下电话,冲动又很快消失,觉得说这些也没意思,她真的能够放手不管吗?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有时候半天才爬一级,有时候嗵嗵嗵一连爬几级,一听就知道是金铃放学回来了。卉紫站起身来,带着一股怒气打开门,一眼就看见金铃笑眯眯的一张圆脸。金铃歪头看看卉紫的脸色,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笑靥如花地说:“妈妈你为什么板着脸呢?你今天应该高兴才是啊!”卉紫抓起桌上的试卷,用劲拍在金铃手上:“我当然高兴!我高兴得要昏过去了!”金铃看一眼手里的东西,脸色也跟着大变,怯生生地说:“妈妈你听我解释。妈妈……”卉紫打断她的话:“行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分数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你越来越不像话,考了坏分数不把卷子拿回家,偷偷藏在楼道里!我敢断定你不止这一次……”金铃叫起来:“不,就是这一次!”“就是这一次也不能原谅!说明你这个孩子已经不单纯、不诚实了。以后妈妈也很难再相信你所说的任何话。”金铃哭丧着脸说:“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你这样做我不是更生气吗?”“可我是准备今天告诉你的。我想等自己考一个好成绩,然后一起告诉你。这是我今天的卷子……”金铃慌忙掏书包,动作太急迫,差点儿把书包里薄薄的试卷扯破。卷首上写着两个很温柔的数字:97。旁边注明:跃升到全班第七,很有进步!请继续保持。卉紫狐疑地看着金铃:“真是你的卷子?”金铃指着卷首:“这不是我的名字吗?”“没有抄别人的?”“妈妈!”金铃抗议说,“每次测验我们都是用A、B卷,我抄谁的?总不能站起来看前面李小娟的吧?再说她这次还没有我考得好,她才得80多分。”卉紫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说:“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的考试成绩忽高忽低能相差这么多。看你学习像看杂技演员走钢丝,手心里捏着一大把汗呢。”金铃很乖巧地安慰卉紫:“妈妈,我再也不那样了,以后我都会考得很好。”吃饭的时候,卉紫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把蛋炒饭里的鸡蛋拣给金铃,自言自语地说:“天天放学后参加补课还是有好处的,看起来你这个人适宜个别辅导。张老师还叫了别的同学吗?”金铃先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哼哼着:“还有李小娟。”卉紫说:“她好像进步不大?这回测验得80几分,跟以前的水平差不多。”金铃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埋头往嘴里扒饭,把嘴巴里塞满饭粒。3天之后又测验一次,金铃94分。比上次少了一点,但是相差不大,基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卉紫有理由相信金铃的数学成绩是稳定下来了。鞋盒子里的蚕宝宝在“上山”之前的生长速度几乎是突飞猛进,一条条变得长而透明,呼吸的时候能看见它们肚皮两侧的体液像水泵一样压上来又落下去,非常有趣。每当新鲜桑叶撒进去以后,它们会变得特别亢奋,再不像小时候那么挑三拣四了,而是就近找地方下口,脑袋拼命地一点一点,黑色火柴头样的嘴巴里发出轻微的“吧嗒吧嗒”声,然后那片桑叶眼见得一点点消失,简直像变魔术。蚕宝宝的身体由纯白变成淡黄,体长也开始略微收缩时,卉紫很有经验地说:“要上山了。”金铃赶快去拿早已经准备好的细树枝,沿鞋盒四角纵横交错地摆开。果然就有一条蚕探头探脑地往上爬。爬了一半,想想又不对劲似的,再下去,很挑剔地吃了几口桑叶,换一个角度再爬。金铃有点替它着急,伸手拈起它放到几根树枝间,免得它那么犹豫、费劲。蚕宝宝却一点都不领情,固执地从那几根树枝间爬下来,这回干脆就不动了。卉紫说:“你别动它,它得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归宿。”金铃为蚕宝宝拒绝她的帮助而生气,认为它们毕竟智商太低,不懂感情。如果换了是一条狗,主人对它这么好,它早就摇头摆尾快活得不知天上地下了。金铃惋惜地说:“我真想养一条狗啊!”卉紫扭过头,装作没听见。她想她养一个孩子还觉得费劲,岂能添上一条狗?那都是有闲阶级才干的事。第二天早上起来,金铃头一桩事情便是去看蚕宝宝。她看见树枝间已经结成了两只很薄很薄的蚕茧,一只雪白,一只淡黄。透过稀稀的丝络,可以看见蚕宝宝的身体已经缩得很小,在茧中蜷成一团,头部努力地动着,一下一下吐出丝,沿着那薄壳的四周均匀加厚。金铃跑到卉紫和金亦鸣的房间里说:“我有个想法,将来我可以当个蚕丝专家吗?”金亦呜一边往脑袋上套着一件汗衫,一边答:“当然可以,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金铃转向卉紫说:“妈妈你呢?”卉紫说:“希望你当个有成就的蚕丝专家。”金铃于是就展开想象:“我要从种桑树开始。我有一个很大的园林,种出来的桑树是彩色的,有金黄,有桃红,有湖蓝,有玫瑰紫,有鸭蛋白,有苹果绿……我的蚕每条起码重半斤,它们一顿能吃5公斤彩色桑叶,10天就可以上山结茧。吃什么桑叶的蚕,结什么颜色的茧。还有吃混合桑叶的,结出茧叫‘梦幻组合’色,是世界上最奇妙的色彩。我把这些茧子送到我自己的工厂里,抽出蚕丝,织成丝绸。你们听着,下面才是我最想做的:我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我设计的时装只用我自己的丝绸制作,所以不可能有任何人来跟我竞争。我的模特都是超一流的,她们以能够做我的模特而自豪。每年好莱坞举办奥斯卡奖的授奖仪式时,我的办公室可忙了,因为预订时装的申请信一张接一张传真过来,秘书直喊太累了,眼睛都看花了,我只好给她发奖金。有一架飞机就停在我的办公室外面,专等着运送时装到好莱坞。当然这钱由影星们出,谁让她们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漂亮呢?”卉紫忍住笑问:“你赚钱了吗?”金铃一脸愁苦:“是啊,我怎么就一不小心赚了大钱呢?弄得秘书老要来问我:钱太多了,房子里装不下了,要不要从阳台上扔下去一些?”卉紫绷住脸说:“你不该把现钞放在办公室里,应该买一辆运钞车,专门替你往银行运钱。”“如果银行嫌我的钱太多,金库装不下,怎么办呢?”“好办,分送到各家银行,每家送一车。”金铃想了想说:“还是太麻烦。我想最好是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卉紫说:“也好,免得惹别人想坏主意。”金亦鸣忍不住叫起来:“行了,早饭还没着落呢!金铃帮爸爸做点事,去买几根油条。”金铃说:“真是的!爸爸这人太不浪漫,怎么会一下子想到了油条呢?扫兴!”金亦呜说:“我是怕你梦做得太美,等一会儿做习题又错误百出。”金铃很有把握地说:“不会的。”等她拿了钱下楼去买油条,卉紫对金亦鸣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有点怪?金铃的数学成绩上得太快_了,坐火箭都没这么快的。”金亦呜想了想,也承认是有些快了。但是他又认为这是“功到自然成”,金铃这些年一直屈居人后,也该有个“一鸣惊人”的时候。“她笨吗?她一点也不笨。从前考不到好成绩是她学习没开窍,玩心太重。女孩子就是这样,说懂事就懂事。你呀,以后可以少操点心。”金亦呜说。卉紫却没有金亦鸣这么乐观。做妈妈的天生是个操心的命,孩子成绩不好要操心,孩子成绩好又要操心,担心别又是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抄了同学的答案。她准备过一两天要到学校去一趟,找张老师问问金铃的情况。邢老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张外国语学校的历届入学考卷,拿到张灵灵家的补习班上给大家做。金铃做完了回家,眉飞色舞地告诉卉紫得了最高分:82。卉紫嘲笑她:“82还能算最高分?”金铃马上惊呼:“好难噢!你简直不知道有多难!不信我出道题你试试:写出lO个以‘一’字开头的成语。记住,是成语,说得出典故的那种,不是随便凑4个字就行。”卉紫扳着指头说:“‘一日千里’、‘一毛不拔’、‘一枕黄粱’、‘一诺千金’、‘一钱不值’、‘一鼓作气’、‘一曝十寒’、‘一箭双雕’……”卉紫有点卡壳了。平时会那么多“一”字开头的成语,冷不丁要说出10个,就觉得思维阻塞了似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里冲不出来。“怎么样?不行了吧?”金铃洋洋得意地看妈妈的笑话。卉紫猛然又憋出两个:“‘一字千金’、‘一饭千金’。”“3个‘千金’了,重复太多,扣分!”金铃叫着。“那你呢?你还能说出几个不一样的?”“‘一鸣惊人’!‘一败涂地’!”卉紫笑起来,承认自己老了,反应不及金铃来得快捷了。这下子她知道了考试要得高分是实在不容易的,首先是你得会,其次是你得在短时间内调动脑子的库存,不能允许有任何空白和遗漏。差之毫厘,就与你期盼中的lOO分失之交臂了。她心里想,要求孩子总得100分真是不科学的事。有一天下午她在杂志社里开会,余老太没完没了地讲下一期的组稿任务、版面安排、要拉的广告等等事情,等散会后一看钟,已经6点了。卉紫对余老太说:“我得走了,女儿身上没带钥匙,放学进不了家门。”余老太赶快拉住她:“还有件事,封面人物照片……”卉紫没好气地回她一句:“用你自己的吧。”余老太摇着头对另外的人说:“赵卉紫有没有到更年期?怎么这些日子情绪一直不太对?”卉紫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她懒得回答。她急匆匆到车棚里推出自行车,骑上去就往家里猛踩。回家晚了可不是玩的,金铃每天晚饭后都有一大堆作业要做:一张要求背熟的外语词组表;一张语文综合卷,加几个单元的词语解释;一张数学卷。也许另加一张口算题,或是一张应用题。弄不好语文再加一篇作文,那就更惨,金铃的眼睛会熬得像兔眼,上下眼皮打架,使劲揉都没法揉开。卉紫特地为她准备了一堆眼药水,必要时靠药物刺激。过了6点钟,路上的人流已经不算太拥挤了。卉紫在离家很近的路口发现金铃的同学李小娟,那孩子背着大书包站在路边上,头仰得老高,不知道在干什么。卉紫骑近了才发现,树上正有一只黄绿色的毛毛虫顺着一根细细的长丝吊下来,悠悠荡荡,十分闲适的样子。卉紫跳下车,对李小娟说:“别动它,毛毛虫蜇人很厉害的。”李小娟回过头,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阿姨我知道,我看它是为了写一篇观察日记。今天老师在班上读了金铃写蚕宝宝的一篇,写得真好。”卉紫心里很高兴。有人赞扬自己的女儿,做母亲的当然开心。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李小娟是跟金铃一块儿参加数学补课的,就问她:“金铃回家了吗?”李小娟说:“早回了。我今天晚了是因为值日。”卉紫惊讶地问:“张老师不是每天都留你们补课吗?”李小娟比她更惊讶:“张老师?没有啊,他从来没留我们补课。”卉紫心里说:坏了,问题大了,金铃每天放学后不是在学校里呆着的。她顾不得跟李小娟再说什么,掉转车头又往学校里骑。此时已经6点半钟,学校的操场和游乐场里都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照在教学楼上,紧闭的玻璃窗反射出一团团金色的光。卉紫慌慌张张冲进楼内,看见校长制作的那座“倒计时钟”正显示出“36天”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卉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一楼、二楼、三楼全部都是寂静无声,只有四楼六年级教室里还有一些人在写作业,有两个老师“镇山塔”一般端坐在讲台边不动,等着学生们做完题目轮番送上去检查,合格的就挥挥手放走。卉紫扒着窗台往里面看看,两个教室里都没有金铃班上的同学。一个老师见她在门外探头探脑,就走出来问她找谁,卉紫问见没见一班的张老师,那老师笑笑说:“他妻子快生小孩了,他还能不回家?”卉紫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楼,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金铃每天放学之后到哪儿去了呢?她为什么要对家里说谎呢?难道干什么坏事了吗?越想越可怕,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等卉紫气急败坏回到家里的时候,金亦鸣已经回来了,正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淘米煮饭。金铃站在水池边对爸爸指手画脚,书包还背在肩上,看样子也是刚刚到家。父女俩有说有笑十分轻松。卉紫喝道:“金铃你过来!”金亦鸣和金铃的两颗脑袋同时从厨房里探出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金铃见妈妈脸色严峻,不敢违抗,磨磨蹭蹭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问:“有事吗?”卉紫连珠炮般地发出问题:“今天是几点钟放学的?放学后你有没有立刻回家?你到哪儿去玩了?你每天都到哪儿去玩?”一抬头看见金亦鸣跟出了厨房,卉紫就更加生气:“管管你的女儿吧!问问她每天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金亦鸣很有点摸不着头脑:“干什么了?不是老师给她补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