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精心管理。……伯!等过了年,天暖和了,你到咱饲养室看看。一排排牲口吃起草来,真个叫人爱!”梁大老汉抬眼看看生宝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想:“你自然高兴喀!人家的家业全归你管了嘛!”但是他嘴里没兴趣地说:“世事成了你们年轻人的啰。你们好好办去吧!我老了,不行啰。嗯!”几句话说得生宝明朗的脸色一下子沉了,拿起茶碗来喝着,思量着什么。这正是梁大老汉的目的。他知道这个对农业社着了迷的小伙子,一定要和他谈叙农业社的事情。他不爱听这些事情!他宁愿和他说些家务事,儿女情!“宝娃!”梁大老汉在生宝喝茶的时候教训说,“人是过一年,长一岁……你明白这个意思吗?啊?”“我……明白。”生宝放下茶碗,迷惑地说。“你兴许不明白!”梁大老汉倚老卖老地说,“今日是大年初一,你来给伯拜年。伯告诉你吧!人过了二十,就不好定亲啰。你思量思量……”梁生宝张大了口,恍然大悟地笑了。可以看出:他明白他伯不喜愿谈叙农业社,而把话岔到这里来了。“伯!”生宝诚恳地说.“过了年,我在意这事呀!”“嗯!对!嗯!有对象了吗?”坐在脚地板凳上的生禄家代替生宝说:“人家给他介绍竹园村的一个女人,是从范村离婚回去的。年前才见了面……”“人有娃子没?多大年纪?”梁大老汉表示关心。生宝在生禄家嫂子面前不好意思地说:“没,独独一个。过年虚岁二十五……”“抓紧!”梁大老汉忠告,“抓紧!甭三心二意!嗯!”生宝表示他准备趁过旧年以后这几天不忙,调查调查这个对象再说。这时梁大老汉张大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显示他疲劳极了,用挂在纽扣上的手帕,揩着打呵欠时流出来的眼泪。生禄家在旁边解释说:“俺爸大年夜里没睡好……”生宝就告辞走了。春荒的时候,人们总觉得日子过得好慢好慢;而春节——庄稼人不做活,吃好的,从早到晚在一块热闹……人们不觉得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破五”一过,庄稼人劳苦的一年就开始了。梁生宝过这回春节可一点也没清闲。他不光替换饲养员喂牲口,而且出了他没预料到的事情。从正月初二庄稼人开始走亲戚的那天起,下堡村八百多户人家来了上千家亲戚,听说这里河南稻地里办起了农业社,都跑来参观新鲜事物。梁生宝曾想到春节时蛤蟆滩的亲戚会来参观,但没想到全下堡村的亲戚陆陆续续来的人,竟比社成立的时候还多。大部分是十里以外的远路亲戚,其中暂时没试办社的峪口区的庄稼佬看见什么都打听。真是忙死人!生宝只好照灯塔社成立时工作组的办法,要求所有的社干部这几天里头都别走亲戚了。大伙分组待在两队的饲养室院里,向参观的庄稼人解释事情,回答人们提出来的关于处理土地、牲口、农具、树木和记工分配的具体问题。生宝知道这是试办社对周围农村所负的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要求社干部们对待参观的亲戚们态度要谦虚,不能有丝毫傲慢,老大神气。同时他又低声告诉大伙:眼睛放灵活一点,注意坏人混杂进来破坏。……生宝这回把会计任志光也拉出来参加了解答工作。自建社以来,复杂、琐碎而又是生疏的农业社账目,把一个一贯爱跑的活泼少年,个把月时光就变成了大人,钻在屋子里不出来了。志光按照韩培生和牛刚教给他的方法在建账。他很费劲地把那些临时记在一张一张货单上的各户土地、牲口、农具、树木的数量等级和价目,一笔一笔抄写到社员分户明细账上去。春节前,小伙子右手的中指头已经被水笔磨起了水泡,叫他妈给他用布条裹起来他继续抄哩。生宝曾问:让培生和牛刚都帮助会计写,不是很快就可以建起帐吗?可是志光一定要留下来,他一个人慢慢一笔一笔亲自抄,说他要磨练他当会计的写算本领、细心和耐心。于是好强的小学毕业生废寝忘食、起早贪黑地写着、算着、拨着算盘珠,竟连正月初一也没出来在村里玩玩。生宝嫌志光太坐久了,叫他出来做点别的事儿,也算休息了一下脑筋吧。就这样,春节的几天在兴奋和忙碌中不知不觉过去。生宝唯一的收获是吃得比平素好,脸上比建社时丰满、光滑些。他原来打算趁去北杨村向秀兰公婆回礼的便,顺路去竹园村亲眼看看刘淑良娘家的情形,到时候也没去成。秀兰的阿公正月初二来看了两个老亲家,生宝他爹正月初二到北杨村去回了礼。生宝初二连给客人斟杯米酒的时间也腾不出来,只是在秀兰的阿公参观饲养室的时候和亲戚见了一面。他看得出来,秀兰的阿公明白他是真忙,并不是当了社主任.冷待亲戚。正月初六,灯塔农业社主任梁生宝就要和官渠岸互助联组长郭振山一同进城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县互助合作积极分子代表会去了。初五黑夜,生宝赶紧在铁锁王三草棚院的办公室里召开社务管理委员会,安排下一段的农副业生产——旱地冬小麦地里除草,松土保墒;稻地里复种小麦的地里打碎土块,拾去稻根,为开始春灌、追肥做准备;豆腐坊的工作照旧不变,只是卖豆腐的有个别不太老实、不称职的人,调换了一下。最后,生宝宣布他不在的时候,由副主任高增福经管一切。……散会以后,所有的社务委员都忙着安排第二天的活路去了。办公室里只留下主任和副主任。生宝看见增福消瘦的脸挺沉,眼神深思默想盯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在临别时说,又好像说不出口来。生宝看见增福的这种表情,想起他解放前有一回和任老四一同进山,桂花她妈这样恋恋不舍地盯过任老四。共同的意志和共同的命运把两个单身汉庄稼人结合起来过光景,竟然产生了夫妻一般的深情厚意。这使得梁生宝由不得想笑。“咱俩也散吧,”生宝忍住笑说,“才娃睡了?还是在生茂屋里等着你回去呢?”增福说:“早睡哩。这而今不是一年前的才娃了。再也不要我抱着出来开会了。嘿,穷娃懂事早,听话。官渠岸我原来那草棚独家,没院墙。我搬到生茂草拥院后,有院墙、有街门,又有同院邻居。我刚搬来的时候,生茂嫂子还帮我照看过一下娃。以后熟惯了,娃就不骇怕了。嘿,俺才才多大一点人,自个儿伸被子,自个儿脱衣裳。他睡了还叫我走的时候别忘了吹灯。你看可亲不可亲?”“真个可亲!”生宝喜欢极了,“这么说,你这回搬过来入了社,还把娃的拖累也解脱了。这就好,好得很哩。过两年咱社有办法了,得给你先投资.把你的草棚先盖起来……”“主任看你说这啥话!只要生茂不嫌我,你甭惦着给我盖草棚屋。”增福不客气地打断生宝,拍拍胸口大声激动地说,“我连这颗心都入了社哩,一个草棚屋算啥?只要咱们把社办好,我这辈子不盖草棚屋也是畅快的。要是社办不好,嘿……”“怎样呢?”“我在这蛤蟆滩也站不成……”“回官渠岸呀?”“我领着才娃革命呀!到哪个工地给工人老大哥做饭去呀!”生宝张开嘴,仰起头笑。笑毕,他一想:副主任突然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恐怕不是没有缘故吧?可是为什么呢?“噢,看他忧虑成那样,八成是我要进城,他孤单了。对,他独独领导,当然觉得担子重……”想到这点,生宝笑着安慰副主任说:“增福,你放心。我进城的这些天,咱社里大约不会出啥事情。即使有事你和有万、大海商量着办。事情再大了,你不会把社务委员都叫到一块讨论吗?你甭熬煎。十天半月以后,我回来的时候,培生和牛刚同志就全来了。那时咱们就要热火朝天积肥了。”生宝热烈地鼓着劲,充满了乐观气概。但副主任的稍瘦脸上仍不轻松愉快,虽然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还是显着内心相当不安,不说话。“你还有啥顾虑吗!”生宝开始重视起副主任的情绪了,“或者,你看见咱社啥事不如意吗?或者你觉得有万和大海对你不尊重吗?你说出来,趁我还没走哩,咱想办法解决……”好了!现在增福抬起眼睛,看看生宝的脸色,他好像考虑着每一个词句似的慢慢吞吞地开口说:“主任,你明日高高兴兴进城去开会,我不该给你说这些话,叫你听了不高兴……”“啥话?难道又是宫渠岸有人说咱办不好社吗?”“就是的,”副主任非常难受,“增荣俺哥告诉我,这回说的人可多呀。话更重!”“啥话?给我说一下,我看重不重。”“你甭伤气。”“哎呀!看你说的!群众议论一下,我能躺倒吗?”高增福到说的时候脸色更黑了,学着别人的腔调告诉生宝:“甭看灯塔社名气大,眼时参观的人多,怕只是不到半年的寿命!要是过了这个夏季不垮台,把我的嘴巴打肿……”“哈呀!”生宝惊奇地大笑起来,“谁说得这么有把握?啊?就好像灯塔社的命运在他手心里!难道官渠岸有人想硬把灯塔社咒垮吗?增福,这话是谁说的?”“俺哥听见孙水嘴说来。他说:说咱难过夏的人可多哩。”生宝一听这话的来源,就不重视地笑了。“主任,”增福见他不重视,非常苦恼,说,“他们说得蛮有道理,所以一般都信哩。”“啥道理呢?”“说咱社的饲养室小,性口挤。说天气暖了,光里头的奥味就能把瘦弱牲口熏死。说好牲口也能给熏得不爱吃草了。我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为啥呢?咱饲养室里要站八九个牲口,单干户一个草棚里才站一个牲口。”“嗯,气昧是不大好,”生宝同意,脸色阴沉下来,“还说啥呢?”“说大牲口眼时是农业社的根基。说牲口饲养不好,就想把农业社办好,筒直是做梦!主任,你说孙水嘴的眼光能看到这点吗?看不到吧?是有高人指教他哩吧?”生宝听毕,仔细想了想,是哩。是要有经验的庄稼人,才能对经管牲口思量得这么详细,这么周到。对!拿牲口喂得好坏断定农业社办好办不好,也合乎情理。生宝问副主任:“增福,依你眼光看看,这个高人是谁呢?”“那还要问吗?”高增福痛心地说“水嘴最听谁说?我难受就难受这。我寻思:啊!振山同志,你刚解放就入党嘛!土改时过五关斩六将,又不是不懂道理。组织上为了团结你,你没入社也叫你当建社委员,帮助出主意。你这阵看到俺社的缺点了,不给俺指点叫俺注意,可叫你的人在村里乱说!泄俺灯塔杜的气,于你有啥好处呢?”“不对吧?”生宝摇了摇头,很怀疑地批评副主任“好老哥哩,我不同意你这样思量。振山同志哪能像这样行事呢?我不信,我坚决不信。我看他在建社中间倒是真用脑筋帮助咱出主意哩……”“那是有工作组在哩。他要显示他比你能干!”“唉,”生宝惋惜地叹了口气,“老哥啊!咱可不能这样心窄啊。咱们还是看宽一点好。你说要不是振山同志告诉孙水嘴的呢?咱们不是屈枉了自己的同志了吗?”“那么你说官渠岸还有谁呢?除了他……”生宝说:“官渠岸三大能人哩嘛。除了他,还有姚士杰和郭世富哩嘛。这点眼光,我看他两个都有哩。他们是一个孤狸一个狼,虽说不多和咱见面,你能说他们不‘关心’咱们的事情吗?孙水嘴这家伙不懂深浅,管哪里出炉的饼,他得了就贩。你想真是振山同志的话,他才不叫水嘴乱说呢。我敢打赌不会!”生宝坚决不信的态度和他肯定的分析,使副主任的消瘦脸上有了比较愉快的笑容,但还是显出内心有相当的保留。生宝知道他的副主任有许多长处:立场坚定、大公无私、实在苦干;只是这庄稼人的狭隘和执拗,可是增福同志的大毛病。生宝对这点深深地惋惜,因为对人抱成见和干大事业是不相称的。他下决心进一步苦口婆心地说服副主任:“增福,你说群众议论一下咱们,有啥关系呢?你何必搁在心上呢?我知道你原来是官渠岸人,为了办社你把宫渠岸的草棚屋拆了,给咱们盖饲养室。你自己到蛤蟆滩来借人家的草棚屋住。你把农业杜当自己的性命哩。你特别听不得官渠岸人说农业社一句不好听的话。你这个心情儿,我能想来。可是,增福,话得说回来:不怕人家说坏,单怕自己做坏。他们说咱社饲养室暖季气味大,是有点间题儿。这只不过是咱们忙忙乱乱,没旁观的人看得清楚罢了。真正到暖季来了,咱们还看不出这一点问题吗?咱们眼看把瘦弱性口熏死吗?咱们眼看着把好牲口熏得不爱吃草吗?到时候,咱们想不出一点办法了吗?……”“想啥办法呢?”高增福说,“这两天我全为这个着急。我听说,陕北和山西,都是敞棚牲口圈。咱们能不能把饲养室的前檐墙拆了呢?……”“敞棚饲养室?”生宝问。他仰起头想了想说,“唔,气味倒是好些,就是……”“就是冬季太冷,咱关中地方的牲口没冻惯。”增福惋惜着。“不光冬季太冷,”生宝笑着说,“夏季太阳晒的时候,敞棚饲养室也太热呀。墙和门窗不光挡冷,更要紧的是挡热。增福,你想想:夏季晌午前后,太阳像火烧一样,咱们赶紧把门窗关了,屋里霎时就凉快一些,这是啥道理呢?”“那怎么办?”增福又发愁起来,“又怕外头热,又怕里头气味大,左不行右不行……”生宝仰头朝着草棚屋顶,用脑筋想着。他想天冷天热,是不由人的。嗯,人除了防备,再没一点办法。可是饲养室里头的气味,是从牲口的粪尿来的呀,不是气候呀……“有办法哩!有办法哩!”生宝高兴地伸出两只手来。增福瞪眼盯着,等着他说。生宝畅快得大笑起来,像原始人发现了石器。“哈哈!官渠岸哪个能人想出的这个难题?增福!到了春季,天气一暖,咱们不会勤起粪吗?咱们是农业社呀。咱们劳力多,有工分呀,咱们为啥要像他们单干户那样,等性口粪堆满了圈才起呢?牲口粪起了,饲养室的气味不就小了吗?增福,这么说,咱们得定出个规程:春秋两季三天两天起一次粪,夏季要见天起一次粪。叫它饲养室气味再大!”农业社主任嘴巴上使着劲儿,显出一种志在必成的气概。增福聚精会神听着。消瘦脸上先是惊讶,随后高兴起来了。副主任响亮地在自己的光头上拍了一掌,嘲笑自己说:“榆木脑筋!人家拿单干户的眼光看农业社的事哩。你这么容易叫人家唬住,忘记自家的优越性哩!”生宝见副主任情绪好了,高兴地解释说:“不光你没想到,开头我也惑住了。”生宝趁这个机会劝说增福,“往后你再听见官渠岸有谁说啥,你上下、前后、左右地思量。你甭一听说咱社不好的话,心里有些发毛躁。其实这回这话对咱们有好处哩……”“不等牲口受不了气味,咱们就想出办法了。”增福庆幸地说,情绪更好起来了。“就是的!”生宝满意地笑着,更进一步提议,“我这回到城里开会,看县上能给咱多少贷款。要是数目不小,咱们到阴历二月把瘦弱牲口卖了,添点价款,买强壮牲口。到底强壮的大牲口好经喂、好使唤,饲养室也不那么挤嘛。你说对不对?”“对啊!好主意!”增福听得眉飞眼笑,高兴地叫着,“就这么办!你到城里求杨书记多给咱穷杜批一点贷款好不好!家里的事情,你就放心。好,时光不早,你明日要进城,咱们早点睡!”高增福现在简直换了一个人。两个主任高高兴兴地分别了。第二天早饭后,梁生宝和郭振山背了自己的铺盖,一同进城去了。主任走后,高增福对灯塔社的一切事情加倍地操心。工作组曾经讲过话:社员要以社为家。高增福想“咱不是以社为家。咱是以社为命!主任说得对。主任最能摸着我的心底。拆了自家的草棚屋盖饲养室,我爷俩住在这生茂从前喂牛的草棚里来入社,我活在世上还图啥呢?就是要把灯塔社办好嘛!”增福学生宝的样子,每天一早一晚到两个饲养室和一个豆腐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他一到饲养室不是帮助扫院,就是帮助给牲口添草;一到豆腐坊,不是帮助往灶火里添柴,就是帮助往锅里头添水。他觉得这样做很随便、很自然。像郭振山那样摆出高人一等的神气巡视做活,即使有能耐高增福也不爱,何况他自知无能。他倒是爱梁生宝沉住气,有点领导人那股稳重劲;可惜他暂时还办不到。他帮助做活的时候,由不得随时同饲养上和副业上的人说些他所想起的话。他想起什么好主意就由不得说出来。他深深地惋惜自己肚里搁不住事儿。主任进城以后的第三天,高增福提了帮助任老四修理好的牛套绳,到一队饲养室去。社员白占魁迎面走来了。前国民党军下士灰暗的细长脸上,拧眉瞪眼,撅嘴吊脸,好像又是刚刚和他婆娘李翠娥闹了仗出来似的。高增福自从当了农业社的副主任,完全不记去年春天活跃借贷时两人在学校里吵过的那回了。他本着团结一切社员的精神,主动和自占魁打招呼。主任说得对!要改造这号人,不同他说话是不成的!“占魁,你到哪里去呀?”副主任关心地问。白占魁却不答话,吸了口廉价的黑色烟卷,继续走他的路。“占魁,你这是为啥着气呢?”副主任笑嘻嘻地问。白占魁更不答话了。他神气地在稻地小路上从高增福身边过去了。增福隐隐约约看见白占魁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似乎轻视地扁了扁嘴。增福这下明白了:“噢!白占魁不是和他婆娘有气,这还是和我有气哩。为啥呢?”要是一年以前的高增福,哼!不把白占魁叫住质问他几句才怪呢。现在,高增福已经在梁生宝互助组磨练过一年,已经是灯塔农业社的副主任了,他不同这号小人计较了。白占魁为了自己没有能当上社干部,竟能唱出“老牛力尽刀尖死,忠心为国不出头”的秦腔发牢骚,高增福听了简直发呕,唾了几口酸水。高增福这样思量着,提着牛套绳继续向一队饲养室走去。他只是更觉得改造白占魁太难了,全看主任哩!高增福提着牛套绳走着,想起建社过程中的一件事情。选举他当副主任的时候,全社只有白占魁一个人没举手。增福在稻地塄坎的小路上站住了。先不到一队饲养室去了。先去问问有万,看看生产队长知道不知道白占魁为什么和他这样别扭。嗯!这是一条毒蛇。得加小心,防备他咬人!副主任提着牛套绳,来到一队的草拥院里。有万正在院里劈柴哩。增福把刚才自占魁异常的态度说了说。有万一只脚踩着废木料,一只手提斧头,脸朝天笑出声音来了。“不是人!你也甭理他算了!”有万笑毕了说。增福迷感地说:“到底是为啥呢?看情形你知道。”“我知道!”有万很痛快,毫不隐讳地说,“咱们这次社委会不是调换卖豆腐的人来吗?”“调换来。可这与白占魁没啥关系呀!这回社委会上谁也没说他什么。好赖没人提起他呀!”“就是因为没人提起他嘛!”有万忍不住笑,“占魁问我:他没当干部的资格,连卖豆腐的资格也没吗?他老白只有到饲养室起粪的资格!你看可笑不可笑?还口口声声老白!”增福一点不笑。他发呕。他没想到白占魁竟是为了这个。他气得呼哧呼哧喘气。“咱们能叫他这号人卖豆腐吗?有万,社员们能放心他吗?”“当然不放心!”有万不重视地笑说,“你也甭着气。这正好证明他白占魁想当干部的心眼不正!咱社里再没人也不能叫一个老兵痞出去卖豆腐呀!见天得往他口袋里漏点钱,还坏咱灯塔社的名誉……”增福不明白地问:“他没卖上豆腐,为啥和我别扭呢?”有万笑着说:“他当成主任看得起他,就是你副主任不喜愿他,所以……”“我得找他谈一回!”增福有点感到不安了。“你甭和他谈!”有万诚恳地建议“等主任回来和他谈去。增福,我说他不理你,你也甭在乎。他!他不敢寻你的事喀,他调皮捣蛋,有我哩!你和他隔一层,叫我来管他。他上天呀!我问他:‘通过社章,你白占魁举手来没?’他说:‘我为啥不举手?难道我老白不是社员吗?’我说:‘好!社章里头规定社员要服从分配,你而今愿意做啥就要做啥。’他没话了。你看,这是个赖皮吧?你是个社的领导,甭和他吵闹……”对!高增福接受了一队队长的建议,提着牛套绳向一队的饲养室走去了。他很佩服有万总是放开肚皮吃饭,伸直了胳膊和腿睡觉,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神气。有万当这生产队长,看起来一点不吃力;高增福感觉自己当副主任很吃力。特别是主任不在的这几天。要不是有万比他年轻,到时候有股火性由不得他要发作,真该让有万担任副主任的职务才合适。他才不像白占魁那样削尖了头钻,一心只想当干部哩。官渠岸有人说:“高增福在官渠岸的互助组垮完了,剩下个光杆的组长,跑到蛤蟆滩去还当了农业社的副主任。要是他还在官渠岸,有郭振山、杨加喜、孙志明几把手怎么着也显不着他吧?”这些流言蜚语是当着高增荣说的。高增福听到这些欺负人的话只是寒心,并没给其他人说。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就对了……沿路这样想着,高增福提着牛套绳走进冯有义的院里。他一边把牛套绳挂在饲养室前檐墙上,一边亲切地说:“老四,牛套绳给你挂在墙上了。”“好好好!给咱挂在原地方,”老四在饲养室里头感激地说,“你甭走了,我和你有话。”“我不走的,”增福说着,走进饲养室里头去,看见任老四使劲儿给一槽牛抖麸子。增福照例问:“今日牲口都好?”“好,”任老四的大舌头嘴说,“牲口都好,人不好!”“怎么,你有病哩?”增福连忙说,“要是不行,你回屋里歇去,叫我替换你喂一夜……”任老四溅着唾沫星子说:“不是我不好,旁人不好!”“你屋里谁病了?桂花她妈?”“不是。等一会儿,我给你细说。”老四抖毕了牛草,沮丧地在糟边上把木捧棒敲净。高增福从他的动静看到他很难受,心里头就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四把木棒棒挂在槽前的柱子上,然后把气色很难受的脸转了过来,灰溜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