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华失望地看着陶书记令人沮丧的态度。他奇怪:老陶认为蛤蟆滩没有办社条件,怎么这样敏感?刚一提到要求贷款,他立刻就想到灯塔社了。杨国华暗自在心里头惋惜:一个县的总领导人,这样严重的革命斗争,既不亲自下去走走,甚至于自己院子里开会,也不来听听,只靠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掌握全面”。他脑子里有个什么成见,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啊!“这个要求不是灯塔社提出来的!”杨国华相信自己正确,丝毫也不急不躁地说,“恰恰相反,是五一社先提出的。当然,其他各社都有这个要求。”他翻着笔记本子,把王宗济、何守业、叶正兴和杨天福等人说了些什么话,原原本本都念给陶书记听,只不提最后他和粱生宝的那几句对话。陶书记不自然地笑笑,然后很严肃地,但是很诚恳地说:“老杨,不能给农业社放耕畜贷款呀!这种贷歌放给什么人呢?文件里说得清清楚楚:首先是土改以后需要牲口而买不起的翻身户;其次是死了牲口当下买不起的一般农户。文件里根本没有提到农业社嘛。这是第一……”“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有一些贫苦农户,单干的时候养不起牲口;入了互助组,不需要户户都养牲口;现在到了农业社里,养不起牲口和牲口太弱的农户集中到一块了。政府不帮助他们,谁帮助他们呢?这是个新情况,老陶。发出耕畜贷款指示的那阵儿,全国还没试办农业杜哩。”陶书记忍住笑听着,充分表现出领导者的风度,很有涵养地说:“你不要急嘛。听我说完,你再想想看。第二,有关互助合作的文件不是明明白白说吗?农业社要不依靠国家贷款,要依靠它自己的力量。老杨,这就是组织起来的优越性嘛。要是我们把扶助个别困难户的耕畜贷款拿来给了农业社,这就违反了上级指示的精神。所以我说:办社一定要有很好的互助组基础,就是说,互助组增产了,自然就有可能给农业社投资了……”杨国华不服气,他争辩说:“可是我们也要看到:互助组增产是很有限度的。互助组解决不了所有贫雇农入社的投资问题。大王村是我们全县的互助组重点吧?为什么还有许多贫雇农给社里交不起投资呢?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考虑吗?”他雄辩地说着,看见老陶近视眼镜后面似乎徽徽地皱了皱眉头。他不在乎。“值得考虑。”陶书记很委婉地说,“不过是不是也从我们的工作上考虑考虑……”“工作上怎样呢?”杨国华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敏感地问。“说起来是老生常谈……”“什么?你敞开说吧!我不红脸。”杨国华直率地笑着。老陶转眼看了看他的面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坦白地说:“你在实际工作里很注意依靠贫农,这是对的。可是你注意团结中农,是不是够呢?譬如说,有些贫农,我看可以说服他们暂时留在互助组里,等到他们给农业社交得起投资的时候再入社,不行吗?有些中农暂时还观望、等待,我看做些工作是能够争取他们入社的。他们的牲口和农具可以加强农业社的物质力量嘛!你说,这样贫农和中农团结起来发展农业社,不是更符合天下农民一家人的精神吗?”杨国华听了这些话,没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这明明不是要中农帮助贫农吗?他想起去年春天在黄堡区委王佐民的房子里他和梁生宝的谈话。这个县的领导人住在城里苦心钻研党的方针和政策,钻来钻去,竞完全失掉了对现实的敏感性,变得这么迟钝、生硬,还不如一个在实际斗争中的农村党员主动、灵活哩!“只因为没牲口农具,迫切要求入社的贫农,要他们甭入社;不愿入社的中农,反而拉们入社。工作不能照这样做吧?天下农民一家人是民主革命时期的口号,现在我们闹的是社会主义革命啊。”杨国华很为难地说,语气坚决,但态度很和气。正说着,县委秘书在门外请两个书记去听汇报。原来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参加汇报会的同志们陆续到了隔壁的会议室。现在,两人不约而同地看手表:开会的时间已经过五分钟。陶书记从沙发里站起来,说“这个,咱两个辫论不清楚。让事实做结论好不好?贷款,一定要按党的政策办事。实际问题,你们再研究一下,看怎么解决。”“好吧……”杨国华也站起来,不好再说什么了。陶书记从他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取了笔记本。两个书记一起到隔壁的会议室去听汇报的时候,杨国华发愁地看看走在前头的老陶的背影,想起了刚才王亚梅那么热情,而老陶却被文件摞起的一堵墙把他和群众隔开了。………次日上午的农业社主任会议上,杨国华按照陶书记的意思,向大家说明了为什么不能给农业杜放耕畜贷款。社主任们和驻社干部们听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大家又研究了一阵,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这笔贷款虽然用在农业社买牲口上,但可以算在那些交不起投资的贫雇农社员私人名下,将来从贷款户的收人分配中逐年扣下来,按条例分期归还国家。这办法好!杨国华听了非常欣赏。这样的贷款方式既扶植了贫困户,又支持了农业社,和国家的贷款政策也不矛盾嘛!谁还有啥话说哩!杨国华受到集体智慧的启发,重新快活起来;不过他还不贸然答应这样做,还是说等县上研究以后再定。就在这天晌午休会以后,杨国华回到他的办公室里,想着:他是不是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抓紧去同陶书记商盈呢?快把这件事定下来,好研究农业社经营管理的其他问题。他正想着,突然陶书记急匆匆地来到他的办公室里,惊慌不安地告诉他:“糟了!糟了!黄堡区上来电话说灯塔社出了乱子!”每天中午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所有参加各区小组讨论的区乡干部和互助合作代表,几乎全到室外暖烫赞的阳光下来了。县中校舍的门台阶上,校院里砖铺的走道上,食堂院烧开水的锅炉房附近,操场上,甚至于校门外那条街道上,乱杂杂地到处都是穿棉制服的农村干部和穿庄稼人衣裳的互助组长们。人们有端着从家里带来的搪瓷缸子喝水的,有噙着烟锅吸早烟的,有晒着太阳考虑在小组会上发言的。还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站着或遛达着,私下继续争论着小组会上还没有争论清楚的什么问题。这一天中午小组讨论休息以后,郭振山从黄堡小组开会的教室出来,心情有点不安。他到操场东南角的男厕所去小便,沿路听见人们到处谈论着互助组怎样正确实行自愿、互利和民主管理,他感到心烦。有两个特别爱辩论的人,甚至并排站在水泥小便池旁边还在争论,例惹得郭振山笑了笑。但他从厕所出来,笑容立刻消失了,赶紧往西三斋号舍下堡村来的人住的房子走。今天上午,正在开会中间,有人来叫区委书记王佐民去接电话。王书记接毕电话回来,神色好紧张,叫张区长替他主持讨论,把区干部牛刚和下堡乡党支书卢明昌从会场叫出去,甚至休息,谁也没回来。这是为什么呢?郭振山心里好嘀咕。他想回到号舍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接到通知,梁生宝要到省城去参加劳动模范代表会哩?郭振山脑子里一直盘算着这样一个念头,很不放心,他知道,去年梁生宝互助组密植的水稻,每亩平均产量六百二十五斤,比单干户产量多了近一倍;梁生宝自己有一亩九分九厘试验田,亩产九百九十七斤半,差二斤半,就是整整一千斤了。加上小伙子又改换了新稻种,雄心勃勃准备实行稻麦两熟;特别是宣传总路线以后,小伙子提前试办了农业社……所有这些,郭振山不得不承认自己落在后边是事实,使他优虑梁生宝这回有可能当省劳动模范,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郭振山怕他这好高的身架和好大的脸盘,无论在这里参加互助合作代表会也罢,还是回到蛤蟆滩的庄稼人中间也罢,都够难看!郭振山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一边走,一边这样烦恼。记得他一九五一年到县上参加抗美援朝代表会的时候,就是临时接到通知,区干部和乡干部急急忙忙帮助他整理蛤蟆滩抗美援朝运动的材料。现在,王书记把牛刚和卢明昌叫了去,不是帮助梁生宝整理灯塔社的材料吗?不过,郭振山走到操场中间以后,又改变了想法:也许不至于是这事吧?他王书记接毕电话叫牛刚和卢明昌出去的时候,紧张是紧张,可并不是怎么高兴呀!郭振山这样细琢磨,又觉得自己多疑。梁生宝大约还没有先进到参加省劳动模范代表会的地步吧?在全县来说,窦堡区大王村的王宗济,名声比他梁生宝大得多,眼下还轮不到他梁生宝吧?郭振山很庆幸他这回到县上来开会,可看清了互助合作必定发展的前途了,不像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糊里糊涂以为办社需要二三十年,还在心里头暗自攒股劲儿,刚买了地,又准备盖瓦房。他想:“嘿!只要给我郭振山今年这一年的时光,凭官渠岸这么多中农的性口和农具,超过它灯塔社,不生问题儿!”当郭振山走到操场尽头的时候,在通校院的砖圆门旁边,他碰见不知是哪个区的一帮干部,还有几个互助组长,聚集在一块议论什么事情。郭振山听见他们好像说灯塔社怎么样,就凑近点去听。他不去听也就进了校院,一去听,他离不开了。原来这里说的正是他捉摸不定的事情。灯塔社出乱子了!他侧着耳朵仔细听,人们说:就在今天早饭后,蛤蟆滩的一个富裕中农社员到饲养室牵走原来属于他的牲口,到黄堡镇去卖,被追到镇上的生产队长打倒,把牲口夺回来了。郭振山伸长脖子继续听,看是为了什么?起因来由怎么样?但是谁也不知道,只听说被打倒的是个军属老汉,已经快七十了,忍受不下,爬起来到区上告状;在这里开会的区委书记接到区上打来的电话,当下一边派了两个人回去了解情况,掌握事态的发展,一边亲自到县委报告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好能行的王书记,叫牛刚和卢明昌出去的时候,拿得好稳呀,连一点口风都没漏。郭振山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咧开他那满是胡楂的嘴巴,仰面朝天失声笑了。梁生宝在他的头脑里,一下子变成最幼稚、最可笑、最愚蠢的庄稼汉了。“叫小伙子往前头扑!没那个条件嘛,你就抢的当英雄哩!我看你这回怎样收场!”郭振山想:不光是梁生宝,就是连支持梁生宝的他王书记和卢支书,这回也够他们难看!郭振山浑身上下轻松了。他一转身走进了通向校院的砖圆门,神气十足地向黄堡区的人住的西三斋号舍走去。大约王书记该从县委回来了吧?还有在县委参加农业社主任会议的梁生宝哩,准定也跟着一块回来。郭振山要去看看他们灰溜溜的样子。他在校院里青砖平房中间东拐西弯的走道上,挺胸阔步走着,沿路又碰见有三个人在低声说这事,他也不再停下来听了。他知道是冯有万把梁大老汉打倒了。他到西三斋的院子里,那里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一看:嗬,是黄堡区来开会的人,几乎全到了这里!王书记和他的红人梁生宝呢?郭振山扫视全院,还没回来哩。他走近人群跟前,看见这里也有西二斋住的窦堡区的人,还有西四斋住的峪口区的人哪。他们都是邻近下堡村的范村乡和竹园乡的互助合作代表。外乡的人们正在打听下堡村的人们:卖马的富裕中农是什么人?打人的生产队长是什么人?怎么会闹出这样糟糕的事情呢?全拿脑袋往人缝里头钻着听。原来是乡长樊富泰、大十字村的高增旺、王家桥的王来荣和郭家河的郭振华被一大群人团团围在中间,回答着问题。郭振山跷起脚尖朝人群里看:樊简单气得脸煞煞白,增旺、来荣和振华几个互助组长,都因为本乡试办的农业社出了乱子很难为情。这个说梁大老汉入社前如何金贵他的马,那个惋楷冯有万办事如何粗鲁憨直,强调梁生宝要是在家,绝不会出这号事。郭振山愤愤地退到一边,不以为然地扁嘴笑着。想不到下堡乡来的这些互助合作代表,还替梁生宝吹呢。郭振山不做声,心里头想:“哼!灯塔社已经办烂瘫了,你们还替梁生宝吹啥哩?”郭振山认为下堡乡党支部的这几个委员,全看支部书记和区委书记的脸色行事。在一九五二年整党以前,当乡上和区上都看重他郭振山的时候,正是现在在这里的增旺、来荣和振华,曾经开口闭口要“向郭振山同志学习”;但当他因为买了二亩地和对互助组不热心被批到以后,组织上看上梁生宝了,他们竞然在最近一次改选支部委员的时候不顾资历,拿梁生宝代替了他。郭振山甚至怀疑:他们是替梁生宝吹呢?还是掩盖他们自己在改选支部委员所犯的错误呢?他实在瞧不起这几个人了,他们并不敢把灯塔社出乱子的根本原因说出来。既然谁也还没发现郭振山在场,他就躲到冯店乡来的一个身架比他还要高大的互助合作代表身后站着。听听一般人对这事件说些什么……一个上堡乡来的互助合作代表叹口气:“唉,看起来,富裕中农走社会主义这条路,可真是不乐意啊……”“不管怎样,社干部打人就不对!”汤河下游章村乡的一个互助组长说,“上级再三叫咱们说服教育,他们怎么能动武呢?简直不像话!”“真个蛮!按政策连地主和富农都不许打,试办农业社打起富裕中农来了。”说这话的是哪个乡的人呢?因为这人至今还没在讨论会上发过言,郭振山不认得,但他很喜欢听这人一针见血的话。这时候挤在院里的人群,纷纷议论着散开了。但当人们发现郭振山站在这里的时候,包头巾的和绒制服帽的人头又以他为中心围拢起来。“老郭和灯塔社一个行政村,问问他。”“振山老大还参加过建杜上作呢。”“依你看,怎么会闹得这样糟糕呢?老郭!”肩宽胳膊长的郭振山,被一大堆庄稼人棉袄围在中间。他听见乱嘴纷纷这样说,却顾不得注意说话的是哪个村的人。“我还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郭振山挺神气地站在那里,骄傲地笑着。他虽然想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但终于还是敌不过他内心冲动的那股情绪,半阴半阳地说:“等王书记和梁生宝从县委回来,咱们就知道了……”围拢他的人群里,有些人表现出对他这态度惊奇。另一些人因为从他嘴里没听到更多的情况,显得失望。人们议论着散开了。黄堡区来的人陆续进了自己所住的房门。范村乡和竹园乡的人,则绕过墙角回西二斋和西四斋校舍去了。郭振山现在不进下堡乡的人住的房里去了。增旺、来荣和振华他们刚才那样说,他很反感。他才不喜愿同他们几个人蹲在一块呢!他的傲然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到几个区干部住的房门上。“嗯,我去和他们坐一坐。”他这样想。自从进城以来,每天和区十部们一块开会,已经馄熟了。他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把领导全区第一个农业社的光荣给了比他年轻、由他介绍入党的梁生宝,只是在整党学习会上激烈批判他的区委书记不信任他了,其他的区干部们对他的态度并不冷淡。看来他们并不把他土改后买过二亩地和去年对互助组没认真,看得那么严重。相反的,他看他们对他从前的威望和现在的劲头不轻视,还是希望他在今后的运动中起作用的样子。今天灯塔社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为什么不到区干部们中间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呢?于是带着比一般互助组长们高人一等的情绪,他走到区干部们住的房外了。他毫不犹豫,推门就进去。好!区委组织委员冯树信、宣传委员杨振麟,区公所行政助理员吴益民、财粮助理员刘兴业,妇联主任李桂芳和青年团区委书记陈海涛,全在这房子里哪。他们没有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有的坐在床边,有的站在砖脚地,果然正在谈着灯塔社的事件。门一开,他们都转过脸来看是什么人。郭振山包头巾、勒腰带的高大庄稼人身架,突然出现在这些穿制服的区干部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但是并没有引起他们特别注意。区委宣传委员杨振麟对区公所财粮助理员刘兴业不安地说:“老刘!不知道张区长找到王书记了没,咱俩也到县委去,看看情况到底怎样……”“走!”刘兴业从床边站起来就走。“我也去!”学生出身的团区委书记陈海涛说着跟上去。三个区千部一阵风走了。妇联主任李桂芳是小学教员出身,白净的脸盘显得很难受,说她到外面听听各区的人们的反映,也出了房门。霎时间,房子里只留下区委组织委员冯树信和区公所行政助理员吴益民两个人了。区干部们的不安、难受和紧急感,大大地出了郭振山的想象,以至于他不由得愣住了。他原来以为他一进门,就会被围住问长问短,想不到区干部们竟是这样震动。大约他们和刚才聚集在院里的各乡干部和互助组长们处境不同吧?他们要不是怕黄堡区的互助合作运动受影响,就是怕这事件败坏了黄堡区在全县的名声。郭振山木愣愣地站在砖脚地这样想着,后侮自己不该撞进这房来。他还不如在校院里、操场上和校门外遛达: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呢。现在既然进来了,他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可是他说什么呢?肚里又没现成的词儿。他只好从棉袄口袋里掏出烟锅,在砖脚地蹲下来装烟,满腮胡楂的大脸盘做作出难受的样子,吧砸着嘴,表示他也是听到这事件很关心而来的。留在这房里的两个区干部很苦脑。他们开始吸纸烟,给蹲在旁边的郭振山一支。他站起从烟袋里拿出装好的烟锅。“我吸这个才过瘾。”他说,划根火茱.吸着了早烟。组织委员冯树信吸着纸烟问:“老郭!你知道闹事的富裕中农当初入社的时候,到底是自愿嘛,还是强迫来?”“不知情。”郭振山把烟锅从嘴里拿出来,很千脆地回答,“我只帮助他们评了一下土地等级和劳力等级,还折了一下牲口和农具价。你这阵问谁入社怎样入的,这事咱的生宝同志和工作组知道。我是社外公道人喀!”说着,注意看着他们脸上的反映。行政助理员吴益民问:“打人的生产队长是啥样的人呢?”“这个我知道,”郭振山很熟悉地回答,“从小没娘没老子,是下堡村讨饭的个野孩子,没一点家教。这人刚能劳动就熬长工,解放以后,我按单身汉分给他双份地,不够他做,满年四季跑南山哩。我这阵得给你二位实说,这家伙生性可野蛮!”“这号人怎能当了农业社的生产队长嘛!”吴益民发愁地对冯树信说;冯树信听了,满脸堆起苦笑来。郭振山一边吸早烟,一边转眼看看两个区干部,果真是不满意的样子。摸着他们的这个底,他就敢吐露他的不满了。“哼!”他鼻孔里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生宝同志和他相好嘛!不光当了农业社的生产队长还入了党哪!”“对!”区委组织委员想起来了,对助理员说,“去年冬天,下堡乡党支部吸收了两个新党员。老郭,这人是不是叫高增福?”“不是的,”郭振山纠正,“这人本性高,和高增福是一家子。给蛤蟆滩的一个寡妇老婆婆招了女婿以后,改姓了冯,叫冯有万。”两个区干部听了这番介绍,互相看看,显得更不高兴了。郭振山看出他们的心思,只是当着他的面不便说什么罢了。他就更加大胆地加添说:“你二位思量嘛!冯有万和高增福是一家子,梁生宝和冯有万相好,高增福和梁生宝怎样呢?就是这么拉拉扯扯,他们几个人到一块办互助组嘛。碰巧去年冬天宣传总路线,他们一哄起来就办社,这阵打下这锅浆了,臭了农业社的名声,俺官梁岸再办社多难呀!”郭振山说到这里,很激动地摊开两只粗壮的手哆嗦着,显示他为了互助合作运动的损失多么难受。两个完全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区干部,果然同情了郭振山。冯树信连忙走过来,拍拍郭振山的肩膀。“同志!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千万不敢泄气!也甭说抱怨的话,要紧的是接受这次的教训……”“对!”吴益民也鼓励,“只有接受这个教训把条件准备得充充分分办好社,恢复农业社的名誉,才是共产党员的态度。”郭振山得到这样明确的支持,他听着听着,满是胡楂的嘴巴使上劲儿了。他正想对两个区干部说说官渠岸的两个积极分子杨加喜和孙志明怎样能干,他们怎样不服气灯塔社,他背后的房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刚才走了的几个区干部里头的团区委书记陈海涛。“怎么样呢?”冯树信和吴益民同声问。“我们到了县委,正碰上王书记和张区长在当院说话。”陈海涛一手摘下蓝布棉制帽,另一手拿手帕措着头上的汗水,说,“下午的讨论会,还是张区长主持。县委的两个书记要同王书记和梁生宝谈灯塔社的问题。”“张区长呢?”“同振麟和兴业到咱们开会的教室去了,”陈海涛说,“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有一个二流子出身的社员,昨天拿先前是这户富裕中农的马套车,不爱护牲口,引起原来的马主不满意……”“看看看!”郭振山两只粗大的手一拍,对支持他的两个区干部说,“叫他再不听我的话!这个社员叫白占魁,是旧社会的兵痞嘛。这人去年入互助组的时光,咱的生宝同志问我来。我不让他收。他不听我的,硬收下了。看这阵他后侮不?”原来是这样!三个区干部都愣住了。郭振山心里更加得意,把烟锅插进烟袋里使劲拧着。在他的想象中,梁生宝现在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哭鼻子哩。当当当——开会的钟声响了。他们一齐出了房子,向黄堡区的人开会的教室走去。这时候,在校院里纷纷走向各个会场的人们,已经是到处都在说灯塔社的事件了。郭振山在人群中走着,看见增旺、来荣和振华他们一个个难受的样子,更感到唯有自己是下堡乡的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在下午的讨论会上,他第一个站起来发言。他向教室里全区的农村干部和互助组长们大声地宣布:官渠岸互助联组怎样积极准备条件,争取尽快地办社。他向大家保证:这回开毕会回去,就是磨破脚、熬烂眼,他也要把农业社这面红旗在汤河南岸的稻地里竖起来。他努力给人们表现出:他是在试办农业社出了向题的时候给大伙鼓劲的样子;虽然他连一句也不提灯塔社或梁生宝长短。……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