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啥?请不脱假?”“也不是……”“咱两家真有啥冤仇,你老怎么不信服我?你老就痛痛快快告诉我吧!我帮助你老分解,看到底是怎回事情:为啥说了回来,到时候又来信说不能回来了。”改霞她妈流着眼泪说:“咱陕西去的学徒全不回家,她想回来,没人结伴嘛……”“不信!”郭振山大声地说,“那么她原来和谁结伴呢?”“就是原来结伴的人不回来嘛……”“啥人?她这回信上要是没说清楚是谁,就是假话!”“带领她们的组长……”“男组长?女组长?”“男——人……”郭振山张大了有胡楂的嘴巴,仰起头笑。他没好意思笑出声音来。他怕惹得改霞她妈痛哭流涕,不好看。但是他从心眼里舒服,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没见过世面的傻寡妇老婆儿啊!你的闺女在工厂里十有八成已经有对象了。人家这阵儿在河北省有了相好的,你还在陕西省等着闺女回来和梁生宝相好呢!真是个榆木脑筋!但是郭振山嘴里笑着劝改霞妈说:“大婶子!你甭难受。改霞妹子今年春节不回来,她明年准回来呀!她明年春节不回来,她学徒期满准回来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没人结伴,一个女娃子家,路上就是不好行动嘛。你老把心放宽,喜喜欢欢过年。这而今,共产党毛主席领导,无论在哪里,青年人都能学好。改霞妹子又心灵,又是青年团员,拿我这双笨眼,一解放就看出:蛤蟆滩搁不下这人!你老这阵见不上闺女难受,将来有你老畅快的一天。我眼不瞎,能算见这卦。就是这话!你老坐着,我还忙……”郭振山说着,提起脚地上的猪头,高高兴兴走了。自灯塔杜牲口合槽以来,梁三老汉每天一吃过下午饭,准到一队饲养室去了。他到了那里,就帮助饲养员把土场上晒了一天太阳的牲口,牵到槽后边拴好。任老四给所有的槽里都喂上草以后,梁三老仅就以社主任他爹的心情,认真地察看着每头牲口吃草的情形,一边同任老四说些喂养牲口应注惫的事情。直到饲养室的马灯点着,挂在槽对面的墙上了,梁三老汉觉得到了该回家去的时候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里。他暗自羡慕任老四这个工作!有一天,梁三老汉从饲养室回家,正碰见梁生宝从草棚院出来要走。老汉叫住儿子,郑重其事地说:“主任,你等一忽儿再走。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哩。”已经出了街门的生宝,跟在继父后头返回草棚院里。“任老四经管不好咱队的牲口!”梁三老汉心事重重地说,“我不是说他存心不好好经管。我是说他不在行。为啥哩?他汉大心粗,一点也不细心嘛!他家多少年没牲口。他也没给地主家喂养过牲口。经管牲口有多少老经验哩,他都不晓得嘛!”梁生宝很同意地笑着,然后心平气静地解释说:“爹,你说的这话是实。社委会也知道哩。俺老四叔虽说缺少经验,可他贫雇农,人忠厚。有万和我经常帮助上,他出不了大错。……”梁三老汉还不放生宝走,他进一步地试问儿子:“难道全队寻不出一个比任老四合适的人吗?”“找不出来了。爹,你不知道,实在寻不出来了。”梁生宝感叹地对继父叙述选择饲养员的经过,“起初提冯有义来。大伙说:饲养室在他院里,叫他当饲养员不合适。后来又提郭锁,倒是有喂牲口的经脸,成份也对着哩;可他当了饲养员,他媳妇黑夜独自个儿不敢在草拥屋睡觉。叫彩霞常年寻邻居的闺女做伴,也不是办法。这才……”“为啥不寻我呢?”梁三老汉非常惋惜地说,“你的眼睛总是看远不看近。我比他们谁都合适嘛。早知道你们社委会有这困难,我自报也要当这饲养员!”生宝仰起包头巾的头张大了嘴。他没好意思笑出声音来。“你笑啥?”梁三老汉并不觉得可笑,很自信地说,“你甭看我年纪大!喂牲口比他任老四强!”说到这里,老汉突然变成了很难受的神情和语气了,说自从老白马合槽去了以后,他自己在草棚院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两只手闲起来,他心里头怪不是味儿。他在自家院里寂寞得蹲不住了,就往饲养室跑。到了那里,看见社里的一帮牲口争着抢着吃草料,他心里头就舒畅、快活,就不想回家来了。……说他就是这样看上任老四的工作的。“我不是图饲养员工分大,我是图心里头杨快。”梁三老汉实事求是地说,“你这时当社主任,常不在家里。你妈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成天间没事干,在家里不闷得谎吗?……”他说得生宝收敛了笑容。他看见生宝严肃认真地思量起来。“爹,”生宝向他解释说,“你不明白。当饲养员不光是喂牲口,还要给做活人分配牲口,责任大哩。我当社主任,你当饲养员不合适。咱这是社会主义,不是合伙做买卖。社员里头没一个人说不对,咱领导人自己也不能照这样办。是不是?”“噢,噢,是这徉啊?”梁三老汉连连点着戴毡帽的头,他脑子里对农业社是合伙过光景的理解,始终扭不过弯儿来。生宝继续对继父说:“你对喂牲口有经验、细心。好嘛!你常去帮助饲养员嘛。人家谁也得说好。爹,你注意啊,给牲口喂料的时候,你甭动手。人家饲养员知道哪个牲口喂多少。”“对,对,”梁三老汉非常赞成,“叫人家饲养员喂料!”这次谈话以后,梁三老汉到一队饲养室去得更勤了。他不仅帮助任老四把牲口从土场牵进性口棚里,还帮助扫糟,筛草。他告诉任老四:不要喂了草就不管了,要注意每个牲口吃草的情形:因为牲口不会说话,有病没病,全从吃草怎样看哩……但是梁生宝和刘淑良见面的这一天,梁三老汉吃过下午饭连一点到饲养室去看看的心思也没有了。嘿,梁三老汉眼看就要娶儿媳妇了嘛!嘿,这草棚院眼看就要重新有生气嘛!梁三老汉兴奋起来了。他比去同对象见面的他儿子还要兴奋。当生宝吃过饭走后老伴向他透露了这事的时候,他喜得胡子嘴张大了,多大工夫合不上。有一股眼看不见,手捉不住的舒服感觉,就在这当儿,从他头脑里扩散到他穿着新棉衣的衰老身体的每个部位去了。啊呀呀!终于盼望到这一天了!老汉从屋子里匆忙地走到院子里去。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好像应该马上就做。他站在院子里不知道他这时到底要做什么。他又从院子里匆忙地返回屋子里。他觉得有许多很要紧的话,要同生宝他妈说。他站在屋子里,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那老皱脸上只是从心里头往外高兴的笑容。这笑容是那样的确定,梁三老仅现在丝毫也不怀疑儿子和对象见面的结果——喜事临门!大喜啊!大喜啊!庄稼人娶媳妇——还有比这大的喜事吗?梁三老汉简直想跑到冯有万草棚院去,亲眼看看他未来的儿媳妇长得啥样——贤良不贤良,温和不温和……但是,公公跑去看还没成亲的儿媳妇,这成什么体统呢?这是在范村当过互助组长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青年团员,不是十几年前他从终南山里给宝娃领回来的那个十一岁的童养媳妇。想到了这点差别,梁三老汉就从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难以约制的极度兴奋中,渐渐地冷静下来了。吃毕饭正在收拾碗筷的生宝他妈笑说,主任等开过社务委员会才去同对象见面,而不是从家里出去直接就到冯有万草棚院去了。梁三老汉听说是这样,六十几岁的老人就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出去站在草棚院外边的土场上向南望着,要看生宝什么时候进冯家秘密的草棚院里去。“去了!”当他看见生宝去了的时候,他匆忙跑回到草棚屋里,欣喜万状地对刷毕了锅的生宝他妈说,“去了!和有万一块去了!……”这样说着,梁三老汉头脑里立刻出现了这个草棚院的一片新景象——一个聪明、能千、孝敬的媳妇,代替了头发霜白的生宝他妈,烧锅、做饭、喂猪、扫地。他当公公的在脚地的小矮凳上坐下来了,媳妇立刻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双手端来恭敬地放在他这公公面前的饭桌上。而且,梁三老汉一双快活的小眼睛,仿佛已经看见至少一年以后才能出现的又胖又精的小孙孙。小东西会给这草棚院的生活增添多少欢乐的气象啊!……他把他脑子里己经发生的这草棚院的变化,如实地告诉了老伴。“你看我说得对不?”他最后相当自得地问生宝他妈。生宝他妈在脚地重新烧锅,准备蒸过春节待客用的做酒米。梁三老汉说到这里,突然叫她暂时不要蒸了,等主任同对象见过面以后,要是亲事能成.就把结婚时用的做酒米,一齐蒸上。“我不爱听你的,”一直忍不住想笑的生宝他妈,现在笑了,“你这人怎是这样!土改的那年,你说你梦见咱的草棚院变成瓦房院了,咱家成了富裕中农了。可是,刚过了三年,怎样呢?不是连地带牲口,都入了社吗?这阵儿,生宝刚去同人家见面,你就说结婚以后的事情,亲事保险能成吗?……”“怎?”梁三老汉听了老伴这话,大吃一惊,“难道没心思和人家结婚,就同人家见面吗?”生宝他妈笑了笑,不说什么。梁三老汉生气了。这娘俩又在这件事上捣什么鬼,瞒着他,不同他商量。一定是这样!“亲事为啥不成?”他变得激动起来,大声嚷着,“工作人一走,我就催主任到竹园村去。还没等他去哩,人家二次到咱这里来同他见面。还有这好的事吗?不花一个钱!不要衣裳,不要鞋!人家寻到门上要跟咱……”于是,生宝他妈在草棚屋脚地上拉风箱烧锅,梁三老汉就站在她旁边,向她叙述解放前的旧社会里穷庄稼人订个媳妇多少不容易。“你知道刚刚死了的直杠王瞎子娶拴拴他妈花了多少吗?”梁三老汉弯下腰去,伸出两个粗糙弯曲的指头,愉偷说,“三百块银洋!任老四娶桂花她妈,我的天,三百!为了挣这三百块钱,把任老四的腰都累成弯弓了。远处的样子,咱就甭说了。”梁三老汉站直起来感叹地在草棚屋脚地连连地摇头。他回忆起过去的时代,仍然不寒而粟!“生宝他妈,”老汉非常庆幸地说,“这而今新社会,咱的生宝站到人前头了。娶媳妇不要花钱,还挑三拣四吗?”生宝他妈往灶火里填了一把柴,拉着风箱。她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地笑了笑。她笑得那么轻淡,好像为娘的人对儿子的亲事倒不热心。梁三老汉奇怪起来,怀疑起来了。“怎?”他急切地问,“你嫌这是人家离婚下的吗?”“不是……”“你嫌她针线活上不行吗?”“不是……”“你倒要个啥样的儿婚妇才如意?”梁三老汉又生了气,“你看上徐寡妇那个飘风浪荡的三女子,我还看不上呢!侧贴上二百,看我要那号儿媳妇不?”梁三老汉火气很大,使劲儿开了草棚屋的板门,准备上饲养室去。和这号糊涂妇道说不成话!一家人为了一个媳妇,意见竟然这样不一致,使得老汉很不痛快。家里一不痛快,老汉就想往外头去,甚至于不想回家吃饭、睡觉。娘母子都一样,没一点庄稼人的本分!“生宝他爹,你甭走啦。”老婆停住了拉风箱,不得已地叫住了他。梁三老汉返回草棚屋里,但他身后的板门仍然开着,话不对头,他还要走。“你把门闭上……”梁三老汉看见老伴和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把门闭上了。“你的嘴甭乱嚷嚷!”生宝他妈稍微犹豫了一下,才低低地说,“我怕这女人不生养哩。金姐娃她妈说她小产过一个,以后就再没和男人在一块。我怕这女人常在田里做活,常下稻地的水里去,身子是不是受了病……”梁三老汉听着听着,他的黄胡子嘴巴张大了。他的小眼睛瞪起来了。“介绍人没说怎样……”“金姐娃她妈说没受病。可是我疑心。因此上,我就对这亲事不热心。咱等生宝见过面再说。”梁三老汉仰起了头,朝着被烟熏黑的房顶,思量起来。对!对!事情确实应当朝这样谋算。只有生宝他妈能谋算到这方面,他自己十年也想不到这层事。“那么你为啥不叫主任甭去见面?”老汉又问。生宝他妈说:“有这个疑心,也不能说人家身上一定有病。只要生宝对心思,哪怕等过了门,咱给她治病哩。再说,人家有万一家人一片热心介绍,生宝不去见面,叫人家说生宝眼高。……”“对!对!对!就是这话!”梁三老汉连连点头同意,并且用那双诚实的小眼睛,很佩服地看着他这老伴。梁三老汉现在对这亲事也不热心了。尽管天已经快黑了,他还是要到一队饲养室去看看。不看一回,他黑夜连觉也睡不着。现在,草棚院里只剩下生宝他妈独自个儿了。草棚院这样的寂静,只有老婆婆自己拉风箱的声音,呱嗒呱嗒地响着。鸡已经聚集在鸡窝口上,准备进窝。母猪在老白马合槽以前,早已经叫主任吆到社里的豆腐坊去,作价归社了。她想买个小猪,还没买下哩。所以,这个草棚院与其说是庄稼院,还不如说暂时成了干部招待所了。工作组在的时候,白日黑间人来人往,简直就是办公处。工作组走了,连主任和主任他爹都常不在家。爱跑你们跑去,老婆婆独自个儿给你们看家,做饭给你们吃!……生宝他妈觉得草棚院的这一切变化,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固然不是她早就希望的,但发生了的变化却完全合她的心思。她儿子日夜为之奔忙的事情,想不到她还赶上了办社。她在六十岁以后,越活越有劲儿了。她总觉得她身上好像有许多力气没有出哩,并不觉得家务操劳是一种负担。自生宝他妈带着宝娃从渭北逃生到这里,十几年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当年她曾白日黑间为儿子操着心。她怕儿子没个严厉的生父管教,学不正经。儿子的堕落是为娘老年最大的不幸。这样的例子她看见的无数,她什么时候想起来这点,什么时候胆颤心惊。她在宝娃小的时候,就不让他赌钱;拾到的东西还给东西的主人,找不见主人就交给大人;和女娃们一块玩耍的时候,不许有下流的话语和举动,要不妈就不喜爱了。宝娃羽毛丰满了,展翅飞到世面上去了,她还习惯地重复对宝娃的母教,常常引起小庄稼人的反感,被认为是娘不信任儿子。现在想起这些往事,灯塔社主任他妈独自一个人笑。当她看见儿子同杨书记、王书记和卢支书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们彼此间是那样诚恳、信任和互相尊重,她还要为儿子操心什么事情呢?只有娶媳妇这一件事了。“当了主任事情多,更分不出心思来多思量这事了:旁的我倒不怕,只怕他碰不上好对象,结了婚在一块过日子不合心,生宝他妈在老汉走后,独自个儿拉着风箱自言自语。她相信金姐娃她妈的话,相信刘淑良是个好女人。她只有一点觉着不称心,就是怕刘淑良有妇女病。但是,世上有多少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她想:只要生宝见面以后心里满意,家里已经不像解放以前那么困难了,结了婚再给刘淑良治病。介绍人说前几年小产过,那就是小产过。金姐娃她妈怎么会哄骗人呢?她不会的!这样想着,生宝他妈心里十分平静地拉着风箱烧锅。锅烧开了,老婆婆站起来了。她揭开锅盏,将早已准备好的蒸箔放在锅里的开水上头。她往箔上铺上笼布,然后将淘洗好的软大米,倒在笼布上摊开,重新盖上了锅。草棚屋里开始有点昏暗起来,一定是日头已经落了。老婆婆有经验,这时候鸡全进窝了。她出去到草棚院里关了鸡窝,然后才回到草棚屋里坐下来重新烧锅。生活无论怎样琐碎,对于生宝他妈来说都是特别重视的。她从来没有一次忘了关鸡窝,或者忘了喂猪。她坐下来重新拉风箱。她想起跟女婿远在吉林省的女儿秀兰来了。“快过年了,怎么还不来信呢?人家过年回来探家哩,你连一道信也不写吗?死心眼的闺女!和你爹一样的心性!上个月来的那一道信只提了一句:东北天气冷得厉害。到底怎样冷呢?你也不说个明白。叫人挂心!在暖和地方长大的人头一年到了冷冻地方过冬,手脚都冻坏了吧?嘿嘿!就是冻坏了,我知道信上也不会写。我不管你了,好坏和杨明山在一块哩,不是你独独一个人……”生宝他妈总是这样,无论想起什么使她不安的事,她能想出去,也能想回来。她从来也没有想得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的时候。几十年艰难生活给了她这个本领。“三老婆!天黑了还烧锅做啥呢?”草棚院里的声音,是相好邻居欢喜他妈进了街门。“来嘛,串来嘛。”生宝他妈欢迎串门的人,说,“我烧锅蒸二斤做酒米……”欢喜他妈掀开屋门进来了。生宝他妈伸手从炉灶里取了一根着火的柴枝,递给欢喜他妈,让她把搁在泥巴墙壁上的石油灯壶点着了。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许多,主人看见客人脸上带着快活的表情。欢喜他妈搭坐炕边,那双田间劳动过的半大脚站在脚地,面对着生宝他妈从心里往外地乐哩。“你笑啥呢?”生宝他妈继续拉着风箱,有点怀疑地问。欢喜他妈高兴得合不上嘴说:“你家过年从来也不做酒嘛,怎么今年蒸起酒米来了呢?”“今年办了社。生宝说正月里区上、县上的工作人一定要来,叫我做上二斤米的酒。”“是这么回事吗?”“那么你说是为啥呢?”“不是准备给主任办喜事吗?”“和谁结婚呢?”“甭瞒我们邻居了!三嫂子!连上河沿和官渠岸的人,都在私下谈叙哩,你瞒着邻居做啥呢?”生宝他妈听说名声已经在全村传开了,只好照实说:“不是,欢喜他妈,亲事还没一定哩。今儿才见头一面嘛,怎能准备结婚呢?”欢喜他妈那双同欢喜一模一样的杏核眼,惊奇地瞪了起来,说:“噢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主任今儿穿得整整齐齐,是和竹园村的对象见面?”“那么你当成是和哪里的对象见面呢?”欢喜他妈两手一拍两只膝盖,失笑了,说:“你看人的嘴巴有准儿吗?三嫂子!全说这两三天里头,改霞要回来了。说改霞她妈等改霞回来,就不让她再到工厂里去了。”“为啥呢?”生宝他妈拉着风箱笑问。“叫改霞和主任结婚哩嘛!”欢喜他妈说真事一样,有根有据地说,“你还不知道吗?咱村里办起灯塔社以后,改霞她妈对主任的看法大变了。写信说她想念闺女想念得不行,叫改霞过年无论怎样回来。改霞回信说,她过了腊月二十三就回来呀。”生宝他妈听了这些,丝毫也不感兴趣,只淡淡地说:“一点也不知道……人家屋里的事情,我们怎能知道呢?”“你不知道,我相信哩。主任也不知道吗?”“我看他也不知道。他今日准备和竹园村的对象见面,挺认真嘛。要是他对这亲事没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真个碰得巧!”欢喜他妈感慨地说,“今日社委会开会,大伙见主任穿得整整齐齐,还以为是因为改霞快回来了。谁想到他还是和竹园村的对象见面!”“村里人对生宝和改霞的事为啥这样挂心呢?”生宝他妈有点奇怪地问。欢喜他妈满是深刻的皱纹组成的一脸诚实相,诚恳地说:“大伙都心思主任和改霞的好亲事没成,怪可惜的。竹园村这个对象是范村离婚下的,大伙都心思……”“都心思怎样呢?”“都心思……怎么说呢?反正是不称心呗!”生宝他妈拉着风箱,忍不住笑。她还不知道邻居们和村里人,对她儿子的婚姻问题有这样的看法。“不对,欢喜他妈。”生宝他妈认真地解释说,“不能光听说离婚下的,就心思女方不好,不兴是男方不好。才离婚吗?金姐娃她妈给我备细谈叙来,这个对象比改霞合婚。改霞和生宝才不合婚哩……”“三嫂子,你还迷信吗?”“不是迷信。改霞这阵就是回来,和生宝结婚的门儿没了。外人不摸底儿,我清楚着哩!”于是生宝他妈拉着风箱,把她的心情如实告诉相好邻居,说,“春天,还是改霞刚刚解除婚约的时光,秀兰低低对我说过:改霞对生宝有意思。我当时觉着:生宝和改霞一个村里长大,一块参加土改,一个党员,一个团员,要是果真这样,也是好亲事嘛。从那时起,我就注意上他们两方面的言谈、举动和行事了。有时间,我看着好像是那么回事。有时间,我看着不像是那么回事。改霞进城考了一回工厂以后,我就越看越不是那么回事了。从那时以后,我看着俺生宝反正是没一点意思了。他一心要办好互助合作,这是大伙都能看出来的。。……”“哎,三嫂子。”欢喜他妈听到这里,插进来笑说,“这个你可没外人摸底儿呀!改霞头一回考罢工厂,主任从山里头回来,有一黑间,互助组在有义草棚院开会。欢喜跟主任一块去的时候,碰见改霞在路上等着主任。俺欢娃眼活,看见是这码事,头前走了,留下主任和改霞说了一阵话。你摸这个底吗?”“我不知道……”“就是呀!”欢喜他妈有信心、有希望地说,“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主任和改霞的关系深远着哩,只是人们平时嘴里不说就是了!”生宝他妈含糊地笑了笑,开始有点动摇了。但她想了想,又坚定了。她反问道:“既是这样,改霞为啥后来又进了工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