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支书和他是一个心眼。他从心里头爱惜振山同志丰富的社会经验,有一套办事能力。什么时候能让振山同志彻底认识自己的错误,同他一心干起来就好了。下堡乡五村的合作化多么需要他们两人的团结啊!生宝这回到城里开会,受到比前两回加起来还深刻的教育。头一回他和改霞一块来参加土改的青年积极分子会议,心里想着:分得了地主的土地,他就有办法了;生活会好起来,会把童养娘妇的病治好的。他要当好民兵连长,保卫下堡乡人民的新生活。第二回,他当了丰产的互助组长来开互助合作代表会的时候,也只想着:可要搞好生产哩,保证他的几家穷邻居不会重新卖地,准备着将来办农业社。什么时候办农业社呢?他脑子里还是非常模糊的。想不到时间只隔了一年,自己就办起了灯塔社,再过两年,村村都有农业社了。这给他精神上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和勇气,使他感到吃饭也香些,睡觉也舒服些.甚至连脚怀也宽广了一些似的。牛刚把生宝和刘淑良的婚事告诉了韩培生了。培生鼓动生宝抓紧这个见面和谈话都方便的机会。生宝在进城的第四天中午休息的时间,就大模大样地出现在县中学生宿舍东斋女干部和女代表住的院里。“峪口区竹园村的刘淑良在哪个屋儿住?”他问院里碰见的一个女同志。女同志看了生宝一眼,指了指东二斋二号房子。生宝走到东二斋二号房子门口,勇敢地、坚定地大声问:“峪口区竹园村的刘淑良同志在这里吗?”“在啦,”是刘淑良的声音,“进来吧……”生宝推开板门,见屋里有四个女代表。刘淑良捧着一个大碗在喝水,一见到生宝,开始表现出意外的神情,随后在其他三个女代表注目之下脸红了。生宝没有进屋去,只说:“你出来一下,我给你说句话。”刘淑良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没有说。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水碗,出来了。她脸还红着。她显得比几天前在食堂院圆门外头见面时倒紧张。生宝摸不来这是为什么。生宝在当院一棵还没有发芽的槐树跟前站住了。刘淑良低声说“到那边院子里去……”生宝跟着刘淑良来到东四斋院里。这里住的不知道是哪个区来的女干部和女代表,根本没一个人认识梁生宝和刘淑良了。生宝从心里头佩服刘淑良的机智和沉着。“春节的几天想到竹园村去,总是忙得没抽出个空儿。”生宝抱歉地细解释,“不是替换饲荞员喂牲口,就是有走亲戚的人到俺社里来参观。好大一个摊子,我撇下一天也不放心嘛……”刘淑良现在脸不红了。她盯着生宝老老实实说话的样子,忍不住喜欢地笑着,不安地说:你叫我出来说什么话,赶短截近说吧!甭绕大弯子了……”生宝也不是木头木脑的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刘淑良同房子的那三个女代表,肯定很注意他们说话的时间长短。为了刘淑良回去好应付她的伙伴盘问,生宝就赶短截近说:“我想和你备细谈叙一回……”“啥时候呢?”“听说今黑间专给咱参加会的人演电影。你托个词儿,不去看电影,行不行呢?”“行。在啥地方谈呢?”“就在县委农村工作部住的院里。从圆门口往里头数,第四个房子。门前有一棵梧桐树哩。你记住,甭模错了。”“那是啥人的房子呢?”刘淑良怀疑地问。生宝看见她心眼这样机灵,高兴地忍不住笑,说:“那是俺灯塔社的驻社千部,姓韩,叫韩培生。我这回来和你约会,全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你甭忌讳他,人家到时候看电影去呀。我在那里等你……”“好,就这么吧!”刘淑良同意了,随即转身头前走了,显得相当匆忙,回去必定要对那三个女人撒谎。生宝望着大方而正经的刘淑良的背影,觉得她真个美。连手和脚都是美的,不仅和她的高身材相调和,而更主要的,和她的内心也相调和着哩。生宝从来没有在他所熟悉的改霞身上,发现这种内外非常调和的美。拿刘淑良一比较,生宝就更明白改霞和他的亲事没有成功的原因了——两个人居住得很近,其实思想和性情却不合!生宝在从县中学生宿舍的东斋回西斋的路上,很有兴趣地想起:一年以前他想约改霞谈一次的时候,他有那么大的疑虑,一点也不主动。去年五月的那天晚上,他被改霞突如其来的热情迷惑住了。幸而有互助组的人在冯有义院里等着他开会,打散了他们不合适的婚姻;要不他今天怎么还会找刘淑良这样合适对象呢?和梁生宝约定了谈叙的时问和地点以后,刘淑良回到县中女生宿舍她住的房子里,心里头说不来是什么滋味儿。自从去年秋后离开范村回到竹园村娘家里,她对婚姻问题的想法几经改变。现在。那些倩景一一重新浮现在她脑里来了。……她回到竹园村不几天,统购粮食和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工作组进村了。她当然要参加村里的各种会议——党员、团员和干部的一揽子会,青年团的会、一般青年的会和妇女的会。她和竹园村的其他党员或团员一块,登门访问过那些思想暂时不通的庄稼人,说服他们不要把余粮卖给商人,要卖给国家,支援工业化。奇怪!在这样激荡着农村的运动中,她始终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她不是竹园村人。对她出嫁前住过的这个村庄,她仍然是熟悉的;但对这村里的人和事,她可是生疏得很了。她和人家一块走进一个庄稼院,人家能按各户不同的情况说些打动人心的话进行宣传;而她只能说些一般的大道理,显得她这个年岁和身量都很大的人作用很小。她感到难过,想念起在漉河南岸的范村,她可不是这样。不是她骄傲,在范村,她有些办法,也有些威信。尽管对已经离了婚的中学教员范洪信没感情了,对下雨和下雪的夜里带着伞,在乡政府院里等着她散会一同回家的那个从前的婆婆,她也不怎么想念了;但对自已在那里加入了青年团,做过许多工作的村庄,她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她想念培养、教育她的范村乡党支部书记,想念她熟悉的那些村巷里的庄稼人,特别是她互助组的组员。她甚至于想念互助组搞过水稻密植的那块试验田。但她已经不是范村人了。范村乡的党支部书记那么想留下她,鼓动那么多人给她说亲,要她在范村结婚,她还是坚决地离开了范村。在统购粮食运动中,她曾经有点怀疑:她这样做是不是太娃娃脾气了呢?也许她应该在范村挑个合适的对象结了婚吧?正在这个时候,从前嫁到下堡村蛤蟆滩的堂姑——金姐娃她妈给她说这梁生宝。好!说的正是时候!梁生宝头一年在县上开的互助合作代表会上向大王村的王宗济应战的时候,她见过的。个子比她略微高一点,人很精明、英俊,想不到他还没媳妇哩。她连忙主动地到蛤蟆滩和梁生宝见面。当时因为灯塔社的建社工作正紧张,她在堂姑家里住了一夜,没和梁生宝见面,而蛤蟆滩和蛤蟆滩的人却代替范村和范村的人成了她心里头所想念的了。汤河边的护堤白杨树,稻地中间的草棚院,绕着草棚院流过的渠水,和到堂姑家里来看过她的那些蛤蟆滩的女人,对她比竹园村和竹园村的人更有吸引力。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成立,稻麦两熟的试验,水稻密植的成功,样样都吸引着她,梁生宝这个对象对她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了,她在心里默算着日子,等待着建社以后她姑叫她再到蛤摸滩去……妈却不大喜愿她嫁到蛤蟆滩去。妈听了她说的梁生宝的为人、家庭情形,老皱脸沉下去说:“唉!蛤蟆滩是个穷地方,苦得很啊。蛤蟆叫、蚊子咬,夏天你整夜唾不成觉。当年金姐娃她妈初嫁到那里哭过,说那里的水,人吃了也不好,到老年要得粗脖子病……”她听了妈的话,忍不住笑,说:“妈,我不嫌这些,只要人对就好。”一天黑夜,她从竹园乡政府开毕会回来,母女俩睡在炕上,吹熄了石油灯以后,妈叹了口气,说:“线线啊!不是妈有意难为你,皆因你爹死后,我一个寡妇老婆儿,犁不能犁,锄不能锄,有几亩薄地全仗着你那两个姐夫来做哩。从前你小的时候,就打过招女婿的主意。怪你老子受不了穆家的欺负,硬要寻个念书的人家,才把你嫁到范村去了,害的几方面不如意。而今后侮也来不及了,眼前的事你可要仔细思量哩。你看寻个你可心的男人,进咱门过日子好不好呢?把妈养老送终,也是你娃儿的一番孝心。”啊!原来是这样!淑良预先连一点也没想到妈会有这心思。这几句话在妈的心里一定思谋了好多日子,才说得这么委婉,这么周全。……淑良记得: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娃,背后吊着一条辫子,每天帮助爹在田地里牵牛犁地、薅苗、拾柴禾、收割青草、拣遗落的庄稼穗子的时候,爹曾说过招女婿的话。那时候,世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对她来说,都不过是人;只是其中有一个男人将来要和她一块过日子,因为据隔壁婶婶说,她将来要当婆娘。事情对她就是这样简单。她用自己雪亮闪光的眼睛看见:整个竹园村的所有庄稼院,只要稍微有一点办法的人家,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婆娘在一块过光景。男人种地、上集、出公差;婆娘做饭、缝衣、养育娃子。这祥看来,她长大一定也得跟一个男人过了。至于哪个男人和她一块过光景合适,她那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幼小的心灵曾想:爹和妈知道,他们会很细心地替她挑选一个合适的男人的,不用她担心。她听爹和妈的话。所以当时她听妈说爹要给她招个女婿,她就满心情愿了。她想:她到男人家里去过日子,还是男人到她家里来过日子,还不是一样吗?招女婿更好!她可以不离开竹园村,不侍奉婆婆更好。她甚至于天真地对妈说过:“那么就快招吧!他穆家弟兄再欺负爹,咱就有帮手了。不是吗?妈?……”惹得妈笑了。现在,淑良听妈一提,想起自己这句可笑的话来,仍然忍不住笑。笑毕她说:“妈!你的脑筋真个古板。你还把我当背后吊一条辫子的那个小闺女哩!你还把世事当解放以前哩!现时土地改革几年了,穷庄稼人好赖都有了几亩地,谁愿意进人家的门呢?再说我也是青年团员了。我要一个随便啥男人做啥呢?妈,这回我要是到了下堡村,离竹园村可近。我和梁生宝帮你种那几亩地!”她说得妈再没吮声。她当时对妈说的话少,但她那夜想得很多,头脑很热。她想:还在范村的时候,人们给她提过亲的那些对象——精明的不忠厚,忠厚的不能干,能干的思想不好。精明、忠厚、能干、思想好的男人,又要没结过婚,这样的对象上哪里去找呢?确实,她要一个随便什么男人做啥呢?或者糊涂、或者狡猾、或者窝囊、或者思想落后,她怎么能有做这号人的媳妇的那种感情呢?要是没有那种感情,而硬要做一个人的媳妇,那简直太寒伧了(她情愿和范洪信痛痛快快地离婚,就是因为她再也没有做范洪信的媳妇的感情了。难道她离了范洪信活不成吗?她不会下地劳动吗?她不会上集买卖东西吗?她不会响应党的号召在村里工作吗?她从范村回到娘家里,就打了这主意——要是没有一个年岁相当、精明、忠厚、能干、思想好的庄稼人,她宁愿一辈子住在竹园村不再结婚。没有想到就在竹园村旁边,蛤蟆滩有个粱生宝!她没有好意思对妈说,但她心里头想:“只要人家梁生宝不嫌我,哪怕我到蛤蟆滩的头一年夏天就叫蚊子吃了,蛤蟆叫得我一夏天睡不成觉,我也心甘情愿……”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甜蜜得很!但她第二回到蛤蟆滩去和梁生宝见过面以后,她的心凉下来了。她看见梁生宝对这事并不怎么热心。她离开蛤蟆滩回竹园村的时候,介绍人也没给她一句肯定的话,只说等过了春节以后再……她想:这准是一句推辞的话。她恢复了她从范村回到娘家时的心情,打定主意没合适的对象不结婚,哪怕在娘家住一辈子哩!在春节前的几天,她积极地把她娘家那条巷子的两个临时互助组整倾起来,合并成一个常年互助组,大伙选她当互助组长。进城来参加这互助合作代表会的头一天,当看见梁生宝的时候,她既不紧张,也不害羞。她最厌恶女人的自卑。她大大方方地和梁生宝说话,好像她和他中间并没有说过亲的事儿,只是一般地认识而已。想不到开会期间,梁生宝会主动地来找她,约她谈叙。她的心绪怎么能不紊乱一阵呢?……到了给三级干部和互助合作代表放映电影的晚上了。刘淑良托词头痛,没去看电影,说要早睡。她在房子里听得人们都进了县中的礼堂了。电影的音乐传到学生宿舍里来了。刘淑良从床上起来,用手在襟边把蓝罩衫扯展,就按照告诉她的地点,去找梁生宝了。不像初次进城的乡下女人,刘淑良对县城的地方不生硫。还是个小闺女,当爹和穆家打官司的时候,她就曾进过城。以后嫁到范村,离县城只有二十几里,她到县中来给范洪信送过几回东西,解放后又来开过几次会。她知道县人民政府和县委在一个大门里头,县委在东边。她胸前带着互助合作代表的红布条,非常熟悉地走进了水泥大门,然后在庭院的砖道上向东走。砖道拐弯处的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梁生宝!“我怕你寻不上……”刘淑良高兴地笑笑,很庄重地说:“那么你在前头引路嘛……”两人又拐了一个弯儿,进了一个砖圆门的院子。院里只有两个房子的灯亮着,他们进了门前有棵梧桐树的房子。这是个一间房的单身干部宿舍,摆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三斗桌子和两把木椅。脸盆放在一个小方凳上。书籍立在对着玻璃窗的办公桌上。刘淑良在门里头办公桌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了。梁生宝却不坐办公桌正面的木椅,离远点坐在这房主人的床边上,一只手捏着他那庄稼人的短烟袋锅。“春节那几天里头,我总想到竹园村来,总也没个闲空儿。”生宝开始解释。刘淑良一只手搁在办公桌的一角,有点不相信。“那么我在俺姑家的时候,你怎没说这话呢?”“当着那些人的面,我……”“有万跟你出去,你也没给他说嘛。”刘淑良还是不相信,一只手扯扯她罩衫的衣角,看他梁生宝说什么。生宝咧嘴笑着说:“给有万说和当着那些人的面说,还不是一样吗?金姐娃那嘴,你不知道,嘿!用不了三天,全蛤蟆滩都知道了。”刘淑良注意地看着生宝:脸色是诚恳的,眼光里也没一点说谎的神气。她相信了,生宝是真心实意的。她是明大理、识大体的女人,决定不把她的错误判断和她第二次从蛤蟆滩回去以后的种种心思告诉生宝。她要显得好像根本没有那种判断和那些心思一样。她不让生宝嫌她有一般女人的小心眼。刘淑良前额宽阔的脸盘上,现在堆起了比她刚才在外头碰见生宝时更加亲近的笑容。她更加亲切地问:“两个老人过年好吧?”“好!”生宝两手放在两个膝盖上,端正地坐在床边,说,“俺爹俺妈都好!俺爹去年还对互助合作没识清,今年强多了。他见天要到饲养室去看一回,再不和俺妈拌嘴闹气了。俺妈也强健,就是年纪大了。她做饭还没啥,针线活儿不行了。她把针举到半空里,半天穿不进线去嘛……”刘淑良忍不住笑,心里头想:“那几口人的衣裳,我梢带着就做得穿上了。”但她嘴里不这样说。她嘴里只说:“嗯!就是的!要是秀兰不出门还好些……”“噢?”生宝惊奇地问,“俺屋的人你全知道吗?”“全知道,”刘淑良笑着承认,然后满怀好感地问,“秀兰这阵在啥地方呢?”“还在吉林省哩”“春节没回来?……”“没。说她在那里闲不惯,想回家来参加生产理。”“秀兰的思想真个好!”刘淑良夸奖说,“俺姑和金姐娃告诉我,她女婿在朝鲜前线的时候,脸上受了烧伤。她婆婆想念得病了,还怕秀兰解除婚约。秀兰就退了学,还没结婚就住到婆家去了。”“就是的,”生宝笑着点头,“她娘俩啥都给你说……”刘淑良笑着说:“俺姑和金姐娃还告诉我,秀兰的一个同学叫改霞,就没秀兰那么老实。说听了这个人的话是一个样儿,听了那个人的话又是另一样儿,慌慌溜溜……”“就是的,”生宝点头,略微有点不自然地笑笑说,“她娘俩还给你说些啥来,你全说出来,我看说得对不?”“再没说啥,”刘淑良诚实地说,“她们说得对吗?”“对!”生宝现在很自然地笑着,很坦然地评论,“那个闺女不能和俺秀兰比!她不是在艰难里长大的,就没受过俺家受的那号剥削和压迫嘛。她爸死的时候留下了几亩地,两个姐夫给种着。娘俩关起街门过小家子光景,寡妇老婆还挺娇惯小闺女的,也不像你从小就跟大人在地里头干活嘛!”刘椒良注意听着生宝的议论。这些话对她是这样明白、亲切,她立刻感觉到她和他在精神上比刚才更加近了一些。她的这种感觉用不着什么甜言蜜语来表达。她从生宝看她的眼神上就看出:生宝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她们彼此间会心地一笑,就表达了这种感情。生宝高兴地说:“这回开的这学习大会真好!”刘淑良说:“就是好!听见陶书记的全县规划,真叫人高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的范村的那个互助组,听说他们今年冬里就要办社。竹园村的这个互助组差,才整顿起来……”“噢,你这么积极?”生宝不理解地问,“你是不是就在竹园村当了互助组长了?”刘淑良看着生宝迷惑的神气,忍不住笑。“呀,当了互助组长了。”刘淑良忍住笑回答。她心里头想,“俺姑说他老实,他也真个老实。我不当互助组长,怎能当互助合作代表呢?你看他这个老实相吧,真逗人……”生宝带着满脸的老实相说:“咱灯塔社今年冬里扩社的时候,就要吸收所有要求入社的贫农。生活和生产有困难的中农要求的话,也要收。明年冬里扩社的时候,我思量:上、下河沿的四十七家农户,就全能入社。……”“三年合作化?”刘淑良惊讶地问。“唔!”生宝有信心地说,“不光是这!俺还想在明后冬里和官渠岸联社哩,就像窦堡区的大王村现时办的那样。你看怎样?”刘淑良喜欢地笑一笑,一只手摸着韩培生办公桌的一角,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明白生宝说这些话的意思。他居然用一家人的口气,征求她的意见了。刘淑良心里头接受了生宝的这种态度,嘴里却不好意思说什么意见。生宝看看她的神情,继续说起灯塔社的具体情况——旧社会受尽了剥削和压迫的穷庄稼人,土地改革以后生活和生产还如何困难;人们要求入社的热情如何高;入了社的穷庄稼人生产如何积极,对社如何关心;社干部克服困难的决心如何大,举出了副主任高增福的例子。刘淑良聚精会神地听着。生宝和对象见面不谈他家里的情形,全谈的是农业社,充分表现出他以社为家的精神。刘淑良心里喜欢地听着,以至于忘记了她要掌握出来的时间。“我要走了,”她说,“看电影的人散以前,我应该在屋里。要么人家要问我上哪里去了……”生宝思量了一下,同意了,很腼腆地问:“我看咱这事情,你要是没意见了,咱就简简单单……”刘淑良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那么还敲锣、打鼓、坐轿呀?”“你说啥时办合适呢?”生宝进一步问。刘淑良笑说:“你甭急嘛!我开毕会回去和俺妈商量一下,咱再见话。”“怎么见话呢?”“你告诉有万,叫金姐娃到竹园村来。”刘淑良说着,开了房门。生宝跟在她后边,送她出了砖圆门。梁生宝到县里开会去了以后,高增福兢兢业业料理着灯塔社的日常事务。早田冬小麦地里锄草松土,稻田复种小麦地里打土块、拾稻根·……这些农活儿,男女社员们组成的几个生产组分地段劳动,按地亩包工,全上地了。往年,汤河流域的庄稼人都是过了灯节才上地。今年灯塔社过了“破五”就出动,提早了十天,开了宣传总路线以后的新风气。同村的郭振山互助联组不甘落后,正月初七,杨加喜和孙志明就匆忙地督促各组也上地。接着,在初八和初九,河对岸的高增旺互助组、王来荣互助组和郭振华互助组一排一溜的庄稼人都学农业社的样儿,陆续出现在北原上和汤河南岸的麦地里了。社员们人人高兴!但是不久,发生了叫人不高兴的事儿。春节那几天还只是官渠岸几个中农私下议论灯塔社的草棚饲养室太小,气味不好,到了锄麦地的这几天终于成了人们在劳动中公开谈论的话题了。话是一股风,大伙儿传播起来很快。灯塔社的社员们开始表现出不安。饲养员向副主任报告:已经有不少人悄悄地抽空儿到饲养室,看牲口是不是果真瘦了,或者瘦了多少。杨加喜和孙水嘴到处向人们大声地庆幸说:“多亏郭主任有计划!俺官渠岸联组秋后先盖四椽的大瓦房。俺有了好饲养室,冬里再转社。俺稳稳妥妥!”这些话无形中助长了社员们的不安情绪,给人们造成一种印象:似乎郭振山比梁生宝看得远、拿得稳、有办法……小心谨慎的高增福,赶紧同两个生产队长冯有万和杨大海商量。他们召集了一次社员大会,把主任去县里开会以前说过的两件事先宣布了。头一件是勤起圈粪。饲养室的空气就会好些。第二件事是到阴历二月初八黄堡镇骡马大会的时候,准备卖掉一些建社时接收的老弱牲口,新买几头精壮的大牲口;这样减少了头数,既好使用又省草料……高增福甚至于过早地向社员们漏话说:“为了调换牲口,主任这回在县上有可能要求到一笔贷款哩。”社员们知道了领导人原来是心里有数的,情绪就都稳定了。只有一队社员白占魁例外。他听了高增福的解释以后,鼻孔里冷笑了几声。他轻视得连看也不喜看副主任一眼。大伙高高兴兴议论着离开会场的时候,他别别扭扭,一句话也没说。回到自己的草棚屋里,白占魁站在潮湿的土脚地上,才向坐在坑边对着窗台上的镜子拢头的婆娘,愤很地奥骂:“高增福是啥东西?凭啥当农业社的副主任?论讲话是叫花子卖米,没几声(升)就完了。论办事,他没能力!看梁生宝才不在几天,把他紧忙成啥哩,恨不得趴在地上给社员们磕头!”李翠娥把嘴唇噙的头发夹子插进辫根里去,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