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这是因为他感到太寂寞了。这个琢磨不透的人越是被部下围着,就越感到孤独。他们的社会地位比他要低得多了。胡克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如透露他的真实姓名,现在仍会使全国上下都大吃一惊。但是那些潜心读书的人一定早已猜到了,他曾经上过著名的公学,学校的传统像衣服一样仍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确实作风和衣服的关系最为密切。因此现在他上船时,如果仍穿着俘获这艘船时穿的同一件衣服,便感到极为厌恶。他现在走起路来,仍旧始终保持着学校时那种高尚的、懒洋洋的神态。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良好的风度!无论他怎样堕落,他仍旧知道这是真正最重要的。从他的心灵深处,他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是打开了一扇生锈的门,穿过门发出了一声森严的“嗒嗒”声,就像人们夜晚睡不着时听见的敲钟声。“今天你还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吗?”这是他们永远无法解答的问题。“名誉,名誉,那个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已经属于我了!”他高声喊道。“什么事都想做得很突出,这也能够算良好的风度吗?”来自学校的那个“嗒嗒”声回答说。“巴贝丘只怕我一个人,而弗林特呢,他还怕巴布克。”“巴贝丘,弗林特——出身什么家庭?”那声音尖锐地反驳道。最令人不安的反省是一心要保持良好的风度,难道不是一种不良的风度吗?这问题让他的身心备受折磨。他心里的这个爪子比他那铁彼得·潘.. ·126·爪子更为锋利。当那只爪子撕裂着他的身心时,汗珠从他那苍白的脸上流下来,落到他的衣服上。他常常用衣袖去擦脸,但仍阻止不了那些汗珠。唉,别羡慕胡克。胡克忽然预感自己将要早死,似乎彼得那句可怕的咒语已登上了船。胡克觉得有一个悲惨的愿望,想说几句临终遗言,不然立即就来不及说了。“胡克啊,”他喊道,“如果他的野心小一点那就好了!”只有在这最悲痛的时刻,他才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没有一个小孩爱我!”奇怪的是,他居然会想到这一点,从前他决不会想到这点。也许是那部缝纫机使他想起的。他喃喃地自语了很久,目不转睛地看着斯密正在安静地缝衣边,确信所有的孩子都怕他。怕他!怕斯密!那一夜这艘船上的孩子们已经没有一个不爱他的。斯密对他们说了很多恐怖的事,还用他的手掌去打他们,因为他不能用拳头去打,可是越这样,孩子们就越纠缠他不放,迈克尔还要过来抢他的眼镜戴。告诉可怜的斯密吧,孩子们觉得他很可爱!胡克很想这样告诉他,可这似乎又太残忍了。所以他就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为什么他们觉得斯密可爱呢?他就像猎犬似的紧紧追问着这个问题。如果斯密可爱,那什么使他可爱呢?一个可怕的回答忽然冒了出来:“良好的风度!”这个水手长是不是有良好的风度,而他自己并不自觉,这不就是种最好的风度吗?他回忆起来了,你必须证明你不知道自己有良好的风度,然后才有资格做波普俱乐部的会员。胡克狂怒地吼了一声,把他的铁爪举到斯密的头上,可是彼得·潘.. ·127·并没有伤害他,这个念头阻止了胡克的手。“因为他有良好的风度,就去伤害他,那算什么呢?”“恶劣的风度!”不幸的胡克浑身发软,很沮丧,就像一枝被折断的花垂下了头。他的手下认为这回他不会管他们了,立刻放松了纪律,疯狂地跳起舞来,这立刻使胡克振作起来,好像一桶冷水浇到头上,把所有的软弱一扫而光。“静一静,你们这些混蛋,”他叫道,“不然我将用铁钩来钩你们。”吵闹声一下就没有了。“孩子们都被锁起来了吗?他们不能飞走吗?”“是,是。”“把他们拉上来。”除了温迪之外,这群可怜的俘虏都从船舱里被拉了出来,排列成一行,站在胡克面前。胡克似乎未发觉他们站在那里,他舒适地、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极不和谐地哼着几句粗野的歌,手里玩弄着一打纸牌,嘴中雪茄的火光,一闪一闪地照映出他可怕的脸色。“好吧,小东西,”他干脆地说,“你们中有六个人今晚要走跳板,但是我要留两个做船舱服务员。你们中留哪两个呢?”“没必要去惹怒他。”温迪曾在船舱里叮嘱过,所以哆哆就很有礼貌地朝前跨了一步。他讨厌在这个人手下当差,可是一种本能告诉他,把这个责任推到一个不在场的人身上是精明的。虽然他是一个傻孩子,他知道只有母亲们才总是愿意代人受过。所有的孩子们都知道母亲们的这一点,因此看不起她们,可是又常常利用这一点。于是,哆哆谨慎地解释说:“你看,先生,我想我母亲一彼得·潘.. ·128·定不会让我做海盗。你母亲会让你做海盗吗,斯莱特利?”他对斯莱特利使了一下眼色,斯莱特利就痛苦地说:“我想一定不会让吧”,好像他希望事情是另一回事似的。“你母亲会让你做海盗吗,双胞胎?”“我想是不会允许的,”双胞胎中的老大像其他孩子一样,聪明地说,“尼布斯,你想你..”“少说废话。”胡克大声吼道,说话的孩子被拖了回去。“你,孩子,”他指着约翰说,“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有一点勇敢。你从来没想过要做海盗吗,我的小宝宝?”约翰有时做算术习题时就时常遇到这样的难题,这次胡克挑选他来问,吓了他一大跳。“我曾经想把自己称为红手杰克。”他胆怯地说。“真是个好名字。假如你愿意入伙,那我们就这样叫你。”“你认为怎么样,迈克尔?”约翰问。“我老是入伙,你们叫我什么呢?”迈克尔问。“黑胡子乔。”迈克尔自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认为怎么样,约翰?”他想要约翰来决定,然而约翰又想要他来决定。“我们仍能当国王尊重的臣民吗?”约翰问。从胡克的牙缝里挤出这样的回答:“你还得要宣誓,‘打倒皇帝!’”也许约翰的表现一直不太好,可现在大放光彩。“那么,我拒绝!”他叫道,敲打着胡克前面的木桶。“我也拒绝。”迈克尔喊道。“英王万岁!”小卷毛叫道。愤怒的海盗们用手打他们的嘴巴,胡克大叫道:“这就决定了你们的命运。把他们的母亲带上来。准备好跳板。”彼得·潘.. ·129·他们不过还是些孩子,当看见朱克斯和切科预备好了那块要命的跳板,他们脸都吓白了,可是当温迪被带上来时,他们又努力做出一副勇敢的样子。我无法用语言来告诉你温迪是如何痛恨海盗的。在孩子们看来海盗的生活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有趣的地方,而温迪看到的是这艘船许多年来一直未打扫过。每个舷窗的玻璃都积满了灰尘,可以用手指在上边写上”脏猪”的字样。她早已在几个舷窗上写上了。可是,当孩子们都围绕在她身旁时,她当然一心只替他们着想。“我的美人儿,”胡克说,就像嘴上沾满了蜜糖似的,“你就会见到你的孩子们走跳板了。”虽然他是个体面的绅士,可是他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唾沫弄脏了他的皱领。他突然发现温迪正盯着他的衣领。急忙想去遮挡一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会死吗?”温迪问,她那极为轻蔑的神情,几乎把胡克气晕了。“是的。”他粗暴地说。“都别再说啦!”他又幸灾乐祸地喊道,“听听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的诀别吧。”这时候温迪庄严极了。“亲爱的孩子们,这就是我对你们说的最后几句话,”她坚决地说,“我觉得,我要把你们真正的母亲的一句话传达给你们,那就是:‘我们希望我们的儿子要死得像英国绅士那样。’”海盗们听了也大为敬畏,哆哆狂喊道:“我将会遵照我的母亲的希望去做。你怎么办呢,尼布斯?”“我也将遵照我母亲的希望去做。你怎么办呢,双胞胎?”“我也将遵照我母亲的希望去做。约翰,你..”但是,胡克又怒吼起来。彼得·潘.. ·130·“把她捆起来!”他喊道。斯密把她捆在桅杆上。“喂,宝贝儿,”他悄悄地说,“你假如答应做我的母亲,我就救你。”就是对于斯密,她也不肯答应。“我宁愿一个孩子都不要。”她轻蔑地说。说起来也很凄惨,当斯密把她绑在桅杆上的时候,孩子们都没有看着她,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在跳板上。他们将要去走那最后的几步。他们不再敢希望他们可以勇敢地去走,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这种想象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和发抖。胡克咬牙切齿地向他们微笑,并朝温迪靠近了一步。他想要把她的脸扳转过来,让她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走跳板。可是他永远也没够着她,永远也没听见他所希望她发出来的痛叫声。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鳄鱼发出的可怕的“嘀嗒、嘀嗒”的响声。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音——海盗们、孩子们、温迪;他们的头都立即朝一个方向望去——并不是朝那水声的地方望去,而是朝胡克望去。大家都知道这事仅仅和胡克有关,那些本来是演戏的人一下子忽然变成了看戏的。看着胡克态度的变化,真是太可怕了。好像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被紧紧地钳住了,吓得缩成一小团。那声音越来越近,声音没到以前,一个可怕的想法先到了:“鳄鱼就要爬上船来了!”甚至铁钩也悬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它知道自己并不是敌人想要攻击的目标。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如果换了别人,那就只好闭着眼睛,躺倒在地上等死了,可是胡克那硬大的头脑仍在不断地想办法,在头脑的指挥下,他双膝跪着沿着甲板爬,尽可能地爬到听不见那声音的地方去。海盗们恭恭敬敬地彼得·潘.. ·131·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爬到船舷时才开口说话。“把我藏起来!”他嘶哑地叫道。他们紧紧地把他围起来,他们所有的眼睛都躲避不看那将要爬上船来的东西。他们不想去同它战斗。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胡克刚一躲藏起来,好奇心使这些顽皮的孩子得到了放松,他们跑到船边去看正在朝上爬的鳄鱼。然而,他们感到这是所有夜晚中最惊人的夜晚,因为来救他们的不是鳄鱼,而是彼得。彼得对他们做手势,让他们不要高兴得喊出声来,以免引起怀疑。彼得仍不停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彼得·潘.. ·132·第十五章“这次我要和胡克拼个你死我活”在我们的一生中,时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事发生,而我们有时却没觉察到。例如,我们突然发现我们有一只耳朵聋了,却不知道聋了多久,只好讲半个小时吧。那天晚上彼得也有这样一段经历。前面我们说过,他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一只手握着刀准备着,悄悄地爬过这个岛。他看到鳄鱼从他的身边爬过,但并没有见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后来他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想起鳄鱼肚子不再有嘀嗒嘀嗒的响了。刚一开始他还觉得有点儿奇怪,不久他就断定是钟的发条已经走完了。鳄鱼忽然失去了它最亲密的伴侣,心中十分难受,而彼得根本不替它想一想,只是一心想要如何利用这个变更;他决定自己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使得野兽们都以为他是鳄鱼,好让他不受骚扰地爬过去。他能绝妙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却不料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结果。鳄鱼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于是,它也跟着他来了,它是想寻找所丢失的东西,还是只以为是一个朋友又在嘀嗒嘀嗒地作响,这确实无法弄清楚,因为这只鳄鱼是个很愚蠢的动物,它会像奴才一样坚持头脑中固定的看法。彼得安全地到了海岸,并继续向前走,他的双腿在水中划动时,似乎一点也没感到他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地方。很多动物从陆地到水都是这样,可是我见到的人中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他游泳时一心只想着:“这次和胡克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他那嘀嗒嘀嗒的声音响了很久,以致于他不自觉地响个不停。如果他发觉仍在响,早就会制止住它,因为他是通过这嘀嗒声彼得·潘.. ·133·的帮助才爬上海盗船的,虽然这是一条妙计,但是他却从没想到过。相反的是,他认为他像一只老鼠一样静悄悄地爬上了船。他很惊讶地看到海盗十分畏惧地躲避他,躲在海盗们中间的胡克像听见鳄鱼来了似的吓得丢了魂。鳄鱼!彼得刚一想起鳄鱼,立刻就听见了嘀嗒嘀嗒的声音。开始,他以为这声音是从鳄鱼那里发出来的,便急忙回头去看,这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这一瞬间他才明白事情的真相。“我是多么聪明呀!”他立即想到,并对孩子们做手势不让拍声欢呼。正在这时,舵手爱德华·坦特从前舱爬出来,顺着甲板走了过来。现在,读者,请拿着表来计算一下下面发生的事有多少时间。彼得一刀砍下去,又准又深。约翰用手捂住这个倒霉的海盗的嘴,不让他发出临死的叫声。他朝前倒下。四个孩子们马上跑过去揪着他,防止他倒下发出咕咚的声音。彼得一挥手,那具臭尸被抛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水响后,一片寂静。这一共花了多少时间?“一个!”斯莱特利开始计数。说时迟,那时快,彼得踮着脚一下就钻进了船舱,因为这时几个海盗已壮着胆子在东张西望。此时他们互相能听到彼此惊慌的喘息声。这表明那可怕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它已经走了,船长,”斯密一面擦着眼睛,一边说,“现在又很寂静了。”胡克慢慢地把头从那高高的皱领中伸了出来,仔细地倾听还有没有那嘀嗒嘀嗒的回声。一点儿声音没有,他才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身体。“现在该走跳板啦!”他厚颜无耻地吼道,因为孩子们看彼得·潘.. ·134·见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所以他现在比从前更加恨他们了。他又开始唱起那首恶毒的歌:唷嗬,唷嗬,跳动着的木板,你们顺着木板走喽,走到连人带板一起掉下去喽,去见海底的魔鬼大卫·琼斯喽!为了将这些俘虏恐吓得更厉害一些,他便不顾自己的尊严沿着那想象中的跳板跳起舞来。他一边朝他们狞笑,一边唱着歌。接着,他说:“走跳板以前,你们想尝尝九节鞭的味道吗?”孩子们一听,全都跪下了。“不,不。”他们怪可怜的哀求,让海盗们全都笑了起来。“去拿鞭子来,朱克斯,”胡克说,“它在船舱里。”船舱里,彼得就在船舱里呀!孩子们互相吃惊地呆呆地看着。“是,是。”朱克斯很高兴地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船舱里。他们的眼光紧紧地盯着他,他们几乎不知道胡克又唱了起来,他的部下也应声和唱着:唷嗬,唷嗬,抓人的九节鞭,你知道吧,它的尾巴有九条,若是抽打在你们的背上..最后一句是什么,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忽然间船舱里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打断了歌声。这一声可怕的尖叫响彻了全船,随后一下就消失了,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欢叫声,孩彼得·潘.. ·135·子们全都明白这种声音,是海盗们听了反觉得比前一声尖叫更为可怕。“那是什么?”胡克道。“两个。”斯莱特利严肃地说。意大利人切科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晃晃地向舱里走去。他立即踉跄而出,脸色惨白。“比尔·朱克斯怎么回事,你这个狗东西!”胡克责骂他说,紧紧地盯着他。“他怎么啦,他死了,被砍死了。”切科沉重地说道。“比尔·朱克斯死了!”惊讶的海盗们一齐喊道。“船舱里黑得就像地窖似的,”切科说,他的话急促得几乎听不清,“可是那里面有个可怕的东西,就是你听到尖叫的那个东西。”孩子们得意洋洋,海盗们垂头丧气,这一切都被胡克看见了。“切科,”他强硬地说,“你回去给我将那蠢东西捉来。”切科,这个海盗中最勇敢的人,也在船长面前颤抖着说:“不,不。”但是胡克呜呜喊着,举起了铁钩。“你说你会去是吧,切科?”他沉思地说。切科首先绝望地舞动着双臂,接着就下去了。现在再没人唱歌了,全都倾听着。又传来一声临死之前的尖叫,又是一声欢叫声。除了斯莱特利,谁也没说话。“三个。”他说。胡克用一个手势召集了他的部下。“岂有此理,笨蛋。”他暴跳如雷地叫道,“谁去给我把那蠢东西捉来!”“等切科出来再说吧。”斯塔奇咆哮着说,其他的海盗也都附和他喊道。