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里又为啥事开会?把你气得……”白占魁划火柴点着他耳朵上夹的半截黑卷烟,蹲在脚地吸着,嘲笑地说:“干部办错了事儿。翠娥!当初建社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听我的话,捏住郭庆喜和梁生禄的脖子,叫这两家大中农多投资,给每队盖一座高瓦房做饲养室。干部们傻瓜,不这样办,可显能地收拾起两个又低又小的草棚屋,还说这是勤俭创业哩。好!现时人人都看清了:饲养室小,牲口多,气味不好!看他干部们这阵儿怎么办呀?哼!不要我老白当干部?看他们这回怎下场?”他说着,看见李翠娥在镜子里头的脸咪着眼笑。白占魁在幸灾乐锅的心情中感到舒服。他认定社干部们计划不周,做错了事情,现在正被动。他告诉他婆娘:高增福的解释,他听起来,纯粹是向大伙求饶,既掩盖错误,又笼络人心,哄编社员对干部们的信任不要动摇。白占魁看见高增福领导很吃力,这是他整高增福的大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等梁生宝回来就迟了。白占魁对坐在炕上的风骚婆娘商量说:“翠峨!商增福把咱们欺压住了。我当不成千部,全是他小子在社里头使坏。我这回想给他小子一点难看!”李翠娥,三十几岁仍然像个大姑娘、小媳妇一样,背着两条长辫儿,不正经地笑着,问:“你怎么给他难看呢?”“我有办法,你甭劳神!”白占魁吹大牛说,“他小子这阵儿正作难,我找碴儿和他小子闹呀。他小子不敢像从前那样硬,保险!”“你闹就能当干部吗?”“我丢他的人。我叫他当副主任也没威信。我出了头,他小子也欺负不住咱们了。”“啊呀!”李翠娥有点怀疑,“你当心事情闹大……”白占魁把少半截黑卷烟头儿往短烟锅里使劲塞着,咬牙切齿对婆娘说:“你放心!我的主意铁硬,这回我不饶高增福。他小子是给人家做活长大的人,不是料理事情的材料,可现时当着副主任。我是当过班长的人,很本没做过庄稼活儿,我会料理事情,可他小子叫我只做笨活儿,连卖豆腐都不让我去,我受不了他小子这口气了!”“你当班长是在国民党军队里呀!”李翠娥忍不住笑着,“你要是在解放军里当过班长,那好哩——咱俩儿都能当干部!”白占魁一听婆娘提起这事,他就脑火起来。“我当班长是在国民党军队里,怎样?解放前,老子吃大车的,没杀过人!没放过火!解放后,老子斗恶霸,斗地主,不比他们哪个穷庄稼人勇猛?中央人民政府里头,以前国民党军队的将官有的是!”“那是在北京。这是在蛤蟆滩呀!”“所以说在这小地方,咱叫小鬼就欺压住了。我这回绝不宽容他高增福!”“你当心人家说你反社!”“甭吓唬小娃哩!”白占魁呲牙咧嘴反驳他婆娘,“一来我没说过农业社不好。二来,我也不说梁生宝、冯有万和杨大海他们不好。我光咬住他高增福不放,看他小子把我怎样?他小子在官渠岸敌不过姚士杰的手腕,自己的互助组败散了,跑到咱蛤蟆滩来,可当农业社副主任。他小子本领不强,我不怕他!”“算了!算了!”李翠娥直截了当嘲笑,“我知道你那点厉害。你就在咱屋里厉害一阵算了,你出去可甭这样胡咒乱骂。高增福现时入党了,你知道吗?”“我知道!”“你知道人家现时是以社为家的红人儿,社员们都叫好。你和人家闹,当心社员们不答应你……”白占魁听他婆娘说的这点倒是有些道理。经这一提醒,一些平素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在白占魁头脑里更加注意了。高增福自入党以来,办事的确不像从前那么急躁。对人的态度也和气多了,不像从前那么面冷。碰见社员,高增福总是先打招呼,问长问短,甚至于碰见白占魁自己,也不例外。这些印象使白占魁不能不在意他婆娘的话。“那么就叫高增福老欺压咱吗?”白占魁反问他婆娘,“我这辈子也甭想当干部吗?……”李翠娥笑说:“你和他硬闹,更当不上千部。”“你说我该怎样呢?”“你和他相好嘛。”“噢?叫我巴结高增福吗?办不到!”“你也甭巴结他。你先听他的话,学乖.老实干活儿……”白占魁嘴一扁,鼻孔里轻蔑地一响:“哼!……”“你试一试。”婆娘认真地劝说。“不!太窝囊哩!他小子从前是姚士杰的长工,这阵儿神气得很。我就是不愿对他小子低三下四……”“你还把人家当成四合院旁边草棚屋住的那高二吗?人家现时住在生茂院里了,当着农业社的副主任,和咱成了离不远的邻居。你死记着旧仇,不和人家相好,碰见人家立眉瞪眼,还想当干部吗?梦里当去!”婆娘这话倒是挺有些见识。白占魁有大小事情,都要和她商量,叫她拿主意。但现在,婆娘说到高增福时挺亲切的口气,引起了白占魁的反感。他疑心地看看这个风骚婆娘,是不是她新近又对高增福有意思了呢?高增福现在代替解放前的姚士杰,站在蛤蟆滩的好汉台上了。白占魁和李翠娥住的草棚屋,的确就在高增福借住的王生茂草棚院后头,两家只隔着五十来步稻地小路。白占魁想:“这小子打光棍已经几年了。去年互助组丰收,现时吃的不愁,人也不像在官渠岸住的那时又黑又瘦、愁眉苦脸的模样了。”想到高增福现在拿着权,入了党,棉衣裳也换得崭新,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白占魁又眼红又恼恨。他比喝了一大碗陈醋,还要难受。他独自思谋了一阵,然后看也不看婆娘一眼,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你甭胡出主意!我不和他小子相好……”恰好在第二天上午,白占魁和另外两个社员在饲养室里起粪,听见院子里冯有万的声音对任老四说,豆腐坊在黄堡镇粮站买下五百斤黄豆,得套社里唯一的那辆从前属于梁生禄的铁轮大车,要饲养员指派一头牲口去拉。大舌头任老四的声音:“那还是套生禄家的大黑马……”白占魁一听见这话,就在饲养室里头大声嚷叫:“让我去吆车,有万!”说着丢下铁锹就往院子里跑。他出来多一看:不只是冯有万和任老四两个,他的仇人高增福也在院子里站着。想不到会三对面僵起来,现在白占魁想退回去也不好退了。他想:硬着头皮闯这一回,看他高增福怎么样吧!想到他婆娘从前和他一样臭骂高增福,现在有了和这新邻居相好的意思,白占魁看见副主任衣裳穿得比从前新,肚里也有气。他把铁青脸吊下来,等待着有万的回答。他摆出一种很强硬的架势,准备当着副主任的面和队长冲突。他想:“我当不上干部,卖不上豆腐,连大车也不能吆吗?只有在饲养室里起粪的时候,就一定派我吗?”他思谋好这些词儿,等有万一拒绝他,他冲口就说出来。他准各着最坏的情况—出社!他看见队长很作难地看着副主任,眼光里的意息好像说:“这家伙因没叫他卖豆腐就一肚子气。这回不叫他去吆车,恐怕他更……”副主任也很作难地看着队长,眼光里的意思好像说:“罢罢哭!这回叫他吆车去吧。……”商增福很勉强地对冯有万点了点头,冯有万命令白占魁说:“你和老四一块套车去!有义在黄堡粮站等着你,装了车,你们一块回来!.“是!”白占魁滑稽地立正,然后欢溜溜地跑出街门外去,从土场上牵牲口套车。白占魁给这次冒险的成功陶醉了。他感到自己套车的动作轻飘飘的,有点像过春节时喝了两碗米酒的那种感觉。他心目中铁硬的汉子软了,他浑身都是舒服的。他想“只要你高增福肯向我老白让步.咱两家慢慢变成相好的邻居,也能行嘛。”白占魁知道他婆娘的底细,对她的行为并不认真。一九四二年,当驻在黄堡镇的国民党军向山西中条山开拔,李翠娥把他隐藏下来的时候,她的本夫被姚士杰暗中勾引的国民党军拉了壮丁。两年以后本夫没有信,姚士杰督促他们请了一桌客,成了正式夫妻,他还发现姚土杰还继续到他草棚屋去哩。这新邻居高增福,只要不和他作对,肯向他让步,副主任常到他草棚屋串门儿,欢迎!……白占魁就是这样的心思,吆着空车到黄堡镇的。一路上他坐着车辕,喜得闭不上嘴。在黄堡镇粮站装了黄豆以后,老实头冯有义说:“占魁,你等一阵儿,我到街上办点事,完了咱一块回。”白占魁听也没注意听冯有义说什么,他吆着车就走了。在黄堡街道上,他碰见姚士杰迎面走过来,满脸堆起笑来,向他拱手道贺,开玩笑说:“老白!恭喜!恭喜!又当车老板啦?”“嗯!”白占魁神气地点头坐在车辕上没有下车。姚士杰竖起大拇指头摇晃着,一脸奸诈地嘲笑说:“好好千,老白,等你社里拴起胶轮车,你就出去吃车拉脚了。到那时,嗯,才有油水哩……”“一步一步来嘛!”白占魁在车辕上得意地说,“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儿,就是越来越宽喀。你放心,去年春荒,我不是吃了你二斗白米吗?我迟早要还你!”白占魁脸上摆出将来有办法的神气给姚士杰看。姚士杰的话提醒了他:社里将来有了胶轮车,他就真是车老板了。他现在比他吆空车来镇上的时候,更加高兴了。拉着五百斤黄豆回蛤蟆滩的路上,白占魁不断地在空中打响鞭,唱着不合调的秦腔。过黄堡大桥上坡的时候,他仍然坐在车辕上没有下来。他想:这样好的大黑马,有的是力气。过了大桥以后,车吆得很快。他要给社干部们显示一下:他办事多麻利,赶晌午饭时就回到社里。高增福和冯有万一块到一队饲养室派出车以后,两个人就分头到两个生产队里去锄麦地了。高增福心里头别扭。白占魁横眉立眼,凶狠狠地要去赶车;而自己息事宁人,让了步。他感到怪不安的。这样做违反了他平素一贯的谨慎。他想:白占魁大约不至于损坏牲口吧?唉,就是吆车时不爱护牲口,自己是农业社的领导人嘛,对这号调皮捣蛋鬼迁就,也是不应该的。高增福很后悔:当白占魁从饲养室跑出来要去吆车的时候,他应该说自已上黄堡镇拉黄豆去。但是白占魁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愣住了。自己头脑不够灵活,不能随机应变。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能耐欠缺,当这领导人很吃力。他在外表上尽量表现得没有什么,他在内心中却很紧张,盼着主任快回来。“这回有义和白占魁一块拉黄豆,大约不会出岔子吧?”高增福这样宽慰自己,“下回说啥也不让这小子吆车,派这号人出去,我心都跟走了……”高增福一边走一边想,从郭庆喜草棚院旁边的大路拐弯,走上了到皂龙渠一带的田间小路。他看见二队的男劳力聚集在上河沿那段麦地边,有的蹲着吸旱烟,有的站在那里望着他,他们为什么不劳动呢?出了什么事情呢?高增福看见离他们五百步以外,二队的女劳力在妇女队长廖树芬带领下,打稻地的土块和拾稻根,早干得挺起劲了。他赶紧走到男劳力聚集的地边。生产队长杨大海红着脸说:“增福,大伙都不锄这段地。你来了好,看怎办吧!”“为啥呢?”高增福不明白地眨着眼睛。大海说:“这是福蛋兄弟租种黄堡铁匠张师的二亩地。你看!麦苗长得这样差,又稀又黄,就像河滩上的爬地草似的!大伙都不愿锄,都嫌劳力白费打得粮食还不够交租。……”高增福转眼看看:的确是大海说的样子,麦苗很差。不能怪苗稀,土质带沙,又没上底粪,苗稠也不行呀!副主任知道建社时决定跛子这二亩租地和他自己的地一块入社,由社里统一经营,当时就有人不情愿。他没想到现在一看庄稼竟差到这步田地。他征求铁锁王三的意见,王三不说话。他征求郭庆喜的意见,铁人也不说话。他又征求他的房东王生茂的意见,生茂看了跋子一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大伙儿都别别扭扭,高增福也不再继续征求旁人的意见了。他问生产队长:“那么,大海,你说怎办呢?”“大伙都不说,我说!”心直口快的杨大海毫不推诿,“增福!大伙的意思是咱社不租这地,叫福蛋兄弟自己收了这季退了地去!大伙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大伙都笑着,表示就是这个意思。跛子福蛋背着大伙,面对汤河站着,现在转过身来赌气说:“好!大伙到旁的地里锄去,我在这地里锄。我自己的地,你们也甭锄哩。”“怎么?单干呀?”高增福问。“嗯。”跛子朝不远处稻地里的妇女组吼叫,“树芬!过来给咱家锄地吧!”纠纷愈演愈烈。高增福看见妇女组都埋头干活儿,廖树芬没听见叫她。在跛子还要叫二声以前,高增福截住说:“福蛋兄弟!你这火性也太大了。你还没见我的话哩,当下就要退社!你就把树芬叫过来吧,人家当干部的人,不一定和你一个心思嘛。”高增福的意思是批评跋子比他女人落后。几句说得福蛋不再叫婆娘了,重新背着大伙,面对汤河站着。高增福又对大伙说:“我看咱们还是把这段地锄了吧。为啥呢?订生产计划的时候,主任把这二亩地算在旱地改稻地的数里了。夏季的麦苗是不好,秋季的稻子就能丰收。咱们给铁匠张师交早地租子种水地,这不合算吗?咱们蛤蟆滩的贫雇农地少,分得地不够种,有劳力没地方用,怎么能退租地呢?”他说得大伙的脸色都豁然开朗了。红脸杨大海脸更红了,说:“噢噢,增福说起这些,我才想起来了。委员会商量这二亩地的时候,主任是说过不能光看这季,要看下一季。噢,说过,我想起来了。他还说,福蛋两口子种这租地,是靠天吃饭哩;到咱农业社手里,人多力强,大伙出几身汗,这地就能变成好稻地。主任说过这话,只怪我记性差,没给你们交代清楚。咱们快动手锄吧!福蛋兄弟你也甭三心二意!”大伙摆成一排开始锄麦地的时候,高增福一边锄地,一边感慨地想:他身边的这些社员还是庄稼人的眼光。他白己在研究社务的时候,总是感到自己缺少社会主义的观点;二队的这些社员就更差,只盯住鼻尖上的蝇头小利,不能把眼光放远一点。他想:要把庄稼人的思想都教育好,要做多少事情啊!“二队的社员没办过互助组,没锻炼,思想比一队的社员差,动不动就拿退社来闹气,真像娃们一般见识。唔,等老韩和主任回来,我要叫他们多到二队来……”高增福这样想。他怕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失误了大事,并不是他做工作怕负贵任。接连碰了两件不顺心的事情,高增福整个上午都是闷闷不乐的。干活儿不久,铁锁王三、王生茂和跛子福蛋他们,就忘了刚才闹过的别扭,开始说古道今了。杨大海和郭庆喜挨伴儿锄地,谈叙的是二队饲养室起粪的方法。高增福重新想起打断了的心思:白占魁吆车到黄堡拉黄豆去了,他不放心这家伙……整个上午,高增福都被这个不安的心思纠缠住了。他手锄着地,脑子里却出现了白占魁的狰狞面目,上牙齿咬着下嘴唇毒打黑马。为什么要打牲口呢?黑马被生禄父子调教得很老实嘛。高增福想;白占魁不至于坏到无缘无故就打牲口吧?除非这家伙一肚子怨气,抓住这个机会在牲口身上出。高增福开始不断地望着从官渠岸到黄堡的大车道。和大伙一块向南锄地的时候,他抬起头望着;和大伙一块向北锄地的时候,他扭过头望着。他心里盼着:这回平安无事,下回说什么也不让这家伙吆车去了。兵痞!二流子!不成东西!终于,在临近晌午的时候,离皂龙渠约莫二里以南的大车路上,在树木、草屋和田坎的那边,出现了黑马拉着的一辆铁轮大车。高增福用一只手齐眉毛遮着阳光眯细眼远眺:是哩!坐在车辕上的是白占魁。怎么不见去买黄豆的冯有义呢?有万告诉了白占魁要两个人一块回来呀!“不见冯有义就不见吧!”高增福比较放心了些,就想,“按时回来了就好,没出岔子就不细追究了……”晌午,田间劳动的男女劳力都收工了。妇女组收工早。她们要先回家去做晌午饭。高增福坚持和男社员一齐收工,还不赶紧回家去做饭。他先到一队饲养室去看大黑马,问饲养员牲口回来的情形。任老四大舌头嘴巴里溅出唾沫星子,大声笑说:“没啥!牲口出了点汗,走得快了点儿.就是这……”“牲口背上有鞭子打下的印儿没?”高增福低声问。“没!”任老四大声说,忍不住笑他,“你和主任一样,真个细心。他白占魁也是人嘛,五里阳光大路,拉几百斤黄豆,他能乱打牲口吗?”高增福非常谨慎,非常认真地向饲养员解释细心的必要性。“咱社里贫雇农多,牲口不强。只这个黑马好,又怀着骡驹,得加小心啊。”说毕,他进了饲养室门,亲眼看见大黑马和老白乌在一个槽里吃草,他才完全放心了。他回家做晌午饭去,路上碰见白占魁从豆腐坊回家。“有义在街上还有事理,我独独把车吆回来了。”白占魁好久以来第一次同高增福开始说话,好像表示愿意和解,又像在领导人面前显能,似乎以后还想吆车的样子。高增福不喜欢地在嘴角上一笑,应付说:“噢,吆回来就对哩。”他心里头警惕地想:“你怎样显能,下回也不要你吆车了。你再能行的把式,也不是农业社的人才……”高增福回到王生茂草棚院。他的才娃和生茂的娃子在院里耍,看见他回来,喊叫饿了。“爸这就给咱做饭!”高增福摸摸才娃的小脑袋说,到后墙根去取柴。隔着土墙和墙外空地,白占魁的婆娘李翠娥在她草棚屋前边,搔情地朝高增福说话:“旁人家的饭都做好了,你才取柴?”高增福装没听见,弯下腰去抱柴。他心里头想:“这两口子真是一对!多少日子见了我像仇人一样,今日让白占魁吆了一回车,两口子就都寻着和我说话。这婆娘太下流,我不理她!”他抱了柴,直起腰来。李翠娥在墙那边又笑又说:“哟哟!才娃他爸,你比女人还能行!烧那么点柴,够做一顿饭吗?哪天我还要来学你这本事呢!”高增福一声也没响,羞得满脸发烧,感觉到浑身肉麻。“算了吧!你甭想和我拉关系啦!我高增福不是那号人。”他这样想着,生气地抱着柴进了草棚屋。就在当天后半晌,官渠岸传开了白占魁吆车的笑话:人坐在车辕上唱戏,过大桥上坡也没下车。这是春节以来最新的可以供人们谈笑的村内新闻,紧接着关于灯塔社饲养室小,气味对牲口不好的议论。这新闻就更加引起庄稼人的注意,不仅在官渠岸家喻户晓了,到黄昏时,灯塔社的大部分社员都知道了。晚饭以后,家住在官渠岸的高增荣把官渠岸人们的议论,如实地告诉了他兄弟高增福。有人说:“到底是农业社有优越性儿,入社就能坐车唱戏!”有人说:“白占魁刚入社就过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有人说:“白占魁以前吆国民党军队的官车,现时吆农业社的官车。吃官车的人,谁心疼牲口呢?”在所有议论的人们中间,高增荣说最有影响的,在官渠岸东头是郭世富和虎头老二,在西头是杨加喜和孙水嘴。郭世富连声地叹着气,说“唉唉!从前梁生禄套车到官渠岸南头拉垫圈的干土,平路空车也不坐。为啥呢?人家让牲口省点气力,自己拿着鞭子在车旁边走哩!……”爱养好马的虎头老二同情梁生禄说:“可怜的梁生禄!现时眼上牲口在社里给人家胡弄哩!我看见这样,一万年也不入农业社!”杨加喜风言风语说:“梁生宝快回来了。看梁主任的吧!这高主任是把白占魁管不下……”孙水嘴更加轻蔑地说:“梁主任也是丈八高的灯塔,服远不照近。黄堡区和峪口区名声大,到社里看看吧!啥牲口?啥领导人?”高增福听了这些话,气得脸色煞白,心都抽搐着。他当下找有万和大海商量,要召集社员大会批评白占魁不爱护集体的牲口,败坏了灯塔社的名声。但是当天黑夜来不及了。还要准备准备,决定第二天黑夜开会。这还了得!梁大老汉晚饭后做好了睡觉的一切准备,连袜子也脱得放在一边了。他还不脱衣裳,赤脚坐在铺好的褥子上。一盏半明不黑的石油灯,陪伴他等待着他大儿子生禄进他草棚屋来。自从那晚上生禄回家来说官渠岸的人们开始议论灯塔社可能试办不成功以来,梁大老汉每天晚上都这样等着儿子告诉他一些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